也不知道是程曦贼眉鼠眼的模样太明显还是她黑得犹如锅里白粥中唯一的那颗夺人眼球的老鼠屎，万千慈的目光移到了她的身上。
后者被她的脸闪的一晃神，然后猛地一激灵，对她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万师姐好！”
万千慈被她格外讨好的甜美微笑逗得一乐，心情好了不少。
她瞥了一眼她腰间系的亲传弟子身份玉牌，猜测是新入门的弟子，含笑道，“这位师妹是……？”
“程曦，钧天峰门下。”程曦扬起一个笑脸，露出的标准的八颗大白牙仿佛在她脸上熠熠生辉。
“啊。”万千慈目露诧异，心想她这次闭关错过了不少事，然后又了然道，“难怪嵇师弟也在这里。”
万千慈入门早，修为是融合后期，比嵇亦鹤差不了太多。
天元道尊热衷周游九州域，给嵇亦鹤引了个路就又跑了。所以当年她也给新入门的嵇亦鹤提供过不少帮助，一直就叫他师弟。
她也是宗门内为数不多能叫他师弟的人之一。
程曦没注意到她的称呼，下意识疑惑重复，“嵇师兄也在……？”
万千慈颔首肯定，示意她抬头看向半空。
遥遥天际，似乎也传来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朱衣青年御剑而来，风姿特秀，爽朗清举，然如火般鲜艳的衣裳之色衬得他形貌昳丽，美如冠玉。
他在衣袂纷飞间落地，立于一脸呆滞的程曦身旁，脚下金芒刻纹细长剑消失不见。
他的眉眼间染上无奈之色，向万千慈行半礼，“师姐的感知愈发强了。”
“我还说嵇师弟怎么有空来这儿了，原来是来接自己的师妹的。”
她一点也没有点破师弟的愧疚，笑吟吟冲他们师兄妹二人道，“如今我刚刚出关，门中还有许多事未得处理，便先走了。改日再闲叙。”
同样，她也不忘对秦长老告别。
话音落地，她腾空而起，再不复与他们说话时的和蔼可亲。
她抓起捆住明泽的彩色绸缎的一端，一脚就把还在号哭的师弟踹下赤鸟，让他挂在空中体验了一把疾风的爱抚。
风刃刮得明泽泪流满面，丝毫不顾面子地不停求饶吼道，“师姐啊我错了啊啊啊……！”
万千慈心硬如铁，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哭诉，嘴中发出一道清越的口哨声。
紧接着赤鸟一声清啸，展翅盘旋间，彩色尾翼在空中拖曳出让人目眩神迷的火焰，箭也似的化作一小点，直接消失在远方天际。
隐约还能听见明泽的崩溃大哭声，“师姐啊啊啊嗷嗷——！”
让程曦不禁联想起一篇古文的描述，“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她暗说郦道元诚不我欺，都说“猿鸣三声泪沾裳”，明师兄叫得凄惨到她都快忍不住“泪沾裳”了。
她不由得对远去的两人肃然起敬，行起了庄严肃穆的注目礼。
可想而知，明泽回峰之后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万千慈来这一遭直接打乱了乾天峰上下所有人的思绪。
蒋师兄他们一见到万千慈就熄声了，蜷个身子，生怕引起她的注意。
如今嵇亦鹤一来，这帮人更是没一个敢吭声的。
秦长老的酒壶都空了，最后不死心地倒了倒，确定再也不剩一滴酒后，顿时有些惆怅地看了一眼嵇亦鹤，冷漠道，“你又来做什么？”
秦长老觉得这紫薇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
嵇亦鹤面色不改，手在腰间芥子袋处一晃，手中凭空出现一个圆肚子葫芦状琉璃瓶，隐隐能看到其中流转波澜粼光的半透明酒液。
秦长老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站直了身子，搓了搓手，热切地看着嵇亦鹤，像是要在他身上烧穿个洞。
他含笑道，“偶然得了这澜雨酒，便想到了秦老。”
没等他的话说完，秦老的身影一晃，没等看清动作，琉璃酒瓶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程丫头，这次就算了，下次有事若不带酒来，可就别想上山了。”
他满意地抛了一下酒瓶子，感觉嘴中的唾液在分泌，又上下瞟了嵇亦鹤两眼，无语道，“行了，赶紧带着你师妹走吧，钧天峰到这儿的这点距离都跟看眼珠子似的，还特意跑过来接人。”
“自然，她可是我唯一的师妹。”嵇亦鹤答应着，却未着急动作。
他缓缓看向恨不得当缩头乌龟的一行人，温润的笑容不减，眼眸中却仿佛蕴含着寒冰般的细碎冷意，最后一句的语调缓慢，似有所指。
早入门的几个弟子脸色发白，眼神闪烁，纷纷低头，生怕自己的视线和他对上。
嵇亦鹤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转头温声对程曦道，“师妹，走吧。”
程曦怔怔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哦。”
——居然还真的是来接她的。
程曦的拳头紧了紧，掩盖住心底的复杂波动，有一瞬间说不清楚什么滋味，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的墨色芥子袋中掏出了一块下品灵石扔给人群中的金骏，当作他为她引路的报酬。
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众人这才头一次把目光投向这个杂役弟子身上。
他抿着嘴小声道，“……多谢师姐。”
她无所谓地摆摆手。
脑子里的系统适时提醒她。
【经「天道拯救计划」系统检测，分线任务：[答应金骏的要求]已完成。
滴——经系统确认，宿主超额完成任务，特此奖励。
任务奖励：牵机佛陀
（恭喜宿主获得奖励，宿主真棒，请继续努力哦）】
程曦微微挑眉。
这个完成任务的时机……？
而且这个牵机佛陀又是什么东西？
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啊。
她每次都能被系统的波浪线气得要死，不过她暂时摸不透这任务到底代表什么，系统除了发布任务时冒出来，其他时间都没影儿。
她也只能将其抛到脑后。
程曦身为亲传，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每月的宗门奉例不少，而其芥子袋便是亲传的入门奖励。
所谓“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芥子袋是修真界最常见的一种用来储物的宝物，等级不同，价值不同，但哪怕最低等级、最小储存空间的芥子袋的价值都不低，所以并不会配给每个弟子。
据嵇亦鹤说亲传的待遇远远不止此，但其余的就需等师尊回来之后才能给她。
她走回安静等待她的师兄身边，却总觉得自己好像还忘了些什么，左思右想之下都没想出来，便当作是可能出现的错觉。
眼看着嵇亦鹤又召唤出了自己的那柄长剑，光晕微弱，剑身通体雪白，薄而锋利，上刻繁复金文。
剑体在他的控制下悬浮于地面半米之上的距离。
看着这把长剑，她紧张得脸色发紫，认真思考着一个关乎她人身安全的重大问题。
这剑上就这么点空间怎么站两个人？！
嵇亦鹤看出她的紧张以及退缩之意，轻声安慰，“很稳的，放心好了。”
他顿了一下，眸光微黯，声音也落寞下来，“师妹是不相信我吗？”
程曦暗骂，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该怎么推辞。
就在此时，程曦脑中灵光一现，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撩起裙摆，一个大跨步，直接用前世魔法世界骑扫把的姿势坐在了长剑之上。
她满意地觉得自己就是上天选来拯救世界的魔法少女，一时间豪情万丈，对嵇亦鹤理直气壮道，“师兄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山顶竹林在微风中发出竹叶飒飒作响的声音，场面一片死寂。
程曦每一次的表现都出乎他的预料。
似乎那天在谷底戒备得像是一只刺猬的少女并不是眼前这个一脸纯粹笑意的她。
他还记得为她引气锻体那天，他本着试探的想法给她带了一块糙饼。
她几乎是抢了过去，捧着已经凉了的饼吃得狼吞虎咽，残渣落了满襟，噎得直咳嗽的同时还不忘对他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几乎下意识讨好似的笑，“谢谢师兄啊，我正好饿得要命呢。”
那一刻，嵇亦鹤的心里难得升起一点儿悔意。
——他本来可以早早得为她带些更好消化，更美味的食物的。
他想起这段时间的事，神情也恍惚了一瞬。
嵇亦鹤回神过后才把注意力放回了现在。
他沉默地按了按自己莫名突突起来的太阳穴，极其清晰地感知到此时在程曦屁股底下颤抖的本命剑向他传输过来的震撼及羞愤之情，对着满眼期盼的程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奈笑道，“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脸镇定地踩在本命剑上，掐诀而去。
只不过众人明显感觉到，他的御剑速度奇快无比。
秦长老看着远去的两人，默默地打开酒瓶盖喝了一口，感受着体内充盈的水属灵气，慢慢冷静下来。
“嵇师兄真的对程曦好好啊……”
“之前听说嵇师兄还为她去司膳堂取吃食。”半晌，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好多人都撞见了呢。”
有一名新入门的弟子似乎仍然有些不服气。
“就算是程曦当真不识字，可宗门的规矩就是规矩。哪有一上来就请假的？”
他梗着脖子尖声质疑，趁乱在人群中振振有词，煽风点火，“况且她一个讨口子出身的东西，那嵇师兄是否对程曦过于……！”
啪！
他的话被蒋师兄的一巴掌彻底打断，后者面目狰狞，从牙缝里抠出一句话，阴沉威胁道，“你要找死别拉上我们！”
这名弟子被他打得直接跌坐到了地上，捂着脸有点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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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不敢置信。
蒋师兄没再理会这人，硬着头皮跑到秦长老面前，额头的冷汗直冒，赔礼道歉，“请恕弟子无心之过。”
秦老这才想起竹林上还有这么一群人，打了个哈欠，眼底的不满渐起，慢悠悠吩咐他们，语气平淡，“你们几个，对亲传不敬，又颠倒是非，自己去领罚吧。”
话音未落，他就转过身去，晃晃悠悠地走回竹林深处。
蒋师兄等人的脸色青白变幻。
金骏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那块灵石，半刻钟后，好像自嘲似的笑了笑。
一部分人本是看热闹的想法才凑过来的，如今被连累，对他们丝毫没有好脸，晦气地道，“走了走了，还嫌秦老罚得不够吗？”
秦老对亲传弟子有那般随意的态度可不代表他是个好相处的人，若他们敢把这话抛之脑后，转头他们就得被送到司法堂的思罪崖里受苦。
思罪崖是宗门的犯错之人的受罚之地，寻常弟子在那地方待两天就得没半条命。
“我记得你是皇族出身吧？”
“你还当这里是凡间不成？居然讲究那些虚名身份？鼠目寸光的东西。”
有人嗤笑着走到被打了一巴掌的那人面前，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道，“如果程曦当真是个肆意妄为的废物就罢了，可她情有可原，天赋与身份又极高，那她就不是我们能置喙的了。”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等再过一两年，你连给她提鞋都不够了。”
几人轻飘飘的话语扎在那名新弟子的身上，像是把怨气都撒在了他身上。
蒋师兄狠狠地剐了他一眼，直接带着一脸落寞的周湫等人下了山。
徒留那人失了魂一样地坐在原地。
程曦丝毫不清楚在他们走后乾天峰上发生的事情。
纵然嵇亦鹤考虑到程曦的感受，选择放缓了御剑的速度，她耳中依旧风声大作，风刃划过脸颊之际，她也感受到了一定的疼痛。
她被吹得眼睛都在睁不开，身子下伏，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嵇亦鹤身后，死死扒住长剑，心都在跟着打战，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翻身掉下去。
骑鹤和御剑相比可安全多了……
等等，骑鹤？
程曦终于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了。
她心如死灰的沉寂模样让嵇亦鹤不禁出声询问，等她一说，才笑道，“白鹤等不到你自然会离去的。”
只不过白鹤一族一贯脾性高傲，接下来对她不会有好脸就是了。
嵇亦鹤明智地把最后一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程曦没再吭声，嵇亦鹤也只当她有所不适，继续为她道，“秦长老嗜酒，如果不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他恐怕不会多管。”
嵇亦鹤心里自有计较。
他送的那瓶澜雨酒十分珍贵，其中蕴含着难得的水属灵力，极其适合秦长老自身的属性，就算看在那瓶酒的份上，那帮嚼舌根的人也不会好过。
半炷香不到，他们便回到了钧天峰流光洞府中。
程曦被风吹得发髻凌乱，衣衫不整，木着脸翻身下剑。
而本命剑几乎迫不及待地回到嵇亦鹤体内，他不禁苦笑，心想下次还是去借只白鹤罢。
嵇亦鹤刚入门时基本一直在钧天峰待着，每日的事情只有修炼。
那几年天元道尊还在宗门，入门时就给了飞行法器，而他修行速度极快，掌握御剑之术之后就把那法器换成了更适用他的宝物，之后更是无需飞禽代步。
天机令的波动是在她测灵根的时候才被灵碑激发出来的。
这股熟悉的波动将嵇亦鹤从闭关的洞府中唤醒。
至于道尊为何没有察觉也只是因为天机令极为特殊，这是由宫主打造的一件特殊的法器，其中铭刻的阵法复杂，只有外人亲自得见真身才可分辨识得。
宫主实力了得，其他道尊也难以抵抗其中蕴含的法则，只大概知道有这样事物的存在，但如若见不到本体也无法察觉天机令的存在。
天机令代表着宗主的至高地位，这等法则的存在便是以防贼人仿造。
天元道尊当年锻造完成后并未再拿出来，若不是嵇亦鹤当年侥幸得见，他也不能分辨。
而天机令被宫主给了一个普通人，自然是要收徒的意思。
——总不能是为了让程曦拿着代表宫主的至宝拜其他人为师吧？
天元道尊知道都得大骂：他只是不在宗门又不是死了！
嵇亦鹤匆忙赶去羲和殿去接自己未来的师弟或师妹时才意识到须得让其有个心理的适应过程，才特意去司生堂借的。
司生堂饲养的白鹤向来是供给低修为的弟子的，但还是有些不方便的。
嵇亦鹤正琢磨着要不给他师妹买只专属坐骑，就听见程曦轻声说了一句话。
“谢谢师兄。”
——只有程曦自己知道她在谢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