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连忙捯饬捯饬自己的鸡窝头，跳下床噔噔地跑到了洞府门口。
朱衣青年身姿挺拔，负手而立，玉冠马尾中编进的长珠串金绳搭在肩上，锦衣长袍随山间微风而动。
他温和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打了一个转儿，嘴角的笑意更甚，提醒道，“今日该换宗服了。”
程曦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她忘了什么，对他乐呵呵地说：“不好意思啊师兄，我这就去换。”
话音未落，她又冲回洞府，掏出来那套昨天从司生堂领回来的与嵇亦鹤衣袍款式相似的朱殷色长裙。
每一峰的袍服的颜色都有所不同，而弟子的身份等级不同，以致也会有些细微的差别。
这衣服的颜色与款式都是钧天峰专属，是昨日司生堂姜师姐亲自动手为她量身打造的。
换好衣服，程曦神情麻木地站在水镜前，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疼，再度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她现在真的不适合穿任何红色的衣服呢。
可想而知，黑炭裹着块大红花布的样子有多么刺眼。
就冲这衣服来看，也不知道天机宫究竟有没有审美。
整个宗门可能都没有比她更丑的。
嵇亦鹤安安静静地等她出来，然后他的目光就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秒不到就望向了别处。
他温声道，“天雷已过，我有一法可让师妹恢复如初。”
“……”程曦看着脸色无比自然的嵇亦鹤，面无表情的快速拒绝道，“师兄不用麻烦了。”
“我黑得多有特色呀。”程曦皮笑肉不笑地挤出一句话，补充道，“吸引眼球的同时还保证了人身安全呢。”
他妈的那个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挖坑的沈清淮要是能对这样的她一见钟情那她绝对敬他是条汉子。
程曦见嵇亦鹤笑而不语的模样猜测他可能并不理解，但是他欣然选择尊重。
然而他还是开口告知道，“灵气入体后，可洗涤污浊。”
所以只要程曦修炼，慢慢地，她的外表总会恢复的，就是变化速度慢了点罢了。
嵇亦鹤估计着起码得等她到融合期才能彻底恢复。
紧接着，程曦就在他面前露出了有生以来最惊悚的表情。
不过她很快也顾不得她那诡异的噩梦了，她此时正面临着她穿越过来之后的最大挑战——引气锻体。顾名思义，吸纳天地元气，壮大三魂七魄，洗髓易经改善体质。
正常来讲，新入门的亲传弟子都会在师尊的引领下完成第一次的引气入体，正式踏入修炼一途。
可是钧天峰不正常。
钧天峰门下满打满算就她和嵇亦鹤两个人。就连之前的白鹤都是从司生堂借来的。
所以引导程曦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嵇亦鹤的肩膀上。
程曦盘坐在流光洞府中央的阵法之上，嵇亦鹤坐在她身后。
他的声音轻柔的如同汩汩不断的冰凉泉水般在她耳畔响起，“修炼一途，需得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最后才可修得大罗道果。如今引气锻体便是起步，锻体后成就筑基，才算到了炼精化气的阶段，也算正式踏入道途。”
程曦一脸痛苦。
她真的不明白。
她不懂那些小说里的穿越人士是怎么感受到这些虚无缥缈的灵气的，她从心到身都理解不了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
嵇亦鹤可能从她的脸上感受到了她的绝望，停顿了一秒，叹息道，“师妹，需先静心。”
他起身走到她眼前，又蹲下身子与她平视，俊美的容颜在她眼前放大，修长的指尖闪现出一点金光，虚虚点在她的眉心，准确地找到了她问题的关键，“心在，则道在。”
嵇亦鹤有些奇怪。
他的这个师妹似乎完全没有关于修炼的任何概念，只不过他考虑到这是他师尊捡回来的唯一一个师妹，还是耐心传授经验。
程曦的内心多少有些焦灼，她要是连灵气都感受不到那就更别提之后的任务了。
她连着深呼吸了几次，微微阖上双目，试图抛却她脑海中固有的观念，慢慢默念嵇亦鹤教给她的引气口诀，试图感受到空气中浮动的灵力。
洞府内镌刻着的聚灵阵悄然运转。
杂念渐去，她似乎感觉有一大股涌动的力量从空气剥离而出，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体内。
温热的感受飞快地向她小腹之内蔓延，仿佛有东西在不断拽着灵气涌入，一时间。有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她躯干骨骼上不断爬动，麻痒感中又多了一份十分奇怪的畅快。
然而很快，这股力量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便完全占据了她的躯干，立刻开始涌向她的四肢百骸。
原本的温热感渐渐越来越烫，整个人像是在油锅里走了一遭，冷汗不停地往下淌，她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神色。
“抱元守一，澄心静气，引气回还！”
一道厉喝突然将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旋即，她感觉自己的体表上多了点微不可察的按压感，混沌的脑子里顿时生出疑惑之情，但她很快就忽略了这件事。
灵魂仿佛不受控制地脱离了躯壳，从第三视角看到了她自己，一道道金光勾勒出的条条经脉映入眼帘，她下意识地驱使灵力按照金光路线运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这一道灵力终于在她体内达成了一周循环，最终归于丹田之内。
程曦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身上也多了许多恶血杂污，让她自己都恶寒了一下。
而眼前的环境似乎都清晰了一瞬。
不知为何，眼前的朱衣青年屈单膝坐在不远处，脸色有些发白，然而不知为何，他的耳尖却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程曦为此恍惚了一下。
他一点没在乎她的狼狈，眼神复杂，语调轻飘飘的，“恭喜师妹完成第一次周天循环。”
仅用一夜的时间。
一般新入门弟子光引气入体就会耗费几天的时间，此境的修士需要借助灵根来吸纳天地灵气，将天地元气存储于四肢经络，并向丹田气海聚拢，这期间需进行十三次周天循环，方能洗髓易经成功，凡人体质得到改善后便进入筑基境。
说起来简单，哪怕是他当年进行第一次周天循环也花了一天左右。
所以他还未来得及向她介绍各处穴位所在，但他没想到程曦的灵根太强，灵气入体后自发开始了周天循环，又不得要领，所以他不得不费了些功夫。
不过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方便向她言明所为。
虽然他压根不打算说明。
嵇亦鹤想起刚刚自己的手指在程曦身体表面寻穴游走的情景，无奈与羞愧的心思几乎占据了整个心间，与此同时，他耳尖的绯红更甚。
哪怕师妹如今年纪尚小，他的所作所为也实在谈不上君子之举，更何况这等助人寻穴的方法不便为外人知晓，又涉及……
所以，他打算将这件事永远地烂在肚子里。
程曦并未注意他的古怪，表情有些茫然，不太明白周天循环的意义。
经过他的解释，她才明白，引气入体后的一次周天循环便是完成了一次锻体。
在十三次锻体完成后，她便可以晋级筑基期，也就是第一阶段的开头。
嵇亦鹤也再次认识到她常识的匮乏，直接从腰间系的芥子袋中掏出几本书递给她，打算为她从藏书阁中多借几本书，同时叮嘱她要根据书籍中的图案切记窍穴所在。
“……”程曦翻了翻这几本书，然后定定地看了两秒又合上书，抬头十分严肃地对他道，“师兄，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嵇亦鹤关切地询问，内心满是疑惑，按理说她就算真有问题也该在修炼开始后啊。
程曦深沉地紧紧看着他的眼睛，面色沉痛地说：“我不识字。”
“……”嵇亦鹤陷入了沉默。
程曦眼前这个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似乎真的有些苦恼，半晌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笑叹了一声，“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呢。”
程曦悲痛欲绝，又心虚似的缩了缩脖子。
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修炼的最大阻碍是她的无知。
……
程曦经过两个月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突击，总算勉强摆脱了目不识丁的状态。
毫不夸张，她备研时期都没这么孜孜不倦过。
期间她还要被嵇亦鹤时刻抽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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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修炼进度，每天过得简直生不如死。
院落古树下，嵇亦鹤顺利考较完程曦这个月安排的最后一门功课后，她彻底松下一口气，迫不及待地问道，“接下来我是不是不用看这些书了？”
程曦说着这话真是感觉到了一把辛酸泪。
引气入体之后，程曦的记忆力日益变强，要不是如此，恐怕她光学凡间的开蒙识字教材就要耗费半年出去。
她瞥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师兄，心有余悸。
这段日子，嵇亦鹤每日卯时就跑来洞府门口，强势用传音符把程曦从睡梦中叫醒。
她饭都没吃就开始摇头晃脑地识字读书，他则在一旁的蒲团上盘坐修行。
尽职尽责地让人不寒而栗。
程曦见她导师都没这么崩溃过，如今那一张俊美容颜对她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背书背得昏头了，她就蹲在他身边，认真思索着她该从何下手才能一击致晕，然后在肆意幻想之中重新获得无尽的动力。
好歹让她有个睡午觉的时间啊！生产队的驴都没她勤奋！
嵇亦鹤支起下巴，思索半晌后点了点头，总算放过了她。
他见程师妹顿时瘫软在座位上的模样，又笑眯眯地补充道，“明日你该去学堂了。”
“…什么？”程曦的表情已经发展到她拿着手机坐在地铁老头的身上那般惊悚了。
她慌乱地口不择言，“我难道不是已经天赋异禀修行速度一日千里了吗？我还去学堂学什么？而且正常不都是师尊教导我们吗？！”
再学下去她真的要厌学了啊！
“可是师尊不在宗门呢。”嵇亦鹤的手指摩挲着光洁的下巴，停住了言语，故作若有所思，如愿见她紧张得连手里的窝窝头都吃不下去了，面色不改地继续笑道，“其实师妹只需要去露个面就好了。”
……？
启智堂位于外门八峰的乾天峰内，其中大部分学生为没有师承的内门与外门弟子，也有新入门的亲传弟子在此学习。
想想也是，毕竟峰主们日理万机，哪有空搭理一群修炼菜鸡，多少有点拉低他们的档次了。
学堂每日都有专门的长老为其答疑解惑，偶尔还有内门长老来此授课。
等到弟子们从启智堂肄业后，再回到各峰中由自己的师父教导。不过如果没有师父的话，那就只能自己努力了。
学堂七日一休沐，今日程曦正赶上休沐前一天。
青翠仙山之内，崇阁巍峨，层楼高起，琼宫合抱，迢迢复道交相而错，遥遥一看，蜿蜒鸟道尽是艰险。
程曦给送她过来的白鹤喂了灵谷，摸了摸它身上柔软的羽毛，絮絮叨叨地叮嘱它，“吃了我的东西就要记得来接我啊，你可千万别忘了啊。”
不然她就算走到腿断都走不回钧天主峰。
白鹤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拿尖嘴啄了啄她的掌心，确定没有灵谷遗漏之后就展翅而去。
程曦被它的大翅膀扇了个正着，灰头土脸地转身向启智堂门口爬去。
门口牌匾上钩了名，来来往往又尽是淡色衣衫的弟子，她一身朱红，吸引了不少目光。
“这衣服是……亲传弟子？”
“这是哪峰的亲传弟子啊？我怎么没见过呢？”
“这个衣服颜色好像嵇师兄的啊…我想起来了！是钧天峰的弟子！今年才刚入门。”
“听说钧天峰新入门的亲传弟子程曦面如黑炭，骨瘦如柴……应该没错了，就是她。”
“这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这是她第一次来学堂吧？正常的亲传刚入门时也该来啊。”
程曦内心雷霆震怒，表面安静如鸡。
她闭关学习的这两个月里到底传出了怎么样的名声啊？！
她拿着自己代表自己亲传弟子身份的玉牌，给门口的师兄验过后便顺利进了门。
然后……她就迷路了。
层层楼阁分支众多，如蛛网密布。她站在一处阁楼的最顶端，纵观整个学堂，仅有各个楼宇门口的木牌标注是何地。
就在程曦一筹莫展之际，她身后传来了一道有些耳熟又有些迟疑的声音。
——“程…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