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生堂位于半山腰腹处，虽名为堂，却更像一座巍峨古朴的青瓦大殿。
整体呈圆形楼阁状，分上下两层，外部雕花青瓦下悬挂的是一块竖匾。
殿前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里无疑是整个天机宫最热闹的地方。
嵇亦鹤直接带着程曦落地平台，省了步行上山的事。
平台上人们的窃窃私语一个劲儿地在往程曦的耳朵里钻。
之前在入门仪式上她就隐隐听见有人反复提及什么“嵇师兄”，如今更是对嵇亦鹤在天机宫弟子心中的地位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他们一进堂内是宽阔的大厅。
两边各处分割出一个个小房间，正对着一大面玉璧，上书文字时刻变换，如水墨晕染。
程曦小心翼翼地踩在青灰色地板上，探头探脑地打量四周，眼中满是新奇。
嵇亦鹤径自走到最前方。
之前见过的那位司生堂师姐立于柜后，看见他们的到来不由得一愣，行了半礼，“嵇师兄。”
司生堂内的其他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投向他们。
嵇亦鹤颔首还礼，一如既往地露出一个浅笑。
程曦抬眸瞄他，总感觉他就像拿尺子仔细丈量过笑容弧度一样，多一分减一分都显得不妥。
程曦的思维发散起来——小说诚不欺我，大师兄这一名词果然等同于高岭之花。
“这是我的师妹程曦。”嵇亦鹤没有继续留给其他人揣测的空间，温和道，“我带她来取东西。”
姜师姐明显有些惊讶，眼神忍不住在程曦身上打了一个转儿，但没有多说什么，正式向她介绍了自己，“我姓姜，你可以直接叫我师姐。”
然而其他人的情绪就明显多了，在听清他的话之后，整个司生堂都炸开了锅。
“宫主居然收徒了？！”
“就算是天灵根也不至于吧…而且宫主都不在宗门啊…她最适合拜入颢天峰门下吧。”
“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啊…单属天灵根虽少但也不至于如此吧。她居然成了嵇师兄的师妹啊。”
“看着也不像啊……难不成是宫主流落凡间的私生女？！”
无数探究的目光向他们投射而来，似好奇，似嫉妒，活像是要在程曦的脸上盯出个大窟窿。
程曦黑瘦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觉得无语。
宫主知道你们这么编排他吗？？
嵇亦鹤斜瞥了一眼周围的弟子们，出声安慰道，“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程曦点点头，也没辩解什么，语调轻快，“行。”
她利落干脆的样子反而让嵇亦鹤有些讶异，然后鼓励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
程曦感受着青年在她头上落下的轻飘飘的触感，脸色一僵，一顿一顿地扭过头，像一个生锈的机器，瞪着死鱼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青年俊美年轻的脸，心情非常复杂。
算了，真按年龄来看，这位估计都能当她祖宗了。
程曦面无表情地安慰自己。
……
嵇亦鹤将领回来的一堆东西都暂时放进了自己的储物袋之中，却带着她落到了钧天峰中央的一处藏在山浪峰涛里的深崖。
郁郁葱葱的谷底森林，波涛如海，枝叶蔓披，在渐升的月光的轻洒下，显得有些阴郁异常。谷底的缥缈云烟中，视野受限，就连听觉似乎都受到了影响，捕捉不到任何的生物响动。
程曦被他带到不熟悉的地方后，一刹那，心底顿时升起本能的排斥与冷意。
她眸光微凉，嘴唇紧抿，环顾四周，身躯悄然紧绷起来，右手几乎控制不住地往后腰摸去。
一瞬间，有关那天机令的所有解释都被她推翻重建。
程曦的脚步已经迈开后挪的步伐，紧紧盯住嵇亦鹤的一举一动，声音却十分平淡，“师兄……？”
嵇亦鹤敏锐地看向她的右手位置，神情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恍惚，似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旋即神情复杂，半晌才轻叹了一声，一手抬起，缓缓从手心中升起一颗格外明亮的珠子。
夜明珠的光亮照耀了这一处谷底。
程曦的眼睛立即瞪大。
大约几百米之外，林间格外和缓的清泉瀑布之下，如仙境缥缈的水雾之中蕴含着沁人心脾仿若暖意，如炽热琥珀一般的一个泉眼涌出汩汩清澈的温水，尽数涌进嵌在森林中央的白玉水池中。
嵇亦鹤看着呆愣在原地的程曦，上前两步，垂下的眼帘中收起自己的情绪，从自己的芥子袋中掏出一套浅青色的女子衣裙，递给她，轻声道，“我想这是师妹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这是我托姜师妹临时做出来的衣服，比不上宗服精致，面料却算舒适。”他温声解释，“师妹奔波良久，泉水恰有安神之效。”
嵇亦鹤的眉眼间染着温和的笑意，似乎根本没有发现程曦的小举动一样，如玉的青年立于皎皎月色之中，氤氲着令人动容的柔意。
“我留下纸鹤，若师妹事毕，可冲其叫三声我的名字。”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如细碎星光悄然而散。
万物皆寂，谷间半空只悬挂着那一颗如云如晕的夜明珠。
程曦的面容僵硬，神情复杂地低头看着手中多出来的一包袱东西。除了衣裙外，甚至还有一套面料柔软的月白寝衣和几小盒皂荚之类的东西。
最上方的纸鹤震颤着小小的翅膀，似乎是在向她打招呼，振翅间闪烁着乳白微光。
程曦的表情似哭非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些难堪地阖上眼睛，心头的震动却未减弱。
她的嘴角渐渐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她刚才的反应倒真是让人伤心啊。
程曦回到自己洞府时外头已经彻底入夜了。
险峻山峰的阴影几乎与夜色混为一体，白雾席卷着浓重的凉意，游荡在静谧的山林内。
钧天峰不似其它山峰那样长老与弟子居住在一起，人数繁多，钧天峰这一整座山都显得过于冷清。
嵇亦鹤无疑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师兄，他似乎完全忘了刚才在谷底发生的事，帮她把整个洞府都打扫了一遍，整个洞府焕然一新。
程曦见状也只能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在他的指导下掌握了出入洞府的禁制。
从此如果没有她的邀请，旁人是进不来的。不得不说，这一全新的居住环境几乎是她穿越过来之后住过环境最好的地方了。
如今她终于好好梳洗了一番，神清气爽了许多。
程曦这才有功夫翻遍了自己的洞府，终于在她榻上的被褥当中找到了一张小小的古朴符纸，上面的符文晦涩难懂，氤氲着诡异的灰芒。
她终于有种彻底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拿着符纸呈“大”字形瘫在了床上。
她看着符纸若有所思，刚刚被她抛之脑后的疑惑也再度浮现。
为何系统会提前得知她的落脚处？又是怎么将奖励放到她的洞府当中的？
程曦的双手抖了抖，几乎难以抑制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忧虑，可系统明显没有给她半分喘息的空间。她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再度振作起来确认自己新的任务。
经过不断的尝试探索，她在心里不断呼唤着系统，蚊虫大点的小字默默浮现在她眼前。
【「天道拯救计划」系统为您服务，
经检测……主线分支任务二：[完成心法秘籍《乾坤圣典》的修炼]已触发，当前任务进度0%。
友情提醒，该任务时限一百年，失败抹杀。】
思索半晌，她对这个任务实在没有什么头绪，她现在找个食堂都得靠白鹤飞过去，更别提修炼了。
她面色沉痛，翻来覆去地检查着这几段文字，最后不死心地询问道，“我刚完成了这么艰难的一个任务，难道就只有那点奖励吗？你也不给个使用说明什么的？”
可能见她实在锲而不舍，眼前的文字终于慢悠悠地在她眼皮子底下变换了一面。
【友情提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大道漫漫，毫无捷径，倘若宿主有何不满可以投诉哦～希望宿主可以凭借自身努力不断奋斗哦】
程曦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委婉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系统最后的波浪线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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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你倒是给我一个投诉方式啊！
程曦气得嘴都歪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内心暗骂系统完蛋玩意。
洞府光线昏暗，她面部扭曲得颇有种恐怖片女鬼惊艳出场的氛围在。
程曦告诫自己要心平气和，好在还有一张莫名其妙的符纸奖励，总比什么都没有强。然后她就两眼一闭，被子一裹，世界天旋地转之际，倒头彻底睡死了过去。
嵇亦鹤不清楚她的经历，体贴地考虑到她初到宗门可能会不适，便自行为她在床头点了一盏安神青灯。
伴着幽幽清香，程曦本以为自己会久违地睡一个好觉，但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真实到极点的梦。
天光微熹，透过缝隙落在青石地板上。
她挣扎地睁开双眸，懵懵懂懂地从床上爬起来，仔细回忆思索了半晌，然后她就为梦中自己清澈的愚蠢流下了真挚的眼泪。
梦里的主角并不是她，是一个叫作沈清淮的龙傲天少年。
他穿越到一本叫作《仙途》的男频玄幻小说里，从此心高气傲地开启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他不负穿越党天赋异禀的buff加成，从凡间脱颖而出，一路屠龙，最终拜入九州域第一宗门落云剑宗，顺利成为了宗主的亲传弟子。
之后他在修炼途中侥幸获得各种机缘，打脸了各种傻逼，坐拥各界美人，一路飞升，成为前所未有的举世大能。
简直是天道亲儿子的存在。
而她，程曦，是一个合格的后宫路人甲。
梦中的她同样拜入了天机宫中，却没有傲人天资，所以也并未被天机宫主收徒。
她幸运地成为涟华道尊座下弟子的小师妹，在炎天峰中受尽宠爱，自然与她目前的师兄嵇亦鹤没有任何往来。
可惜不出百年，天机宫遭到妖魔两界的袭击不幸覆灭。
她当时身在宗门之外侥幸躲过一劫，而沈清淮曾在五大宗门聚首之际对她一见钟情——不，见色起意，从此念念不忘。
借此机会，沈清淮乘虚而入，温声细语，甜言蜜语，并向她郑重承诺为天机宫报仇。
经过十年相处，他在程曦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自此以后，她全心全意地帮助沈清淮走向人生巅峰。
沈清淮重伤她就以心头精血为他炼药制丹。
沈清淮杀人她就在旁边举个铲子挖坟埋尸。
沈清淮泡妞她就自觉给他的鱼做思想工作。
最后她以身饲剑，死在沈清淮的剑下。
沈清淮象征性地抱着她的尸体为她哭了两天，然而在成为当代大能之后，他连个坟都没给她挖。
更让人无语的是，她死得不彻底，心愿未了，幽魂漂荡世间十余年，等沈清淮成为天下之主才一脸欣慰地散去。
这等思想觉悟让她堪称感动全国十大人物之首。
程曦支着脑袋，按住自己突突生疼的太阳穴，面目狰狞地回忆自己过去近三十年的人生，不断反省自己，然后对自己发出了灵魂质疑。
她真的有这么恋爱脑吗？她对自己的认知已经不清晰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被屎糊上了。
程曦垂死病中惊坐起，她不明白，她不理解，她不尊重。
她觉得自己承受了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她冷静了一会儿，仔细思索起这个梦。
其实这个梦很奇怪，梦里的她似乎又不是她。
而拜入天机宫的过程与她如今也十分不同。
梦里的程曦不需要骑着骡子满地乱跑就进了天机宫。
之后的发展路径与她目前的经历也大不相同。
程曦觉得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终于想起来，系统最初出现时，它提过的——身份角色也载入。
她面容凝固。
那她是否真实存在？梦境的程曦又是她吗？
“程师妹。”
正在此时，一道传音金光闯入洞府中，如春雪融化一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是嵇亦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