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望那日吃醉了酒，知道袁衡搞砸与公主的相看后，已是几天后。
袁望一脸怒色地看着袁衡。
袁衡有些惭愧，“阿父……”他也很委屈，他连公主的脸都没看见。
“公主不理你，你不会张嘴吗？你的嘴难不成长在公主身上了？”
想到那句“你把公主的鱼吓跑了”，袁衡百口莫辩，只得点头，“阿父说得极是。”
袁望恨铁不成钢，语气沉重，“太后既然选了你的画像，便是……”袁望咽下后面的话，“你记得要哄公主开心，只要不惹怒公主，什么都好说。”
袁衡听话地点了点头。
袁望看着自家儿郎这般听话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说话重了，温声道，“公主就没同你说些话？”
袁衡摇摇头，“我二人并没有过多交谈，后面江侍郎来寻公主，似是有极重要的事要呈报公主。”
袁望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江侍郎，江暮合？”
袁衡点点头。
“他们二人说了什么？”
“他们有要事当然是去一旁说了，儿子怎会知晓。”
袁望皱起眉头，心中暗骂一声：“这个江暮合，走到哪里都要坏他好事。难不成他们袁家真欠他的不成？”
“父亲？”袁衡一脸不解地看向袁望。
“他们二人待了多久？”
“半柱香的时间未到，公主便走了。”
袁望的眉头皱得更深，江暮合虽说是公主的老师，但平日经筵上朝都隔着屏风。他怎么能做出这般不合礼节之事？
“父亲，朝中可是发生了大事？”
袁望摇摇头，“此事与你无关，你莫要忧心。”
“如此便好，我还怕是景晞惹了什么事。”
“景晞？”
“景晞便是江侍郎的八弟，我们幼时一起读过书的。”
袁望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问：“江家八郎，连个举人都未考上？”
袁衡点了点头。
袁望轻嗤一声，“江老竟然能容忍江家出了这么一个草包，白白败坏江家名声。”
袁衡脱口而出，“景晞可不是江家……”而后连忙捂住嘴。
袁望挑了一下眉，“子平方才说什么？”
“没有的事，父亲我什么也没有说。”袁衡心虚地摆了摆手。
袁望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如此，你便下去忙吧。”
袁衡如释重负地逃了。
过了许久，袁望才吩咐人，“将六郎身边的小厮喊来。”
“是。”
片刻后，小厮来了。
“昨日，郎君与江家八郎说了什么？”
小厮闻言，却有些犹豫。
袁望看出了他的心虚，怒道：“说！”
“回家主，郎君……郎君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啊！”
袁望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我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吗，你们莫不是要反了天了？”
小厮连忙跪倒在地，“回家主，小人……小人不敢说，小人若是说了的话，郎君怕是会赶小人走。”
“你现在不说的话，我立刻把你赶出袁府！”
小厮迫于压力，将昨日听到的话全说了出来。
袁望先是震惊，江家八郎竟然不是江老太爷的亲生孙子？而后不解，那江家八郎为何又占着他孙子的名头。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袁望冷哼一声，吩咐道，“下去吧，六郎那边，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厮内心惶恐，“是。”说罢退下了。
袁望却冷笑一声，心中暗骂：“江暮合，你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连公主的婚事也要掺合。”
这次他可不能再由着江暮合江兴风作浪了，与公主的婚事，袁家势在必得。
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来人。”
侍者连忙上前，袁望在侍者耳边吩咐着，侍者听到话之后愣了一下，随后应和道：“是。”
如此，他便等着看好戏了。
*
这日下朝之后，赵曦与韩相有事相商便走得迟了，路上恰好遇到从翰林院出来的江暮合。
江暮合照旧立在一旁恭送赵曦。
“停轿。”赵曦吩咐着。
小轿又停在江暮合的身前。
“臣请长公主殿下安。”
“江侍郎免礼。”
“谢长公主殿下。”
春末的风带着徐徐暖意，带着专属于夏的懒散。
“江侍郎方才去了何处？”
“回殿下，臣方去了翰林院。”
“如此。”
江暮合颔首。
“江侍郎那日找本宫所为何事？”赵曦再不寒暄，直接将话问出口。
江暮合似是早就预料赵曦会问这个问题，直言：“那日有人假借枢相的名义，带臣去了一个地方，臣心中存疑，从小厮嘴里问出了话。”江暮合故意省略了一些部分。
赵曦挑了一下眉，似是不满江暮合的回答，又问：“他们带你去了何处，小厮又对侍郎说了什么？”
江暮合抬眸，对上赵曦疑惑的目光，知道自己逃不开这个问题，微微叹了口气，“侍者带臣去了梅园，侍者所为，乃是受人所托。”
赵曦知道江暮合不会再往下说，只能道：“可这与侍郎找本宫又何相关？”
江暮合抿了一下嘴，“臣恐他们会用同样的手段对付公主，恐公主遭变故，便去寻了公主。”
赵曦垂下眸子，江暮合将话说得这般明明晰，心中喜忧参半，声音闷闷的，“本宫无碍，劳江侍郎记挂。”
江暮合垂眸，“此乃臣之本分。”
赵曦撇撇嘴。
江暮合的态度，比在浴佛节字谜摊上的老板还要客气。
赵曦没有说话，江暮合抬眸，正对上她闪烁的眸光。
赵曦看着他的眼睛，犹豫半天还是未将话问出口。该说与不该说的，她已经问了许多遍，他亦说过人定胜天。可是人总生贪念，得到了一样，便想要更多。
江暮合看着赵曦欲语还休的模样，知她心中不快。
赵曦放下帘子，江暮合被隔在骄外。
江暮合嘴唇微翕，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起轿。”
江暮合垂首行礼。
直至再看不到小轿，江暮合才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赵曦离去的方向。
*
江暮合下值便来到了江慎处。
江暮合一言不发，似是揣着什么心事。江慎瞥了他一眼，目光冷了一分。
“祖父，孙儿有要事要与你相商。”最终江暮合还是忍不住，先张了嘴。
江慎无甚表情，“何事？”
“孙儿与秦家的婚事……”
江慎抬眸，看向江暮合，目光阴沉。
“为何不继续说？”
江暮合长吸了一口气，“孙儿不想娶秦家的女郎。”
“理由。”
“孙儿与她并不相熟，两姓之好，是两家的事情，更是两个人的事情，孙儿不想随便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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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
“那你想？”江慎眯起眼睛，双眸黝黑，蕴藏着千层风浪，“尚公主？”
江暮合并没有答话。
江慎气得将手中的东西摔在案上，“不是喜欢反驳我吗，怎的不说话了？”
看着江暮合沉静的模样，江慎心中更气，“你还真想尚公主！”
“不想娶一个陌生人，你与公主便是相熟吗？”
“你二人的交集都在文华殿，若是传出去，长公主为了臣子才与陛下一同经筵，你不在乎江家的脸面，你连公主的名声都不在乎了吗？”江慎最了解江暮合，自然知道打蛇打七寸。
“一切都是孙儿之过，与殿下无关。”
“为了公主，你当真会放弃江家。”江慎闭上眼睛，语气带着看破一切的沧桑，“同之，你当真叫我失望至极。”
“祖父，孙儿此生没有求过你什么，只这一件事……”江暮合抬眼。
“你想求我什么？江家给了你无上荣光，你便是这么报答江家的？若是没有江家，谁人识得汴梁双壁，谁人识得你江暮合。”
“你不过是，流浪在外的，罪臣之女与被家族逐出门的不孝子弟生出来的。”
“丧家之犬罢了。”江慎嘲讽一笑。
江慎的话像是一把利锥，重重地插在江暮合的心口上，痛感铺天盖地，蔓延全身。
心口痛到无法呼吸，江暮合绝望地闭上双眼。
空气默了一息，江暮合又闻到了熟悉的、带着苦涩的乌木香。
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江暮合睁开眼睛，目光炯炯，“祖父之恩，同之不敢忘。同之此生只求祖父一次，还望祖父成全。”说罢朝着江慎的方向弯下身子。
“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
江暮合仍旧弯着身子，没有言语。
江慎的心沉了沉，他太了解江暮合了，和他的父亲一样倔，倔得让人生厌。为了防止他做出和他父亲一样的决定，江慎只想先打发了他，“你先起身，毕竟是关乎你人生的大事，当然要从长计议，选秦家不过是因为于你仕途有利。”
“若你尚了公主，你的满腔抱负，便会化作一团泡影，你的官位，或许只能止步于此。”
江暮合依旧没有答话。
江慎言尽于此，剩下的东西只能靠他自己悟了。
江暮合许久都没有说话，江慎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吧。
这时他才终于张了嘴，目光带着万分恳切，天地相合都不能阻拦他，“孙儿一心，尽数给了公主。”
他竟然真的像他父亲一般不知悔改，江慎怒极，怒吼道：“放肆！”
“你的一切都是江家的，你现在与我说你将心给了公主，你当真……”
江慎许久没有动怒，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放……”江慎喘着粗气，却怎么也提不上来。
江暮合这才变了脸，忙吩咐道：“去寻郎中！”
江玖听到动静忙去了。
江暮合满眼担忧，正对上那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
“只要我活着一天，都不会同意你尚公主的。”江慎为了说出此话，硬生生喘上来一口气。
江暮合似是早有预感，苦笑一声，“祖父还是先歇息吧。”
江慎没有答话，只撑着身子，眸子阴狠，似是要他一句答话。
江暮合却摇摇头，他什么都不会说了。
二人就这般僵持着，一直到郎中来了，江慎才松了手。
江暮合看着祖父被架回榻上，四方空间只剩下他一人。
空气中的乌木香，似是更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