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仪没想到他会如此作答,耳边除却小巷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外,便只剩下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不待她做出应对姿态,陆无恙已然开口,“能闻到我身上的苦药味么?”
仍留有一段的距离,不用细闻,白姝仪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药味,带着轻微苦涩,很快又被他身上幽幽的香气掩盖了些。
白日他遣思行给她送去的那件斗篷上同样带着药味,透着淡淡的药香气。
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姝仪配合地摇了摇头,“公子此话何意?”
陆无恙面上始终挂着一丝笑意,坦然道:“我病了多年,通身带着苦味,白日里……其实不大愿出门。”
说着,朝后退了一步:“白小姐也觉得这气味奇苦无比,不大好闻罢。”
难怪他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出门也早早归府,原来有这缘由在。
随着他的动作,鼻间浅淡的药味散去了些,白姝仪摇头,羞赧道:“公子身上有股药香气,并不难闻。”
提及苦药味,她不由得想起十年前白府不慎走水的那夜。
火光映红半边小镇,险些将她和慧莘困在老宅活活烧死。
兴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阴了几日的天空被闪电撕开豁口,轰隆隆一阵后,接连下了许久的暴雨。
她与慧莘也因此顺利活了下来,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馆。
她被牢牢护在怀中慧莘怀中毫发无损,慧莘却受了不小的惊吓,病好了之后整日胡言乱语为她打抱不平,少有清醒的时候。
那时司空霁在潭水镇已经有了“神医”的名头,慧莘不忍成为姝仪的拖累,自愿住进了角屋医治。
这几年,医馆弥漫的苦气她早已闻惯,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气,同陆无恙身上那股药香大有出入。
“白日没来得及向公子道谢。”
姝仪收回思绪,面上仍是那副羞怯的模样:“若非公子的斗篷,我还不知该如何回府安顿。”
陆无恙笑着说不必多谢,将随身带着的锦帕递给她:“若是不嫌,可擦擦手。”
他竟观察的这样细微,连她手上沾到的泥水也瞧见了。
帕子上留有余温,裹着一丝微涩的药味,白姝仪握在手中,擦掉手背上的泥水:“多谢公子。”
陆无恙不再多作停留,他瞧了眼夜色,转身便走:“时辰不早,白小姐也回吧。”
圆月隐入云层中,小道陷入黑暗,偶尔有两声虫叫,在沉寂的暗夜里显得尤为清晰。
昏黄烛光远去,姝仪也将面上表露的情绪收敛,眸中温度转瞬消失殆尽,漠然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他并不着急回府,故而步伐缓慢。
千里迢迢举家搬迁来镇上养病的怀王之子,不过半月便传出贤名,颇得镇上百姓爱戴;自幼被弃养于此、空有侯府嫡女名头的她,只因母家风光不再便饱受非议与冷待。
他们二人年纪相仿,同样身出高门,在镇上的处境却天差地别。
思及此,姝仪讽刺地勾起唇角。
眼下唯一能助她回京的人,正一步步同自己拉开距离。
她捏紧锦帕,心下一哂,一计涌上心头。
再抬脸时,眸中已经蒙上一层水雾,脚边的枯木枝被她踩断,发出极脆声响。
在前方不远处,少年听到动静回过头来时,她一个趔趄,纤细手腕扶稳住墙。
腕上从幼时便佩戴的红绳露出一角,赤红珠子悬在半空悠悠晃荡。
与此同时,陆无恙也转回了身。
这一次,借着灯笼朦胧昏黄的光,他瞧见少女通红的泪眸。
脸颊上那颗细小的痣,衬得她更加纤柔无辜。
“白小姐?”
陆无恙注意到她皓腕上那颗赤红珠子。
传闻九尾青狐尚未被岐山陆氏请进门前,是一只修炼千年,游历在凡尘的狐妖。
它在成仙之前,向白家老祖宗讨封后,顺利位列仙班。
为表谢意,它取出用千年心头血凝成的珠子,将自己的仙气渡到其中送给了白家老祖,可世代相传,白家后人一旦佩戴便百毒不侵。
白姝仪手腕上的这颗珠子,正是九尾青狐仙所赠的那颗。
陆无恙朝她投去关切目光,“你可还好?”
这位自小便被景阳侯送来潭水镇的女儿,长着一副令人动容、楚楚可怜的容貌。
那双我见犹怜的剔透黑眸,隐隐含着几分不甘与不服输的倔强。
“我……”
姝仪撇开脸,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才道:“说出来不怕公子笑话,到了夜里我有些看不清方向。”
语毕,她打起了几分精神:“叨扰许久还望公子莫怪,时辰不早,公子快些回府吧。”
稀碎的石子和落叶被夜风卷起又掉落,沙沙声响在两人耳边萦绕,月辉洒向人间,落在两人肩头。
陆无恙手中的灯笼又朝她面前递了递:“是我思虑不周。天黑路滑,我捎白小姐一截。”
灯笼的微光将两人的面庞照得十分柔和。
白姝仪眸中的薄泪尽数褪去,怔怔望向他片刻,腼腆开口:“有劳公子。”
*
因司空霁素有“神医”之名,一向偏僻的潭水镇每日前来不少看病拿药的百姓,街市因此变得十分热闹。
不过这个时辰长街上的摊贩早已归家,商铺大门紧闭,又恢复冷清模样。
“公子在京城中也会夜里出来透透气么。”姝仪落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陆无恙缓步走在前面,见她落在身后,停下来等她:“在京城甚少有这样闲适的时刻。”
陆府在镇中心,没能在街上逛几步便瞧见了朱红大门。
府门开了小半扇,思意探出脑袋,紧接着又一个脑袋挤出来,轻声急呼:“公子——”
“公子您快回来,王爷今夜……”
思意快步跑到公子身前,急急就要脱口而出,被思行掐了下胳膊后慌忙止住话头,笑吟吟看着姝仪:“白小姐,好巧呀。”
可不巧么,她本就是奔着陆无恙而来,制造了这么一场“巧遇”。
白姝仪望着那双纯真瞳眸,柔声回道:“好巧。”
两个孩子穿着相同的衣衫,一举一动尽显憨态,在面对自家公子时脸上又带了几分焦急之色,左右拥着陆无恙回府,瞧着十分着急。
思行在他左手边:“公子,小心不要踩到水坑了。”
思意搀着公子右手:“我们扶着您。”
这会儿功夫,他还偏回头朝白姝仪告别,“白小姐明日再见!时辰不早,我们先同公子回府了。”
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白姝仪站定在原地,目送主仆三人离开。
平日里他俩从不会这样规矩,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像今日这般反常是头一回。陆无恙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了?”
思行想起王爷那张喝得通红的脸,以及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下人,碍于白姝仪在,他对公子挤了挤眼,道:“公子也该回府休息了。”
陆无恙停住脚步:“父王可是又喝醉了?”
他这个父亲,醉酒后一贯会做出荒唐事,在京中被皇帝勒令不许喝酒,搬来潭水镇后没了皇帝管束,这酒水自然是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思意点头如捣蒜。
王爷在府中耍长枪,手下没个轻重误伤好几个下人。许管事非但没能劝阻成功还挨了两枪,疼得满头大汗。
思意与思行不敢上前,只能出来寻找唯一能劝阻王爷的公子。
陆无恙心下了然,让他俩先回去:“我随后便到。”
旋即返回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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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灯笼递给白姝仪,面上仍是那副和煦笑容,半分没有受身外之事影响的模样。
“夜深露重,回去路上要当心。”
*
灯笼杆上独属于陆无恙手掌的温热早已被夜风吹散。灯笼内的光愈发微弱,旧宅近在眼前,白姝仪索性吹灭烛火,迎着月光快步往回走。
刚合上府门,白芜便从墙头一跃而下,站在她面前。
“阿芜?”
白芜此前从不在夜里来寻她,姝仪心中纳罕,疑惑片刻,倏然想起癞巴脸。
癞巴脸非议她的时候,白芜就隐在旧宅附近。若非她拦下,癞巴脸恐怕早就死于他所制的奇毒下。
“你方才跟着我去了南边?”他个子比她要高出许多,姝仪仰头看他。
“嗯。”白芜艰涩开口。
他不光跟着阿姐去了南边,还将她与陆无恙在小巷、街市的举动尽收眼底。
姝仪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随口问:“死了?”
“没,给了他点教训。”
白芜摇头,“若是我真将他杀了,阿姐会生气么?”
姝仪气定神闲道:“一个烂人,杀了就杀了,何须过问我。”
白芜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此行来不是为了报备,而是为了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骨笛交给她。
除却阁主,携骨笛者能调令十八煞,为其所用。
“我是景阳侯之女,那些人只敢动动嘴皮,不敢动真格。”
知道他是在担心那些上门讨债的人会来找麻烦,姝仪拿过来端详片刻,又还给他。
提及侯府时,她眸中闪过一丝嘲弄。
“阿姐就答应我这一回。”
白芜立马换上一副委屈神色,“我要回断梦阁一趟,此行归期不定。”
重新把骨笛放进她手中,覆上她的拳头:“阿姐若是有要事便吹响骨笛,若是我无法及时赶来,他们也会来的。”
七煞和十二煞还在不远处的高楼上等他回朔方洲,他不便再逗留,“阿姐,等我回来。”
走了两步,他突然想起陆无恙同阿姐肩并肩站在街头的那一幕。
一个乖顺纤柔,一个温润和煦,两人瞧着竟然是那样的——
用七煞的话说,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可那个病秧子哪里能配得上世间顶顶好的阿姐?
“阿姐今夜瞧见了陆无恙,觉得他……如何?”
姝仪歪了歪脑袋,细细想了一下这些时日的所见所感——
平心而论,她从记事以来便待在潭水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像陆无恙这样温善儒雅的公子此前没见过,能被称之为“君子”的人,唯有他一个。
白家失势前,镇上一大部分人对她唯有谄媚与殷勤,直到白家落魄那日翻脸无情。待她一如往昔的人一只手便能数得过来。
富庶一方的白家早已是十年前的旧事,而今却依然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等着看白姝仪笑话的人不知凡几,那些冷嘲热讽,她也听得耳朵生了茧。
这些人凑在一起能将白家与景阳侯府添油加醋说上个三天三夜,仿佛遇见了知音,险些没能相拥而泣。
一旦谁家有了难处需要帮忙,便立刻作鸟兽散,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可陆无恙和他们不同。
这位从华京来养病的陆小公子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瞧见旁人的难处绝不会袖手旁观,给予恰到好处的善意。
这一点在她身上也仍发挥的淋漓尽致。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却总让她感觉有些捉摸不透。
姝仪每每想到他那副和善君子模样,便在心底生出一种不实之感。
这世间,当真有这样风光霁月举世无双的人么?
她压下心头浮起的古怪,沉吟片刻才道:“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