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马市，今日是每季一次的休市日。
杨洛云打量着马市木桩上刻着的工作表，有了在马市做相马师的打算。
为了探听更多马市消息，杨洛云给守门人递了一盒马帮自产的香料。
“我们这儿的马，不供皇家御用，只给百姓租用或者商队补给。有日租月租，也有直接买走的。”守门人打开装香料的盒子，凑近鼻端轻嗅，爱不释手。
“这些马匹是从何处运来的？”要想进一步了解马的讯息，需要从马的品种和其生长环境入手。
“哪里都有，只不过大多是中年、老年马了，还有几匹是几年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战马。现在的小驹都会先送去宫中给贵人挑选，选好便养在皇家马场，剩下的马送往玉京城外的神威营供岳将军的人挑选，最后未被选中的才会到我们民间马市。”
“保家卫国可是大事，优等的战马不应该从小驯养，最起码也先给军营挑选吗？”杨洛云有些摸不着头脑。在她看来，马匹的优劣事关战争胜败，这样的道理，她不相信皇帝不懂。
“最近十几年间天下太平，少有战事，陛下可不就放松了对马匹的管理嘛。哎哟，这只是我个看门的愚见，算不得数，算不得数。”守门人话说一半反应过来，慌忙找补，生怕引来麻烦。
杨洛云心中暗忖：“怕是朝廷有人故意为之，哄骗皇帝，造成太平盛世的假象吧。”思及滇南周围邻国近年蠢蠢欲动的表现，她对如今皇帝的居安不思危感到担忧。
“对了，若是姑娘你想要相马，紧着马棚里那些挑就是。最右侧马厩单独照看的那匹马可万不能靠近。”守门人想到什么，连忙补充道。
“为何？”杨洛云觉得稀奇，滇南云岭的马几乎都是放养和群养，从未出现过单独饲养的情况。
“那匹马是前些年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跟着安王打退过百越的那批。只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时不时就会发狂。哎，我们请了玉京多少有名的驯马师来看都不见效，就连那位岳将军也亲自来过。”
“只有那一匹马有这样的情况吗？”杨洛云追问。
她了解马，如若不是先天患有疾病或是后天受过刺激，正常的战马是不会突然展现出发狂迹象的。若是在战场上受过刺激，通常不会只有一匹马出现发狂症状，而应该是群体现象。
“我们马市里只有这匹，和它同批的战马都在城外军营里。岳将军给它们安排了最好的马场调养恢复，想着若还是不行，在那里颐养天年也是好的。”守门人端起茶水润润喉咙，接着解释：“这匹马的主人是我们马市的东家，他和马感情深厚，时常带它出去散心。城外军营不方便，就暂时养在我们这里了。”
杨洛云大致了解完马市的情况，由守门人带着来到马棚前。
马棚的环境整体不错，杨洛云又看看日常草料和驯马工具，准备告辞。
临走前，她特意向最右侧瞟了瞟，视线范围内并没有看到那匹马的身影。
暮色深沉，客栈早已挂起灯笼照明。
将租赁房屋一事向阿雅尔说明后，杨洛云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要梳理未来几日在马市需要做的事，顺便计算多久后才能拥有在玉京城租赁的房子。
“阿云，反正我这次在玉京要待两月，你不必如此着急租房，先把钱攒够。至于我这里，反正有利息，先给你赊着账，日后慢慢还我就是。”阿雅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洛云想了想，转身回到阿雅尔跟前，把自己怀疑被监视的事情告知。
“就这事呀，你不必忧心。玉京城本就处处是眼线，被盯上是或早或晚的事。”
看着阿雅尔不以为意的模样，杨洛云怕多说徒增她的担忧，点点头回房。
翌日，还未等到鸡鸣，客栈就只剩下阿雅尔一行。
马帮的其余五人昨晚被杨洛云分别安排了任务：白露去药材铺子和医馆打听；阿虎到菜市口探市场价格；阿木叔尝试给留在云岭的马帮兄弟传递消息；其余两人效仿昨日杨洛云之法去珠宝集市售卖。
杨洛云一早就到了昨日的城南马市。守门人是轮流当值，今日换了一个年纪较大、有些耳背的老人。
早晨的马市热闹非凡，有打算租赁马匹几日的普通城人，也有在仔细打量准备选一匹最好的马作为远行伙伴的旅人，还有大批量挑选马去运送货物的商贩。
杨洛云在人潮中穿梭，时不时给相马者一些建议。
她的举动很快提升了马市交易的效率，一直到正午，马市已经把以往一日的交易额达成了。
看着手中的账册，掌柜激动地来到杨洛云跟前：“姑娘当真厉害！是否深谙相马和推销之道？有无意向来我们马市寻一份差事？”
玉京城里的各类营生从不拘泥于性别，只有能力，就能被东家千方百计留下来。
杨洛云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没有刻意摆架子，按照正常的劳务费用开价，先和掌柜签订了七日的当差文书。
掌柜看杨洛云那是越看越欢喜，趁着晌午休息时间，忙不迭把签到一个高超的相马师之事去向东家禀报。
杨洛云一直在马棚附近溜达，哪怕用膳也端着碗蹲在棚前吃。她一直在等，等最右侧单独饲养的马出现。
一直到夕阳西斜，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始终不见那匹马的身影。
在杨洛云几乎怀疑根本就没有那匹马时，马市东家一身骑装来到了马棚前。
杨洛云学着掌柜的动作朝男子行礼，而后就见男子轻手轻脚走进最右侧的马厩。
一匹浑身黝黑的马缩在一堆稻草后面，认出男子的身份，它晃晃悠悠靠近男子，用头蹭蹭男子的手掌。
“这是一匹极通人性的良驹。”杨洛云心中有了结论，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马匹的动作。
男子将黑马缓慢地牵出马市，一人一马的影子被夕阳的光投在石板路上。城南街道上几乎没有了路人，饭菜的香味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勾人馋虫。
一连几天，杨洛云都能在傍晚时分遇见马市东家带着马离开，她也逐渐观察到这匹马在不同情境下的反应。
大多数时候，它都安静地缩在马厩草堆后，若不是见男子用语言下达指令时它会有反馈，杨洛云都要怀疑黑马是否失聪了。
黑马反应最为激烈的时段往往是马市人流最多、发出声响最大的时候，这也是东家特意挑人少安静的傍晚带它出门的原因。
杨洛云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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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举止详细地记录在随身小册子上，关注这匹马的时间越久，她就越想更进一步了解它。
风平浪静的马市在杨洛云当差的第六天掀起波澜。
起因是一名壮汉带着妻儿租赁马准备回乡，还未离开玉京城，那马就将背上壮汉的妻儿甩翻在地。妇人和孩子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幸而并不致命。
掌柜赔礼道歉，退回租赁银又补偿了许多医药钱。壮汉却死活不走，硬是闹着要去官府讨说法。
“若不是你狠狠抽打马，又在它即将提速时拼命拽住缰绳，怎会发生这样的祸事？”守门老人实在看不过眼，悄声插话。
眼看马市不理会自己，壮汉气恼万分，从路过的更夫手上抢过铜锣，对着马市就是一顿乱敲。
这样的声响成功引起了周围百姓的注意，但也刺激了最右侧马厩里的那匹黑马。
黑马嘶鸣着踏破围栏冲出马市，一路上撞翻不少小贩的摊位。
掌柜急得满头大汗，一边忙着赔偿损失，一边担忧黑马跑丢，还得抽空安抚住叫嚣的壮汉。
杨洛云从马棚中牵出一匹最似滇马的小马，紧追黑马而去。
看着少女和黑马消失的方向，掌柜下意识松口气，随即想起黑马发狂的场景，又火急火燎遣人去向东家汇报。
杨洛云在古道长年骑滇马，与其他马匹相比，滇马体型更小巧，耐力更出色，性情温顺易驯服。
身下之马虽不是滇马，但各方面与滇马极为相似，杨洛云上马不久便完全掌握主导权。她驾着马一路狂奔，终于在玉京城东面的延兴门外不远处追上了黑马。
黑马许是有旧伤，加之刚才跑得又快又急，没多久就放慢脚步停在一处小溪旁。它好似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打着响鼻发出警告，对身旁的一切都充满警惕。
放弃直接靠近的想法，杨洛云在距黑马几步外蹲下，一边哼着云岭十八骑的马调，一边从腰间取出马帮特制的薄荷香囊。
温柔的音调和温和的气味让黑马放松下来。杨洛云缓缓起身，一边试着靠近一边向它伸出手，当黑马感到不适时她的手就停在半空，直至成功抚摸上黑马的额头。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黑马终于接受了杨洛云的靠近。
马市东家赶到延兴门时，看到的就是杨洛云一边抚摸着黑马的头，一边引导它往城内走，另一匹小马则乖顺地跟在少女身后的情形。
男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望着黑马随杨洛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止住差点掉下的眼泪。
将黑马安全送回马厩，杨洛云跟着东家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男子控制住情绪，迫不及待想得到答案。
“马和人一样，都需要安全感，尤其是经历过特殊场景、有心理创伤的马。”杨洛云将自己如何安抚住黑马的经过详细讲给东家听。
说完，她解下那枚薄荷香囊，塞进男子手中：“如若它有不受控制的情况，可以试试戴上这个。当然，我不希望今天的事还会发生。”
男子眸中闪过什么，送走杨洛云后，他向掌柜要来杨洛云的当差签订文书，朝安王府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