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住那只手臂那一瞬,唐九霄便彻底怔住了。
即便是隔着几层单薄的素衣,掌下的触感依旧清晰地传递而来。
纤细得骇人,仿佛只余下一把骨头,外面勉强裹着一层薄薄皮肉,脆弱得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他迫使她转过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两颊深深凹陷,毫无血色的脸。
那双黯淡的眸里找不到昔日半分神采,整个人形销骨立,气息奄奄。
同他这个身中剧毒,刚从鬼门关前挣扎而回的病人相比,眼前的沈卿云,竟比他更像是将死之人。
然而,此刻的唐九霄早已无暇去担忧她的身体状况。
“你都听见了?”
他面上有猝不及防的愕然,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沈卿云极为熟悉的,曾无数次见他施加于外人的那种冷漠不屑。
那曾是她暗自窃喜,以为自己是例外的特权。
直至此刻,往昔里那每一分温柔的亲昵,都锋利无匹地刺在心头,化作刮骨剜心的疼痛。
“是。”
沈卿云不知从何处榨出力气,支撑着自己挺直那摇摇欲坠的脊背,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听的一清二楚,一字不落。”
“也好,如此也不必我再多费口舌了。”
唐九霄从容答道:“念在你救我有恩,待来日随我回蜀州,唐家也不会亏待你。”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憔悴的面容上短暂停留,又很快移开,补充了句:“锦衣玉食,仆从如云,总好过你漂泊行医,风餐露宿。”
这番话他说得理所当然,居高临下,像是赐予她天大的恩惠。
沈卿云默然听着,唇角极轻地扯动了一下。
那抹笑意浅淡得几乎看不见,似是在嘲弄他的虚伪,又更像是在讥讽往日那个沉溺情爱,天真可笑的自己。
“唐九霄,你以为我救你,是为了今日的锦衣玉食,是为了做你见不得光的外室?”
“你根本不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
唐九霄眉头紧蹙,语气是明显的不耐:“再过几年,待你生下子嗣,有了立足之基,我自然能名正言顺地接你回——”
“不必了。”
话还未说完,便被她冷声打断。
“你唐家的门第,我高攀不起。”
沈卿云抬起手臂,异常平静地挣开了他的束缚,嗓音疏离地像是在对待一个陌路人:“至于你这点恩惠,还是留给那些需要的人吧。”
面对她冷淡的态度,唐九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本能地压住心下慌乱,面色更寒,声音里带着审问般的厉色:“你究竟是何意?”
事已至此,他为何还能摆出这般理直气壮的姿态?
沈卿云沉默着,一股沉甸甸的倦意席卷而来。
继续与他拉扯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是如被抛弃的可怜弃妇般声嘶力竭地揭穿他薄情寡义?还是如市井泼妇般歇斯底里地咒骂泄愤?
不过是把她自己也推到这个戏台上,涂白抹朱地当个丑角罢了。
“唐九霄,我救过你,且不止一次。”
沈卿云眸光如霜,掠过他俊美却令人生厌的眉眼:“而今,我只向你讨要一样东西。除此之外,你唐家的一切,与我再无干系,我分毫不取。”
“你要什么?”
“我要唐二白的命。”
沈卿云的声音淬着冰冷的恨意:“我要用他的血,祭奠兄长的头七。”
她从未显露过如此赤裸而决绝的杀意,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情意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灼灼燃烧的仇恨,仿佛彻底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人。
唐九霄说不清听到这个回答时,在心中疯狂撕扯的究竟是何种情绪。只觉头颅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要将他理智的弦绷断。
“不。”
他拒绝得干脆而冷酷:“唐二白触犯家规律令,自有父亲依家法严惩。他会活着,但往后的每一天,都会比死了更痛苦。”
“痛苦?他至少还活着!可兄长的命呢?谁能把他的命还回来?”
胸臆间的悲愤几乎令沈卿云喘不过气来。
于是,再也无法忍耐,那句深埋心底,最伤人也最真实的话脱口而出:“唐九霄!你可知这几日我最为后悔的是什么?
“那便是将那枚唯一的解药给了你。”
“原是如此!什么狗屁义兄!”
唐九霄怒极反笑,那笑声尖锐,充满了被背叛的狂怒:“我早该料到的!你这般惺惺作态,原是早就存了厌弃我的心思!”
他被嫉妒与愤怒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地将最恶毒的揣测砸向她:“你巴不得我死在那地牢里,好让你同他双宿双飞,做对亡命鸳鸯!是也不是?”
沈卿云猛然抬首,死死盯着那张因着愤怒与恶意而面目全非的脸。
她第一次,大约也是最后一次,穿透了这层惑人皮囊,彻彻底底地看清了那摊令人作呕的,拙劣不堪的内里。
心底的某个地方,在这一瞬伴随着唐九霄极尽恶毒的话语,伴随着对逝者最为不堪的污蔑与抹黑寸寸碎裂,尽数化作齑粉。
一股强烈的,生理性的反胃感猛地窜上喉头。
怎会如此……
她怎会如此眼盲心瞎。
沈卿云的嗓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似乎要斩断一切的悲哀:“我真是错得彻头彻尾,当初在四时谷,我就不该救你。”
字字诛心。
唐九霄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双目渐渐染上骇人的红。
他猛然欺身上前,瞬间拉近的距离,叫沈卿云几乎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狂乱的呼吸喷在脸上。
适才所有的漠然疏离彻底破功:“亏我还想带你回蜀州……给你个名分。”
“沈卿云,你告诉我……至始至终!从头到尾!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
“名分?是外室的名分,还是妾室的名分?”
沈卿云视若无睹,平静无波地反问:“做妾大概都是抬举我了,毕竟我不过是个身份低微,毫无背景的医女,能攀上蜀州唐家的九公子,已是天大的福分。”
她忽而嘲讽地弯了弯唇,竟主动抬手,染血的指尖轻挑地点了点他因暴怒而紧绷的下颌:“至于真心……”
“再好的皮相,看久了也腻味得紧。”
“唐九霄,你该不会……真把自己那套虚情假意,也当了真吧?”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唐九霄所有的愤怒,都在听到那句反问的同时瞬间熄灭。
一股莫大的荒谬与受辱感在心底油然而生,令得他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也配?”
他微微扬起下颌,世家公子的矜贵与刻薄在此时此刻展露无遗:“原本可怜你孤苦伶仃,带你回蜀州,权当本公子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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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起,施舍你口饭吃。”
“谁料到你这般不识抬举。”
沈卿云后退几步,指尖仿佛触碰到什么脏东西般,在衣摆上用力上擦了擦。
“如此甚好,那你我便好聚好散吧。”
她声音冷定,将一切争执尽数归于眼下残酷的现状:“唐九霄,你想清楚些,唐二白才是害你至深的罪魁祸首。当年你身上的毒,也是出自他之手。”
“何不把他的命就此交到我手上,就此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于你而言,绝无坏处。”
她试图同他剖析清楚利害。
然而失控的情绪,加之脑中愈发剧烈的阵阵锐痛,早已将唐九霄彻底拖进自己的偏执里,根本听不进她说的任何一个字。
“谁许你好聚好散?”
“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沈卿云,你太高看自己,也太小瞧了我。”
他愈发变本加厉地逼近她,带着不容抗拒的蛮力,重重地攥住她那只擦过衣摆的手:“我偏不如你所愿。”
剧痛瞬间从腕间袭来。
沈卿云咬紧牙关,生生咽下了喉间溢出的痛呼,正欲高声呵斥。
“够了。”
一道沉缓却极具威压的嗓音,自那华美的螺钿屏风后响起。
这声音并不响亮,却瞬间穿透了剑拔弩张的空气,令唐九霄钳制着她的动作猛地一滞。
紧接着,一名面容威仪的中年男人自屏风后缓步走出。
他目光如深潭,不带情绪地扫过狼狈的沈卿云,最终落在面带不甘的唐九霄身上。
“九霄,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么?”
“放开她。”
唐九霄下颌紧绷,眼底翻涌的戾气尚未散去,但在那道目光的逼视下,指间的力道终究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
沈卿云立刻抽回手,腕间已是一片刺目的红痕。
她警惕地看向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心知这定然就是唐九霄的父亲,蜀州唐家真正的掌权人。
唐父并未再多看儿子一眼,反而将目光再度投向沈卿云。
那审视的眼神锐利,似乎已然将她彻底看穿:“沈姑娘,今日之事,是我唐家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话语是客气的,却听不出丝毫歉意,只有居高临下的倨傲:“至于你想要的交代。”
“唐家的规矩,还轮不到外人来插手。二郎自有他的去处,这一点,不劳你费心。”
沈卿云只觉得一股彻头彻尾的荒谬感直冲头顶。
兄弟阋墙,手足相残,甚至戕害人命……在这位唐家主的口中,竟轻描淡写至此?仿佛唐二白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胡闹,只需一句自有去处便能轻轻揭过?
他身为父亲,对儿子这般肆无忌惮的害人行径,竟无一丝一毫的震怒与管教之意。
唐家的门风,究竟凉薄到了何种境地?
“我明白了。”
沈卿云看向眼前的不怒自威的唐父,又将目光转至一旁面色难看的唐九霄,语气是毫不遮掩的轻蔑:“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唐家主,恕我直言,您真是教出了两个好儿子。”
这话堪称直截了当的羞辱,精准地揭开了所有虚伪的客套。
在她鄙夷的目光注视下,仿佛这令人敬畏的高门权贵,这些煊赫的权势地位,都不过是一戳即破的泡影,全然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