驹光过隙，又是一年盛夏，蝉鸣阵阵，吵的人心烦。
盛夏恼人。
连襄是被赫连昱剩下的那个。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犬槐站在庭前，伸手接住了一只落下的白鸽。
犬槐把鸽子脚上绑着读的竹筒摘下来，进了殿中递给了连襄。
连襄懒散地躺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从北疆带来的话本子。
山桃坐在底下绣东西，心里嘀咕道，这话本子主子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怎么还在看？
上头的信件也十分简单，不牵扯什么军机秘事，是镇北王连明赫的字迹。
纸条上絮絮叨叨地写着许多话，大意是说，天气郁热，不要中了暑气，不要还想着出去骑马玩，再捂出痱子，节气将至，有没有吃酥酪？要记得叫人做来吃，不然一年都没有好运气。
连襄的指尖在酥酪二字上头划了过去，轻声问犬槐：“北疆的消息放出去多久了？”
犬槐站在下首，探着头看山桃手指翻飞，就绣成了一小朵栩栩如生的花。
犬槐马上站直了，假装不曾偷看山桃，略略思索了下，道：“大将军放出北疆大旱缺粮的消息，已经有小半个月了。”
酥酪。
这是连襄和母亲约定的暗号，酥酪这东西加了薄冰，连襄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几口。
连明赫看得严，只有霍朝雍胆敢冒着被罚的风险，在连明赫眼皮子底下，悄悄换上了一把最小的银勺，偷偷摸摸挖了一小勺。
霍朝雍的勺子偷偷往桌子底下一放，小小年纪的连襄就像只雏鸟似的，扑在霍朝雍腿上，啊呜一口咬住了勺子。
霍朝雍见连襄偷吃到了这一口，才伸手把连襄抱起来，抱在身上颠颠腿，哄道：“乖宝，晚上凉快些，我带你去后院的湖边钓鱼去。”
连襄的小手冲着天上高高举起，欢呼道：“我要带着瓜！”
霍朝雍偷偷看了一眼连明赫的脸色，这才点头答应了，“成，在井水里给你泡一下下。”
连襄自从知道了大人们背着她，吃的都是在井水中冰过的瓜果，就记住了这一回事，时时刻刻都想吃。
其实连明赫早就知道这两个在底下的小动作，只是那酥酪上头的冰都化成了水，一点凉意都没有了，只是糖水的味儿。
也就任由他们俩去了。
连襄把手里的话本子收起来，认认真真地抚平，放进了抽屉里。
这才起身，理了理身上乱糟糟的衣裙，“咱们去御书房。”
梁福寿刚刚在耳房歇了一盏茶的功夫，闻言，大惊失色道：“什么？”
小太监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扯着梁福寿赶紧到御前去，满头是汗地赶紧跑到了耳房传信，急道：“总管！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銮驾往这边来啦！”
皇后娘娘进宫都快两年了，梁大总管一听见皇后娘娘的名字，就像是老鼠见了猫，浑身也忍不住一震。
梁福寿这么大的总管太监，此刻也苦着脸，“这又是谁惹了皇后娘娘？娘娘竟然亲自来御前了。”
梁福寿想起上回皇后娘娘在御花园大发雷霆，抬手干脆利落地给了陛下一巴掌的事情，这会子想起来还浑身打哆嗦呢。
那佟姑娘……
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连佟尚书都吃了挂落，如今也不是尚书了。
梁福寿不敢耽搁，皇后娘娘到底为什么生气，也不是他能知道的，这会子赶紧连滚带爬地去接驾了。
尹彧在书房里，得知连襄的銮轿已经往这边来了，手里捏着的毛笔一抖，洒了自己一桌子的墨水。
“怎么不早说！”
尹彧呵斥了梁福寿这么一句，急匆匆地往后头去，忙着净手换衣裳去了。
今日这衣裳穿了一上午，不洁净不说，还一身的笔墨味。
梁福寿的一张脸上都是褶子，笑着挑了陛下想听的话来说：“娘娘这是来见陛下来了，陛下别急，娘娘的銮驾才刚出凤仪宫呢。”
尹彧这才稍稍平静了些，不火急火燎地训斥他们了。
尹彧换好了衣裳，等着小太监拿着香炉，一点点地围着给他熏香，嘴上还斥道：“快些！”
梁福寿捧着香囊等在一旁，心道，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哪有皇后驾到，皇帝先急着换衣打扮的？
等尹彧终于满意了，梁福寿赶紧道：“陛下，奴才这就去宫门口候着，恭迎皇后娘娘。”
尹彧点头，挥了挥手：“是该你去。”
“等等。”
梁福寿赶紧转身，躬身等着陛下的吩咐。
就听陛下低沉的声音中有藏不住的喜意，声音也轻快不少，“将朕的避暑香珠带去，先给娘娘用着。”
梁福寿连忙点头应是，急匆匆地赶出去候着了。
这避暑香珠中的香料是价值百金，有价无市，是帝王专用的。
小太监殷勤地给梁大总管打着伞，问道：“爷爷怎么现在就出来了？”
梁福寿扫了小太监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问：“这也是你能知道的？小心你的脑袋！”
小太监便不敢说话了。
梁福寿抬头看了一眼酷烈的金乌，忍不住叹道，瞧瞧人家皇后娘娘，多少人削尖脑袋想要得到陛下青眼，人家娘娘从来不稀罕！
就这样，他们陛下还要上赶着呢。
他这个梁大总管是陛下给的脸面，在宫里哪里不捧着他？
就是在太后宫里，也没有不尊重他的。
可现在，瞧瞧，这就在宫门口翘首以盼皇后娘娘的銮驾啦！
梁福寿一想起陛下那句不明所以的“是该你去”，不觉得这活计苦累，反倒挺起了胸膛。
他梁福寿是御前一等一的红人，陛下重视娘娘，才要他在这里等着，要是让旁人来，梁福寿头一个不乐意！
梁福寿远远见了皇后娘娘的銮驾，急急忙忙迎上去，笑道：“给娘娘请安，陛下知晓娘娘过来，特意让奴才来接您。”
连襄倒不像对着尹彧那般冷言冷语，反而点了点头，“知道了。”
梁福寿赶忙接着道：“天热，陛下忧心娘娘的身子，特意嘱咐奴才，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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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这避暑香珠。”
山桃跟在銮轿旁，倒也没给这梁大总管什么脸色看，反而伸手接过来，替他递上去了。
梁福寿的嘴都要咧到耳朵后头去了，心道，今天这大太阳到底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啊，娘娘今日怎的这样好性子？
连襄进了御书房，一路上见着的宫女和太监无一不毕恭毕敬，就见梁大总管亲自接了人，又亲自打扇子、引进门的，真是再殷勤妥帖也没有了。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和宫女都躬身，恭敬地等候贵人走过。
有个没见过皇后娘娘的小太监正暗暗咋舌，娘娘真真是好风光！
旁的不说，就是这进御书房动作，换了旁人，别说后妃不能往御书房来。
就是真的到了御书房，也得先受一阵磋磨，别的不说，光是干等着就够磨人了，还不一定能得到陛下召见呢。
耳房里，宫女和太监都得了空，能歇息一时半会。
先前在宫门口给梁大总管打伞的小太监扫了他们一眼，轻声笑道：“没见识了吧？我可是给宫里的老嬷嬷塞了不少银子。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
小宫女捧着他道：“那你跟我们说说？”
这小太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炫耀，竟然真的开口议论起来。
小太监说道：“这皇后娘娘，小时候可是在先帝爷膝上爬上爬下的，先帝爷那样威严，满宫里哪有皇子皇女敢这样？咱们娘娘呐，在这个宫里，别说冲着谁磕头行礼了，就是屈膝弯腰的事都没做过！”
众人皆捂住了嘴，瞪大了眼睛，果真不敢再往下想了。
众人不禁猜测，怪不得太后娘娘从来不曾见过皇后，太后娘娘当年过得……
和冷宫里的妃子也没什么区别。
皇后娘娘可是镇北王的掌中明珠，不说京城里的头一份，满天下也是一等一的。
如今太后要是见了皇后娘娘，不是戳自己心窝子吗？
御书房中。
尹彧温声道：“阿襄，日头这样大，你身子不好，怎么亲自来了？要是有什么要紧事，我去凤仪宫见你也是一样的。”
尹彧试探着伸手，拉着连襄到了榻上坐下，见连襄没反对，也没甩开他的手，心中正一阵欣喜。
梁福寿低着头，听着陛下温声哄人，也没见着娘娘发火，心中松了一口气，不敢再待下去，正要躬身退出去。
当啷一声。
就听皇后娘娘把手腕上的香珠放在了桌子上，这是要还给陛下的意思，“不敢当陛下厚爱，臣女今日，有要事请求陛下。”
整个大殿里伺候的人都不敢呼吸了。
只听皇后娘娘沉稳道：“臣女不堪为后，自请被废。如今北疆危急，只求陛下对北疆高抬贵手。”
梁福寿原地不敢动了，西王母！天老爷！不管哪路神佛，谁又不长眼冲撞皇后娘娘了？
尹彧本来畅快的心情，如今像是被人堵住了一般，一股邪火直上头顶，整个人怒火中烧。
尹彧厉声问：“连襄，朕把心都掏给你了！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若是想一网打尽，当初就该让北疆尽数握在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