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盈踏进娑婆海的第一天,她坐在一座距离结界足有十六七里远的小沙丘上,从太阳升起等到太阳落下,她本来想要走得更远些的,奈何身体不争气,最后实在走不动。
她直到这个时候,还以为她娘亲和师兄肯定很快就会来找她的,她甚至都想好等见到他们要怎么控诉他们的冷酷无情,然而始终没有人来,她精心准备好的一肚子话也没地方说。
沈怀盈踏进娑婆海的第二天,她向娑婆海深处走了小半天,还找了一处小小的洞穴躲避进去。她想今天娘亲总该来接她了吧,就算娘亲不来,师兄也该来吧。
他们过去这么久才来找自己,她要让他们好好找一找,可沈怀盈等了一天一夜,只有一只红毛绿眼的奇怪兔子从她这里路过,并且十分挑衅地在她的洞口拉屎撒尿,沈怀盈冲出去追了两里地没追上,只能臊眉耷眼地跑回来继续生闷气。
沈怀盈踏进娑婆海的第三天,她又回到了结界的边缘,想着如果她娘亲今天来接她回家的话,她可以考虑原谅他们把自己扔在这个鬼地方这么长时间,毕竟那件事确实是她不对。
还是没有人来,只有一轮圆月挂在天上,冷冷地照着沈怀盈身下的这片土地。
沈怀盈有些慌了,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茫茫然看向四周,远处大大小小的沙丘立在那里,像是一座座没有墓碑的坟,下面埋葬的都是被流放进娑婆海的罪人。
无尽的黑暗吞噬过来,沈怀盈似乎听到了属于鬼魅的哭嚎,她竖着耳朵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沈怀盈的后背发凉,心脏砰砰地跳,她吞了口口水,转身面向那道结界,结界表面泛着淡蓝幽光,将整个娑婆海纳入其中。她伸出手去触碰,什么也没有摸到,于是她尝试走出这道结界。
出不去。
她明明在向前走着,可是身体没有移动分毫,沈怀盈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没有一点力气,最后踉跄着摔倒在地上。
沈怀盈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裙摆,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就这么啪嗒啪嗒掉下来了。
“娘亲?”
“师兄?”
她低声叫着,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应她。
他们真的不在这里,他们早就走了,他们在三天前,在她踏入娑婆海时,就不要她了。
娘亲和师兄要她在这里待满一百年,才会放她出去。
一百年啊……
她在这里不过才待了三天就觉得不能忍受,一百年,那是多少个三天呢?
“娘亲?娘亲!娘亲——”
“娘亲!我害怕……”
“娘亲,我知道错了……”
沈怀盈不死心地大喊,然而天地寂然,连一点回声都听不到,这偌大的娑婆海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叫了半天,没叫到人也就算了,还被来自东南西北的风送了一嘴的沙子。沈怀盈登时更觉得委屈了,她抱膝坐在地上,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往外吐嘴里的沙子。
不就是一场雨吗!
不就是一场雨吗!
直到现在,沈怀盈嘴里说着自己知错了,其实压根不觉得自己是犯了什么大错,本来就是嘛,那场雨就下了那么会儿工夫,季妙微连根头发丝都没伤到,能有什么事!
都怪季妙微!都怪季妙微!
哭着哭着,沈怀盈又愤愤不平起来,她想,如果不是有季妙微在背后捣鬼,她娘亲和师兄肯定这样对自己。
她讨厌季妙微,从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时就讨厌她了,可偏偏母亲喜欢她,师兄也喜欢她,所有人都喜欢她。
凭什么啊!
她季妙微不就是长得好、天赋高、悟性强、讲义气、会做人吗?!
沈怀盈思绪一顿,整个人忽的就泄了气,神色更加萎靡了,像只被踹出家门的小狗。
好讨厌的季妙微。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沈怀盈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并抓起一把沙子丢向不远处的小土丘,仿佛季妙微就站在那里,结果又一阵风来,把她扬出去的沙子系数吹了回来。
连老天爷都向着季妙微,沈怀盈被吹了一身沙子,哭得打起嗝来。
一百年……
一百年有多久呢?
在娑婆海里吃不到好吃的点心,穿不了漂亮的衣服,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沈怀盈吸吸鼻子,想着不如一头扎进沙子里死了算了。
哦,师兄似乎说过,娑婆海里不会受伤也不会死人。
那就没有鬼是吧。
沈怀盈抹了抹脸,她的泪水和沙子混在一起,看起来凄惨极了。她抬头看向远方,她不知道自己要看什么,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眨巴眨巴,眼泪就又流淌下来。
她想家了,她想回去。
可是她回不去了。
沈怀盈耷拉着脑袋,就这么在娑婆海里哭了整整一夜。
一轮红日自东山升起,破开娑婆海上沉沉的夜幕,远方的城楼上,隐约可见黑色的旌旗在风中飘扬。
沈怀盈哭得有些头晕,她吸了吸鼻子,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她耷拉着脑袋,为自己以后的命运哀叹。
突然,她的耳边传来一串脚步声,随即一抹黑底银纹的衣摆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沈怀盈不作他想,她的满腹怨气在此时一股脑的全涌上来,霎时间泪如雨下,她伸手便抓住来人的衣摆,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委委屈屈地哭诉道:“娘亲,你怎么才来啊?”
来人低头,看向沈怀盈的脑袋,她这两天在娑婆海里没少受摧残,衣服脏了,头发乱了,眼泪和沙子在脸上糊成一片,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变成了只小花猫。
他噫了一声,说:“在下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沈怀盈一时没听出这人是谁,但她可以确定,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
怎么会是个男人!
沈怀盈猛地抬起头,只见自己面前站了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男子,他束成马尾的头发已经散开大半,凌乱地披落在脑后,苍白的脸上留了两三道血痕,穿着一身蓝白两色的劲装,下摆用银线绣了簇茂密竹叶,被血染得一片红。
他形容狼狈,但那张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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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极好看的,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瞳色黑沉沉的,鼻梁挺直,可能是流血太多,唇色有些淡了,不过也不妨碍什么,从前他这张脸放在美男如云的泉剑山上就是一等一的俊美,如今这般更添了些别样的风味。
不像好人!
沈怀盈是认得这人的,她的一双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问道:“谢臾?!”
她怀疑是自己哭得太久,出现幻觉了,于是立刻松开抱住谢臾小腿的两只手,并且十分之嫌弃地甩了甩,然后又眨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真是见了鬼了,谢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整天跟在季妙微身后给季妙微当狗的吗!
难道季妙微也被发配到娑婆海来跟她作伴了?
沈怀盈下意识伸长脖子,往谢臾身后瞧了瞧,没有人再跟来了。
她在心里万分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谢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给季妙微出气的?
以谢臾对季妙微的感情,很有这种可能呀!
想到这里,沈怀盈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来,她眯起眼睛,认真地审视起眼前的谢臾来,问他:“你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谢臾突然上前一步,扯了扯嘴角,对着沈怀盈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他说,“沈姑娘不妨来猜一猜?”
娑婆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吹得沈怀盈心烦意乱,本来她被送进娑婆海就委屈得要死,好不容易等到个人来,结果不是她娘亲也不是她师兄,而是令人讨厌的谢臾,沈怀盈只觉得自己在娑婆海的日子更加灰暗了。
猜猜猜!猜他十八辈祖宗!
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学着谢臾的样子,冲着他恶狠狠地说:“我猜你马上要死了!”
她话音一落,就见眼前的谢臾突然整个人向她扑来,沈怀盈灵巧侧身躲避,谢臾便咚的一声,直直倒在地上。
沈怀盈呆住,半晌后,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充满惊叹地哇了一声。
自己这张嘴这么好用的吗!话本里面主角落难就能撞见奇遇的好事也是发生在她的身上了?!
桀桀桀桀桀!
沈怀盈笑完呸了呸嘴里的沙子,也不管倒在地上的谢臾是死是活,转身欢乐地奔向那道结界,嘴里大叫着:“开开开开开!”
然而结界没有任何变化,沈怀盈依旧出不去,她不信邪地换了一个说法:“破!”
她挠了挠头:“开门?”
“我猜你马上就开门?”
“我猜你马上放我出去!”
结界还是那道结界,没有一点点改变。沈怀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的嘴巴撅得老高,脸上写满不开心,回过身走到昏死的谢臾身边,对着他的大腿就是狠狠踹了一脚,谢臾半点反应也没有,像是一具死尸。
真死了?
沈怀盈蹲下身,伸手探了探谢臾的鼻息,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应该还有一点的。
她收回手,托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想他到底是为什么进来的?
不管了,趁他动不了先打他一顿出出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