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二十三年,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几个身穿粉色夹袄的丫鬟交头接耳,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伸长了脖子往西南角院落看去,脸上写满了羡慕,嘴里嘀咕着,“大小姐有什么想不开的,那可是侯府啊,嫁进去可就是侯府人了。”
可她脖子伸的再长也瞧不见院子里头的景色,只能看到一波一波的大夫被送了出来,然后院门再次紧闭。
几个丫鬟闻言互相对视,眼神中写满了无语,她们都是最低等的粗使丫鬟,可也知道这侯夫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那定北侯还是个将死之人。
眼看被婆子送出来的大夫走进,几个丫鬟立马四散开来,只还是有不忿的丫鬟嘟囔了一句,“给老鳏夫冲喜,哪个娇小姐会愿意了。”
这西南角的院落乃是永昌伯府大小姐秦芙蓉的院子,嫡长女出身本应金尊玉贵的养着,可这院子放眼望去,草木稀疏不见绿意,说声萧条都不为过。
院子里婆子丫鬟恭敬的站在角落,俱是大气不敢喘,几个大夫守在廊下,等着再次传唤。
秦芙蓉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有人在轻轻啜泣,还掺杂着训斥人的声音,这人说话语调奇怪吵的她心烦,待她努力许久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古朴的床,床边还有个身着粉衣的丫鬟,正擦着眼泪惊喜的看着她。
她垂眸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裳,一瞬间便明白自己穿越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
丫鬟高兴的惊呼出声,身后的男人一双阴沉的眸子立马扫视过来,隐忍着怒气沉声道:“醒了就好,大夫开的汤药灌也要灌进她嘴里,参汤都备好,醒了就灌,只要还有一口气三日后都必得上花轿!”
说完竟直接拂袖而去。
秦芙蓉甚至没看清男人的长相,紧接着便被丫鬟扶起,又涩又苦的汤药瞬间被喂进嘴里。
丫鬟心里心疼极了,往日如花般美丽的小姐好似已经枯萎,面色苍白哪里还有往日的光彩。
小丫鬟边掉泪边狠心的往她嘴里灌药,“奴婢知道姑娘心里苦,可这婚事都已经定下了,您若再做傻事,可叫咱们几个怎么活啊。”
还来不及消化丫鬟的话,喝了药的秦芙蓉便又倒了下去,她浑身绵软无丝毫力气,脑袋嗡嗡作响,竟再次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老大夫半晌试过脉之后对着丫鬟点了点头,众人终于松了口气,这大姑娘终于给救回来了。
而后老大夫便也领了封口费低着头恭敬离开了。
说什么高门贵族,逼死亲女这事也是叫他们见识到了。
老大夫摇着头只道可惜,十八岁的姑娘嫁给四十多岁的老鳏夫,实在是可悲又可叹啊,他救回了她一条命,可是他不知这是对还是错。
一声叹息,只能是尽人事知天命了。
眼看老大夫走远,一旁喝茶看戏的现伯夫人曹氏勾了勾唇角,起身看了眼床榻上死气沉沉的秦芙蓉冷笑两声,得意地对身旁的婆子道:“咱们这位大小姐啊,就是太天真了,想一死了之?呵,就是她死了又怎样,死了也能叫她给那位配冥婚啊!”
说完便捂着嘴巴咯咯咯的笑开了,几个丫鬟闻言俱是低头不语,与秦芙蓉再亲近也只能隐忍。
大小姐不是曹氏亲生,一向不受宠,再大的委屈她们也只能忍着。
待人走远,满室恢复寂静,好半晌之后床榻上的人的眼皮动了动,再次睁眼,秦芙蓉已经接收了原身的记忆。
她穿越了。
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穿成了个古代不受宠的大小姐。
秦芙蓉上辈子也叫秦芙蓉。
亲妈在她五岁时生病去了,亲爸在她七岁的时候娶了后妈,众所周知,有后妈就有后爹,但秦芙蓉从小就是个硬茬,后妈没怎么从她手底下讨到好处。
大学考到外地,爷爷奶奶死前给她留下的东西也被她上大学前给卖了个精光,跟亲爸也早没了什么来往。
秦芙蓉是为了救横穿马路的小童被车撞飞的,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态渐渐平和。
死就死了,事已至此,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法子,既然在这具身体上醒来,重活一世,她秦芙蓉必然会好好的活上一场。
夜色黑沉,屋内灯火昏黄。
丫鬟柳儿趴在她身旁睡的正熟,秦芙蓉叹息一声,这个原身,还真是将自己和丫鬟给害惨了。
亲妈是西北富商之女,高嫁进这没落的伯府,一直用自己的嫁妆贴补伯府的窟窿,却在原身十岁时突然去世。
多种迹象都表明原身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永昌伯表面上表现的十分难过伤心,对外只说夫人是突发心疾而死,可这伯府上下谁都知道这先夫人死的蹊跷,却无人敢说。
而那身为西北富商的宋家掌权人赶来之时,妹妹已经化成了一抔黄土,什么痕迹都已经查不到了。
宋家当家宋行知怒火高涨,当场便要开棺验尸,却被定案伯以各种借口给拦了下来。
那秦芙蓉也是个傻的,竟然轻信了父亲的话,几次冒犯舅舅,还拒绝舅舅带她回乡的好意,执意留在京都。
宋行知虽然伤心,却还是不放心秦芙蓉,走之前命心腹握住了妹妹大半嫁妆,只留下了伯府内的一些嫁妆箱子,还安排了人照顾秦芙蓉。
舅舅一走,渣爹便下了原型,急不可耐的娶了继母,这继母的手段,说一句狠毒都不为过,原身是个孩子,自然毫无招架之力。
那渣爹,从此对亲女厌恶至极,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好在原身还有个疼她的祖母,只是祖母也在不久后病逝,原身母亲剩下的嫁妆箱子便落到继母手中。
拿到了想要的,那继母便彻底漏出了狐狸尾巴,原身的地位一落千丈,日子过的连个丫鬟都不如。
秦芙蓉挣扎着坐了起来。
后日便是她要给人冲喜的日子,她必须要想些办法。
嫁人可以,但她必须要这一家子将她母亲的嫁妆给吐出来!
想叫她吃亏!
呵,她秦芙蓉上辈子虽然就活了二十二年,但是什么都吃,就是吃不了亏!
她这边细微地动静吵醒了守着她的柳儿,柳儿和春儿便是原身舅舅在她娘亲死后送来照顾她的,三人差不多年纪,这些年多亏有这二人的照顾,主仆情谊深厚,说一句情同姐妹都不为过。
柳儿见自家姑娘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只那眉头还是紧紧皱在一处,手上动作轻柔的去扶自家姑娘,嘴上确是恨铁不成钢道:“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舅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您万不可再随意行事。”
柳儿不比白日的春儿,春儿单纯,柳儿却是有些心数的。
她平日里没少帮着原身出谋划策,只可惜原身是个懦弱加一根筋,对柳儿的话总是半信半疑,敷衍了事。
柳儿虽恨铁不成刚,却也从不像今日这般直接说出来。
想必是原身一心求死这事闹的。
秦芙蓉叹了口气,挣扎着坐起了身子,她看着柳儿一脸正色,“我知你的心意,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做傻事了,如今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才知道从前错得有多离谱,只是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且先听我安排可好。”
柳儿见秦芙蓉像变了一个人,虽还是从前俏丽出尘的面容,可谈吐气质却大相径庭。她心中虽诧异,但也觉得合理,自家舅爷那么心有成算的一个人,亲外侄又怎么会差了呢,定是从前受了这秦家蒙蔽,顾惜着骨肉亲情,现下终于想开了。
秦芙蓉盯着柳儿的眼睛缓缓道,“刚刚你说舅舅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虽不知是大舅还是小舅,但是咱们总归得做两手准备,你这样...”
秦芙蓉一口气说完,柳儿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秦芙蓉将枕头下面的簪子塞到她手里,“这便是那信物,我知你身上带些功夫,翻墙不在话下,伯府的守卫不比从前,你且安心的去,我不会再做傻事,如今我要做的,就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至于嫁人,只要能走出这吃人的地方,嫁谁不是嫁呢。”
柳儿郑重点头,将簪子放进怀里转身便走了。
柳儿虽感觉到了姑娘和从前的不同,但是她更喜欢也更愿意相信现在的姑娘。
姑娘早就该长大了。
安排好这些事,秦芙蓉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叫她来到了这里,就说明她同原身有缘分,不管原身从前如何,都不该年纪轻轻的就死掉。
原身的仇,秦芙蓉势必会替她报了。
至于怎么报,如何报,日子还长,咱们慢慢清算。
她吃力的下了床,昏黄的灯光衬得这间厢房更加古朴,只是身为西北富商之女的女儿,秦芙蓉的房间却连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
夜色悠悠,叫人无端地生出一股子悲凉来。
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是春儿进来了。
她身上的衣裳还来不及穿上,便急匆匆的过来了,柳儿说有要紧事要出去一趟,她虽不知这大半夜的柳儿要去作何,但是她是懂柳儿的。
姑娘刚醒来身体定是虚弱,她房里一直温着粳米粥,听到姑娘醒了便赶紧给姑娘送来。
秦芙蓉点点头接过碗,自己吃了起来,她确实饿了,肚子里都是汤药,并不管饱。
春儿又想哭了,她抽了抽鼻子叫自己不要哭出声,转身想去端些点心过来。
秦芙蓉制止了她,她便吃边打量眼前人,春儿个子不高,长相恬静,是个极温柔的姑娘。
柳儿则是身材高挑,一张脸带着英气,是极为爽利的姑娘。
秦芙蓉轻声道:“春儿,我几日未进米粮,还不宜多食,你且先过来,天一亮,你需得出府一趟。”
春儿眨巴了下眼睛,眼神里虽有不解,却还是点头称好。
这也是一个忠仆。
她觉得姑娘好似与从前不同了,甚至像换了个人,姑娘还是从前的长相,樱唇琼鼻,眉如弯月眸似朗星,姿容妍丽是极好看的面容,只是,从前姑娘平日里说话柔柔弱弱的,轻易不敢抬头说话,叫人觉得有一股小家子气。
而如今的姑娘,眼神坚毅,举手投足都带着叫人不敢拒绝的气魄。
虽心中有些疑虑,但她喜欢现在的姑娘。
秦芙蓉看着春儿从皱眉到渐渐想开的模样,笑容无奈道:“我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自然不会再如从前一般懦弱,春儿,我希望你也是,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便得想办法自救。”
春儿眸子铮亮,抿着嘴重重点头,秦芙蓉很欣慰,幸好这两个丫鬟都是好的,不然她真不知道这步棋到底该如何走下去。
主仆俩说了会话,天光也已大亮,秦芙蓉一沾上被褥便沉沉睡去,春儿则是换了身衣裳拿了主仆几个最后剩下的银子,从角门偷偷溜出了这伯府。
吃睡了一日,再睁眼便看到了满目的喜字。
晨光熹微,斑驳的阳光照射进屋内,将秦芙蓉唤醒,她有些迷茫的睁开了眼,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前生还是今世。
床边的婆子一见秦芙蓉醒来竟直接向她伸出了手。
婆子一边扒她身上的衣裳一边道:“大小姐还是配合些比较好,今日是大小姐同侯爷的大喜之日,还请大小姐不要做什么无畏的挣扎,老奴手劲大,大小姐再吃了苦头就不好了。”
秦芙蓉在刹那间清醒,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她眨巴着细润的眼眸,只轻轻地勾了勾唇角,一张病态的芙蓉面忽而变得鲜妍起来。
这老虔婆真当她是原身呢,只会拿自己的性命反抗。
她秦芙蓉天生反骨,还真没怕过,不然也不会在后妈的手底下平安长大。
她已经接收了原身的记忆,一个被继母苛待的伯府嫡女,被亲爹送去给老头做冲喜继室,她不是原身那个傻的,做人家继室有什么不好?
过去可就是侯夫人了,那身份,可是水涨船高啊。
收拾这群伯府的腌臜玩意,岂不是易如反掌?
秦芙蓉挑眉,眼神玩味,任由婆子帮着穿衣裳上妆。
那婆子还以为大小姐是怕了她,笑容得意,心里想着这算是什么大小姐啊,过的还不如她们二姑娘养得一条狗呢。
秦芙蓉不在乎,她呀,在等待时机呢,毕竟她可是已经听到外头的鞭炮声,这达官显贵的,怕是也到了不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