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嫂嫂又怎样》 1、第 1 章 大兴二十三年,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几个身穿粉色夹袄的丫鬟交头接耳,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伸长了脖子往西南角院落看去,脸上写满了羡慕,嘴里嘀咕着,“大小姐有什么想不开的,那可是侯府啊,嫁进去可就是侯府人了。” 可她脖子伸的再长也瞧不见院子里头的景色,只能看到一波一波的大夫被送了出来,然后院门再次紧闭。 几个丫鬟闻言互相对视,眼神中写满了无语,她们都是最低等的粗使丫鬟,可也知道这侯夫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尤其那定北侯还是个将死之人。 眼看被婆子送出来的大夫走进,几个丫鬟立马四散开来,只还是有不忿的丫鬟嘟囔了一句,“给老鳏夫冲喜,哪个娇小姐会愿意了。” 这西南角的院落乃是永昌伯府大小姐秦芙蓉的院子,嫡长女出身本应金尊玉贵的养着,可这院子放眼望去,草木稀疏不见绿意,说声萧条都不为过。 院子里婆子丫鬟恭敬的站在角落,俱是大气不敢喘,几个大夫守在廊下,等着再次传唤。 秦芙蓉只觉得头晕目眩,耳边有人在轻轻啜泣,还掺杂着训斥人的声音,这人说话语调奇怪吵的她心烦,待她努力许久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古朴的床,床边还有个身着粉衣的丫鬟,正擦着眼泪惊喜的看着她。 她垂眸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裳,一瞬间便明白自己穿越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 丫鬟高兴的惊呼出声,身后的男人一双阴沉的眸子立马扫视过来,隐忍着怒气沉声道:“醒了就好,大夫开的汤药灌也要灌进她嘴里,参汤都备好,醒了就灌,只要还有一口气三日后都必得上花轿!” 说完竟直接拂袖而去。 秦芙蓉甚至没看清男人的长相,紧接着便被丫鬟扶起,又涩又苦的汤药瞬间被喂进嘴里。 丫鬟心里心疼极了,往日如花般美丽的小姐好似已经枯萎,面色苍白哪里还有往日的光彩。 小丫鬟边掉泪边狠心的往她嘴里灌药,“奴婢知道姑娘心里苦,可这婚事都已经定下了,您若再做傻事,可叫咱们几个怎么活啊。” 还来不及消化丫鬟的话,喝了药的秦芙蓉便又倒了下去,她浑身绵软无丝毫力气,脑袋嗡嗡作响,竟再次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老大夫半晌试过脉之后对着丫鬟点了点头,众人终于松了口气,这大姑娘终于给救回来了。 而后老大夫便也领了封口费低着头恭敬离开了。 说什么高门贵族,逼死亲女这事也是叫他们见识到了。 老大夫摇着头只道可惜,十八岁的姑娘嫁给四十多岁的老鳏夫,实在是可悲又可叹啊,他救回了她一条命,可是他不知这是对还是错。 一声叹息,只能是尽人事知天命了。 眼看老大夫走远,一旁喝茶看戏的现伯夫人曹氏勾了勾唇角,起身看了眼床榻上死气沉沉的秦芙蓉冷笑两声,得意地对身旁的婆子道:“咱们这位大小姐啊,就是太天真了,想一死了之?呵,就是她死了又怎样,死了也能叫她给那位配冥婚啊!” 说完便捂着嘴巴咯咯咯的笑开了,几个丫鬟闻言俱是低头不语,与秦芙蓉再亲近也只能隐忍。 大小姐不是曹氏亲生,一向不受宠,再大的委屈她们也只能忍着。 待人走远,满室恢复寂静,好半晌之后床榻上的人的眼皮动了动,再次睁眼,秦芙蓉已经接收了原身的记忆。 她穿越了。 从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穿成了个古代不受宠的大小姐。 秦芙蓉上辈子也叫秦芙蓉。 亲妈在她五岁时生病去了,亲爸在她七岁的时候娶了后妈,众所周知,有后妈就有后爹,但秦芙蓉从小就是个硬茬,后妈没怎么从她手底下讨到好处。 大学考到外地,爷爷奶奶死前给她留下的东西也被她上大学前给卖了个精光,跟亲爸也早没了什么来往。 秦芙蓉是为了救横穿马路的小童被车撞飞的,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态渐渐平和。 死就死了,事已至此,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法子,既然在这具身体上醒来,重活一世,她秦芙蓉必然会好好的活上一场。 夜色黑沉,屋内灯火昏黄。 丫鬟柳儿趴在她身旁睡的正熟,秦芙蓉叹息一声,这个原身,还真是将自己和丫鬟给害惨了。 亲妈是西北富商之女,高嫁进这没落的伯府,一直用自己的嫁妆贴补伯府的窟窿,却在原身十岁时突然去世。 多种迹象都表明原身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永昌伯表面上表现的十分难过伤心,对外只说夫人是突发心疾而死,可这伯府上下谁都知道这先夫人死的蹊跷,却无人敢说。 而那身为西北富商的宋家掌权人赶来之时,妹妹已经化成了一抔黄土,什么痕迹都已经查不到了。 宋家当家宋行知怒火高涨,当场便要开棺验尸,却被定案伯以各种借口给拦了下来。 那秦芙蓉也是个傻的,竟然轻信了父亲的话,几次冒犯舅舅,还拒绝舅舅带她回乡的好意,执意留在京都。 宋行知虽然伤心,却还是不放心秦芙蓉,走之前命心腹握住了妹妹大半嫁妆,只留下了伯府内的一些嫁妆箱子,还安排了人照顾秦芙蓉。 舅舅一走,渣爹便下了原型,急不可耐的娶了继母,这继母的手段,说一句狠毒都不为过,原身是个孩子,自然毫无招架之力。 那渣爹,从此对亲女厌恶至极,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好在原身还有个疼她的祖母,只是祖母也在不久后病逝,原身母亲剩下的嫁妆箱子便落到继母手中。 拿到了想要的,那继母便彻底漏出了狐狸尾巴,原身的地位一落千丈,日子过的连个丫鬟都不如。 秦芙蓉挣扎着坐了起来。 后日便是她要给人冲喜的日子,她必须要想些办法。 嫁人可以,但她必须要这一家子将她母亲的嫁妆给吐出来! 想叫她吃亏! 呵,她秦芙蓉上辈子虽然就活了二十二年,但是什么都吃,就是吃不了亏! 她这边细微地动静吵醒了守着她的柳儿,柳儿和春儿便是原身舅舅在她娘亲死后送来照顾她的,三人差不多年纪,这些年多亏有这二人的照顾,主仆情谊深厚,说一句情同姐妹都不为过。 柳儿见自家姑娘醒来终于松了一口气,只那眉头还是紧紧皱在一处,手上动作轻柔的去扶自家姑娘,嘴上确是恨铁不成钢道:“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舅爷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您万不可再随意行事。” 柳儿不比白日的春儿,春儿单纯,柳儿却是有些心数的。 她平日里没少帮着原身出谋划策,只可惜原身是个懦弱加一根筋,对柳儿的话总是半信半疑,敷衍了事。 柳儿虽恨铁不成刚,却也从不像今日这般直接说出来。 想必是原身一心求死这事闹的。 秦芙蓉叹了口气,挣扎着坐起了身子,她看着柳儿一脸正色,“我知你的心意,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做傻事了,如今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才知道从前错得有多离谱,只是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且先听我安排可好。” 柳儿见秦芙蓉像变了一个人,虽还是从前俏丽出尘的面容,可谈吐气质却大相径庭。她心中虽诧异,但也觉得合理,自家舅爷那么心有成算的一个人,亲外侄又怎么会差了呢,定是从前受了这秦家蒙蔽,顾惜着骨肉亲情,现下终于想开了。 秦芙蓉盯着柳儿的眼睛缓缓道,“刚刚你说舅舅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我虽不知是大舅还是小舅,但是咱们总归得做两手准备,你这样...” 秦芙蓉一口气说完,柳儿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秦芙蓉将枕头下面的簪子塞到她手里,“这便是那信物,我知你身上带些功夫,翻墙不在话下,伯府的守卫不比从前,你且安心的去,我不会再做傻事,如今我要做的,就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至于嫁人,只要能走出这吃人的地方,嫁谁不是嫁呢。” 柳儿郑重点头,将簪子放进怀里转身便走了。 柳儿虽感觉到了姑娘和从前的不同,但是她更喜欢也更愿意相信现在的姑娘。 姑娘早就该长大了。 安排好这些事,秦芙蓉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叫她来到了这里,就说明她同原身有缘分,不管原身从前如何,都不该年纪轻轻的就死掉。 原身的仇,秦芙蓉势必会替她报了。 至于怎么报,如何报,日子还长,咱们慢慢清算。 她吃力的下了床,昏黄的灯光衬得这间厢房更加古朴,只是身为西北富商之女的女儿,秦芙蓉的房间却连一件值钱的物件都没有。 夜色悠悠,叫人无端地生出一股子悲凉来。 门吱呀一声再次打开,是春儿进来了。 她身上的衣裳还来不及穿上,便急匆匆的过来了,柳儿说有要紧事要出去一趟,她虽不知这大半夜的柳儿要去作何,但是她是懂柳儿的。 姑娘刚醒来身体定是虚弱,她房里一直温着粳米粥,听到姑娘醒了便赶紧给姑娘送来。 秦芙蓉点点头接过碗,自己吃了起来,她确实饿了,肚子里都是汤药,并不管饱。 春儿又想哭了,她抽了抽鼻子叫自己不要哭出声,转身想去端些点心过来。 秦芙蓉制止了她,她便吃边打量眼前人,春儿个子不高,长相恬静,是个极温柔的姑娘。 柳儿则是身材高挑,一张脸带着英气,是极为爽利的姑娘。 秦芙蓉轻声道:“春儿,我几日未进米粮,还不宜多食,你且先过来,天一亮,你需得出府一趟。” 春儿眨巴了下眼睛,眼神里虽有不解,却还是点头称好。 这也是一个忠仆。 她觉得姑娘好似与从前不同了,甚至像换了个人,姑娘还是从前的长相,樱唇琼鼻,眉如弯月眸似朗星,姿容妍丽是极好看的面容,只是,从前姑娘平日里说话柔柔弱弱的,轻易不敢抬头说话,叫人觉得有一股小家子气。 而如今的姑娘,眼神坚毅,举手投足都带着叫人不敢拒绝的气魄。 虽心中有些疑虑,但她喜欢现在的姑娘。 秦芙蓉看着春儿从皱眉到渐渐想开的模样,笑容无奈道:“我自鬼门关走了一遭,自然不会再如从前一般懦弱,春儿,我希望你也是,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便得想办法自救。” 春儿眸子铮亮,抿着嘴重重点头,秦芙蓉很欣慰,幸好这两个丫鬟都是好的,不然她真不知道这步棋到底该如何走下去。 主仆俩说了会话,天光也已大亮,秦芙蓉一沾上被褥便沉沉睡去,春儿则是换了身衣裳拿了主仆几个最后剩下的银子,从角门偷偷溜出了这伯府。 吃睡了一日,再睁眼便看到了满目的喜字。 晨光熹微,斑驳的阳光照射进屋内,将秦芙蓉唤醒,她有些迷茫的睁开了眼,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前生还是今世。 床边的婆子一见秦芙蓉醒来竟直接向她伸出了手。 婆子一边扒她身上的衣裳一边道:“大小姐还是配合些比较好,今日是大小姐同侯爷的大喜之日,还请大小姐不要做什么无畏的挣扎,老奴手劲大,大小姐再吃了苦头就不好了。” 秦芙蓉在刹那间清醒,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她眨巴着细润的眼眸,只轻轻地勾了勾唇角,一张病态的芙蓉面忽而变得鲜妍起来。 这老虔婆真当她是原身呢,只会拿自己的性命反抗。 她秦芙蓉天生反骨,还真没怕过,不然也不会在后妈的手底下平安长大。 她已经接收了原身的记忆,一个被继母苛待的伯府嫡女,被亲爹送去给老头做冲喜继室,她不是原身那个傻的,做人家继室有什么不好? 过去可就是侯夫人了,那身份,可是水涨船高啊。 收拾这群伯府的腌臜玩意,岂不是易如反掌? 秦芙蓉挑眉,眼神玩味,任由婆子帮着穿衣裳上妆。 那婆子还以为大小姐是怕了她,笑容得意,心里想着这算是什么大小姐啊,过的还不如她们二姑娘养得一条狗呢。 秦芙蓉不在乎,她呀,在等待时机呢,毕竟她可是已经听到外头的鞭炮声,这达官显贵的,怕是也到了不少了。 2、第 2 章 作为永昌伯府的大小姐,秦芙蓉的小院却很萧条,春日正是花开的时候,可秦芙蓉的院子,草木稀疏,一切显得病态又颓败。 只角落里的一棵芙蓉悄悄地生出了嫩芽,似要给这小院增添一丝生机。 厢房内冷冷清清的,因为冲喜的关系,没有什么手帕交来送嫁。 什么梳头娘子全福夫人,通通没有。 倒是正厅内已经来了不少客人,毕竟永昌伯府的大小姐嫁的可是定北侯,这些世家怎么着也会给定北侯府几分薄面。 这老定北侯,乃是开国元勋,如今的定北侯也是因为从前守国门时的旧伤发作才昏迷不醒,据说,那一整个太医院的院士每日都在定北侯府蹲着,饶是太医院拼尽了全力,定北侯也只剩一口气吊着。 整个京城都知道定北侯娶这位是定北候府老夫人的意思,为了给儿子冲喜,老夫人硬是顶住了压力,合了全城适龄姑娘的八字,这才找到这么一个合适的。 只因老夫人听信了过路道士的一句话,老夫少妻,救人救己,冲喜可得一年生机。 老人没听清是一年还是一线,但她决定试上一试。 这世间事,本就玄之又玄,即使真的只有一年的时间,哪怕儿子只能再活一月,老夫人也是会如此做。 再说到秦芙蓉。 永昌伯府的大姑娘,虽说在京中名声不显,知道的也多是说她克母心眼坏,但也有人见过她,当真是生了一张芙蓉面,若真论这张脸,秦大姑娘在京中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 十八岁的鲜花配四十岁的将死之人,虽说一朝成了侯夫人,但这也够有女儿的人家所不齿的。 所以这京中,说永昌伯府的什么都有,尤其是大姑娘还是死了娘亲的,这在继母手下活了十八岁都未嫁人,说人家克母心眼坏,可是谁见了?但凡长脑子的都知道这高门大户水有多深。 且这姑娘一朝嫁人便是冲喜,这永昌伯夫妻,可当真是为了利益不要名声了。 那永昌伯夫人还洋洋得意,她已然将这聘礼换下了八成,明面上的早就叫她换成了些不值钱的玩意,还有那贱人死后留下的嫁妆,哼,她曹心妍,终于要翻身了! 可惜了了,她还不知道那秦芙蓉已经换了芯子了,从现代而来的秦芙蓉,自小便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今日,势必是要扒下这对夫妻一层皮来的。 天光大亮。 秦芙蓉已经上好了妆,铜镜中的女子面若芙蕖娇美非常,只是脸上虽化了妆,却还是能看出些苍白来。 秦芙蓉挑眉,这皮囊可真好啊,同她上辈子有几分相似,但更美,是那种叫人觉得舒服的美,柔柔弱弱的,同她这个异世的灵魂大相径庭。 撇撇嘴,懒洋洋地看了眼外头的太阳,很好,时辰也快到了。 她在铜镜跟柳儿对视一眼,柳儿心领神会,将室内的丫鬟全都撵了出去。 春儿一早便出了府,到现在尚未归来。 秦芙蓉看了眼一旁正在偷摸藏金簪的婆子,勾了勾唇角,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室内空旷又安静,只余婆子手上金银钗寰碰撞的声音,细细碎碎的。 她勾了勾唇角,默默地走向婆子身后,她出手很快,随手一抬便抓住了那婆子的头发,在那婆子尚未反应过来时便被秦芙蓉一下给砸在了梳妆台上。 实木的桌子可结实得很,这一下便叫老虔婆的脑袋开了花。 秦芙蓉手上地动作又快又重,快到婆子救命的话尚未说出口,重到只一下两下,便将婆子砸得头破血流,第三下那婆子直接晕了过去。 她这几日养精蓄锐,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这一刻。 秦芙蓉面无表情地将这婆子给甩到了地上,给原身吃了不少委屈的老虔婆,这是秦芙蓉送给继母和父亲的第一份礼物,她没有杀她,这是她的警告,也是,宣战。 秦芙蓉的手上沾染了血迹,白皙的手背上仿佛开了朵艳丽的玫瑰,她无所谓似的拿出帕子将手擦净。 玫瑰,一向都是带刺的。 鲜红的血液蹦到了她的袖口,同这大红色地喜服融合在一起,瞬间消失不见。 嗯,这一身喜服倒确实适合今日,太适合做坏事了。 她上辈子从六岁时就开始跟着爷爷练咏春拳,二十多年的生命起起落落,一颗心早就百折不挠了,对于从前欺负原身伤害原身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秦芙蓉,向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柳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说不惊讶是假的,但是看到姑娘冷漠又决绝的模样,她一句话没有说。 她只是觉得,姑娘觉醒晚了,这伯府就是一群白眼狼,吃着宋家的喝着宋家的还看不起宋家,早就该千刀万剐! 秦芙蓉整理着衣裙,一脸淡然地对柳儿道:“将她扔进后院,将嘴巴封好,莫叫她轻易死了,绳子记得不要绑太紧,晚些时候还得叫继母发现她呢。” 这么大一份礼物,继母肯定会非常欢喜。 柳儿点头,几下将人绑好便扔到了窗户前,准备一会拖去后院。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秦芙蓉冷冷地看了那角落的仆妇一眼,转头对柳儿意味深长道,“开门吧,该我登场了。” 今日天朗气清,春光灿烂,不知从哪里飘来了几片花瓣,给这萧条的小院增添了几分颜色。 门外两个婆子只扫视了一眼这院子,俱已明白了这位冲喜夫人现下的处境。 二人都是定北侯老夫人的心腹,只对视一眼,便知对方心中所想。 这位,怕是被逼得没了法子,才叫丫鬟登的侯府大门。 柳儿打开了门,看向门外站着两位婆子,春儿躬身道:“姑娘,这两位便是定北侯老夫人差来的嬷嬷。” 大门一开,明亮的日光顿时照在了她身上,大红色的喜服衬得她皮肤更加白皙,红色的唇脂也叫她气色好了几分,在看向门外站着的人时美目流转,唇角微扬,实在美极。 两个婆子免不了惊艳一瞬,半晌反应过来后恭敬行礼,“老奴黄婆子,给您请安。”“老奴秋婆子,给您请安。” 很好,没叫她秦大小姐,那便是老夫人听进了她叫春儿所传之话。 秦芙蓉笑容温婉,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瞧着已并无大碍,至少精神极好,她回了半礼,直接开口道:“两位嬷嬷有礼,今日虽有些唐突,但不管嬷嬷们信不信,芙蓉并非自杀,是谁害的芙蓉心里也有数,只是这些都不是今日请二位来的目的。” 旁的秦芙蓉并未多说,她是不是自杀没那么重要,目前表明自己的立场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柳儿适时递过册子,秦芙蓉接过看了两眼,又直接递到两个婆子手上。 “继母不慈,芙蓉没有人帮着操持婚事,便长话短说,二位不需要担忧芙蓉今日嫁给侯爷的心,过了今日,秦芙蓉便是定北侯的妻子,夫妻同心,芙蓉也不想叫夫家吃了亏。这是聘礼单子,我那位继母在外头大张旗鼓地说聘礼全部都做嫁妆叫我带回侯府,还望两位嬷嬷帮着清点清点,侯府送来了什么东西二位应该都认识,时间虽不多,但她应来不及运出府,应能追回来。” 秦芙蓉躬身行礼,“如此,便劳烦二位了。” 两个婆子一句话未说,其中一个向另一个眉眼更为锋利的点点头,恭敬接过嫁妆单子之后便跟着春儿走了。 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好事不能叫这永昌伯府全占了。 虽是交易,可这除了聘礼,答应永昌伯的事情老夫人已经做到了,侯府昌盛,这点子聘礼虽说看不上,但是上来就给他们使小伎俩,将这大小姐闹自杀的事闹纷纷扬扬满城皆知,败坏侯府的名声,他们侯府的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对于这个结果,秦芙蓉是一点也不意外。 到底是侯府老夫人,手腕自然高明。 秦芙蓉挑眉,转头又对另一位嬷嬷道,“劳烦秋嬷嬷受累,跟着芙蓉去要回我母亲的嫁妆。” 秋嬷嬷点头称是,恭敬走在秦芙蓉身后。她眼光毒辣,只一眼便可以确定,这位侯夫人,并不是表面的单纯无害。 老夫人猜的没错,这位确为可造之材。 秋嬷嬷是老侯夫人的贴身嬷嬷,一身不输于高门大户的锦袍在身,身形粗壮,一看就是极为得脸的。又因着自小陪伴主子,对于老夫人的心思,自然揣摩的多,主仆心意相通,虽只初见,但到目前为止,她对这位新夫人还算满意。 有定北侯府的嬷嬷在,柳儿同秦芙蓉递了个眼神,自己回屋处理那婆子。 一路上二人并不言语,下人们多是惊讶的看着好似换了个人的大小姐,有机灵的早就通风报信去了。 不多时,在正厅的客人便见一身大红嫁衣的秦芙蓉疾步而来。 只见那秦芙蓉走地急促,大红色裙摆微微拖在地上,叫她几步一个踉跄,身旁的婆子扶了她一把,她朝着秋嬷嬷眨了眨眼睛,面上又恢复了焦急的模样。 正厅宾客众多,听到动静俱是转过头来,只见身着喜服的新嫁娘疾步而来,她艳若桃花,一双美目泫然欲泣,新嫁娘面上着急分明是有急事而来。 可即使这样,这大姑娘还是十分有礼的同在场宾客微微躬身行礼后才行至了父亲身前,轻唤了一声,“父亲。” 同客人寒暄的永昌伯闻声转过了身子,在看到秦芙蓉后有一瞬间的怔愣,尤其是看清楚秦芙蓉一张脸,他不知这个女儿何时长成了如此惊为天人的模样,这身段和气质,是他那个总是缩着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女儿? 也只这一瞬永昌伯便反应过来,尚未到吉时,她怎么敢出来! 永昌伯怒斥道:“尚未到吉时,你怎可擅自出来,成何体统,还不滚回去!” 秦芙蓉登时便红了眼,一双美目低垂,眼泪瞬间掉落,再加上她身体瘦弱,真真是弱不禁风好不可怜。 秦芙蓉委屈极了,她颤抖着身子,努力叫自己抬起头来争辩,白皙的脖颈高昂,似一朵高洁又不屈的水莲。 “父亲,是女儿不对,父亲莫要恼怒,女儿只是,女儿只是听说舅舅舅母来了,被父亲同继母拦在门外,心里着急,这才急忙赶出来的。” 接着秦芙蓉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常年累月的委屈叫她在一瞬间涌起了莫大的勇气,她面对着父亲的怒火却始终执拗地梗着头。 只见秦芙蓉当着满堂宾客大声哭诉:“父亲,女儿可以不要祖母留给女儿的嫁妆,可是,可是女儿马上就要嫁人了,父亲还是不让女儿见舅舅一面吗?还有母亲的嫁妆,父亲,您,” 这话一出满堂宾客皆惊! 亲娘舅亲娘舅,哪有亲女成亲将女儿亲舅舅拦在门外的道理? 且,大兴律法有严苛的规定,女子的嫁妆是女子本人的,即使女子故去,嫁妆也是留给子女的,若是没有子女,娘家也是可以将嫁妆追回,夫家没有动这些物件的权利。 先伯夫人只这一个女儿,嫁妆自然是留给秦大小姐,怎么着永昌伯竟然要贪墨先夫人的嫁妆? 难不成,先伯夫人的死另有隐情? 一时间,满堂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更有那怜惜秦芙蓉的大声质问起来。 永昌伯没想到秦芙蓉上来便说这些,一声“胡言乱语!”之后便扬起了巴掌,打断了秦芙蓉的话。 啪的一下将秦芙蓉扇倒在地上。 秦芙蓉唇角登时便留下了鲜血,她趴在地上低垂着眉眼,眼睛红肿直哭得叫人心疼。 她的话又急又委屈,“父亲,您由着继母把持着我母亲的嫁妆多年,如今女儿要嫁人了,您还不叫她还回来吗?不仅如此,连舅舅也被您挡在门外,父亲!祖母留给女儿的东西已经被继母给占了去,女儿不敢肖想,可连我母亲的遗物也要强占吗!那是母亲留给女儿的念想啊!” 那匆匆赶来继母曹氏远远地听了这话,登时便像疯了一般冲了过来,她恼怒的指着秦芙蓉,一张脸气到变形,“满口胡言!我们什么时候强占你母亲的嫁妆!” “来人!给我将大小姐绑回房间,等待吉时送上花轿!” 可惜了了,那秋婆子挡在了秦芙蓉身前,看了永昌伯夫妻一眼道:“奴婢奉老夫人之命保护新夫人,永昌伯刚才那一巴掌已算是我们侯夫人全了多年的孝心,定北侯府不与计较,但今日乃是我们侯爷同夫人大喜之日,若还有人想动我们夫人分毫,即使是亲家,定北侯府也不会客气!” 简而言之一句话,别逼定北侯府动手扇你们。 这秋婆子经常替定北侯老夫人游走在各家官眷之中,不少人都是认识的,此时秋婆子面色严峻,不卑不亢,几句话便震慑住了永昌伯夫妻。 永昌伯眯着眼睛迟迟不敢发作,两方对峙没多久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喧哗,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位身着华服满头珠翠的美妇带着一群人缓步而来。 秦芙蓉低垂的眸子里闪着精光,偷偷勾了勾一侧的唇角,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3、第 3 章 来人排场极大,五官精致艳若朝霞,当真美的惊为天人,一身华服满头珠翠,举手投足尽是高贵。 美妇人身后跟着一众的婆子丫鬟,众人见了躬身行礼,一声给安王妃请安揭示了美妇人的身份,正是当今安王发妻,安王妃。 安王妃扫视了地上的秦芙蓉一眼,睫毛上还挂着斑斑泪珠的秦芙蓉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美人轻轻勾了勾唇角予以回应,转身挑眉便向永昌伯夫妻发作道:“本王妃尚不知永昌伯这么大的排场,竟敢将本王妃拦在门外!” 安王妃,正是曾经被秦芙蓉的母亲无意救过一次的女子,秦芙蓉真正要请来的人。 秦芙蓉给柳儿的玉簪,便是请她的信物。 今日安王妃,是偿还恩情来了。 永昌伯忙躬身行礼,只道不敢,安王妃挑眉冷笑,“不敢,本王妃看你这胆子倒大的很了。” 言罢安王妃微一摆手,身后的下人忙将宋行知夫妻给让了出来。 秦芙蓉一见来人,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掉落,宋行知的妻子忙上前将她揽进怀里,泪眼婆娑,“好孩子,你受苦了,是我们来晚了!” 一旁的舅舅没忍住也红了眼眶,秦芙蓉哭道:“不,是芙儿不对,当初芙儿就应该跟着舅舅走的,舅舅,对不起。” 宋大舅看着这张同妹妹有六分相似的脸,心里更加难过,“是舅舅不好,舅舅应该将你带走才对啊。” 这边亲人相见抱作一团,那边安王妃出声打断,“一会再说话不迟,正事要紧,莫要误了吉时。”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秦芙蓉脊背挺的更直了,今日,她赢定了。 安王妃言罢看了眼眉眼自信的秦芙蓉便低头欣赏自己指甲上的丹蔻,这丫头不错,知道向她求救,还不算笨,咦,这颜色好似和她不搭啊,她还是染红色好看些。 只见端王妃身旁的嬷嬷从怀里取出一册子,朗声道:“我家王妃与故去的永昌伯夫人是故交,宋夫人去世前曾将自己的嫁妆单子留给王妃保管,并言明宋夫人的嫁妆都留给亲女,其中还有一封信,信上托付我家王妃务必在秦大小姐出嫁时差人一一清点秦大小姐的嫁妆,以免有不安好心的人,将嫁妆给换了。” “另外,我家王妃听说秦大姑娘的婚事定的急,便差人快马加鞭将宋家人给请了过来,如此,老奴这便同宋家大爷一起去清点嫁妆。” 假亦真时真亦假,她安王妃说是真的,谁敢说一句假不成? 这话一出永昌伯夫妻登时就慌了,他们根本来不及辨别此事真假,也来不及想那宋氏是何时跟安王妃扯上的关系,永昌伯脑中只有一句话:不行,绝对不行。 他们伯府吃喝用的全是那个死女人的嫁妆!这事不行! 永昌伯登时便气急变坏的拒绝,不料安王妃只看了永昌伯一眼便转身坐上了主位。 她扫视全场,当着这满厅的宾客漫不经心道,“无所谓啊,反正你们当年成亲时,这嫁妆是在官府备了案的,咱们等着京兆府拿了备案的嫁妆单子来便是了。” 备案这事是真的。 凡是大兴有女儿的人家,只要还带点脑子的,在女儿嫁妆一事上都不会轻易叫夫家糊弄过去,在成亲当日便会至官府完成嫁妆登记,登记了的东西,谁也抢不走。 嫁妆备案,便是开国时皇帝同皇后在处理一桩杀妻夺嫁妆案时定下的,同律法无异。 像永昌伯这般堂而皇之的谋取妻子嫁妆的,不过是欺负宋家人在西北,离得远,无人撑腰罢了。 安王妃轻笑一声看了眼门外,果然是身穿绯红色官府的京兆府尹赶来了。 京兆府尹一脸严肃,大步踏来,这种小事,本是不用他跑一趟的,只是着安王宠妻,专门差人给他递了信,叫他务必办妥此事,安王的面子,他自然不能不给。 于是当着永昌伯夫妻的面,京兆府尹大手一挥叫下属拿出了当年宋氏的嫁妆单子,众人也看清了那厚厚的册子,心中俱是震惊不已。 这可是不小的财富,难怪永昌伯想霸占宋氏的嫁妆! 永昌伯脸比锅底还黑,当京兆府尹下令叫下属同安王妃的嬷嬷大庭广众之下对嫁妆单子时,颇为疾言厉色地打断了京兆府尹。 永昌伯早已气急,转身一巴掌扇到了曹氏的脸上,将曹氏扇得眼冒金星,旁边的婆子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只听永昌伯咬牙切齿道:“本伯不是叫你将芙蓉的嫁妆都准备好?你是怎么准备的?还不带着人下去对嫁妆,宋氏的嫁妆!全都给大小姐带走!” 曹氏刚想反抗,却在对上丈夫那狠毒又不容拒绝的眼神之后乖乖的应了声是,这才咬着牙不情不愿地转身带着人下去了。 这个小贱人!她势必会讨回来的! 安王妃轻嗤一声,看着永昌伯夫妻的表演撇了撇嘴。 看样定北侯老夫人答应永昌伯的事比那嫁妆的价值要大啊。 盐运啊?永昌伯能吃的下吗?呵,就是不知定北侯那位老夫人是怎么糊弄这个蠢货了。 永昌伯在一旁捂着胸口气得直哆嗦,他的银子!到手的银子全都飞了! 安王妃打量了半晌低头站在一旁的秦芙蓉,这丫头看着倒是不错,乖巧柔顺的,只可惜没个好爹,笨倒也算不上,就是个傻的,到今日才想着找她。 安王妃故意挑眉阴阳怪气,“吆,这丫头半张脸怎么又红又肿的,被人打的?这也太狠心了些,这头发怎么还没梳啊,到底是没个亲娘,也没人照顾着。” 她做作的叹了口气,一旁的婆子马上拿出了药膏递了过去,秦芙蓉双手接过,安王妃起身牵住了秦芙蓉的手,“这药膏摸脸上,一个时辰便消肿了,总不能真顶着个巴掌脸去拜堂,啧,这个当爹的,心真够狠的。” 安王妃阴阳怪气,永昌伯低着头一眼不发,只听安王妃嗤笑一声继续输出,“本王妃的梳头丫鬟手艺不错,今日便借给你用用,你且安心,有王府的人在,今日不会有人敢欺你,你说是不是啊,永昌伯。” 永昌伯深吸口气忙道不敢,安王妃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本王妃谅你也不敢!” 言罢朝秦芙蓉眨巴眨巴眼睛,又拍了拍秦芙蓉的手,转身便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走了。 永昌伯一个早就失了宠的伯爵,给他一百个胆子也是不敢跟安王府对上的。 永昌伯只觉得今日受尽屈辱,看向秦芙蓉的眼神狠辣如刀子一般。 秦芙蓉却丝毫不觉,睫毛还挂着要落不落的泪珠,半张脸伤还带着红痕,十分可怜的跟亲爹躬身一礼,便带着宋大舅夫妻回了自己院子。 永昌伯眯着眼睛看着几人,若不是还有满堂的宾客,他恨不得亲手掐死那个孽女! 宋氏,你可真是个好样的,竟然还留了这么这一手! 安王妃!宋行知! 永昌伯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散,待他又听到下人来报定北侯府的管事嬷嬷带了人在清点聘礼之时,掐死曹氏之心都有了。 叫她在外头胡扯!说什么聘礼全部留给那孽女,这下好了,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定北侯颇为气急败坏,忙转身去了后院,只可惜已经晚了,送嫁妆的队伍已经开始出发了。 这定北侯府的嬷嬷也是机敏,说一边清点一边发嫁妆,这样不耽误事。 这运送嫁妆的下人哪里知道里头的猫腻,自然是她说什么便听什么。 且这高门显贵嫁女都是这样的,有陪送的嫁妆多的,那是提前两三天便开始往夫家送了。 他们见这秦大小姐的嫁妆确实也不少,便又增加了人手,不过这也得抓紧时间,免得大喜之日嫁妆还送不完就不好了。 都是提前送嫁,没有过后再送的道理。 那日后再补嫁妆的,多是不公或是出了事情的,视为不吉。 曹氏刚递过库房钥匙,那边又传来定北侯府的嬷嬷在校对聘礼的通报,一双脚跑的飞快,头上的朱钗都飞掉了。 而秦芙蓉只默不作声地看了眼脸色铁青急匆匆往后院跑的秦爹,心情不错的带着舅舅舅母回了自己院子。 原身生母的陪房早就都被继母给赶到庄子上去了,府上秦芙蓉能用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这些年秦芙蓉才会过的如此艰难。 也是她自己糊涂,只会隐忍,从不知道反抗。 回到秦芙蓉所住的院子,秋嬷嬷冲想要跟进去伺候的柳儿摇摇头,亲人刚见面,料想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秋嬷嬷在侯府管事多年,虽也瞧不上商贾,但此二人毕竟是新夫人的舅父,她还是给了新夫人的面子,叫他们说会子话。 柳儿会意点头,一行人便没有进屋,俱在门外等候。 亲人相见,难免会有许多话要说,只这一开口,便叫人再次红了眼。 大舅一句芙儿受苦了啊,叫原身的委屈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落下泪来。 大舅母帮着秦芙蓉擦拭眼泪,心疼的看着秦芙蓉脸上的伤,轻声道,“芙儿莫哭,今日瞧着定北候府派来的嬷嬷对芙儿极为尊重,虽说老夫少妻说起来不好听,可那定北候府纵使是龙潭虎穴,也比这永昌伯府腌臜之地来的干净些。” 宋大舅叹了口气,“木已成舟,已经无法更改,儿啊,舅舅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万不能,万不能再做傻事啊!” 秦芙蓉拼命点头,努力叫眼泪落的不那么汹涌,“舅舅舅母放心,芙儿不会做傻事,芙儿是愿意嫁给侯爷的,侯爷虽说年纪有些大,但却是个大英雄,芙儿也是听过定北侯平定战乱的故事,且定北候府满门忠烈,做事坦荡,断不会为难芙儿的,今日,今日芙儿是真的无法了,父亲他,他,” 这话是为了宽亲人的心,却也是说给门外秋嬷嬷听的。 秦芙蓉没在继续说下去了,三人皆知永昌伯的无耻,宋大舅摇摇头,小声对秦芙蓉道:“那点子嫁妆即使不拿回来也不值当什么,值钱的庄子商铺舅舅都拿回来了,” 大舅舅将一枚玉珏塞到了秦芙蓉手中,细细叮嘱,“待你在侯府站稳脚跟之后拿着此玉珏去明月山庄便可知晓,咱们宋家几代的财富,不是这永昌伯府小小的后院就能放下的,你母亲的嫁妆不止拢箱里的那点东西。” 这永昌伯,眼界实在太小,他们宋家富庶了几代,也低调了几代,若不是小妹对这永昌伯非嫁不可,他们又怎会舍得将妹妹嫁进这京城来。 也怪他,将小妹保护的太好了些,还好小妹没将嫁妆到底几何全盘说出,不然,依小妹那心软的性子,这些嫁妆怕是早就叫永昌伯给哄骗去了。 秦芙蓉重重点头,心里是波涛汹涌,好家伙,听大舅这意思,她要发财了啊, 一朝从穷光蛋变成了超级大富翁? 懂一夜暴富的感觉吗?她秦芙蓉,摇身一变成巨富了! 秦芙蓉按下心中的窃喜,咬了咬唇,想着原身同母亲的仇,她冲两位亲人保证道,“舅舅舅母请放心,拿回嫁妆是第一步,母亲的仇,芙儿是一定要报的!” 尤其原身的仇,她秦芙蓉一定会叫欺负原身之人一个一个的全部死去! 秦芙蓉眼眸坚定,比外头的日头还要璀璨,她说话时一脸的郑重,声音虽不大却像是誓言一般极有力量,在一瞬间,她似乎感受到了身体似有一股无形的东西在一瞬间脱离。 这具身体,真正是她的了。 因着不放心外头,宋大舅又是男子,便没有在厢房待太久。 不过一直到黄昏,迎亲的队伍来,大舅母都一直陪伴在秦芙蓉左右。 大婚大婚。 吉时正是在这黄昏之时,昼夜交替,阴阳相合。 故秦芙蓉才会说她们夺嫁妆和聘礼的时间足够。 这一个白日,送嫁的车队便送了一整日方才停歇,定北候府不少人也收起了原本有对这冲喜而来小夫人的轻视之心。 毕竟这小侯夫人不光身份高贵,还有钱啊。 即使候爷醒不来,小夫人顶着侯夫人的身份怕也无人敢惹。 若是侯爷此次真的能够醒来,侯夫人在侯府的地位只会水涨船高。 而忙活完嫁妆的宋大舅看到已经盖上了红盖头的秦芙蓉,捋着胡子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丫头的性子倒是没有随她母亲,将聘礼和嫁妆在今日全部要了回来,果真有他宋家人风骨。 他也不用再担心芙儿会在定北侯府受委屈,毕竟芙儿明面上带过去的嫁妆,当得起这个侯夫人身份。 当然,他是给添了不少的。 花轿是秦芙蓉自己上的。 至于没兄弟来背她上花轿,秦芙蓉一点也不伤心,她不在乎,她可以想到永昌伯府所有人现在看她的目光,估计恨不得吃了她呢。 没关系,路她可以自己走,花轿她也可以自己上。 真正关心她的也只剩了舅舅舅母二人,她脸上的伤也已经好了,舅母帮她重新上了妆,此时的秦芙蓉,便是舅舅舅母眼中最美的新娘子。 耳畔还回响着舅母细心的叮嘱,她来不及打量花轿,只低着头思趁着今后的路,时间过的很快,她尚未理清什么思绪,便听见落轿声响起,终于还是到了这定北侯府。 秦芙蓉深吸口气昂首挺胸,迎着落日余晖,扬起轿帘,一步一步迈进侯府的大门。 4、第 4 章 一声落轿,喜娘将新娘扶了出来。 只见身着喜服身材高挑的女子下了花轿,她瘦弱到仿佛风一吹就能吹倒,可是落日的余晖照在她身上,倩影笔直地竖立在春日冷风里,仿若傲雪寒梅,骨子里都坚韧不催。 新娘被喜娘迎下花轿,越过炭盆,目不斜视昂首阔步地进了定北侯府的大门。 毕竟是侯府,庭院很大,雕梁画栋曲水流觞,偶有花瓣飘落在地面,忽而风起,又消失不见。 叫秦芙蓉诧异的是,侯府内的宾客似乎并不多,且很安静。 今日毕竟是冲喜,没请那么多宾客倒也正常,秦芙蓉并未多想。 院内灯火通明,透过红盖头,她还是能看到一些人的身影,他们多是男子,有些拄着拐杖,有些没了胳膊,秦芙蓉心下了然,这些怕都是从前定北侯的部下。 他们同她一样,应在期待侯爷醒来吧。 待秦芙蓉行至大堂,脚已经酸了。 众人显然也是等了许久,待她站定便开始拜堂。 正堂内异常安静到落针可闻。 放眼望去只见众人都严肃的看着堂下的新娘,眼中还带着些许期盼。 老侯夫人拄着龙头拐杖坐在上首,面色严肃的看着下首的年轻儿媳。 正厅开阔,装饰奢华富贵,大红的双喜字挂在正中,分外喜庆。 周边的装饰富丽堂皇,只是气氛紧张,叫人无暇欣赏。 秦芙蓉屏气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 她知道周围的人都在打量她,甚至能感觉到上首之人的视线,她也知道那位是她的婆母,是叫人敬佩的女子,只是不容她多想,一声一拜天地拉回她的思绪。 可叫人诧异的是,跟秦芙蓉拜堂的并不是大公鸡,而是一位身形颀长的高大男子。 男子相貌清俊非常,瞧着只是弱冠的年纪。 秦芙蓉自然知道这不是她那冲喜的夫君,心中也是纳闷,话本子上所写的冲喜新娘子不都是跟那大公鸡拜堂吗? 可她跟前站立的明显是个高大的年轻男子。 脑中思绪翻飞,定北侯只一位兄弟在疆北戍边,难不成今日是儿子代老子拜堂? 秦芙蓉张了张嘴,按下心中的惊诧和不解,老老实实在喜娘指引下躬身行礼。 她虽然惊讶,但是也在小说里看过类似拜堂情节,什么弟代兄的,子代父的都有,但她还是有些别扭,有些记忆在脑袋里走马奔腾,毕竟眼前这位世子,是原身从前的心上人。 代父拜堂的裴少阳确实是带着情绪的。 他觉得今日实在是荒唐。 他一张英俊白皙的面庞此时带着些难堪,好看的眉紧紧皱在一处,明显十分不情愿。 京中人人道他是清明如月芝兰玉树,可如今,他只觉自己有些颓唐。 他不愿,可他不能拒绝祖母的要求,只能硬着头皮代父亲拜堂。 裴少阳及冠,虽未定下婚事,却是个翩翩少年郎,不光长相拔尖,还是今科探花,素有才名,是京中女子最想嫁的儿郎。 如今却在这替父拜堂,继母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他只觉颜面尽失,满身窘迫。 他讨厌她,无论她是谁。 秦芙蓉隔着盖头也在打量对面跟她拜堂的男子,嗯,看这身形她可以确定了,确实是她那位被称为京城第一美男的继子裴少阳。 秦芙蓉心中苦笑,儿子替老子拜堂,实在滑稽。 但她倒没觉得自己委屈,她有机会可以逃掉的,但是她没有。 秦芙蓉相信自己的选择,她坚信事在人为,坚信她会活得很好。 终于,一声步入洞房落下,秦芙蓉被引入了喜房。 那替父拜堂的世子也没有跟上来,只将她送至厢房外,道了句,“母亲进去吧,儿子告退”转身便走了。 言语间还带了些情绪,但秦芙蓉不甚在意。 她只点点头便被搀扶进室内。 屋子里除了床上躺着的男人,一个人也没有。 喜房到处都被装饰成了大红色,今日也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可当下却是沉闷的气氛,伺候的丫鬟只僵硬的站在角落。 到这里,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坐在床侧一角,秦芙蓉终于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等待着男人醒来了。 她挑起盖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定北侯裴盛安正躺在那大红色的喜床上,面色苍白,明显是进气多出气少。 秦芙蓉端坐在床上,自知没有人为她揭盖头,未做思趁便自顾自将盖头揭下,并且叫春儿柳儿帮她换衣裳。 秋嬷嬷一直侍奉在她左右,见她自作主张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吩咐丫鬟去端了碗热汤面来,待秦芙蓉卸下钗环,换上轻便的衣裳便看到了桌子上摆的热气腾腾的吃食。 秦芙蓉冲秋嬷嬷躬身一礼,真心实意道:“谢谢嬷嬷,今日多亏了两位嬷嬷在,不然芙蓉怕是不能风光大嫁。” 秋嬷嬷自是不敢受,忙闪身躲过。 这一日相处下来,秋嬷嬷心中对新夫人的不满已经消解了几分,原先她以为新夫人母亲去世多年定是缺少教养,今日倒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新夫人是个胆大有心数的,只是秦芙蓉毕竟年轻,她心中还是存了些担忧。 她虽不是侯爷的奶嬷嬷,可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情分非常人可比,看新妇的眼光自然也挑剔了些。 如今新妇娶进了门,自是须承担照顾主君的职责,于是待秦芙蓉停了筷子秋嬷嬷便给秦芙蓉介绍起定北侯。 秦芙蓉知道秋嬷嬷是何意思,只是不管秋嬷嬷心中如何想,此时的秦芙蓉对秋嬷嬷是心存感激的。 她仔细打量了躺在床上的定北侯两眼,心中啧啧称赞,这大叔可真帅,闭着眼睛跟睡着了似的,鼻梁高挺剑眉黑沉,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她完全看不出帅大叔有要死的迹象,而且瞧着也并不像四十多的,顶多三十多岁的模样。 她觉得这人肯定是能醒的。 秋嬷嬷只道侯爷昏迷是余毒未清导致的,转而便说起了注意事项来。 秦芙蓉面上听的专注,偶尔询问两句,时不时的还在秋嬷嬷指导下帮定北侯擦个手润个唇,倒是叫有听觉和知觉的定北侯裴盛安十分意外。 他这位被母亲稀里糊涂拉着冲喜而来的小夫人,倒是个有趣的姑娘,他意识虽然昏沉,但是好赖还是能分得清的。 第一次见他这个要死之人竟然丝毫不胆怯,还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关心,是个善良的。 罢了罢了,也是个苦命的,年纪轻轻地给他冲喜,若他真能醒来,便当个女儿好好养着吧。 这么想着,裴盛安的心中对小姑娘的愧疚感便也消散了。 定北侯是半夜醒的。 室内龙凤喜烛燃的正旺,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秦芙蓉实在累极,打发走了下人自顾自抱了床被子睡在了定北侯身侧,头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 她这具身体重伤刚好,看着精神不错,其实还有些孱弱,今日体力和脑力超负荷运转,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到极限了。 裴盛安听到了身旁小姑娘在瞬间入睡,心里直叹气,若他真能醒来,势必要同她分房睡的,这心大的,躺下就睡着了,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大男人。 这么想着,静谧的夜叫他没多久也便没了意识,只是在朦胧间他感觉身体像是被什么压的喘不过气,叫他挣扎着想要醒来。 他算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挣扎,不知多久才终于睁开了眼睛,果不其然看到身旁的小姑娘奇怪的睡姿,一条胳膊全压在了他身上... 裴盛安叹了口气,想要开口说话,只是这一张嘴只觉得喉咙干涩,没忍住咳嗽了出来,秦芙蓉睡的很警醒,耳朵支楞着听到了咳嗽声,忙睁开了眼,一个鲤鱼打挺便爬了起来。 醒了!她冲喜的夫君醒了! 秦芙蓉惊喜非常,嘴上念叨着侯爷您醒了,又将裴盛安给扶了起来,鞋袜也来不及穿忙又去倒了杯水,嘴上大声嚷嚷着:“来人,侯爷醒了!快请府医过来!” 裴盛安靠坐在床上,没忍住看了这小妻子一眼,这咋咋呼呼的模样,别说,并不叫人讨厌。 秦芙蓉见裴盛安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侯爷,那个我,妾是您刚过门的妻子,您先喝口水,别的再慢慢给您细说可好?” 裴盛安点头,他打量了两眼这漂亮的小姑娘便收回了眼神,就着秦芙蓉的手小口小口喝水。 此时厢房的门也已经打开,秋嬷嬷带着就守在隔壁的府医大步踏来,秦芙蓉忙让开地方,秋嬷嬷满目湿润地看着醒来的定北侯,又看看冲喜的秦芙蓉,点点头,大喜啊,果真是大喜啊。 府医边把脉边打量侯爷的神色,半晌起身道:“虽说侯爷身体还十分虚弱,但能醒来说明已无大碍,只休息些时日便可大好了。” 至于能好多长时间,府医说不准,毕竟侯爷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一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他一个小小的府医,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多时听到消息的定北侯老夫人和世子裴少阳也已着急赶来,秦芙蓉是合衣而睡,除了长发散漫的披在肩上倒也没什么不妥的。 定北侯老太君拄着拐杖大步踏来,鹤发童颜精神极好,瞧着是个十分面善。 老太太见儿子醒来难免激动,她攥着儿子的手,满目紧张地打量着瘦了许多的儿子,老泪纵横道:“醒了便好,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待你身体康复了再进宫面圣,如此你便在家中好好休息,对了,” 老太太这才想起她那冲喜而来的年轻儿媳,转头见秦芙蓉一脸乖巧的站在秋嬷嬷身旁笑着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此时长发披肩不施粉黛清纯俏丽的秦芙蓉,带着与生俱来的乖巧感。 秦芙蓉几步走过去,施礼请安,“芙蓉见过婆母。” 老太太不住打量,果真如秋嬷嬷所言,这孩子长得果然好看,叫芙蓉,美的跟花似的纯粹,加之一脸乖觉的模样,叫她十分喜欢。 老太太点头,对儿媳妇十分之满意,如今长子已然醒来,之后肯定更加顺遂。 她眼眸中的湿润渐渐褪去,“今日实在辛苦你了,不管从前如何,以后你且好好的跟安儿过日子,侯府不会亏待你的。” 裴盛安叹了口气,怕母亲再说出什么开枝散叶的话来,忙打断母亲道:“母亲,儿子已经醒来,府医也说儿子并无大碍了,夜已深,您还是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说也不迟。” 老太太点头,又不舍的看了儿子两眼这才起身。 秦芙蓉忙上前搀扶,世子裴少阳伸出的手一顿,眼带轻蔑。 这女子,身上一股子小家子气,也就一张皮囊勉强能看看。 也不怪裴少阳对秦芙蓉有意见,二人从前是见过的。 秦芙蓉不知继子还记不得,但是她见了继子,其实是有些心虚的。 原身从前应是心悦裴少阳,不知从哪打听了他的去处,大着胆子同人家偶遇,还过于巧合地将帕子落在了裴少阳身旁,当时还闹了不小的笑话。 对这种上赶着的女子,他裴探花可见的多了,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这一切自然没逃过定北侯的眼睛,可裴盛安不知里头的事情,只以为儿子是因为自己娶了继室心里不舒服,便留下儿子想劝慰两句。 “她年纪轻轻,嫁进来是委屈她了,无论喜或不喜,你须得尊重与她。” 裴少阳也不看父亲,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裴盛安看着儿子,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夜深露重,秦芙蓉本想将老夫人送回住处,却被老夫人给撵了回去,秦芙蓉站在厢房门外,待里头父子二人说完话,这才推门而入。 5、第 5 章 秦芙蓉在院内等候,人家父子谈话,她是不好贸然进屋的。 她身上是秋嬷嬷送来的厚实披风,春日的夜,属实也还是冷的。大红色的披风似火般温热,叫她舒服地轻舒口气。 秦芙蓉一张小脸蜷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青丝如瀑,衬得她愈发俏丽明艳,叫周围的小厮看了一眼便不敢再抬头。 得了空闲,秦芙蓉这才安下心来打量这院子,廊下的灯笼明明暗暗随风而动,依然将院子照的清晰。 月光如水,将她的影子拉的细长,秦芙蓉缓步而行,看着西墙下葡萄架,春日已经生了绿,葡萄藤爬满了架子。 下面是石桌并几个石凳,角落里竟然还有把躺椅,她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屋主人在秋日里躺在此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赏月的情景。 她猜想,这应是从前的夫人留下的。 可惜了,秋嬷嬷年纪太大,已经被她打发去休息,此时并没有人为她解惑。 她身后倒是站了不少的丫鬟小厮,只是都很拘谨,默不作声地站在角落,无人开口说话,只柳儿跟在她身后静静的陪着她。 小院里还种了些花草,角落里还有个小水塘,哗啦啦的水流声在如此静谧的夜里悦耳又动听。 几株腊梅开的正好,秦芙蓉没忍住低头看了好几眼。 她在这赏花,那边门吱哑一声,收起了心思,转身看向门前。 裴少阳像是被父亲嘱咐过,似乎已经收起了轻视之心,他一身白袍站在月光下,更显的清明如月,他未曾言语,只远远地看了眼秦芙蓉,这一眼是认真的打量,不带什么情感。 也难怪父亲刚醒来便见他尊重与她,这位小继母,不仅有一张好皮囊,不说话时还挺能唬人,气质还算温婉,看人时眉宇间还带着些疏离。 只是长得好又怎样? 好不好的,都会死。 裴少阳不自觉摩挲着腰间的荷包,面无表情行至秦芙蓉身前,唤了一声母亲,这才转身离去。 秦芙蓉同柳儿对视一眼,这位对她的态度好像好了一些了。 秦芙蓉倒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她这位继子,是实打实的天子骄子,模样好气质佳,还是个今科探花,对她使些性子也是正常的,毕竟她已经想起来原身同她这位继子的过往,其实二人未曾有过什么交集,只是原身单相思罢了。 秦芙蓉对柳儿道:“你且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需早起请安。” 柳儿不放心的看了眼内室,秦芙蓉冲柳儿点点头,柳儿会意,这才躬身离开。 伺候裴盛安喝了汤药,秦芙蓉低声问他可要吃些东西,裴盛安摇摇头,他此时的面色还是苍白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裴盛安低低的咳嗽两声才看着秦芙蓉道,“夫人不必如此小心,本候醒来便喝了一肚子的汤药,并不饿。” 裴盛安叹了口气,看着秦芙蓉姣好的面容苦笑:“只是咱们虽为夫妻,夫人却足以做我女儿了,本候知这是母亲在绝境之下才想出的办法,不过我却是知道我这身体的,活不长久了。” 秦芙蓉坐在床边看着裴盛安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这位侯爷是个好人,竟然处处为她着想。 裴盛安说几句话便要休息些时间,秦芙蓉趁着这时间细细打量着身着红色里衣的冲喜夫君,这人不光是长得好,说话时也是极有涵养的,目前看着身体虽看着虚弱,但举手投足却极有威慑力,上位者气息明显。 半晌裴盛安继续道:“我知你是个好的,且你妙龄年华,老夫也不想耽误你,待我死后你便婚嫁自由,或者到时本候求母亲给你找上一门不错的亲事。” 秦芙蓉撇了撇嘴,心说我这还刚嫁进来您才刚醒呢就说死不死的,要真死了她不得更惨啊,她才刚脱离火坑呢。 她没忍住开口道,“您还是赶紧睡吧,张口闭口死啊死的,这大红喜烛还燃着呢,多不吉利。” 裴盛安也不再反驳,折腾了半晌他也是真的累了,秦芙蓉见裴盛安顺从的躺下,看向她的眼神也颇为慈爱,便又大起了胆子,“这侯夫人听起来多威风,您还是不要撺掇我改嫁了,您若死了,便允我做一辈子的侯夫人,叫您儿子好吃好喝供着我才好。” 这话倒真的逗笑了裴盛安,“好,那便依你,不过,” “不过明日你还是搬到隔壁去,整日跟我个老头宿在一起是什么回事。” 秦芙蓉想张嘴反驳,裴盛安的声音却再次传来,“这个你不能拒绝,明日本候自会同母亲说。” 秦芙蓉哦了一声撇撇嘴,自顾自的躺下便闭上了眼睛,“那今晚上我得睡在喜房吧,不然明日这府里不定得传成什么样呢,”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便闭上了眼睛,“侯爷您赶紧睡,您这一醒,明日不知道得有多少人上门呢。” 说完秦芙蓉也不等裴盛安回应,一个翻身便睡了过去。 她是真累,明日还需认亲,且有的忙呢,定北侯是个好人,也挺好说话的,明显的也没拿她当外人,她不知这人为何这么快接受她,也不想去考虑此时有没有僭越不僭越,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裴盛安转头看了眼已经睡熟的小姑娘,无奈摇摇头,小姑娘除了心大,看着也不是很聪明啊,年纪轻轻的嫁给自己这个糟老头子,竟也没丝毫的怨言,罢了,他且好好护着吧,死之前还得教她些有用的,能教多少便教多少,至少得叫她有自保的能力才行。 躺下的裴盛安盯着空洞的床顶,一时间记忆走马奔腾,他早该死在战场上的,是陛下用了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才捡回了他这条命,只是从那之后他便不能再上战场了,只能留在了京城,二弟裴穆安代他去了北疆,这一去便是五年未归。 少阳在半月前求了陛下的口谕,穆安应该快回来了。 他这个幼弟啊,乃是父母老来子,同他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算是他一手带大的,五年未见,不知已经长成了哪番模样。 裴盛安想了许多,迷迷糊糊的也便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秦芙蓉一睁眼便看到天已大亮,心道完了,这个时辰肯定晚了。 秦芙蓉轻手轻脚的起了床,简单收拾便见秋嬷嬷要陪她去敬茶,她忙道,“侯爷昨夜刚醒,一会醒来还得您照顾着,有丫鬟引路,春儿柳儿陪我去便是了,您宽心,我已是侯夫人,无人会轻慢了我的,您还是当以照顾侯爷为先。” 秋嬷嬷满意看着秦芙蓉,点点头,指了个机灵的丫鬟夏荷为秦芙蓉带路。 夏荷是家生子,十六年都长在侯府里,对侯府的路是十分熟悉,她知道秦芙蓉着急,便带着她走了条风景好,还比较近的路。 秦芙蓉一路上脚底生风,一边固持着世家女子的礼仪,一边又着急敬茶的时辰。 春儿柳儿对视一眼,忙劝道:“姑,夫人不必如此着急,一早是老夫人那边差了人过来说叫您多睡一会的,昨夜您睡的晚,我们几个才没敢进去叫您。” 夏荷也道:“是的夫人,咱们老夫人可喜欢您呢。” 夏荷小脸圆圆的十分可爱,一双杏眼在说话时睁的大大的,身材也是十分圆润的类型,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小丫鬟。 秦芙蓉得了宽慰便也放慢了速度,转过身子同三人笑道:“毕竟是头一天敬茶,我是有些焦急了,不过以后你们可得早些喊我,礼数万不能丢。” 她们这些丫鬟近些日子可是一直在猜测新夫人的脾性,如今瞧着新夫人说话轻声细语很是平易近人,夏荷便也放开了,一路上走的都是风景好的地方,时不时还给秦芙蓉介绍侯府的景致。 一路上真是好看的很,春日花草开的正盛,花园内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景色叫秦芙蓉也弯了唇角,只是她还有事,静不下心来赏景。 快到老夫人院里时,长廊连着长廊,还有些观景亭坐落其中,潺潺水声像一曲动听的歌谣,还来不及欣赏便见水塘边一座三层的小楼竖立。 夏荷解释那是姑奶奶出嫁前的住所,但姑奶奶嫁的远,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秦芙蓉点点头,脑子里回忆着这位小姑子嫁到何处,只是这一想事情便容易分心,她在通过拐角的拱形门时一不小心便绊住了脚,三个丫鬟吓坏了,忙去搀扶。 只是秦芙蓉却感觉自己扑通一下跌进了一个厚实的胸膛,她的头碰到了来人的肩膀,别说,是有些疼的,这人身材壮硕,她的手还在来人的胸膛上,只觉得那里跟石头一般坚硬。 只是一瞬秦芙蓉便也反应过来了,不是,这是男人啊!她一个新嫁娘,失礼,实在失礼。 她忙直起身子退后,春儿柳儿连忙将她扶住,却听夏荷满目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失声道:“二爷!” 秦芙蓉这才抬眸去看向来人,男人相貌英俊,身形高大肩宽腿长,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联系到夏荷的称谓,秦芙蓉瞬间便知道了男人的身份,她那戍边的小叔子,裴穆安。 这人怕是刚赶回来,风尘仆仆的模样,双眼虽有黑眼圈但是精神极好,行色匆匆,估计是着急去见侯爷。 秦芙蓉躬身行礼,“小叔。”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夸赞的,这裴家人长的也太好了些,这位虽然黑,但剑眉星目是极为英挺的面容,只是怎么,男人为何皱着眉看她? 他不会是觉得自己冒失吧?秦芙蓉顿时有些尴尬。 裴穆安夜里到的城外,城门一开便回了府,来不及换衣裳问了母亲的安这便要去看望大哥的,他倒是没想到半路上能遇到这位冲喜的小嫂嫂。 小嫂嫂刚才撞自己那一下和跟小猫挠似的,他显然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着这小嫂嫂的面容,本以为冲喜的嫂嫂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却不想竟如此的貌美。 眼前人一身红裙穿在身上,头上只简单的挽了两只钗环,虽说梳着妇人发髻,但脸庞还稚嫩了些,许是行得急促,小嫂嫂白皙的面上泛着些微红,高挺的鼻尖微微噙着汗珠,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的,真是好一张芙蓉面。 裴穆安只觉得心头“咚”跳了一下,若有朝一日...这女子,怕是不能为兄长守着。 这么想着,裴穆安敛下眼底的神色,躬身道了句,“给嫂嫂请安。” 秦芙蓉早就将尴尬抛开了,点点头,“小叔可是要去看望夫君,我出来时夫君尚未醒来,小叔一路辛苦,可以稍作收拾再过去。” 秦芙蓉鼻子有些灵敏,她是闻到了男人身上的汗臭味的。 着急归着急,至少得洗个澡吧。 裴穆安挑眉,他这是被嫌弃身上臭了? 他一路疾行,跑死了三匹马,昨夜随意换了身衣裳,这些京中的女娇娘就是事多,麻烦的很。 他并未反驳,只斜着身子让开路道,“嫂嫂说的是,大哥还未醒的话,我这便回趟院子。” 点点头,秦芙蓉这才带着三个丫鬟走了。 6、第 6 章 老太太的院子并不大,但很古朴厚重。 院门上是只三个字,听禅居。 院内西南角两棵松柏挺立其中,松柏葳蕤,四季常青的树叶,坚韧沉静,陪着这位迟暮的老人,躲开了无数机关算尽,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霜雪雨。 秦芙蓉只略微打量几眼,便跟着引路的丫鬟进了厅。 今日本是认亲的日子,可这定北侯府却是没什么亲戚了的。与老夫人同辈的,几乎都已经去世。府里如今的男丁,只剩下了定北侯父子及裴穆安三人,二姑奶奶裴映雪嫁去了青州,已经两年未归宁。此时应得了裴盛安冲喜的消息赶来了,只是路途遥远,怎么也得月余才能赶到。 模样俏丽的大丫鬟春兰见夏荷将人带来,行礼后便热情的上前扶住秦芙蓉的胳膊,嘴上轻轻道:“夫人竟来的这般快,老夫人刚还念叨着叫您用完早膳再来不迟。” 她说话时笑意盈盈,不住地打量着秦芙蓉,并悄悄给妹妹夏荷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同将秦芙蓉引入正屋。 室内宽敞明亮,入眼便是地上精致的绒毯,周边是一色的黄花梨木桌椅,一旁的雕花方几上香炉婷婷袅袅,淡淡的果木香弥漫。 正中是幅巨大的百寿图,大气磅礴,一旁的白玉瓷瓶插着几株盛放的海棠。一身绛红比甲的老太太端坐在上首,见儿媳来到便放下了手上的茶盏,脸上笑意更甚。 老夫人身侧,裴少阳紫袍玉冠长身玉立,一张脸无甚表情,只有手指微微摩挲着,流露一丝不悦。 ——这个时辰,别的府上怕是已经用完膳了,这妇人果然没有规矩。 只是昨夜父亲的话还犹在耳旁,说她嫁进门本就受尽委屈,若是他不喜,便敬着远着,但面子上一定得过的去。故此他也只能隐忍。 老夫人另一侧站着一对弱柳扶风的母女,年长的妇人看着也就三十多岁,瘦归瘦,但身形婀娜,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韵味,她相携着女儿,看着被丫鬟簇拥而来的新嫁娘,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她手中的帕子却是紧紧地攥着,笑意也不达眼底。 秦芙蓉一眼扫过,宽大的厅内只有如此几人,侯府确实是没什么亲戚了。 她轻舒口气,有些紧张地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茶盏,跪地恭敬道:“是儿媳的不是,起的晚了些,叫母亲久等了。” 老夫人长得慈眉善目,许是因为儿子醒来心情好,脸上也带着红光,她摆摆手,轻声安慰道:“不晚,咱家没那么大的规矩,母亲年纪大了觉少,可你昨日忙活了一日,夜里侯爷醒来又照顾许久,定是累极,母亲知晓你辛苦,特意嘱咐不准她们叫你的。” 老夫人的话叫秦芙蓉脸上出现一抹红霞,她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忙低垂下眉眼将茶盏举过头顶,真心实意的敬茶,“谢谢母亲体谅,儿媳定会照顾好侯爷,孝顺母亲,母亲您请喝茶。” 老夫人点点头,接过茶盏喝了两口才放下,又亲手递了一个红封过去,秦芙蓉恭敬接过。 一旁的嬷嬷察言观色,忙上前将秦芙蓉扶了起来,笑着道:“夫人不知道,咱们老夫人一早就在夸赞您呢,说您好看的跟芙蓉花似的,老奴这一见您果真如此啊。” 秦芙蓉自然是做害羞状。 老太太下首的裴少阳见她们其乐融融,心中却是不舒服。 他低垂着眉眼,却看到了自己袖口上不知被谁给绣了朵芙蓉花,裴少阳眉心轻轻皱起,某些记忆浮现在眼前,依稀记得是一年的秋日,他外出赏景,却偶遇眼前这女子,当初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有意将帕子落在他脚边,裴少阳一眼就看穿她的用意,待等打听到她的身份后,更是鄙夷。出生在那样没落的家中,恐怕也只能攀高枝才能过上舒心日子,没想到她一计不成,竟又心甘情愿嫁入他府中,还成了他的继母! 袖口的芙蓉花叫裴少阳一阵心烦,于是他脱口道,“祖母,母亲,若无事少阳便退下了。” 秦芙蓉见这裴少阳一副冷淡模样,也不放在心上,年纪相仿却又有辈分差别,继子不喜她也能理解,只要面上能过得去就成。 “把这个带着。”她将准备好的礼物给裴少阳递了过去,是上好的玉珏。 裴少阳碍于情面,只能双手接过,淡淡道了谢,便告退出去了。 老夫人望着孙子离去的背影,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气。 同样目送裴少阳离去的,还有老夫人身旁的陈氏母女。 杜燕儿正依依不舍地望着离去的背影,半晌才轻咬着唇垂下了眸子。 她同其母亲陈氏十分之像,一样楚楚可怜的长相,婀娜柔弱的身段,母女站在一处如同姐妹一般。 此时陈氏拍了拍女儿的手,杜燕儿回过神来,母女俩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这是你义妹和燕儿,自盛安出事你义妹便搬来府上照顾我,多亏了她一直陪伴老婆子左右,都是一家人,你们以后定要好好相处。” 老太太携着秦芙蓉,为她介绍这一对母女。 秦芙蓉昨日从秋嬷嬷口中已然听说了这对母女,这陈氏是小官之女,祖上与老太太稍有些沾亲带故,她嫁了个富商又不满足,好不容易扒上了老太太成功和离,百般讨好之下,这才成了老太太的义女,因此带着女儿杜燕儿常常侍奉在老夫人近前。 秦芙蓉暂时还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脸上挂着恬淡的笑,看着陈氏亲亲热热道:“如此真是多亏有义妹在母亲身边陪伴,眼下我刚嫁进侯府,还得请义妹多住些日子,咱们亲热亲热才是。” 陈兰上前搀扶住老太太的手臂,笑容温婉,“小嫂嫂哪里的话,小嫂嫂长得好看,我这一见便喜欢,自然是想和嫂嫂亲近的。” 秦芙蓉笑着将给二人的礼物递了过去,给陈兰的是一对水头不错的玉镯,给杜燕儿的是一对玉钗,成色都不错。 陈兰见这秦芙蓉出手便这么大方,眸子闪了闪。 秦芙蓉刚才就望到杜燕儿目送裴少阳离去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这是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要当世子夫人?但眼下自己刚入侯府,也不便显露锋芒,只希望对方不要过于心机就好。 老太太又问及侯爷的身体,秦芙蓉一一回答,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这场冲喜看来是选对了时辰,也选对了人。她知晓秦芙蓉定还未用膳,闲谈几句后便叫她回去。儿子刚有所好转,近前离不开人照顾,也要趁着这时机看看此女是否真正贤良。 回院子的路上秦芙蓉走的并不快,她猜想那位小叔子此时怕是正和兄长说话呢,便叫夏荷带了条风景好的路,四处转了转。 耳畔是夏荷叽叽喳喳的介绍,她多少梳理出来这侯府的情况。 她的夫君定北侯的后院极为干净,自先夫人去后后院只剩下一名妾室和通房,且年纪都颇大,已去了庄子上养老。 现在定北侯的后院只她一人。 秦芙蓉觉得挺好,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宅斗,她睡觉也能睡的安稳一些。 再说老夫人,老夫人掌着管家权,但其实也是并不怎么管侯府事物的,侯府内伺候的多是跟了几代的老人,只要不犯什么大错,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发卖打死的情况。 夏荷眸子一亮,指着旁边一处竹林旁的院落介绍道:“夫人您看,那里是世子的院子,名听竹轩,世子爱竹,居住的院子里多有竹林陪伴,据说在城外山庄世子专门叫人做了个竹楼呢,但是奴婢没见过,也是道听途说的。” 秦芙蓉只笑着点头,“世子亦是高风亮节之人。” 她见有女婢从世子院里走出来,便好奇道:“这是世子院里伺候的?” 夏荷尚未答话,便见那两名女婢已经看到了秦芙蓉,一看秦芙蓉的打扮便猜出了她的身份,忙上前行礼。 秦芙蓉只是摆摆手便叫她们走了,她无心同二人攀谈,表明了自己只是路过。 只是她瞧着这两名女婢模样十分的俊俏,比夏荷还要俏丽几分。 夏荷带着秦芙蓉越过了世子的院落继续走,眼看出了世子院子的范围支支吾吾道:“咱们府里主子少,丫鬟们想有个出路,就,就想着往世子院里去...” 秦芙蓉恍然大悟,“确实,世子是到了该娶亲的年龄了,只是,” 秦芙蓉想到侯爷的院子,女婢甚少,“只是为何侯爷的院子丫鬟看着也不多?” 作为侯府主君,对于有些认来说,爬上裴盛安的床更是一条好出路。 夏荷小心的看了秦芙蓉一眼,见秦芙蓉是真的好奇,想着她姐姐和老子娘都说叫她一定讨好新夫人的话,便大着胆子小声道:“有是有的,早些年想爬侯爷床的,有被发卖的,有的听说被侯爷直接处死了,不过也都是些传闻,奴婢那时候年龄小,知道的也不详细,只是后来府上想爬侯爷床的丫鬟便少了许多。” 秦芙蓉停顿了片刻消化夏荷的话,这,上赶着的都不要,她这位冲喜的夫君,莫不是有什么隐疾?如今后院竟一个妾室都没有,据说都被送到了庄子上,秦芙蓉估摸着里头也是有些隐情的,只是她刚过门,还是得慢慢打听。 半晌点点头,又道:“世子的院子丫鬟多吗?” 说到这个夏荷竟然也是一脸向往,“大丫鬟有四个,洒扫的小丫鬟也有几个,世子长得好看,伺候的小厮丫鬟也俱是好看的,但是侯爷对世子严厉,世子也只一心做学问,从来不与丫鬟嬉笑,钟嬷嬷每日都会去世子院子里看看,老夫人和侯爷对世子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过丫鬟们自己是会争风吃醋的,但有钟嬷嬷在,丫鬟们也不敢怎么争抢,这些夏荷虽然没说,但是秦芙蓉能猜的出来,就像是许多世家贵女为了见裴世子一面而争来抢去一样。 毕竟世子长相俊俏,学问也好,看着冷淡但做事老成,神仙一般的人物,哪有女子不心动呢。 “不过世子去岁倒是提了一名女子做通房,但那人奴婢也没有见过,据说是非常得世子宠爱。” 夏荷的语气颇酸,秦芙蓉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将继子这茬揭过,知晓这些,已经足够了。 没走多远夏荷又指着桃林一处院落道:“那里便是二爷的院子墨云轩了,二爷回来,院子也终于不再冷清了。” 裴穆安是戍边将军,常年不在府上,没什么通房妾室,院子里的多是些留守的老人。 秦芙蓉从原身的记忆中也挖出来一些关于小叔的信息,什么不近女色冷面阎罗,都不是好话,当不得真。 只听夏荷又道:“夫人您有所不知,咱们二爷从小就性格跳脱还不爱读书,但却是个练武奇才,据说那院里满是练武的器具,院内伺候的也都是些小厮,极为冷清,这片桃林据说是二爷小时侯爷带着一起种下的,兄弟二人感情极好。” 秦芙蓉只笑着点了点头,又走进欣赏了一会桃花,这才回了院子。 7、第 7 章 刚到主院秦芙蓉就看到她那位新婚夫君已坐了起来,裴穆安和裴少阳正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见秦芙蓉回来了,他招了招手叫她过去。 放眼看去十分养眼。 裴穆安一身玄衣在身,身材壮实,鼻梁高挺轮廓硬朗,眉眼和裴盛安相似,只身为武将,看人时眸光微寒,给人一种桀骜不驯之感。 而那对父子,儿子长相更加俊美,月白色锦袍长身玉立,五官精致眉目疏朗,带着些书卷气,气质清雅。 定北侯裴盛安一身紫袍,眉眼深邃鼻梁高耸,面色虽苍白,但瞧着精神不错,看着她时唇角微微扬起,周身散发着温暖的热意,只是瞧着一步一喘的,十分累人。 她嘴角噙着笑躬身唤了声侯爷,那二人也一句嫂嫂一句母亲的给她请安。 裴盛安笑看着她,白日里的秦芙蓉美的更加明艳,仪态亦是端庄得体,他心中赞许,“你同他们二人都已经见过,都是一家人,二弟此番回京,婚姻一事还要趁早解决,你正好陪着母亲相看相看,各家贵女有不错的,也跟母亲提提。” 好叫他看看小妻子的能力,他也好放心地将后宅交予她打理。 秦芙蓉也知其中有试探之意,她作为长嫂,老夫人年纪又大了,小叔子和继子的婚事确实需要她来操持,她点头道:“夫君说的是,明日回门之后妾身便将此事操持起来。” 又想到还未曾给小叔见面礼,便转身从柳儿手里拿过一个精致的木匣递了过去。 同给裴少阳的一般无二,一样上好的玉珏。 裴穆安自是是恭敬双手接过,兄长刚才的话叫他有些意外,只这一晚上大哥便对小嫂嫂这么信任?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交给她,这般小的年纪,怕是不能够独当一面吧。 不过裴穆安只怀疑了片刻,他一向是不愿意去考虑娶妻生子这些事,娶个娘们栓住自己也太麻烦了,此番他先应付着,待大哥身体大好,过阵子他便直接回疆北。 裴少阳眼眸微动,只看了眼年轻继母便别过了脸去,他的婚事确也需要继母来操持,只是她的眼光,他心里有些不屑,就这般没有家教的女子,他是不信能尽心为他操持的,他还是禀了祖母,让她少操心的好。 秦芙蓉自然不知小叔和继子心思,同裴盛安又道了几句家常便用膳去了。 早膳十分丰盛,各种点心满满当当摆满一桌,秦芙蓉吃的喷香,她一向是个重口腹之欲的,如今做上了侯夫人,自然不会委屈自己。 她吃的香,脑袋里也是思绪翻飞,虽昨日才嫁过来,但是秦芙蓉感觉侯爷没拿自己当外人,看自己的眼神还挺,嗯...慈爱的。 对,就是慈爱,跟看女儿似的。 只是二人已有夫妻之名,有夫妻之实也是早晚的事情... 侯爷虽说年纪大了,但模样生好的,她倒没觉得不好亲近,只是同房的话,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 一旁的秋嬷嬷见她用的香很是高兴,只是想到侯爷一早吩咐的事情,踌躇半晌给她盛了碗粥才道:“侯爷刚才嘱咐老奴将西厢房收拾出来,您别多想,侯爷是个细心之人,是怕您休息不好才会如此。” 秦芙蓉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她刚有所想侯爷便替她将问题解决了,侯爷真是个大好人,只是她面上是不能笑的太过的,于是迟疑地看着秋嬷嬷道:“侯爷昨夜同我说了此事,嬷嬷放心,我知侯爷好意,自然不会多想,只是...” 秦芙蓉放下碗筷,秋嬷嬷是老夫人的心腹,她一个新嫁娘,在此时不好表现出欢喜的模样,还得要好好表现一番才是。 她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角,轻咬着下唇忐忑道,“只是我本应担负照顾侯爷的职责,如今搬出去,不知母亲会不会多想。” 秋嬷嬷见新夫人如此小心的模样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年轻,如此就开始害怕了。 见秦芙蓉已经用完早膳,她牵起秦芙蓉的手,相携着往内室走去,“夫人放心,侯爷说会亲自跟老夫人解释,老夫人不会怪罪与您的。” 秦芙蓉被秋嬷嬷按在铜镜前,镜中的女子花容月貌,一双眸子水润看向镜中的眼神隐隐带了些期盼。 哪个深闺妇人不渴求夫君的宠爱呢。 秋嬷嬷指着镜中的美人小声道:“只是东西厢房,您和侯爷还是住在一个院里,夫人这般貌美,还怕侯爷能不动心?” 秦芙蓉只觉得脸颊火热,一双美目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秋嬷嬷脸上的笑意也加深,在她耳畔继续,“如今侯爷身体还很虚弱,您同他住在一处,温香软玉在怀,侯爷难免会起心思,于康复无益。您只管同侯爷亲近,来日方长,老夫人还等着您给侯府开枝散叶呢。” 秦芙蓉听秋嬷嬷越说越过,一张脸臊的不行,没忍住捂着脸跺脚,小女儿形态尽显,“嬷嬷说什么呢,羞死人了。” 一旁的几个丫鬟俱是低着头偷笑,耳朵红成一片,秋嬷嬷越看秦芙蓉觉得越喜欢,又同她耳语了几句,秦芙蓉直接捂着脸跑了,一时间内室丫鬟婆子闹成一团。 * 闹腾一阵过后便开始搬家。 她嫁妆多,昨日已经搬进了闲置的院子做库房,只是搬一些她平时需要用的东西到西厢房,柳儿帮着布置,打发春儿带着几个婆子再将嫁妆清点一遍,在秋嬷嬷的鼓励下,她颠颠地去找侯爷夫君说话去了。 裴少阳不在,裴盛安歪在榻上同裴穆安下棋,见她过来,裴穆安起身道了句嫂嫂,秦芙蓉回礼。 裴穆安见嫂嫂来了,自然是不好打扰人家新婚夫妻相处的,便要跟兄长告辞,裴盛安却摆摆手,叫他稍安勿躁。 裴穆安知道兄长还有事情交待,便站在一旁等候。 室内还有一位身体壮硕的黑衣女侍卫站在一侧,见秦芙蓉望过去,裴盛安道,“你来的正好,这是红艳,以后便跟着你伺候,明日你回门,便带上她一起。” 红艳一身红衣,跪地秦芙蓉见礼,“奴婢红艳,见过夫人。” 秦芙蓉亲手将人给扶了起来,“不必多礼,以后便劳烦红艳姑娘照顾了。” 红艳望着身前的美人,只觉得整个人有些飘忽,夫人面若桃花,瞳若春水,人又如此温柔,红艳直接红了脸。 秦芙蓉只一打眼便知红艳武力不俗,她脑海中顿时生了个想法,如今有了女侍卫,她私底下是不是就可以跟着学学拳法? 她也好将上辈子学了十几年的咏春拳给收拾起来,至少也能有个自保的能力,依靠她人保护总不如自己来的踏实。 这么想着,秦芙蓉真心实意对裴盛安致谢,“多谢侯爷,妾身一见红艳便觉得亲近,能得侯爷赏人,妾心甚喜。” 忙了一上午,秦芙蓉脸颊带着些绯色,唇角带着甜甜的笑,眉眼弯弯地望着裴盛安,诚然裴盛安身为定北侯,位高权重,也见惯了各种美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小妻子,确实当得国色二字。 他脸色未变,只唇角也带了些似有若无的笑意,点头道:“夫人欢喜便好。” 他指了指榻的另一侧,秦芙蓉会意,起身坐了过去。 裴穆安站在下首等着大哥吩咐,裴盛安看了弟弟一眼便直接开门见山道:“本侯身体不慕,明日不能陪你回门,除了红艳近身伺候,便叫穆安送你前去吧。” 裴穆安眼皮都未掀一下,躬身道了声好。 他一向唯兄长马首是瞻,兄长的吩咐,他是不敢不从的。 秦芙蓉张了张嘴,知道裴盛安是处于对她的关心,但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的,拜堂是同他儿子拜的,现在好了,回门叫兄弟送。 她试图争辩叫裴盛安收回刚才的话,“妾自己也可以回去的,如此太麻烦小叔了。” 看裴盛安眼神不解,秦芙蓉深吸口气,撅着嘴巴小声道,“拜堂叫儿子替,如今回门又叫兄弟送,妾知您身体虚弱,妾可以自己回门的。” 室内的气氛一下变得异常安静,毕竟鲜少有人敢对定北侯的决定发出抗议。 而今,刚成亲第二日的新夫人竟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裴穆安同红艳对视一眼,未免引火烧身,二人悄然退了出去。 退至门外裴穆安看了眼无甚大动静的书房对红艳小声道,“兄长竟然还没发火,别说,小嫂嫂胆子挺大,敢同兄长争辩。” 红艳不敢妄议主子,低头看着脚尖小声道:“新夫人实在美丽,这般赏心悦目的,侯爷定生不起气来。” 裴穆安眼前浮现小嫂嫂清纯又带着几分美艳的小脸,大为赞同,小嫂嫂确实貌美,大哥有福啊。 摇摇头,颇为潇洒的转身离开了。 就他所了解,兄长定下的事情极难更改,他还是尽早出门会友,明日也好送嫂嫂回门。 室内一时极为安静,秦芙蓉见小叔和红艳竟然都退了出去,心中有些忐忑,她不会真的说错话了吧... 她咬着唇,怯生生地看向对面。 只是心里翻涌着,她不能就此被厌弃了吧?不过厌弃就厌弃,反正她已经是侯夫人了。 裴盛安感受到她的视线,有些无奈摇摇头,刚想开口,喉咙一阵不适,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 室内没有下人,秦芙蓉忙上前轻拍他的后背,待裴盛安止住了咳,她试了试桌上的茶盏,觉得有些冷了,又赶紧去倒了杯温水递到裴盛安嘴边。 秦芙蓉吓了一跳,心想莫不是因这一句话裴盛安便被自己气着了,这人也太小心眼了,忙开口道:“您别生气,妾身没别的意思。” 裴盛安缓过劲来,转头便见小妻子被自己吓红了眼眶,他摆摆手无奈道:“本侯哪里就生气了,只不过是瞧着夫人刚才的模样可爱,想逗一逗夫人罢了。” 他不开口倒是还好,一开口秦芙蓉瞬间便落下泪来,好似刚才真真吓到她了,古时男子皆是大男子主义,莫说裴盛安一个位高权重的侯爷,就是平民百姓家中凡事男子多也是一锤定音,从不同妻子商量的。 虽然她刚才也是有所试探,但她还是觉得委屈,老夫少妻就罢了,怎么就想逗一逗她了。 她此时鼻尖红红的,细长的睫毛不住抖动,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嘴巴紧抿的站在裴盛安身前,小模样委屈极了。 裴盛安叹了口气,一只手伸手握住了她紧紧抓着裙摆的小手,一只手拿过桌上的帕子,将她脸上的泪轻轻擦拭干净。 “实在委屈了你,成亲本是喜事,你却是为本侯冲喜而来,连拜堂都是由少阳替代的,” 秦芙蓉鼻尖抽动,抬眸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冲喜是妾愿意的,妾不委屈。” 裴盛安叹了口气,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本侯知你是自愿的,昨日之事本侯也已听说,这些年你在伯府受了不少委屈,穆安是武将,明日有他在,没人敢欺负你。” 秦芙蓉心中是感动的,这才成婚第二日,裴盛安对她也未做了解,只因为她是他妻子的身份便如此维护,她难免有所触动。 她泪光盈盈怯怯的模样叫裴盛安看了直摇头,继续道:“本侯大你许多,自然是会宠你护你,明日你以侯夫人的身份回门,谁的眼色也不用看,做你自己便好,穆安就在门外候着,若有人敢欺你辱你,他必拆了那永昌伯府。” 秦芙蓉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不敢置信,半晌又低垂了眉眼,她白皙的小手被裴盛安握在手里,大手包裹着小手,竟分外和谐。 她咬着唇,面上仿若染了红霞,“妾昨日将聘礼嫁妆夺回,原以为您知晓后会觉得妾大逆不道呢,毕竟那是妾的父亲……” 裴盛安将帕子仍在一旁,往榻里挪了挪身子,叫她坐在自己身旁,拍了拍她的手道,“怎么会呢,本就是你的东西,你拿回来理所应当。” 他看着低眉顺眼的小妻子,只觉得心头被几根羽毛拂过,本是铁石心肠的心,渐渐变得绵软。 他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语调温柔,“本侯觉得你做的很好,这些年辛苦了。” 秦芙蓉抽了抽鼻子,抬眸看了眼说话的男人,胸腔酸的厉害,两辈子了,从未曾有人问过她辛不辛苦,眼泪再一次簌簌掉落,她小心的靠上男人的肩头,哭了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妾如今已经从伯府出来了,不再辛苦。” 似乎是觉得不好意思,她始终不敢抬头,只是落在男人眼里,小妻子眼睛红红的,竟觉得十分可爱。 他轻轻扬起唇角,听她又撅着嘴赌气道:“妾明日回门,定是会借着您的势,好好逞逞侯夫人威风的,到时候您别责怪妾就行。” 这话叫男人直接笑出了声,“好啊,夫人放心大胆的去,一切后果本侯担着。” 秦芙蓉这下高兴了,笑容满面的直起了身子,半晌期期艾艾地看着男人道,“那,那妾明日能去看看舅舅舅母吗?他们可能过两日便要回去了。” 裴盛安见她又大了胆子,笑着应允,“当然,那是你的亲人,自然能得。只是明日本侯怕是要进宫,不能陪夫人去见舅父大人了。” 裴盛安向来是不喜永昌伯的,即使他身体康健陪着小妻子回门也不会给永昌伯好脸色,但秦芙蓉的舅父不同,那是对小妻子真正关心的人,他裴盛安做事公正,对舅父自然尊敬。 “陛下的事才是大事,您身体刚好,还十分虚弱,辛苦不得,妾身理解的。” 女子果然就得柔弱可怜,她如此做派,哪个男人能不喜欢呢。 秦芙蓉又恢复了眉眼弯弯的模样,裴盛安心中甚慰,有如此活泼的小妻子陪伴,他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只是他这身子...裴盛安叹了口气,也不知能活到哪一日啊。 8、第 8 章 定北侯府主院,东西厢的丫鬟小厮俱在忙碌,一旁的嬷嬷肃着一张脸,今日侯爷入宫,新夫人回门,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西厢房内,几个丫鬟围着新妇梳头上妆。 镜中的女子妆容精致,头上红宝石头面熠熠生辉,桃花眼微微上挑,粉面桃腮樱唇琼鼻,只是一张脸上无甚表情,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何。 好半晌,她终于起身,步摇轻轻摆动,一袭红衣拖地,袖口和裙摆上是金线绣制的牡丹,行走之间偶有几只蝴蝶在花丛中若隐若现。 秋嬷嬷眉眼中俱是满意之色,艳丽又不失端庄大气,若是再丰腴些,又是怎样的倾城之姿。 老夫人说的对,有这样的美人在怀,不怕侯爷不心动。 夏荷同春儿围着她不住夸赞,秦芙蓉看了二人一眼笑道:“别夸了,再夸今日也是不带你二人去的,你二人且继续去整理嫁妆,今日务必整理完成,我带柳儿同红艳回门便可。” 二人乖乖点头,秦芙蓉看向秋嬷嬷道:“嬷嬷,回门礼可准备好了?” 秋嬷嬷想到秦芙蓉叫自己准备的礼物,没忍住脸上的笑意,点头道:“准备好了,只是,真不用老奴去吗?您,” 秦芙蓉点点头,看着秋嬷嬷关心的面容内心温热,“您放心吧,今日我便是去气我那继母的,我现在可是侯夫人,他们不敢拿我怎样。” 秦芙蓉拍了拍秋嬷嬷的手,“您且安心,有红艳和小叔在,出不了岔子。” 秋嬷嬷最终没说些什么,只点头放秦芙蓉离开了。 老夫人说的对,咱们夫人是有心数的,“若凡事都依靠别人,毫无担当,那算是老身高看她了。” 夫人同家中不睦,对于他们来说不是坏事,以后侯府便是夫人的依靠,夫人不会想去帮衬娘家,只会一心为侯府打算。 红艳是昨日侯爷给秦芙蓉的侍卫,今日一早便上岗了,柳儿同红艳切磋了几招便败下阵来,所以今日秦芙蓉直接将红艳给带上了。 柳儿同红艳一左一右将盛装打扮的她给扶出门外。 裴盛安看着今日打扮着十分隆重的小妻子,满意的点头,小姑娘嘛,就得打扮的漂漂亮亮才是。 今日阳光正好,已进四月,春风拂面绿意盎然,裴穆安一早便来了兄长院门前,兄弟俩一起进宫面圣。 他打量了一眼貌美的小嫂嫂,有些好奇她是用了法子叫兄长改了注意的,本来都定好了他送小嫂嫂回门,到了晚一些时候便来下人通知他不用去了,今日且跟着兄长进宫便好。 裴穆阳是真的好奇,但因着身份有别,只打量了一眼便别过脸去,其实心里好奇极了。 朝令夕改,裴穆阳觉得兄长有做昏君的潜质。 裴少阳一早便上值去了,此时不在。 秦芙蓉小心的走到侯爷身前,笑容明艳地晃了晃脑袋上的头面,颇为得意地对裴盛安道,“侯爷您看妾身打扮的可还行?妾这般好看的模样定是能将继母给气个半死,这仗还没打呢,妾是不是就已经赢了。” 裴盛安见她摇头晃脑的,没忍住扶了她一把,摇头失笑道:“自然,本候的夫人身份极贵,夫人已经赢了。” 二人离的极近,秦芙蓉抱着裴盛安胳膊,自昨日谈心,二人也亲近了许多,此时的秦芙蓉俨然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 秦芙蓉挑眉,唇角上扬十分自得,“好,那妾便狐假虎威,闹得厉害了您别生气才成。” 裴盛安见她这般模样只是笑着道自然,秦芙蓉又问了几句他进宫的事这才作罢,裴盛安拍了拍她的手,叫她放心,转头又嘱咐了红艳几句,这才同裴穆阳出了门。 今日的秦芙蓉可是做足了侯夫人的排场,众多护卫开道,双头马车缓缓而行,车厢精致华贵十分大气。 她故意叫车夫行的慢了些,以便永昌伯府的人早早接到消息,半个时辰后,她才终于到了永昌伯府门前。 秦芙蓉挑起窗幔,看着那永昌伯府的四字牌匾,又看了眼门旁漏出的粉色裙角,没忍住勾了勾唇角。 真好,继妹果然回来了呢。 秦芙蓉的继妹秦梦娇,年十六,是继母带来伯府的女儿,亲爹不详,但容貌上却是同永昌伯有几分相似。 此时巳时已过半,秦芙蓉在车厢故意磨蹭了半晌整理衣裙,这才缓步下了马车。 周围渐渐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永昌伯府附近胡同地界开阔,门前也是有不少摆摊的商贩。 秦芙蓉站定后看了眼伯府的大门,收敛了几分脸上的表情才由着柳儿和红艳扶着往伯府内处走。 只见门后粉衣女子哼了一声,咬着牙道了句:“总算下马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个贱人,以为自己做了侯夫人就了不起了,哼。” 女子转头对身旁的婆子使了个颜色,婆子端了盆水径直走向大门处,手上用力将水泼了出去。 那婆子不是别个,正是大婚那日被秦芙蓉砸晕了的老虔婆。 婆子头上还绑着纱布,表情阴狠,誓要报当日之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就要叫大小姐变成落汤鸡,在府门前丢人。 侯夫人?呵,她要她变成没脸夫人。 只是这老虔婆不知怎的,刚从府门处露出身子,膝盖一麻,脚下也忽的一滑,手上的盆一个没拿稳,摔了个四仰八叉,盆内的水也洒到了自己身上。 这水稀拉地流了一地,连秦芙蓉的半片衣角都没有湿到。 围观的百姓眼看笑出了声,俱是七手八脚的指着瘫在地上的老虔婆说笑。 秦梦娇眼见水没泼成,气急败坏的骂了婆子两句,道了句没用的东西,眉毛一挑心里来了主意,装作一脸着急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看着被人搀扶着起来的婆子竟是大声斥责,“你这婆子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府门前刁难姐姐,来人,将人拖下去!” 转头秦梦娇又看向秦芙蓉,只是看着一脸笑意的秦芙蓉,她心中不断涌起怒火,这贱人竟敢将嫁妆全都要了回去,秦芙蓉头上的头面明明应该是她的。 是的,秦芙蓉故意带了母亲嫁妆箱子里的头面,金灿灿镂空钗环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红色宝石,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着夺目的光,快要闪瞎了秦梦娇的眼。 秦芙蓉看着一身半旧粉裙头上只两支金簪的继妹,一脸关切道:“继妹何日从外祖家回来的,辛苦继妹出来迎姐姐了,只是可惜姐姐出嫁那日继妹不在,没有看到姐姐风光大嫁。” 秦芙蓉一左一右被人搀扶着,今日柳儿和红艳俱是盛装,头上带的钗环都要比秦梦娇头上的贵重。 她踩着地上的水渍缓缓上前,脸上笑容灿烂,挑眉看向秦梦娇,眼神直白分明是赤裸挑衅。 秦梦娇看着这个昔日被自己欺负在脚底的贱人如今竟敢光明正大的跟自己炫耀,怒气上涌,但看到围观的百姓她还是忍住了,只是阴阳怪气道:“姐姐如今都是侯夫人了,妹妹哪敢不出来相迎呢,只是刚才那刁奴故意为难姐姐,姐姐不要生气才好。” 秦芙蓉嗔了秦梦娇一眼,道:“继妹说的哪里的话,姐姐是侯夫人不错,可也还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啊,那婆子无法无天,从前还偷过姐姐的首饰,还是扭送官府的好,继妹仁善,莫要叫那婆子诓骗了去。” 秦梦娇深吸口气,几日不见这贱人的口才见涨,那婆子自然不能送官府,秦梦娇亲亲热热的上前想挽住秦芙蓉的胳膊,“姐姐说的是,只是家丑不可外扬,” 秦梦娇话还未说完便被人给打断了,秦芙蓉别过了身子,不叫秦梦娇触碰到自己。 只见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裙的妇人捏着帕子急匆匆赶来,“哎吆,大小姐到了怎么还不进去,伯爷都等着急了。” 秦芙蓉看着曹氏惺惺作态的模样,轻轻勾了勾唇角,一脸无辜道:“叫母亲久等了,芙蓉是要进去的,可是刚才差点被婆子泼了水,这才和继妹多说了两句。” 秦梦娇想抱她胳膊的手停在半空,见母亲来了,转而抱住母亲胳膊,曹氏知道女儿当下受了委屈,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以作安抚,看着盛装打扮的秦芙蓉热切道:“那婆子对大小姐不敬,母亲已经差人给绑了,定会替大小姐找回公道,只是伯爷还在等着大小姐呢,大小姐且先进府吧。” 秦芙蓉挑起一侧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母女二人,曹氏那衣裳是新的,可颜色暗沉,一看便知是陈年旧料,秦梦娇身上的衣裙鲜亮,却也不是多好的料子,而如今她锦衣华服满头珠翠,想必此时母女二人要恨死她了。 她笑看着二人不语,只点点头,这才慢慢走向府内。 眼看秦芙蓉已经进了府,曹氏转身倏然便变了脸色,母女二人对视一眼,今日这贱人是上门来显摆来了?哼,只要进了府,她们便有法子拿捏住她!以为攀了高枝就能骑在她们头上了?做梦! 秦芙蓉一脸淡漠地看着伯府的花草树木,步履缓慢,身后的秦梦娇看着她的背影冷笑,她跟曹氏耳语了两句便急匆匆的走了,路过秦芙蓉时还冷哼了一声。 秦芙蓉翻了个白眼,她倒要看看,今日这母女二人能给她什么惊喜。 永昌伯知晓定北侯未陪同秦芙蓉一起回门时,便淡定的坐在正厅上首饮茶,身后一年轻貌美的妾室正轻按着他的肩头,他眼睛轻轻闭起俨然十分享受。 对于大女儿,他从前是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可如今大女儿成了侯夫人,虽是冲喜而去,可那定北侯确实是醒了的。 如此,大女儿也算是有些价值。 毕竟那定北侯同陛下的关系可是非同一般,若不是有那朝臣压着,定北侯早成了定国公了也说不一定。 虽说近几年定北侯身体不好,可他却是知晓,陛下对此人到底有多看中的。 定北侯一派从不站队,只忠于君主。 倘若能通过大女儿说动定北侯……那三皇子定能成事啊!梦娇做了三皇子正妃,以后,他便是国仗了! 这么想着,永昌伯猛的睁开了眼睛,清姨娘被他吓了一跳,柔弱无骨的嗔怪道:“伯爷,您吓到妾了。” 永昌伯被她嗔的身体一阵酥麻,又想到了小儿子。 大女儿一向都是好拿捏的,虽冲喜那日有些异样,但是多数是安王妃的原因,只要她一日是他永昌伯的女儿,那么,她就逃脱不了她的命运! 无论如何,他都要给两个儿子博出一个远大前程来。 大儿子继承爵位,小儿子... 他轻轻捏了捏妾室的手,“你且去将锦程带来,他大姐马上到了,也好叫他们姐俩亲近亲近。” 清姨娘脸上一喜,忙笑着退下了。 9、第 9 章 永昌伯府虽说没有侯府富贵,但庭院也是极大的,四进的宅院布局规整,飞檐青瓦宽阔大气。 秦芙蓉一路缓行,眼看小桥流水花草茂盛,春日繁花似锦,伯府也显得生机勃勃,只是看下人的打扮,浆洗的发白的下人服,怕是穿了一年四季。 秦芙蓉挑眉,永昌伯府是真的没落了。 永昌伯喝了口茶,在看到秦芙蓉的那一刻,仿佛已经见到了儿女的锦绣前程,脸上的笑容也加深,连关心的话都变得情真意切了些。 秦芙蓉看了眼面目和善一脸笑意的渣爹,隐忍这不适躬身道:“父亲,女儿回来了。” 永昌伯起身亲手将秦芙蓉扶了起来,略微打量才道:“我儿气色不错,想必侯爷待我儿极好吧,侯爷可已大好了?。” 秦芙蓉被“我儿”两个字恶心的想吐,半晌羞红着脸缓声道:“谢谢父亲关心,侯爷身体正在康复,您放心,侯爷待女儿极好,今日本要陪女儿一起来的,可陛下突然传召,一早便进宫了。” 她低垂着眉眼,面若朝霞,一看这几日便过的极为舒服,再加上满头珠翠锦裙在身,更是叫永昌伯肯定,这个女儿极得定北侯喜欢。 永昌伯捋着胡子,高兴的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京中人人皆知定北侯新婚之夜醒来,可都不知定北侯身体到底如何,如今听秦芙蓉亲口言明,他心里更是多了几分底气。 只是永昌伯的这番模样叫曹氏母女看的眼皮直跳。 秦梦娇扯了扯母亲的袖子,父亲如此便轻易转变了态度,说好的惩治秦芙蓉呢。 曹氏眉心皱了皱,她倒是猜得到丈夫的想法,如今秦芙蓉已经是侯夫人了,惩治是不可能惩治的,定北侯府的面子不能不给,但伯爷为何突然转变态度... 这边曹氏还在思趁,那边秦芙蓉已经泫然欲泣了。 她低垂着眉眼,轻轻咬着唇叫了一声父亲,一脸委屈的模样叫永昌伯皱了皱眉,“我儿可是在侯府受了委屈?” 秦芙蓉轻轻摇了摇头,表情怯懦地看了眼继母,轻声道:“女儿在侯府不曾受委屈,侯爷同婆母待女儿极好,只是,” 她低垂着眉眼,轻轻抽泣着道:“只是女儿刚至府门,便有婆子向女儿泼了盆脏水,好在女儿运气极好躲过了,若是运气不好,女儿在府门前便成了落汤鸡了...” 曹氏终于回过神来,急忙上前,便听秦芙蓉又捏着帕子哭诉道:“女儿知道母亲忙,可那恶奴实在可恶,父亲,父亲一定要给女儿主持公道啊。” 秦芙蓉被帕子上的姜汁辣迷了眼,一双眸子红彤彤的,显然是受了大委屈。 永昌伯一听这还了得,大女儿如今是定北侯夫人,那刁奴敢打定北侯的脸? 大女儿一向胆小,想必从前在那婆子身上是吃了不少亏的,他气的一拍桌子,怒瞪着曹氏道:“好你个曹氏,你如何掌的家!竟纵刁奴在府门前为难我儿!” “来人,给本伯将那刁奴带上来,本伯倒要看看是谁给她的胆子,敢如此欺辱伯府长女!” 如今的永昌伯,可早就忘了是自己的放任才纵的那些刁奴无法无天,从前的秦芙蓉可是在这府上吃尽了苦头。 曹氏眼皮直跳,秦梦娇脸色倏然变白,她朝曹氏疯狂摇头,曹氏看女儿这表情,哪能不知道其中的事情,忙上前躬身道:“那刁奴怕是记恨大小姐成婚那日被大小姐惩戒,今日才会如此,伯爷,是妾身的不是,妾身治家不严,竟叫这恶奴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下恶事来。” 永昌伯看向曹氏,眼神危险,他就知道是这个女人坏他好事! 眼看永昌伯要发火,秦芙蓉一甩帕子,连忙上前将曹氏给扶了起来,转头对着永昌伯道:“父亲莫要责怪母亲,母亲掌管着伯府上下琐事,定是因着太忙了才会有此疏忽,母亲定不是故意的。” 秦芙蓉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叫永昌伯的怒气更盛。 此时那婆子已经被押至正厅,婆子俨然知晓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在对上曹氏眼神的那一刻,婆子便明白了自己的下场,她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夫人手里,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只说是自己一时糊涂,因着记恨大小姐才会坐下错事,请伯爷饶命,旁的话这婆子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 饶命? 谁会饶了她的命? 她欺负原身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秦芙蓉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地上的婆子,咎由自取。 永昌伯指着地上供认不讳的老东西,他认识这是曹氏身边的婆子,这老东西好大的胆子,敢在府门前对大女儿泼水,说没有曹氏的授意他是不信的,这女人,这几年是愈发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永昌伯警告似的看了曹氏一眼,丝毫不再给曹氏面子,怒气冲冲道:“给本伯拖下去,直接乱棍打死!” 这狗奴才偏偏在今日惹是生非,倘若定北侯知晓此事,怕是会以为是他不给侯府面子! 那婆子根本没有向曹氏求救的机会,直接被捂了嘴拉了下去,打板子的声音丝毫传不到正厅,只耳力极好的红艳半晌后朝秦芙蓉点了点头,那婆子死了。 秦芙蓉侧过了身子,看了眼目光好似要吃人的继妹,装模作样地擦拭着鼻尖,轻声道:“妹妹可是被吓到了?那刁奴实在可恶,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秦梦娇杀了秦芙蓉的心都有,那婆子是她们母女亲信,秦芙蓉轻飘飘的几句话婆子便死了,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见秦梦娇只恶狠狠地盯着她不说话,秦芙蓉也不在乎,嘴里嘲讽的话语尚未说出口,只听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是清姨娘带着伯府最小的公子过来了。 秦锦程高兴的叫了一声父亲,便一头扎进了永昌伯的怀里,六岁的孩子,正是爱玩闹的时候,因着是幼子,永昌伯更是偏爱了一些。 曹氏所出的大公子已经请封了世子,今年九岁,今日并未休沐,此时正在书院读书。 秦芙蓉看着父慈子孝的场面,又看了眼站在父亲身旁身形婀娜面容俏丽的清姨娘,清姨娘同样看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秦芙蓉冲她温和一笑,原身的记忆里,伯府中对秦芙蓉心存丁点善意的,只有这位姨娘了。 投桃报李,她是应该做些什么。 秦芙蓉打量着父子二人相似的容貌,挑眉笑道:“父亲,小弟可是越长越像您了。” 永昌伯对这话很是受用,秦锦程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大姐姐,想着姨娘的嘱咐,从父亲怀里跳了下来,抱拳道了声,“大姐姐好。” 秦芙蓉见他有模有样的同她问好,笑着逗弄道:“小弟可是已经开蒙了?正好姐姐今日有礼物送给你呢。” 言罢秦芙蓉朝红艳递了个眼神,红艳挥了挥手,在门外候着的侯府下人,捧着十几个礼盒进了门。 秦芙蓉指着一个锦盒道:“父亲,您可要带着小弟弟看看这礼物。” 永昌伯点头,父子二人一同上前,下人打开锦盒,只见是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那砚台,只一打眼永昌伯便知其价值,竟是价值不菲的名家之作。 秦芙蓉解释道:“这都是侯爷准备的,说府上男子一人一套,女儿只这两个弟弟,好东西自然还要紧着弟弟来的。” 永昌伯摩挲着砚台爱不释手,清姨娘虽不知东西的价值,但却知晓大小姐现在的身份,侯夫人送的定是极贵重的,忙牵着儿子道谢。 秦芙蓉摆摆手,笑着将清姨娘给扶了起来,“姨娘多礼了,都是侯爷准备的,不值当什么的。” 言罢她朝清姨娘眨巴了两下眼睛,转头看着逗弄幼子的父亲,端详片刻后对着永昌伯问道:“父亲,小弟已过六岁,可是快要去书院读书了?” 永昌伯点头,“锦程年纪虽小但聪慧,为父是想尽快送去书院的。” 秦芙蓉迟疑了一瞬,永昌伯看着大女儿,自然想到了定北侯府那位今科探花,半晌秦芙蓉思趁过后道:“父亲可知道侯爷同林大儒私交甚好?世子便是林大儒同侯爷一起教出来的,听说林氏族学还有读书名额,父亲,不若叫小弟去林氏上学可成?” 永昌伯大为惊喜,“如此甚好啊,难为我儿为幼弟考虑,林氏族学,甚好甚好啊。” 林氏族学,京中首屈一指的私学,便是丞相之子求进都很难,如今他的儿子却是能轻而易举的进去了,永昌伯自然恨不得当即就将小儿子给塞进去的。 秦芙蓉看了眼红艳,红艳点点头,从怀里取了封信件躬身递了过去。 永昌伯激动接过,竟是定北侯的亲笔介绍信。 一旁的曹氏攥紧了手上的帕子,如此机会,理应给她的儿子! 曹氏忙上前扯住了丈夫的胳膊,“伯爷,这名额,应该给远儿啊,您看,” 永昌伯虽不喜妻子突如其来的动作,可若是长子也能进去的话... 秦芙蓉叹了口气,为难的看着永昌伯道:“父亲,女儿刚嫁过来,侯爷能替女儿求了一个名额已是极大的宠爱,且,您忘了林大儒的规矩了?” 她并未多说,只是点到即止。 若永昌伯不知林氏族学的规矩,她也不介意曹氏带着儿子上门去闹个笑话。 秦芙蓉为难的低下了头,只见清姨娘连忙抱着儿子扒着永昌伯另一个手臂焦急道:“伯爷,世子可以承袭爵位,可是程儿,程儿是有读书一条出路了啊,” 眼看永昌伯的表情有所松动,清姨娘放下儿子,直接跪在了曹氏身前,“夫人,程儿是庶子,即使以后读书考中功名也只会是世子的助力,程儿年幼,妾听说林氏族学只收刚开蒙的幼子,您行行好,便叫程儿去吧。” 清姨娘本是秀才家的清白女儿,对林氏族学也是有所了解的,如此好的机会,她便是拼了命也要给儿子争来。 她陈清莲在伯府伏低做小了七年,如今也该露些锋芒了。 秦芙蓉挑眉,清姨娘待在后宅多年竟也知晓林氏族学的规矩,昨夜裴盛安同她说林氏族学只收幼童的时候她还疑惑了好久,裴盛安只笑着揉了揉肉她的脑门,解释说是林大儒的个人喜好。 秦芙蓉看着脚尖,裴盛安真厉害,这一招直接搅动了继母母子在府上的地位,若是清姨娘再有些手段,秦锦程也争气些,爵位最后的落在谁身上还不一定呢。 她无所谓似的摆弄了下裙摆,只听永昌伯半晌抱起了站在娘亲身侧的幼子,“清莲起来吧,林大儒定下的,林氏族学只收七岁以下刚开蒙的幼子,曹氏,你莫要糊涂,远儿已经九岁,入不得林氏族学了。” 闻言跪在地上的陈清莲终于松了口气,隐忍着欢喜这才起身。 曹氏气的胸腔剧烈起伏,秦梦娇忙上前将母亲的扶住,母女二人的眼刀子落在清姨娘身上,清姨娘却似未曾察觉,只低眉顺眼的退到了伯爷身侧。 秦芙蓉却是皱着眉头出了声,“父亲,其实女儿还是有些顾虑,小弟的出身...” 她扫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半晌迟疑道:“您不若抬一抬姨娘的身份?小弟出身不高,万一被人嘲笑是妾生子...清姨娘入府多年也算劳苦功高的。” 此话一处瞬间点醒了永昌伯,他早就想提了清莲做侧室了,只是曹氏一直压着他也不便提,芙蓉的话十分有理,小儿子的出身,确实不能太低。 秦芙蓉这一句话直接叫曹氏母女炸了毛,眼看丈夫竟真的在思趁, 曹氏慌忙道,“伯爷,不必如此,若担心程儿出身,不若将锦程记在妾的名下,做个嫡出可行?” 永昌伯看了曹氏一眼,似乎觉得也可以,只是他怀里的小儿子揪了揪他的胡须,又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秦芙蓉看着曹氏笑了笑,慢悠悠道:“母亲的提议甚好,将小弟记在您名下和提清姨娘为侧室不相违背,父亲一并提了就是。” 永昌伯只两个儿子,早就起了将幼子记在曹氏名下的心了,只是这事还不着急。 他看了曹氏一眼,直接一锤定音,“清莲本就是良籍出身,这么多年跟着本伯确实也受了不少委屈,如今便抬做侧室吧,夫人操持伯府本就辛苦,清莲做了侧室还能与你分担一些,莫再多言,此时便如此定下吧。” 永昌伯转头眼神温柔的看着清姨娘,“便在今日办个家宴提你做侧室,只是,还是委屈你了。” 清姨娘看着永昌伯,一双美目泪水盈盈,她只是看着他摇头,好似千般的委屈都抵不过满腔的爱意,永昌伯颇为受动,抱着孩子,亲手将人给扶了起来。 这边你侬我侬,那边曹氏母女撕了秦芙蓉和清姨娘的心都有了。 曹氏做了十年的伯夫人,如今儿女渐大,竟然在秦芙蓉这里接连吃了苦头,她怎么能不恨! 只是即使面上再怎么不喜,此时的她也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侧室又怎么样,不还是妾吗,她一个正妻,拿捏侧室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是伯爷还在,小不忍则乱大谋,总有她收拾这个贱人的时候。 曹氏深吸口气,“恭喜青莲妹妹了,如此我这便被妹妹选个大些的院子,再拨上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 永昌伯这才正眼瞧了妻子一眼,满意点头,“你安排便是。” 曹氏对丈夫的漠视尽量保持理智,她笑着道:“眼看午时了,妾身这便去厨房看看膳食可准备妥当了。” 永昌伯只挥了挥手,那边母女俩便相互扶持着一起走了,今日这口恶气,叫她们怎么能吃的下! 这便受不住了? 原身母亲在这对奸夫□□身上受的委屈,她秦芙蓉,会一点一点的叫他们还回来! 秦芙蓉轻轻扬了扬唇角,看着永昌伯道:“父亲,这里还有侯爷给您准备的礼物,您看看可还喜欢。” 永昌伯不住赞叹,侯府到底是多么富贵,这孤本竟是说送便送了。 秦芙蓉则是向还在如梦似幻的清姨娘走了过去,她轻轻脱下手上的玉镯,直接套在了清姨娘的手腕上,轻声道:“姨娘,这只是个开始,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清姨娘抬眸,不甚理解的看着秦芙蓉,秦芙蓉只道:“姨娘好生照顾好小弟,若需要助力,且差人去侯府找我。” 言罢秦芙蓉眨巴着眼睛笑着便转身走了。 徒留下清姨娘看着儿子,呆呆地站了半晌。 10、第 10 章 午膳自然是在娘家用的,用膳时秦梦娇好似换了个人,对秦芙蓉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不光是好了许多,竟然还是一脸讨好的模样。 “姐姐从前不是最爱吃这甜口的吃食?快尝尝,这可是府上厨子最拿手的。” 秦梦娇接过身旁丫鬟布菜的筷子,给秦芙蓉夹了块糖醋排骨。 柳儿瞧着二小姐这前后对自家姑娘态度巨大的转变,布菜的筷子都差点没拿稳,因着从前受尽了这位荼毒,柳儿觉得莫不是这菜里被二小姐给下了毒。 秦芙蓉掀了掀眼皮,轻轻拍了拍柳儿的胳膊,淡淡道,“还是妹妹贴心,记得姐姐爱吃什么,许久没吃到后厨的手艺了,姐姐可得好好尝尝。” 下毒曹氏母女自然是不敢下的,他们还不敢明面上得罪定北侯府。 只是不管秦梦娇在打什么注意,她只当杂耍看着。 秦梦娇似没听出来秦芙蓉嘴里那句许久未吃了的含义,又亲手给她夹了另一道菜。 原身从前的吃食,真是连个大丫鬟都不如,秦梦娇时不时还使个坏,原身自然许久未吃到过后厨的拿手菜。 秦芙蓉面上无甚起伏,只是秦梦娇夹的食物是一口不吃的,只吃柳儿布的菜。 秦梦娇也不生气,还是一脸笑意的同她说话。 原来是秦梦娇趁着秦芙蓉回院子休息的空挡去找了父亲,质问父亲为何不向着她,反而一直在夸赞秦芙蓉。 永昌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言语间颇有些苦口婆心,比对待秦芙蓉可是有父爱多了,永昌伯声称只要秦梦娇讨好了秦芙蓉,秦芙蓉再拉拢定北侯,到时候三皇子必娶她为正妻。 这么想着秦梦娇早就忘了自己对秦芙蓉的不喜,一心沉浸在做皇子妃的美梦里。 秦芙蓉自然不知道秦梦娇同永昌伯的算计,只是瞧着这人变脸的模样,不去唱戏倒是可惜了。 这边曹氏吃了一肚子气,虽说面色不渝,但碍于丈夫在场,除了看向清姨娘的眼神有些不善,倒没作出什么不好的举动。 清姨娘能在曹氏手底下生儿子,还被永昌伯宠爱了七八年,心机自然是有的。 在永昌伯的眼里,清姨娘纯粹又善良,被曹氏拘着,即使每日三餐站着伺候都未有过怨言,只如今抬了侧室,永昌伯亲手拉其入座,虽清姨娘瞧着还有些拘谨,但是很快也便适应了。 她只一心扑在了身侧的儿子和伯爷身上,对于曹氏频频甩过来的眼刀子,权当看不见。 不得不说,伯府的厨子到底不如侯府的好。 秦芙蓉只堪堪用了半饱便停下了筷子。 倒不是她不饿,只一会还要去见舅舅舅母的,舅母传信说亲手准备了一桌的吃食,她自然是要留着肚子的。 午膳后秦芙蓉是一秒也不想在永昌伯府多呆,拒绝了永昌伯和秦梦娇的挽留,飘飘然上了马车,她实在是不想在这里表演父慈女孝姐妹情深,反正永昌伯府的水已被她搅浑,她只管等着看戏便好。 秦梦娇亲自将秦芙蓉给送出了伯府大门,她看着那驾双头马车,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乘上了皇妃规格的车架,到时候秦梦娇必定是锦衣华服富贵超然。 直到秦芙蓉的马车已经走远,秦梦娇才回过神来,一早她精心设计的泼水大戏早就被她抛之脑后,嬷嬷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她可没那个功夫为个下人伤心生气。 想到父亲说的过几日的赏花宴... 三皇子定然是会去的,哼。 秦梦娇脸上换上志在必得的笑容,扭着腰便兴奋的往母亲院里去,她得去问母亲再要些体己,也该出门去挑些衣裳首饰到时好惊艳出场才行。 四月芳菲韶光淑气,正是草木茂盛的时候,京河边踏青的年轻男女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偶有游船经过传来些许悦耳的歌声。 一辆华贵的双头车架缓缓驶过桥面,如葱白般细嫩的小手扬起窗幔,一双美眸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河边的景色,美人儿不住点头,东风入律桃溪柳陌,有美景有歌声,这京中向来不缺恣意快活之人。 秦芙蓉放下窗幔,柳儿将温热的茶盏递了过去,还是没忍住好奇问道:“姑娘,不是,夫人,为何二小姐后来的态度如此奇怪?瞧她巴结您的模样,哪里有从前嚣张跋扈欺负咱们的模样了。” 秦芙蓉喝了一口茶才道:“她啊,怕是有求于我呢。” 秦芙蓉见柳儿一脸的不解,挑眉道:“她同我那位父亲一样,是想攀高枝,秦梦娇一向自视甚高眼高于顶,虽是继母带过来的,却也上了族谱,算是伯府嫡出,如今我嫁入侯府,她自然是想压我一头,我估摸父亲怕是想将她嫁给那几位了。” 先拉拢她,再借着她拉拢定北侯,若是定北侯真的站队,那这一位的胜算可就大了许多,毕竟定北侯府除却在军中的影响,裴盛安这几年在朝中也是大有建树的,如今大理寺那位少卿,兵部的某位侍郎,都是裴盛安一手培养提拔上来的。 可定北侯府有家训,裴氏一族只忠于君主,永不站队。 永昌伯太看得起他这个不受宠的女儿了。 秦芙蓉指了指天,柳儿张大了嘴巴,半晌才撇嘴小声道:“二小姐一个继女,又不是伯爷亲生,心气这么高。” 秦芙蓉却是轻嗤一声,“不是亲生?呵。” 柳儿震惊的看着自家姑娘,是亲生的话,那不就是奸生?且算算年龄,曹氏当时已经嫁人了吧…… 那曹氏是守寡之后又嫁给伯爷的,当时伯府老夫人因着此事还生了一场大病,是秦芙蓉守在床前白天夜里伺候着的,可当祖母醒来时,伯府已经张灯结彩,曹氏已经进门了。 秦梦娇又只比秦芙蓉小两岁... 秦芙蓉没管柳儿震惊的表情,她低垂着眉眼,想起了原身母亲死前问原身的话,“母亲若是和离,芙儿可愿跟着母亲走?” 但当时原身只有七八岁,还很懵懂,如今想来,原身母亲突发心疾也不是无迹可寻,怕是那时候,原身母亲便知晓了永昌伯同曹氏的苟且了。 原身母亲,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深闺妇人,就这么被丈夫和自己救助的友人给气死了…… 见秦芙蓉皱着眉头不说话,柳儿同红艳对视了一眼,红艳摇摇头,柳儿便也不再言语。 这边聊的正欢,皇宫内皇帝定北侯正下棋,殿内金碧辉煌,两位中年男子坐在一处,桌上玉石雕刻的棋盘上非黑即白,一身黄袍的男子手执黑子静默棋盘,唇角微勾,悄然落子。 他们脚下是精致的绒毯,旁边的茶几上造型奇特的香炉婷婷袅袅,侧面是一整块的玉石雕刻而成的巨大屏风,龙首上堪比发丝还要细致的龙须巧夺天工极尽奢华。 裴盛安手执白子,落子的速度极快,半晌被皇帝怒瞪了一眼,眼眸中写满了你最好给朕好好下的警告。 裴盛安也不在意,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等着皇帝落子。 皇帝也不在意他这个态度,又开始仔细瞧起了棋盘,皇帝长相儒雅,是个面目温和的中年大叔,只瞧着不是很精神,同歪在榻上的定北侯像是一对兄弟。 裴穆安站在一旁看两人下棋,手上胡乱的打了个哈欠,心里默默在想要怎么跑。 皇帝终于落子,抬头笑看了他一眼道:“穆安这几年壮实了,也沉稳了不少。” 裴穆安躬身称是,立马紧了紧身子站好。 裴盛安轻咳一声,也不抬眸,身上跟没个骨头似的,慵懒地靠在榻上道:“陛下,穆安都已经替臣做了五年的定北将军了,您看,要不要换个戍边将军,也好叫穆安娶妻生子啊。” 皇帝白了定北侯一眼,冷哼一声,“什么叫替你做了五年的定北将军,还跟养儿子似的养着?穆安你来说说,你可是想娶妻生子了?朕今日便赐个贵女给你?满京城的贵女你可有看中的?” 裴穆安抿着嘴看着又在斗嘴的二人,甚是无奈,“陛下,您别听大哥的,微臣可不想娶妻生子,过几年再说吧,” 裴盛安这回倒是抬眼了,只是脸上带了几分不高兴,“你都二十三了,还想再过几年啊!” 裴穆安也不怵,理直气壮道,“六年吧。” 他还真敢说! 裴盛安气的想要抓手边的东西朝弟弟扔过去,但是抓空了,胸腔一股气息上来叫他没忍住又开始咳嗽,这气息来的急,咳嗽竟止不住了,裴穆安一慌,忙上前帮着顺气。 皇帝眉心一跳站了起来,表情严肃地看着裴盛安,眼神扫向一旁的公公,公公会意,立马转身命人传唤太医。 裴盛安捂着帕子咳了半晌终于顺过了气,就着裴穆安的手喝了口清茶,抬眸见皇帝脸色黑沉,扯着嘴笑了笑,“陛下,不必紧张,微臣是老毛病了,” 皇帝只皱着眉头瞧着他,也不说话,裴盛安看了眼天色对还一脸紧张的裴穆安道:“时辰不早了,穆安出宫吧,替兄长接你嫂嫂回府。” 裴穆安自然是不愿走的,只看着兄长不说话,皇帝皱着眉头对上了裴盛安的眼睛,半晌还是叹了口气道:“穆安且去,不必担心,朕已经宣太医过来了。” 裴穆安闻言这才放心,躬身朝二人行了礼,又看了眼气色明显好一些的兄长迟疑了一瞬,这才转身离宫。 皇帝指着裴盛安,语气无奈,“你啊,你且叫朕怎么说你的好。” 裴盛安将手上的帕子想塞回袖子,皇帝怒斥,“你藏什么!以为朕真的没看到!” 裴盛安知晓瞒不过皇帝,这才松开了手上的帕子,那帕子上赫然一片乌黑。 太医很快过来,皇帝一直眉头紧锁的瞧着,几个太医轮番试脉,表情出乎意料的一致,最后几人对视一眼,呼啦啦跪了一地。 而心中带着不安忽然折返而来的裴穆安站在殿门一侧,双拳紧握的看着殿内,兄长的身体,怕是真的不好了... 11、第 11 章 日头正盛,春光明媚。 主家用膳,丫鬟们也得了些许放松的时间,只一位红衣女侍抱着膀子立在门外,目色清冷气质如山。 刚从膳厅退出来的柳儿见红艳一本正经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上前低声道:“红艳姐姐怎得如此紧张,快将脸色收一收,怪吓人的,现下是在舅爷府上,夫人出不了什么事的。” 红艳思趁了片刻觉得有理,终于放下了抱着的手臂,柳儿抿嘴一笑,上前抱住了红艳的胳膊,“走吧,咱们也去用膳,夫人和舅爷已经多年未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 在娘家用了半饱的秦芙蓉正同舅舅舅母一起用膳,舅母不住给她夹菜,桌上也多是西北之地的美食,秦芙蓉一向不挑食,每一道都尝了尝。 本就是来之不易的相聚时间,饭桌上自然是边吃边聊的。 膳厅没留什么人伺候,舅甥说话自然也没了顾忌。 好容易咽下嘴里的吃食,秦芙蓉瞪大了眼睛又问了一遍,“您是说,小叔从前真的叫活阎王?” 宋大舅点头,“是啊,裴二爷不光是叫他国闻风丧胆的定北将军,曾经也是叫京中大臣避之不及的存在啊。” 秦芙蓉一脸的不确定,“避之不及?” 宋大舅见妻子和外甥都看着自己,喝了口茶水,半晌不紧不慢道:“裴穆安一走五年,五年前可是叫京中高门大户人人惧怕的存在。” 舅母白了自家男人一眼,“赶紧说,别墨迹。” 宋大舅讨好的看了眼妻子才道:“裴穆安十六岁时当街暴打丞相之子,今上不仅没治他的罪,没多长时间相府便被抄家了,后来裴穆安只要遇到京中有不平事都会出手,一出手便有人倒霉,轻则罢官,重则杀头流放,当时京中高门人人自危,连那些行的端做的正的,都怕惹上他裴穆安。” “后来边疆战事又起,定北侯重伤未愈,裴穆安便替兄上了战场,一呆便是五年,此番刚回来,虽还未露面,怕是都已经叫众人心惊胆战了。” 宋大舅摇头感叹,“是个忠诚且有家国大义之人啊。” 秦芙蓉点点头,看不出来啊,这两日见面小叔总是绷着一张脸,一副高岭之花生人勿扰的模样,原来从前做事这般出格啊。 秦芙蓉耸耸肩便没再继续问了,她是想问多一些关于侯爷情况的,可大舅知道的也只是侯爷身体自五年前开始不好,别的就也不清楚。 春儿柳儿这几日打听出来的消息也不多,罢了,侯爷的喜好也得她自己慢慢去发现,日子还长,不着急。 还不容她多想,便听宋大舅叹了口气看着自己道:“你今日回门,舅父很是高兴,定北侯今日安排妥当,我和你舅母心中甚慰,只是我们出来多日,也该回去了,可又担心你一人在这京中,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定北侯府门第森严,舅舅...” 舅母也是捏紧了帕子,一脸凝重的看着秦芙蓉。 秦芙蓉觉得心中一阵暖流,起身去握住了舅母的手,看着舅舅舅母道:“您二位放心吧,侯爷和老夫人对芙儿都很好,芙儿是侯爷正妻,又不是什么小妾姨娘的会被人欺负,侯府家风清正,不会叫芙儿受委屈的,而且您知道的,芙儿已经不是从前软弱的芙儿了,吃不了亏。” 想到原身和原身母亲的仇... 秦芙蓉咬着唇,还是决定说出了内心的想法,“舅舅,芙儿有一天定会同伯府决裂,到时候芙儿定将母亲的坟给迁出,您和小舅舅,一定要来啊。” 秦芙蓉此话一处,宋大舅夫妻震惊不已,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写满了欣慰,宋大舅想到早逝的妹妹,没忍住落下泪来,半晌道了声,好。 当时原身母亲大病初愈,或许是发现二人苟且才会突发心疾,什么心疾,难道不是被气死的吗,可当时的原身太小了,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而她复盘原身记忆之时,原身母亲死亡真相就那么赤裸裸的摆在面前。 秦芙蓉没有资格去评判原身什么,或许时过境迁后原身已经明白,只是为了活着才会装作不知,也或许原身是真的傻。 一切都不重要了,她来了。 现在这具身体是她的,她就要替原身和原身的母亲去报这个仇。今日的隐忍不发,都是为了叫永昌伯和曹氏万劫不复,血债血偿。 裴穆安终于还是出了宫,只一路黑着脸,手上还捏着个酒壶,时不时的喝上一口。 叫他欣慰的是,五年未归京,西市的商贩竟多有认出他的,因着从前对这些人多有帮助,一路上不少认塞给他吃食。 连他手上的梨花白也是那酒庄老板小跑着跟上他塞过来的。 他是高门大户里头闻风丧胆的活阎王,可在这些小商小贩眼里,便是那救世的菩萨。 将手里喝了两口的酒扔给手下叫放好,裴穆安看了眼宋府的牌匾,未做言语,大步跨进了宋大舅在京中所住的别院。 虽说是商贾,这宋大舅的别院却没什么金钱的味道,院内小桥流水花影袅袅,雅致的很。 院中白玉兰开的正盛,身姿挺拔洁白如玉,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清新淡雅的幽香。 院里的下人看着也是训练有序,见着来人俱是低头恭敬的站着,待人走后再继续做手上的事情。 只几个丫鬟似是没注意到来人,俱是睁大了眼睛看向一处,嘴里不住的发出赞美之声。 裴穆阳的耳力极好,他顺着小丫鬟们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高大窈窕的玉兰树下正站着一女子,女子身上的大红色裙摆扬起一圈波浪,面若桃花气质姣好,此时的她正侧着头专注地倾听着舅舅舅母的嘱咐,眉眼弯弯,模样恬静。 裴穆安走进,打量了眼在亲人面前十分乖觉的小嫂嫂,见人并无异样这才放下了心。 都是长辈,裴穆安抱拳行礼,“见过二位长辈,穆安奉兄长之命,接嫂嫂回府。” 言罢朝秦芙蓉唤了一声,“嫂嫂。” 秦芙蓉点头,看向舅舅舅母道:“小叔来了,芙儿这便回去了,后日芙儿再过来。” 后日宋大舅便返程了。 裴穆安虽是定北将军,此时身上却是没什么大将军的架子,宋大舅不住的点头。 秦芙蓉上了马车,宋大舅又同裴穆安寒暄了几句,一行人这才离开。 宋大舅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内心叹息一声,若芙儿嫁的是这位该有多好啊,少年将军英姿勃发,可惜了。 可芙儿偏偏嫁的是那位... 也不知那位的身体还能撑多少时日,宋大舅常年在外做生意,也是听到过一些传闻的,定北侯是中了毒,且深入骨髓,随时可能丧命的,可如今,如今芙儿嫁了过去,虽说是侯夫人,可若真到了那一日,年纪轻轻守寡... 宋大舅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罢了罢了,芙儿说的也是,只要芙儿愿意,只要定北侯府不倒,芙儿便是这京中最年轻过的最肆意的侯夫人,若是定北侯死了,芙儿便是定北侯老夫人,至少她是长辈,再也没人能欺负她了。 回府的路程比较安静,除了高头大马上她那位曾经号称京中活阎王的小叔子一会儿来个人送只烧鸡,一会儿是卤肉的,给秦芙蓉都听馋了。 秦芙蓉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窗幔一扬,便冲外头的裴穆安道:“小叔,这么多吃食你也拿不过来,不如往马车上放上一放?” 裴穆安要扔给手下留着晚间喝酒的手一顿,驾着马几步来到马车旁,看着窗便漏出的半张绝世容颜,鬓边的碎发随风摆动,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轻舞飞扬。 裴穆安顿了顿,看了看手上的大猪蹄子叫花鸡迟疑道,“嫂嫂可是,饿了?” 秦芙蓉眨巴着眼睛,颇有些无辜道:“倒也不是饿,只是小叔手上的吃食太香,春风将这香味吹进我鼻尖,我不吃上一口,倒显得是我不解风情了。” 她午膳用了两顿,定是吃饱了的,如今这纯属嘴馋。 裴穆安被这话逗的灿然一笑,策马几步上前便双手将食物递了过去,秦芙蓉挑眉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一个也没给他留。 裴穆安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无奈摇头,小嫂子也是个妙人儿啊。 车厢内,秦芙蓉将猪蹄和叫花鸡全都打开,招呼柳儿和红艳二人过来吃。 柳儿先扯了个鸡腿递给秦芙蓉,又扯了个鸡腿递给红艳,自己这才撕了个鸡翅膀吃了起来。 红艳眼看着美艳的新夫人啃鸡腿,默默点头,夫人连啃鸡腿都这么好看,嗯,鸡腿也确实香。 “不知这叫花鸡是谁家的,柳儿回去打听打听,明儿再买几只来吃。” 这鸡肉软而不柴,咸鲜中又带着甜香,秦芙蓉觉得自己能吃一整只。 如今不缺银钱,秦芙蓉是万不会亏待自己这张嘴的。 红艳想了想道:“应是西市吴家叫花鸡,当年二爷除了西市的恶霸,救了西市不少商贩,应是他们知道二爷回来给送来的。” 秦芙蓉恍然大悟,原来小叔曾经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啊,“那时候我年纪尚小,倒是真没有听说过小叔的事迹,不过红艳你看着同我差不多大,那时候就已经进府了吗。” 红艳点头,“是的夫人,奴婢四岁进府。” 别的红艳没说,秦芙蓉便也没问了,红艳无非就是定北侯养的死士或者暗卫。 红艳的武力值比柳儿要高出很多,秦芙蓉觉得自己需要尽快跟红艳提提交她两招的事情,事不宜迟,便定在晚上吧。 回府时天已经不早了,刚踏进这侯府的大门,秦芙蓉终于想起了她那位冲喜的夫君,于是便张嘴问了一句,“侯爷可回府了?” 秦芙蓉听到管家说侯爷尚未回来,看了眼天色,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柳儿和红艳碎碎念道:“侯爷这般忙,我经常听到侯爷咳嗽,吩咐厨房炖盅梨汤待侯爷回来喝,不行,还是我亲自去吧。” 裴穆安耳力极好,走出好远了也听到了秦芙蓉同丫鬟的谈话,他想到兄长的身体,又看了眼远处年轻明艳的小嫂嫂,眉心不自觉皱起,小嫂嫂确实不错,如此关心兄长,只是,兄长的身体... 裴盛安敛下了眉眼,转身又出了门,他还是去宫门处亲自接兄长回府的好。 12、第 12 章 落日熔金,余晖撒在父子二人头顶,像是渡了一层柔光,父子间难得的温馨时刻,裴少阳扶着父亲的胳膊,步履缓慢。 裴穆阳在府门前被友人叫住,他有意将空间留给平日里话不多的父子二人,直接跟友人一同喝酒去了。 裴盛安转头看了眼儿子,忽而有些眼热,妻子故去多年,儿子已经长成了翩翩君子,眉眼还带着几分他母亲的模样。 想到冲喜一事,他还是觉得自己对儿子有所亏欠,拍了拍儿子的手道,“是为父对不住你,临老又娶了一房继室,她年纪小,比你也是要小上两岁的,从前也是吃了不少苦的,你能让且让。” 让? 晚辈让长辈? 裴少阳始终低垂着眉眼,闻言也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不喜那个女人,就像他不喜所有给母亲带来痛苦的女人一样,虽然母亲已故,并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裴盛安知道儿子的不喜,良久之后叹息一声,“若一日父亲去了,你且记得善待她。” 裴少阳还是淡淡的回了个是字,父子二人便谁也未在开口。 他们这样的相处已经持续了多年,裴盛安对待裴穆安更像是对儿子一般,打骂都是常事,可是待亲子,父子二人之间却总是疏离的。 他心里怨着父亲,父亲也愧对儿子。 将父亲送至院门裴少阳便止住了脚,女子早就守在门前等候,见父子二人一同回来表情还略微有些惊讶。 “侯爷回来了?世子也在,正好,我着人炖了梨汤,世子也来喝上一些可好。” 女人的眉眼总是带着柔和的笑意,明明是万一挑一的皮囊,可落在裴少阳的眼里,却像是皮笑肉不笑,带着讥讽的。 他只唤了声母亲,道了声还有事,跟二人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秦芙蓉也不在意,谁会喜欢一个比自己还小的继母呢,她非常理解世子的心情,依然笑着去扶侯爷进门。 裴盛安欣慰的看着小妻子,心里对秦芙蓉的歉意也多了一些。 二人刚坐定,秦芙蓉便见许多下人抱了礼物进来了,那明晃晃的大内御制的物件,差点叫秦芙蓉闪花了眼。 裴盛安见她那两眼放光的模样,笑道,“都是陛下和皇后送与你的,看看可还喜欢?” 秦芙蓉嘴角的笑容根本抑制不住,御赐之物啊,宫中的布匹都那么鲜亮,还有那金灿灿超规格的头面,秦芙蓉摸着桌上的物件不住点头,“喜欢,喜欢,您可有替妾身谢过陛下跟皇后娘娘?” 裴盛安靠坐在榻上,笑容宠溺的看着秦芙蓉左摸右看,“自然是谢了,皇后娘娘说改日朝你进宫说话。” 进宫说话? 这下秦芙蓉震惊了,忙收敛了神色看向裴盛安,裴盛安看她紧张的模样,解释道:“只是叫你去说话,不必担心。” 秦芙蓉心中稍定,想着反正皇后也不会明日就召见,兵来将挡,且真到那日再说。 裴盛安看她又很快松了眉头,便笑着问道:“夫人今日可顺利?” 说起这个秦芙蓉便来劲了,她一向是个会撒娇卖乖的,借着定北侯的势回娘家出气,可不得跟侯爷好好说道说道今日之事。 秦芙蓉笑眯眯的坐在了裴盛安身侧,挑着眉道:“那是自然,您都不知道,今日妾有多威风,妾那继妹气的脸都扭曲了。” 她这一张小嘴滔滔不绝,虽说早有暗卫将今日之后汇报与他,但他还是非常乐意听秦芙蓉亲口说一遍。 秋嬷嬷见二人坐在一处,新夫人亲密的挽着侯爷的手臂说话,笑着朝屋内伺候的丫鬟挥了挥手,众人都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夫妻二人,夫人的声音悦耳动听,说起话来俏皮活泼,侯爷时不时的应和一句。 * 听竹轩。 天色将黑,室内燃起了灯火,一男子高大的身影在镂空雕花的屏风后若隐若现,依稀可以看到男人厚实的胸膛和宽阔的脊背。 裴少阳随手拿过一旁干净的里衣,语气淡淡道:“如何?” 角落一黑衣侍卫无声出现,抱拳行礼道:“回世子,今日夫人回门,确实是拿着侯爷亲笔写的推荐信,只是夫人并未给其继母所生的兄弟,而是给了妾室所生的二公子。” 裴少阳冷哼一声,“她倒是聪明,知道利用侯府搅乱娘家的浑水。” 既然不是想扶持娘家,那她这条命暂时可以留下,毕竟父亲正新鲜,也不好贸然就叫人死了。 是的,他讨厌她,甚至动了杀心,尤其是祖母还盼着她生下父亲孩子的时候。 侯府的一切只能是他的,即使父亲的身体生不出第二个孩子来。 “她那里暂时不用跟了,” “今晚就处理掉庄子上那个,父亲若问起,便说生病去了。” 黑衣人蒙着脸,恭敬的道了声是后又继续:“那位约您明日在松月阁见面。” 裴少阳手上系腰带的动作一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在玉制腰带了点了两下才道,“嗯,你去安排。” 黑衣人道了一声是后便没了踪影。 一身月白长衫的裴少阳,气质更加清冷,他随手推开窗子,看着外头已经漆黑的天色,眸色幽深,眸眼底似有火光跳动,他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腰间的香囊,香囊已经旧的很了,依稀能看出几片竹叶飘然其上,“母亲,叫你受委屈的女人都死了,你可开心些了……” * 这日秦芙蓉起了个大早送别宋大舅夫妻,回府之后便懒洋洋的歪在了榻上。 虽离别有些伤感,但是秦芙蓉到底不是原身,只一会子那股伤感便烟消云散了。 秋嬷嬷抱着一摞账本进来的时候,她正小口小口的吃着果子,手上还有昨日叫柳儿买来的话本,一旁的小几上点心和果茶十分诱人,静等着主人享用。 秋嬷嬷将账本放好,转身去请秦芙蓉,“夫人,这是今年府上的账本,涉及日常开销和人情往来,这有些是咱们府上一些产业的账目,老夫人的意思是您嫁过来已经几天了,也该学着掌家。” 老夫人这是想看看她的能力,管家第一项自然是管账。 秦芙蓉手上的话本子啪一下掉了下来,表情颇有一些一言难尽,她见秋嬷嬷的表情十分认真,叹了口气,认命似的爬了起来,在秋嬷嬷隐忍的笑意中坐在桌前开始算账。 她叫柳儿拿来了纸笔,秋嬷嬷一早准备的算盘被她丢在了一边。 一开始秋嬷嬷只以为是夫人胡闹,哪里有人算账不用算盘的,可当看到秦芙蓉一个时辰就看完了所有账本,除了精准的计算出了府上每日每月的各种开销,竟然还指出了每个地方错误。 秦芙蓉甩了甩手,幸好她继承了原身记忆,识字是肯定的,写字倒也会,就是毛笔太难用了,原身的字本来就差,到她这就差上加差了。 秋嬷嬷大喜,当即就让夫人休息,自己抱着秦芙蓉算的账和得出的结果走了,步伐不仅快,还带着些激动和兴奋。 秦芙蓉不明所以,心里思趁着自己是不是哪里表现的太过了,手上却是又捡起话本子看了起来。 老太太想让她管家,管就是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一个大学生比古人又不差什么。 老太太同裴盛安正在喝茶,老太太刚提到她叫秋嬷嬷教秦芙蓉看账本一事,便听丫鬟通传,秋嬷嬷回来了。 老太太疑惑的看着又将账本抱来的秋嬷嬷,但瞧着秋嬷嬷一脸兴奋的兴奋样,似乎另有隐情。 秋嬷嬷问安后便喜不自胜地将手上的东西摆在了茶桌上,账本一一展开,并将秦芙蓉是如何看了一眼便计算出数字,一个时辰内看完了所有账册不说还指出了不对的地方,事无巨细,颇有些夸张的都讲了出来。 只是裴盛安看着秦芙蓉那夸张粗大的笔迹,眉头紧紧皱起,这般字迹如何拿的出手? 裴盛安没觉得哪里值得夸赞,登时黑了脸,当即便命秦芙蓉写一篇大字送来,于是晚膳后秦芙蓉便磨磨蹭蹭的抱着紧急写好的大字敲响了书房的门。 书房宽大,灯火辉煌。 入目便是墙上名家的墨宝,巨大的山水画,山势雄伟,流水潺潺。 一侧的墙壁上还有弓箭挂在墙上,另一侧便都是书架了,几列书架上的书俱是满满当当。 裴盛安正在处理公务,书案有些凌乱,铺满了他要用的东西,几张宣纸被孤零零丢在一旁,半张掉落快要垂在地上。 听她进来,裴盛安也没抬头,随手指了指桌上的砚台。 秦芙蓉知道这是叫自己研墨,放下手上的大字,拢了拢袖口便加水研墨。 裴盛安手边的的一道折子封面写了盐运二字,秦芙蓉也未抬眸扫视,只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永昌伯当日答应大女儿冲喜,除了不菲的聘礼之外,老夫人当日还答应永昌伯在盐运上插上一脚。 这件事秦芙蓉自认是知道的,但是她不想管,也不乐意管,她是巴不得永昌伯早日翻车的。 半晌裴盛安抬眸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表现似乎是觉得满意,便放下了手上的册子,结束了试探,伸手将秦芙蓉写的大字给拿了起来。 这一看不要紧,裴盛安只觉得胸腔一股气血上涌,没忍住又咳了起来。 边咳边指着秦芙蓉,显然是被这大字给气的不清。 不是,堂堂侯爷怎么这么大的气性呢,这点小事还值当生气。 秦芙蓉一边腹诽一边急忙上前给他拍背,可当她仔细看到裴盛安脸色的那一刹那,心里咯噔一声,这气色实在不对,这老登的身体不会又出问题了吧? 她定了定神忙开始哄,“妾这不是从前在伯府没人教吗,侯爷您别生气,气坏了身体妾可心疼呢。” 裴盛安可不吃她这一套,好容易缓过来,指着桌上还不如前次的笔迹道:“叫你练字,没叫你鬼画符,重写,就在这写!” 秦芙蓉乖乖称是,低眉顺眼的找了纸张,认真的写起大字来。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甚安定的,一会抬眸打量裴盛安的脸色,见他眼底也是发青,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劝慰。 最近侯爷忙她是知道的,虽说住在同一个院子,秦芙蓉也不多见。 今日除了是见她字写的不好有心叫她练练字,另外怕也想试探她对娘家的态度才将她留下的。 秦芙蓉思绪翻飞,最后叹了口气,心说她操的什么心啊,给这位看病的可都是御医,定出不了什么事的,便不再想别的,一笔一划认真的写起了大字。 只是半晌似乎是觉得累了,甩了甩手腕,竟是换了另一只手接着写来。 裴盛安早就发现了她的小动作,也没管她,只是见此情景心头微动,落下主意来。 双手都能用? 最近秦芙蓉每晚偷摸跟红艳学功夫的事情他早就知晓,既然她如此好学,那练个双刀或者双枪,也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于是,在晚上红艳偷偷摸摸再教她功夫时拿出了两把刀,秦芙蓉瞠目结舌道:“叫我练,这个?” 红艳点头,直接将刀递了过去…… 13、第 13 章 一连几日秦芙蓉又是学管家又是练大字,夜里还要偷摸的练拳学武,忙得是脚不沾地的,这日好不容易歪在榻上有了片刻小憩的时间,刚翻出话本子来看了两页,只听一阵门外说话声响起,秦芙蓉无奈将话本子放下,整体衣裙坐好。 只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春兰来了,夏荷抱着姐姐的胳膊带着人进门,被春兰训斥了两声没规矩才放下了抱着姐姐的手。 姐俩感情好,虽都在府上,却不是日日都能见到的。 春兰躬身问安,脸上笑意盈盈的,“给夫人请安,原是钟嬷嬷来请您的,只是老夫人午睡快起了,钟嬷嬷伺候惯了,怕别个人伺候老夫人不妥当,这才遣了奴婢过来,叫奴婢请您去前厅挑选衣裳首饰。” 春兰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秦芙蓉自然是以礼相待的,指着一旁的春凳叫人坐下才道:“你和钟嬷嬷伺候母亲辛苦,遣个小丫鬟过来便是了,怎么还亲自来一趟。” 秦芙蓉自然知道春兰是想见妹妹的,便接着道:“姑娘来的巧,这是春儿她们几个刚折腾出来的点心,姑娘尝尝味道。” 春兰也不推拒,手上捏了块尝了尝,“不甜不腻刚刚好,夫人身边的妹妹们果然心灵手巧。” 秦芙蓉叫她再吃她却是不愿了,起身道:“奴婢来是请夫人去趟前厅的,天衣坊和琳琅阁送了些衣裳首饰,老夫人叫您多选几件,府上的绣娘做的总不如外头的新鲜。” 秦芙蓉点头,赏花宴在即,老夫人命秦芙蓉带着杜燕儿一同前往,老夫人想抬举杜燕儿,秦芙蓉没什么意见,带着一起去又不费什么事,反正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秦芙蓉起身直接唤了夏荷进来道:“我带春儿柳儿去选衣裳,你且陪你姐姐坐上一会吃些点心,你姐姐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可得替我好好陪陪。” 夏荷嘿嘿的应好,春兰想说陪着秦芙蓉一同过去,秦芙蓉看着姐妹二人相似的面容笑着道,“选几件衣裳而已,哪里就需要那么多的人陪了,你且同夏荷去说话。” 姐俩虽然都在一个府上,可毕竟不在一个院子,春兰今日来也是想同妹妹说上几句话的。 又叮嘱夏荷给春兰带些点心回去,这才带着春儿柳儿几个出了院子。 秦芙蓉是新嫁娘,待字闺中时也鲜少外出,天衣坊没有她的尺寸,故带了一批京中最近时兴的成衣过来供秦芙蓉几人挑选。 秦芙蓉到时陈氏母女已经来了,她只扫了眼鲜亮的布料,直接坐在了上首对陈氏母女道:“不用等我,义妹和燕儿先选便是。” 她近些日子忙,同陈氏只在晨起去老太太院子请安时能碰到,寒暄两句而已,老太太不在的时候,她更是装都懒得装,本就不亲近,且叫她们母女自己选去吧。 陈氏面上也是淡淡的,并未推辞,她的女儿势必要在赏花宴那日惊艳出场,只道了句谢谢嫂嫂,便带着杜燕儿认真挑选起来。 秦芙蓉坐在一旁喝茶,她一看这对母女选东西的架势就明白钟嬷嬷为何叫春兰跟着了。 这对母女,只是看着清高,钟嬷嬷显然是极了解她们的,春兰是老夫人的心腹,在场的话二人怕还能收敛一些,轻易不会选的比自己贵重了。 秦芙蓉倒是不在意那个,她如今有钱,几件衣裳而已,不值当什么。 可那杜燕儿上来便选了套裙摆绣满金色牡丹的长裙。 秦芙蓉没忍住摇了摇头,这陈氏啊,真是聪明过头了。 牡丹,国色芳华。 众所周知长公主之女安宁郡主最爱牡丹,衣裙钗环多是牡丹花样式,赏花宴本就是长公主府设的,能参加的不仅非富即贵,更是与长公主交好的人家,多数贵女都会避开牡丹,别家的宴会也就罢了,若到那日真有人不顾及主家的喜恶,穿这么件抢眼的衣裳前去,那还真是不尊重主家。 可那陈氏偏偏就任由女儿选了那一套。 秦芙蓉不信陈氏不知这事,可见二人又选了套藕粉色荷花裙,便也未再说什么了。 她不能小人之心。 陈氏给自己选的都是颜色极淡的长裙,十分符合她弱柳扶风的人设。 首饰就简单多了,华贵的惹眼的,珍珠步摇上镶嵌着几颗闪耀的红宝石,鎏金钗环上剔透的粉碧玺,两支玉石雕刻的素簪,成色极好。 母女二人选完便离开了,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秦芙蓉只觉得有些无趣,陈氏莫不是知晓侯爷属意安宁郡主做儿媳,这才着急叫女儿抛头露面了? 摇摇头,罢了,事不关己,她随意的指了几套衣裙,首饰也只选了些低调华丽的。 只是她一转身便听到春儿和柳儿二人在一旁不忿,“那身牡丹裙最是好看,燕儿小姐选定那身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那天衣坊的掌柜张嘴想拦她来着,还看了咱们夫人一眼呢,那衣裳肯定是给咱们夫人留的。” “对,我也看到了。” 秦芙蓉无奈道,“一件衣裳而已,不可妄议,选了便选了,只希望她不要在那日穿便好。” 二人张了张嘴,想到安宁郡主的喜好,俱是肃着脸点了点头。 安宁郡主长得好,性格直爽天真烂漫,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极得陛下喜欢,虽没听说过安宁郡主不让别人穿自己同款的衣裳,但总归是去别人府上做客,还是莫要得罪。 翌日便是赏花宴。 秦芙蓉一身丁香色长裙,金线绣制的腰带上系着两只香囊,衬的腰肢十分纤细却不软弱,裙摆上还有金线绣制的几朵芙蓉花,外头是一件同色披风,头饰也换成了一套鎏金粉宝石珍珠头面,耳后两支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来回摆动,挑心分心上大大小小的粉宝石点缀其中,艳阳下显得更加熠熠生辉。 低调,也够华丽。 裴盛安点头,甚为满意。 裴盛安今日要进宫,只是秦芙蓉瞧着他脸色一日不如一日,心里总是有些担心。 这几日秦芙蓉忙着学管家练大字,练完大字还要拿给裴盛安看的,她每次去送都见裴盛安忙的很,不是低头在写东西,就是在看信件。 有时候她也会在门口同一样皱着眉头的小叔裴穆安碰上,小叔也是来去匆匆,她想问什么也来不及。 秦芙蓉今日一早起床便眼皮直跳,她眉头轻皱看着裴盛安,只希望他别出什么事情才好。 裴盛安只以为她是因着今日第一次以侯夫人的身份赴宴紧张,捂着嘴咳嗽两声,宽慰她道:“此番不必担心会有人同你不暮,我定北侯府百年世家,在京中早已不必看别人的脸色。今日你赴宴,除了昨日本侯叮嘱的,别的不必关心,只需在宴会上随意赏玩便好。” 秦芙蓉点头称好,却看着他又捂着帕子咳嗽的模样还是没忍住开口:“不若您今日请示陛下在府上休息一日?妾瞧着您脸色不太好。” 裴盛安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叹了口气,“无碍,若是...罢了,你且记着,你是定北侯夫人,侯府的掌家人,从今往后谁的脸面你也不必顾忌,整个侯府,没有人能越过你。” 秦芙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见裴穆安过来了,只低低应了声好。 她见裴穆安也是一身玄衣劲装,轻声问道:“小叔今日不去赏花宴?” 裴穆安远远地便看到了盛装打扮的小嫂嫂,眼眸闪烁,没敢直面去看,伸手去扶兄长的胳膊,垂眸道:“是,嫂嫂,我今日同兄长进宫。” 秦芙蓉点头,看了看裴盛安的脸色还是不放心道:“劳烦小叔多顾着侯爷。” 裴盛安拍了拍她的手,叫她不必多虑。 可裴穆安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那日太医说,兄长的身体如强弩之末... 应该,应该不会这么快的... 一直目送到裴盛安的马车离开,秦芙蓉这才往回走,心里有些烦闷,摸了摸还是乱跳的眼皮,安慰自己定是多想了。 耳畔传来红艳的声音,秦芙蓉回过神应了一句,半晌眉头却还是没有松开。 只是眼看时辰不早,秦芙蓉只能由着丫鬟婆子再次整理衣裙,很快收拾妥当出了院门。 远远地,一行人便看到了等在二门处的杜燕儿。 陈氏不在,杜燕儿果真穿了那身裙摆绣满金牡丹的绯色长裙。 连那头上的头饰也是金灿灿的牡丹花。 一旁柳儿没忍住,“这位表姑娘脑子里怕不是盛的水,京中谁不知道安宁郡主最爱牡丹,衣裳首饰无不是牡丹花样的,安宁郡主虽不跋扈,但应该也不想在自家的地盘上看到别个一身牡丹吧,她穿成这般去参加人家的宴会,是要拆台还是去闹事啊。” 秦芙蓉本就心绪不宁,此时直接冷了脸,“今日,我是断不能叫她穿成如此出门的。” 侯爷同她言明,安宁郡主是侯爷看中的儿媳,她必然不能在今日叫杜燕儿惹了对方不快。 秦芙蓉肃着一张脸走了过去,直接道:“燕儿去换身衣裳,这身不合适。” 杜燕儿却是不这么想的,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这衣裳是舅母让自己选的,为何今日不能穿? 杜燕儿咬着唇,眼泪瞬间掉落,她委屈地看了眼从远处走来的白衣男子,躬身道了声好便离开了。 秦芙蓉也没管她看向自己身后那一眼,揉了揉眉心,秦芙蓉直接吩咐众人上马车。 车厢内,红艳低声道:“后面的是世子。” 秦芙蓉点点头,“猜到了,不必管他,杜燕儿若是敢闹幺蛾子,便直接差人给送回来。” 秦芙蓉很烦,胸腔憋闷,她觉得今日的侯爷的脸色实在是太不对了,她嫁过来还没有半月,只盼着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红艳点头称是,柳儿在一旁颇有些愤愤不平,“这位表小姐戏实在是多,京中谁人不知安宁郡主极爱牡丹,偏她一个寄居在别人府上的非要去贵人脸皮子底下蹦跶,还有那身衣裙,天衣坊明显是给您预备的,她倒是也有脸敢选。” 秦芙蓉眼神一凌,“安宁郡主心悦世子,这事在京中怕是无人不知,杜燕儿亦是心悦世子,只是...” 若非侯爷想同长公主联姻一事,杜燕儿知晓? 红艳踌躇半晌道:“世子小时候曾说过要娶安宁郡主,前头夫人也提及过二人的婚事。” 杜燕儿就是故意那么穿的。 若参加的是别家的宴会,秦芙蓉也便由着她穿了,但那是安宁郡主自家的宴会,别家说什么都的顾及主家的喜好。 秦芙蓉轻轻点头,面色严肃不再言语。 裴少阳作为京中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自然不少名门贵女心悦,这倒是没什么稀奇的,至于裴少阳的感情问题她也没想过问,只是侯爷昨日嘱咐过她,今日先试探一下长公主的意思。 长公主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二人感情极好,驸马也是个清流,一心在国子监教书做学问。 在皇子的问题上,长公主更是避嫌的很,只忠于陛下,长公主是个闲散的,无甚权利自然也不结党营私。 前定北侯夫人同长公主关系甚好,口头立下过两个孩子的婚约。 只是她看着,陈氏对女儿的期望颇大,杜燕儿又一心扑在世子身上。 老夫人想抬举陈兰母女,侯爷并未多言,不太过分的事情都一并允了,只一点,若是在大庭广众时杜燕儿敢作妖,她虽说会顾忌着老夫人的面子,但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一次杜燕儿来的很快,车帘掀起,秦芙蓉一抬眸,看到一身白衣的杜燕儿,直接被气笑了。 这杜燕儿一身白衣不说,头上只两支钗环,打扮实在过于素净。她们要参加的是京中的宴会,不是什么追悼会,她穿成这般是要给谁看呢。 秦芙蓉忍住内心的不喜,肃着脸直接吩咐启程。 杜燕儿的脸色亦十分不好,委委屈屈的在角落坐下,她不知母亲到底是何意思,但她看舅母眼神不慕,心里一阵紧张,母亲逼着自己换上了这么一身衣裙,说白色最是衬她,能将她的柔弱全部展现出来,还说她穿的越素,对舅母的名声越不好,可是,可是她怎么瞧着舅母并不在乎她穿什么呢。 她实在没明白她穿什么衣裳对舅母有什么影响。 秦芙蓉无暇顾及杜燕儿的脸色,叉了块果干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看着外头明朗的天色,眉头却是皱了又皱。 马车外的世子裴少阳自然也见到了一身白衣的杜燕儿,拧着好看的眉心看了眼马车,这女人,嫉妒心也太强了些,一件衣裳而已,竟还让表妹去换。 他抬眸看了眼天色,母亲生前希望他能娶安宁,今日父亲想必是叫那女人去找长公主商量此事的。 要娶安宁吗? 或者,真要娶亲吗? 裴少阳想到了母亲,母亲去世时,应该后悔嫁给父亲吧,或许父亲从前是爱过母亲的,只是后来又爱上了别人。 多么薄情寡义啊,他忽然策马扬鞭,也不顾身后的马车,迅速飞奔而走。 14、第 14 章 赏花宴是在长公主的百花山庄内举行的。 庄子乃是先皇所赐,大而贵重,长公主基本上每年都是要举行赏花宴,庄子内四季都有景色,连那冬日的暖房都是百花齐放。 长公主喜欢热闹,也爱长相俊俏的公子小姐,每年的赏花宴也算是一年一度的相看盛事,接到帖子的人家多数会带着家中未相看的公子小姐前来赴宴,若是有碰到合眼缘的,没几日便能听到喜事。 长公主今年三十多岁,育有一子一女,长女安宁十六岁,儿子安康十三岁,公主府主子就这么几位,长公主又爱热闹,不说这赏花宴,每年公主府上举行的宴会也是有个三五回的。 驸马却是个不爱出头的性子,常年在国子监教书育人。 一路上秦芙蓉都在皱着眉头想事情,她今日是要见一见安宁郡主,再和长公主提上一嘴婚事,先夫人当年和长公主只口头定了婚约,未曾交换什么信物。今日只是试探,若是长公主同意,那她便真得忙起来了,这古时候定个亲,议程可是繁琐的很了。 马车缓缓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百花山庄。 山庄正在京城最北侧,原是一所六进的宅院,因着公主爱花,先帝宠爱女儿,便搜寻了天下的奇珍花草种在了百花山庄,实在美丽而又风雅。 秦芙蓉一行刚下马车便被守门的婆子给引入庄子,门前熙熙攘攘来回马车众多,索幸道路宽阔,并未引起道路堵塞。 到底是春日,来来往往多是衣着华丽的,女子或三五成群,或跟着家人行在一处,姹紫嫣红的,倒是比这春日的花儿都要好看几分。 一路长廊连着长廊,长廊外是假山奇石鲜花满地,大簇大簇的迎春花围城了一座花墙,在石头上肆意盛放,还有那娇艳欲滴的海棠,被风一吹落了满地的梨花,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如此美景都还都还未到花圃呢。 婆子引着秦芙蓉去见长公主,在路上杜燕儿遇到了好友,以她的身份长公主怕也是不愿意见的,秦芙蓉点点头便由着杜燕儿去了。 裴少阳在下了马车之后便没了影,毕竟世家公子多数在此,裴少阳自然不愿意同她个无知妇人待在一处。 秦芙蓉心中没什么起伏,这个继子看不上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要她还是定北侯夫人,那裴少阳的不喜就得忍着,她管他呢。 秦芙蓉进门时长公主正在凉亭内同几位贵妇喝茶,除了安王妃,秦芙蓉都不认识。 秦芙蓉对着上首的美妇行礼,长公主本来捏着一把团扇正在赏玩,见秦芙蓉过来眼睛瞬时一亮,吆了一声起身亲手将秦芙蓉扶了起来,心中对秦芙蓉的相貌不由称赞,嘴上更是打趣道,“驸马前日还跟本宫打趣说定北侯已经乐不思蜀不愿意上朝了,本宫若是娶了这么好看的小媳妇,那也是不愿意上朝的。” 虽说秦芙蓉脸皮厚,但这大庭广众的一句话给还是叫她红了脸,她眨巴着眼睛,害羞带怯地看了长公主一眼,“公主您谬赞了,芙蓉觉得像公主和安王妃这般才叫美人,芙蓉顶多是长相周正罢了。” 安王妃捂着嘴巴笑道:“吆,这小嘴甜的,今早吃了蜜来的吧。” 长公主和几位贵妇都是初次见秦芙蓉,小姑娘面若芙蕖举止有礼,说话时脸上笑意盈盈的,哪里就有传闻中泼辣欺人的样子了。 秦芙蓉瞧着眼前一个赛一个漂亮的美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尤其长公主,生的美艳,装扮也是华丽无比,那头上的东珠都有鸽子蛋那么大了,生生叫人看花了眼。 长公主和从前的定北侯夫人关系极好,她瞧着眼前定北侯的小妻子,心中泛起了些许酸涩,只是裴盛安也算是为阿苒守了多年,她实在是不能说裴盛安个不字的。 她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小姑娘是被迫嫁给裴盛安的,给个老鳏夫冲喜,也是个可怜的人。 长公主打量着脸颊红红只敢偷看她的小姑娘,笑着挥挥手叫众位夫人散了,自己则是牵起了秦芙蓉的手,同安王妃一起去了自己休息的院子。 一路上秦芙蓉都有些拘谨,一会子偷偷瞧瞧长公主,一会子又眨巴着眼睛去瞧安王妃,抿着的嘴角向上扬起,又乖觉又好笑。 如此绝色,她眼睛都不够看了。 长公主同安王妃对视一眼,果然是个傻孩子。 三人坐定,秦芙蓉眼看着周围富丽堂皇极尽奢华,脚下地毯轻薄软绵,檀木桌椅光滑明亮,双面绣制的四季如意屏风,连丫鬟递过来的茶盏都是翡翠雕着芙蓉花的。 秦芙蓉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水,不住感叹,这般来看侯府确实是低调,人家长公主一个庄子都如此奢华。 又想到了安宁郡主,若是安宁郡主嫁到侯府,不知算不算吃苦啊? 长公主放下茶盏,“侯夫人可还喜欢这茶水?皇兄赏的西湖龙井,宴会结束时带回去些,也给侯爷尝尝。” 秦芙蓉笑着起身,大大方方应了声好,“陛下赏的自然是最好的,公主能忍痛割爱,侯爷定也非常喜欢。” 安王妃笑着同长公主道:“我就说这丫头和传闻里一点不一样吧?你听这说话,滴水不漏的。” 长公主也点头,看向秦芙蓉时还带了些心疼,“从前在伯府没少受委屈吧?本宫也是见过你母亲的,虽说没怎么打过交道,但本宫知道她是一位善良温婉的女子,如今出了伯府,且好好跟你们侯爷过日子,你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秦芙蓉恭敬点头,“嗯,从前芙蓉年纪小,只能在继母手底下苟活,如今已经嫁给了侯爷,自然事事以侯府为先。” 安王妃叹了口气,想到秦芙蓉的娘亲深觉可惜,“你啊,找我找的晚了,你母亲死后我是差人去看过你的,但都被你继母给拦了过去,我当时刚和王爷成亲,也没有直接暴露身份,一是怕他们利用你,二是当时我也是琐事缠身...” 秦芙蓉上前躬身一礼,向着安王妃感激道:“大婚那日多亏了您在,娘亲的嫁妆芙蓉才能顺利拿回来,芙蓉还未谢过您,本应上门致谢的,只是最近忙着学习管家才未前往,您不要嫌弃芙蓉不懂礼数才好。” 她确实心里惦记着这事,只是刚成婚,她不知侯府同王府的关系如何,不好贸然上门。 安王妃亲手将人给扶了起来,她自然知道秦芙蓉的顾忌,安慰道:“怎么会,我知你心意,也知新嫁娘的艰难,哪里就会嫌弃你了。” 长公主看着这边的二人无奈道:“你们这在本宫这感谢过来感谢过去的,本宫牙都酸倒了。” 安王妃同长公主关系好,白了她一眼道:“你就羡慕吧。” 秦芙蓉笑看着二人打嘴架,上前给二人又添了杯茶水道:“公主和王妃的感情真好。” 三人又说笑了片刻,只听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身穿月白牡丹裙的贵女小跑着进了门来,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不仅身上满是牡丹花,那袖口领口上也是金线绣制的牡丹花瓣,头上左右朵水灵鲜艳的牡丹花活灵活现,周围几只金簪装饰,而这么一身看起来有些夸张的打扮在女子身上却并不突兀。 女子活泼高贵,气质浑然,举手投足虽说娇憨,却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这位想必便是安宁郡主了。 “母亲母亲,您怎么还在这呢,好多公子贵女都来了,您不出去看看。”小姑娘声音如银铃般清脆,话音刚落地便一阵风似的来到了三人面前。 安宁没想到母亲这里除了安王妃还有别人,小脸不自觉一红,忙看向自己母亲。 秦芙蓉起身行礼,“臣妇见过郡主。” 长公主并未出言训斥女儿,只是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道:“这位是定北侯夫人。” 安王妃在一旁喝着茶水慢悠悠补刀,“裴世子的年轻继母。” 安宁这一下连耳朵都红了,忙躬身还礼,支支吾吾道:“安宁见过定北侯夫人。” 说完又胡乱给母亲和安王妃行了个礼,转身便跑走了。 安宁喜欢裴少阳这事,还真是无人不知。 安王妃捂着嘴偷笑,长公主指着安王妃道了句你啊你,无奈看了跑出去的女儿一眼,对秦芙蓉道:“安宁被本宫宠坏了,芙蓉不要介意。” 秦芙蓉笑着摇头,“郡主天真娇憨,芙蓉很是喜欢。” 秦芙蓉抿了抿嘴,对给继子提亲这事心里有些忐忑,第一次做长辈,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她略微停顿才看着长公主继续道:“不瞒公主,今日芙蓉是带了侯爷的任务来的,侯爷同芙蓉说了前侯夫人的遗愿,芙蓉今日上门便是想问一问长公主和驸马的想法,若是公主和驸马同意,改日侯爷和芙蓉便请了媒人上门来提亲。” 长公主没想到秦芙蓉竟这么干脆,就这么大喇喇的将议亲的事情问了出来,她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安王妃看长公主的模样直接笑的合不拢嘴的,捂着肚子笑道:“哎吆,你看看你,怎么,人家定北侯差人上门提亲你还不乐意啊?” 长公主白了安王妃一眼,看着秦芙蓉道:“少阳那孩子也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我同他母亲年轻时便交好,年少时本宫同阿苒的玩笑话,没想到侯爷记了这么久。” 长公主已是有些感伤,秦芙蓉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劝,只听安王妃道:“裴盛安这人啊,重情重义,确实不错。好了,你且跟驸马商量商量,改日再给定北侯答复便是。” 言罢安王妃朝长公主坏笑道,“顺便再问问安宁的意思。” 眼看长公主并未拒绝,秦芙蓉心中微定,如此她的任务也便是完成了,偷偷揉了揉快要笑僵了的脸,心里的一颗石头也算落地,看样子公主对世子是非常满意的,想必侯府马上就又快又喜事了。 应是有贵客至,长公主亲去相迎,安王妃同秦芙蓉一起出来,二人相携在花丛间,安王妃看着她柔声道:“没想到你刚成婚,这又要操持世子的婚事了,想必侯爷十分看中你。” 秦芙蓉点点头,她也没拿安王妃当外人,实诚道:“但是做人家继母是很难的,尤其我年纪尚轻。” 安王妃鼻腔一酸,想到了秦芙蓉也是在继母手底下苟活的,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秦芙蓉的手道:“待世子娶了亲,你就能松快了,你是长辈,不必顾忌太多。” 只是裴盛安的身体,安王妃也是有些迟疑的,她这几日也听丈夫提了一嘴,说定北侯的身体瞧着一日不如一日了。 秦芙蓉点头,心里也是想到了侯爷了,“嗯,您放心吧,我都懂得,我现在只盼望着侯爷的身体能再好一些...” 长命百岁才好。 安王妃也是这般想的,她刚要在嘱咐秦芙蓉两句,却被人唤住了,原是相熟的夫人,秦芙蓉虽不认识,也是认真的行了礼,她见这位夫人明显是有话要同安王妃说的,便识趣的退下了。 圆满完成了任务,秦芙蓉漫步在这百花盛开的庄子上,只觉得心旷神怡,终于也有心情欣赏美景了。 小桥流水春意盎然,风儿吹过花瓣轻舞,大片的蔷薇攀附在竹壁上,形成了巨大的花墙,花枝摇曳,花香四溢。 再往前走是一大片的芍药花海,几位贵女身在其中,头上带着刚摘下的花儿,娇艳欲滴,人比花娇。 秦芙蓉只看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周围俱是三三两两的美人儿聚在一处,也有一些世家公子,只是也都十分知礼,俱是秉持着身份,只遥遥相望。 她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去,远看前处湖边的海棠开的正盛,便缓步前往,那儿正有一处观景亭,安静无人,风景也好。 柳儿前去取些茶水,红艳帮着擦拭亭中的桌椅,秦芙蓉踱步至海棠树下欣赏美景。 日光直落在海棠树上,光影斑驳映出一片胭脂色,娇嫩的粉色花瓣如同璀璨的明珠一般挂在翠绿的枝头,春风摇曳,落下一朵形单影只的海棠花瓣,秦芙蓉没忍住伸出手来接过,无甚重量的花瓣躺在她白皙的手掌里,她垂眸轻笑,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丝孩子气,脸颊鼓起刚要吹气,可一阵风吹过,花瓣随风扬起。 她丝毫未生气,目光随着花瓣移动,唇角笑意加深,最终花儿随风飘远,她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那是一双黑亮的眸子,水润清亮,眼角微微勾起好看的弧度,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丝笑意。 秦芙蓉直面对视过去,见是一个相貌清俊的男子,身形挺拔,一身青衫,金镶白玉腰带上还挂着个极精致的香囊。青年对上她的眸子笑意更甚,还微微点头示意,一点也没有被人抓包的自觉。 秦芙蓉也未在意,今日百花山庄公子贵女众多,碰到个男子实在正常,她并不想结交此人,转身便要转身离开,只是侧前方一阵吵闹声引起了她的注意,远远看去,好似是几个女子发生了争执。 红艳已经行至她面前,她自幼习武耳清目明,轻声道:“夫人,好像是杜小姐。” 红艳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几步远的青衣男子,不动声色的来挡在了秦芙蓉身前。这男子是二皇子,还是不要叫夫人接触的好。 秦芙蓉眉心微微皱起,未注意到红艳的动作,嗯了一声便直接走了过去。 这个杜燕儿,当真是个不省事的。 美人在身旁走过,步摇轻晃裙摆飞扬,卷起了几片海棠花瓣,二皇子沈珏挑眉,京中竟还有如此绝色,手上的折扇刷的一下打开,只是可惜了,是个妇人打扮。 虽说有些失望,可是眼神还是落在了那美人儿身上,这年纪这打扮,还有那身手不俗的女护卫,他倒是也猜出了美人儿的身份。 沈珏挑着眉又看了眼那窈窕身影,嘴里啧啧了两声这才转身离去。 可惜了啊,年纪轻轻的就要守寡。 15、第 15 章 秦芙蓉看过去的方向,此时一身白衣的杜燕儿与两位贵女对峙着,粉衣女子掐着腰,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不忿,另一位鹅黄色衣裳的女子不住点头。 两个小姑娘年纪都不大,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明明就是你说想要看兰儿妹妹头上的簪子她才取下来给你看的,如今你给弄坏了,又说是不小心,我们只是叫你买个一样的,又没有叫你多赔?你哭哭啼啼作甚,我们又没欺负你!” “就是就是!这可是我攒了半年的月钱买的!” 鹅黄色衣裳的小姑娘撅着嘴,看着手上坏了的步摇,一脸心疼的模样。 她只是五品官家的庶女,好容易攒了半年的月钱才买了这么支白玉兰花步摇,十分爱惜,杜燕儿刚才一脸艳羡的看着自己,说想看她便取下来递给她了,但是没想到这人到手就给她就给摔了,她怎么能不生气。 她还没哭呢,杜燕儿倒是哭上了,还一脸梨花带雨的,好似她们欺负了她一样。 杜燕儿还是那柔弱的模样,一身白衣捏着帕子立在那里,哭的身子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了。 嘴上还不住的说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实际上是一点行动也不付出。 秦芙蓉忽的停住了脚步,她看见她那位继子,正同一女子相携而来。 那女子不是别个,正是一身牡丹活泼俏丽的安宁郡主。 秦芙蓉遥看这二人,继子俊美高大,安宁郡主娇俏可人,小姑娘脸颊红红的,眉眼带着些许的春意,时不时偷看男子一眼。 裴少阳脸上虽看不出表情,但时不时的点头附和,对于安宁的话算是句句有回应。 秦芙蓉挑眉,继子对安宁倒是有些情谊的,毕竟是真的青梅竹马。 杜燕儿看到裴少阳过来,无尽的委屈似终有倾泻之地,她揪着帕子咬着唇,脖颈微微倾斜露出个美好的弧度,抽泣着叫了声“表哥。” 这一声委屈又哀怨,面容凄婉还带了些倔强。 两位贵女虽不忿,但是看到裴少阳和郡主来了,俱是恭敬的行礼问好。 只那杜燕儿,丫鬟也不知被她遣到哪里去了,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低垂着眉眼,肩膀哭的一抽一抽的,模样十分可怜。 裴少阳还是一幅清冷如月的的模样,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眉眼冷淡的看着几人,轻轻点了点头道,“出了何事?” 可杜燕儿只是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了眸子,不住的摇着头,这幅做派叫不远处的秦芙蓉看的只觉得脑门子生疼。 安宁是个单纯的,她未做它想,走进杜燕儿关切道:“这位姐姐莫哭,哭坏了眼睛就不好了。” 对面的两位姑娘对视一眼,粉色衣裙的姑娘胆子大一些,没忍住开口道:“郡主,是杜姑娘弄坏了兰儿妹妹的步摇,兰儿并未说什么,她便一直哭,搞的好像是我们欺负了她一样。” 安宁这才看到了鹅黄色姑娘手上的断了的步摇,她的眼神不解,这分明是支成色十分普通的步摇,坏了便坏了,怎么就吵起来了呢。 杜燕儿还是梨花带雨的,时不时捏着帕子看向裴少阳一眼。 秦芙蓉扶额,眼看周围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直接几步上前道:“燕儿怎得一直在哭?” 言罢也不管杜燕儿回没回应,直接吩咐红艳道:“带杜小姐去净面,大庭广众的,莫要失了礼数。” 秦芙蓉直接输出夹枪带棒,红艳也是动作迅速,直接将杜燕儿给制锢住带走。 杜燕儿妄图挣扎,甚至叫了声表哥求救,红艳侧耳说了句话,杜燕儿只得老实的走了。 秦芙蓉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裴少阳,裴少阳静默一瞬,抱拳叫了声母亲。 秦芙蓉只嗯了一声,上前同安宁问好,安宁见秦芙蓉再一次红了脸,轻声唤了句侯夫人。 秦芙蓉笑着上前轻轻拍了拍安宁的手,“杜小姐在侯府做客,这事我来处理便好。” 安宁轻轻点头,对心上人继母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秦芙蓉转身对着两位好奇的看着她的贵女柔声道:“我大概了解了刚才的事情,是杜姑娘将这位姑娘的步摇不小心摔坏了对不对?” 秦芙蓉说话时轻声细语的,鹅黄色衣裙的姑娘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只觉得莫不是仙女下凡了,怎得连声音都如此的好听。 见小姑娘表情呆呆的看着自己,还不住的点头,秦芙蓉忍着笑,将自己头上的金丝芙蓉簪拔了下来,动作轻柔的插到了小姑娘的头上,小声道:“我叫芙蓉,这个芙蓉簪便送给你可好?算是替燕儿赔罪了。” 小姑娘眼看着美人儿靠近自己,还给自己带上了个发簪,脸颊不自觉涨得红红的,感觉自己个儿像是要烧起来了。 待听清对方的话,小姑娘忙红着脸推拒,“不行的,夫人的簪子贵重,兰儿不能要。” 秦芙蓉却是抿着嘴嗔怪的看了小姑娘一眼,顺便将小姑娘手上坏了的步摇拿了过来,“那你的步摇给我,咱们俩交换可行?” 小姑娘越发急了,“可是,可是步摇坏了。” 秦芙蓉轻轻将小姑娘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俏皮道:“姐姐认识能工巧匠,定能修复好。” 言罢秦芙蓉眨了眨眼,“你若不信的话改日修好了姐姐定戴给你看?” 小姑娘不自觉咬唇,想象着美人儿戴上的模样,“嗯,夫人戴上定是极美的。” 秦芙蓉笑道,“真乖,那便去玩吧。” 小姑娘被秦芙蓉夸的十分不好意思,被同伴扯着袖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裴少阳在一旁看着秦芙蓉哄孩子,那轻声细语跟猫挠似的一句一句的钻进他的耳朵里,有些痒。 这个女人,同他想的似乎有些不一样,温柔细心,还,挺善良。 秦芙蓉见二人跑远了便将断了的步摇用帕子包了起来,安宁不解道,“这步摇很普通,夫人要去修复吗?” 秦芙蓉轻轻点头,认真的对安宁解释:“这东西对刚才的姑娘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想尽力把它给修好。” 她没有用金钱来衡量,对安宁来说,它或许只是一支成色普通的步摇,可对刚才的小姑娘来说,应是一大笔的开销了,安宁出身高贵,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安宁懵懂的点头,秦芙蓉道:“叫郡主看笑话了,杜小姐暂住在府上,今日我便得了婆母吩咐,带她一起出来见见世面。” 安宁是知道杜燕儿母女的事情的,但今日也是初次见面,她对杜燕儿的印象有些不好,即使她再反应迟钝,也能看出来杜燕儿对少阳哥哥的意思。 秦芙蓉见安宁似是知道这事,扬了扬唇角继续道:“燕儿不会在府上长住,侯府人丁稀少,郡主无事的时候来府上陪我说说话可行?我一见郡主便喜欢。” 安宁瞬间明白秦芙蓉的意思,俏脸红红的,偷偷看了裴少阳一眼,这才对着秦芙蓉点头称好。 裴少阳始终站在一侧,来往的夫人小姐众多,俱是光明正大的瞧上他几眼,他脸上只是云淡风轻,静等二人讲话。 秦芙蓉看了眼裴少阳,笑着道:“如此我便去凉亭歇息了,郡主同世子且继续逛逛。” 安宁红着脸应了声好,秦芙蓉转身便离开了。 待回到凉亭,柳儿正一脸焦急的等在那里,见她回来松了口气,“奴婢刚才见红艳差人将燕儿小姐送走了,可是闹幺蛾子了,您赶紧喝口茶歇歇。” 秦芙蓉是真的渴了,一口气喝净了杯中的茶水才道:“别提了,她弄坏了别人的步摇还一直哭,闹的我头疼。” 她叹了口气,很想趴在石桌上休息一会,柳儿又给她倒了杯水,她刚端起来,却见红艳一脸着急的走了过来,低声道:“接急信,侯爷身体抱恙,您需得马上进宫。” 什么抱恙还得她进宫? 只能是,是不好了... 秦芙蓉的脸唰一下便白了,手上的杯子啪的一声落在了桌子上四分五裂,茶水瞬间湿了衣袖,她脑袋轰的一下炸开,浑身似卸了力一般,片刻反应过来后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身子明显的晃了晃,柳儿被她吓了一跳,忙将她扶住。 她今日从晨起便一直心神不宁的,侯爷的脸色又出奇的差,结果,竟真的出了事。 秦芙蓉问了稳心绪,沉声道:“杜燕儿送回去了?” 红艳点头,“借了公主府的马车,有婆子护卫跟着,您放心。” 秦芙蓉点头,深吸口气叫自己找回力气,吩咐道:“柳儿跟主家说一声府上有急事,红艳跟我进宫。” 柳儿点头,见秦芙蓉虽脸色严肃,但面上已经有了血色,躬身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秦芙蓉来不及想其他的,同红艳疾步而走,引路的婆子虽奇怪侯夫人为何突然离开,但看秦芙蓉的面色严肃也未敢多问,一路疾行,秦芙蓉道了声多谢便出了庄子。 她看了眼正翻身上马的裴少阳,深吸口气赶紧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快些进宫,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来回翻腾,只希望侯爷的身体不要太糟糕的好。 16、第 16 章 马车行的急,秦芙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眉心紧锁,手上紧紧揪着帕子,红艳看着她的模样,实在不知如何劝慰,若是侯爷真的不好了,夫人她... 可该如何是好啊。 本就是冲喜而来的,过门才刚半月,不说别的,就是老夫人那里,怕也是不好过的。 秦芙蓉尚未想到那里,这半月的相处历历在目,从冲喜那夜侯爷初醒张口便是说对不住她,翌日分房居住,之后又帮她在娘家兜底,叫她管家教她识字,甚至她偷摸的跟着红艳学武他都没说什么,这么好的人,她不愿他出事。 可天不遂人愿。 秦芙蓉到宫门处的时候,裴穆安正一脸焦灼的等着她。 秦芙蓉掀开车帘跳下马车,面色焦急的往宫门前跑,跑的太急裙摆又太长,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幸而红艳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手臂。 裴穆安眼眶一热,轻声唤了句:“嫂嫂。” 因为太过急促,秦芙蓉头上的步摇来回摆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眼底满是担忧,紧张的看着裴穆安,“侯爷,侯爷如何?” 裴穆安垂下了眸子不敢看她,胸口似压了块巨石,叫他喘不过气,他只低声道:“太医还在诊治,少阳已经过去了,嫂嫂跟我走吧。” 秦芙蓉看小叔的模样,一颗心顿时凉了一半... 她深吸口气,大步跟上裴穆安的脚步踏入宫门。 红艳进不去,只能等在外头。 二人走的很快,秦芙蓉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是一个劲的催促裴穆安再走快一些,当他们二人来到偏殿时,秦芙蓉额头上已经冒了汗,脚底板也麻木了。 门外有位公公一直在焦急的走来走去,见二人过来,忙道:“是侯夫人来了,快进。” 秦芙蓉行了一礼,疾步跟着裴穆安进了殿内。 只见一身着明黄服饰的中年男子沉着脸坐在上首,裴少阳已经到了,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屏风后的内室,不知在想何。 内室里头依稀可见几个太医忙碌,有咳声呕吐声传来,秦芙蓉进门便听到了,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随着裴穆安的声音向皇帝跪地行礼,皇帝看了她一眼,摆摆手叫她起来。 皇帝似乎是打量了她的,半晌才沉声道:“盛安有些不好,你是他的妻子,且进去照顾着吧。” 秦芙蓉躬身道了声是,只身进了内室。 只一眼她便掉下泪来,裴盛安眉眼紧闭,苍白的面色泛着青气,上身赤裸,银针密密麻麻扎满了上身。 为首的太医看了眼时辰,开始收针。 一旁的太医已猜到了她的身份,嘱咐道:“侯爷的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如今只能吊着,夫人先将汤药喂给侯爷,我等便守在外头。” 秦芙蓉点头称好,她看着榻上一早还贴心嘱咐他的男人,抽了抽鼻子,上前帮他将里衣穿好,见他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转身又去净手湿帕子。 她一颗心慌乱的很,外间时不时有说话声传来,她无暇分神,眼睛和耳朵只牢牢的盯着病着的男人。 很快药炉上的药也好了,小药童将药倒出,她轻声谢过,端着药来到榻前。 将汤药放在小几上放凉,秦芙蓉捏着温热的帕子,轻轻地将裴盛安头上的汗擦净,看着男人毫无血色的脸,秦芙蓉想到这半月的相处,眼泪再次掉落。 她不想哭的,但是她忍不住。 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她这个冲喜的夫君,却真的像个“爹”一样照顾着她。 裴盛安一直都是有意识的,小姑娘的眼泪砸在了他的手上,触感温热,他不忍心,一声叹息后缓缓睁开了眼。 秦芙蓉见他醒来,胡乱摸了把眼睛,焦急道:“侯爷您醒了,喝药,咱们先喝药。” 手上的动作不停,动作轻柔的将人给扶了起来,腰后塞了个靠垫,伸手取过一旁温热的汤药,一口一口的喂着。 小姑娘此时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见他看过来忙换上笑脸,他喝着汤药,小姑娘哄他:“太医说药喝完了就好了,咱们便能回府了。” 这哄孩子的语气叫裴盛安少了几分对死亡的恐惧,他轻轻扯了扯唇角以作安抚,很配合的将汤药喝净,秦芙蓉倒了杯水给他净口,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裴盛安靠在榻上,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姑娘叹息一声,张了张嘴,试了两次才发出声音,“不必紧张,生死本是常事,我五年前就该死了的。” 他的声音又小又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嗓子里燃烧,听起来吃力极了。 秦芙蓉鼻子抽动两下,“您可别胡说,太医说您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 嘴里说着哄人的话,可是看着男人带着死气的灰败面容,秦芙蓉心里还是难过极了。 男人无甚力气,只强撑着看着她道,“我的身体我知道,你不必哄我。” 秦芙蓉哪能不明白男人的意思呢,“您答应我的,您会长命百岁,您不能说话不算话。” 说完小姑娘的泪水再次决堤,她委屈极了。 两辈子了,难得碰到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她是没把男人当丈夫的,男人也没把她当妻子。 她像是做了人家半月的女儿,被宠在了掌心里,这人叫她做事教她成长,可是,时间太短暂,这人马上就要死了... 是了,他娶了她,这才半月。 她以后,该怎么过活? 他心疼的看着她,想伸出手来摸一摸她的头,可是他的手臂动了动,怎么都抬不起来。 秦芙蓉没忍住哭了起来,她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了,早晨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死了。 可是她没有问出来,她很伤心,她希望对她好的人都不要死。 外间,皇帝待听到太医说“侯爷怕就在今日的时候”本是站着的身体竟然晃了晃,裴穆安将皇帝扶住,太医呼啦啦跪了一地,一时间室内寂静,落针可闻。 侯爷身上的毒本就奇特,是太医院冒险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才将人给救了回来,如今几种毒性天长日久的集聚,侯爷能撑到今日已经是奇迹了... 内室,女子隐忍的呜咽声传来,将众人的心狠狠揪起。 皇帝突然像是失了力气,由着裴穆安扶着进了内室。 见皇帝过来,裴盛安挣扎着想要行礼,皇帝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躺好,莫要乱动。” 裴盛安轻轻点头,看了一圈留在屋子里的人。 裴少阳站在床前木着一张脸,他好似自己又回到了母亲去的那日,那日也是这般,天朗气清,忽如其来的坏消息传来,如晴天霹雳,叫人瞬间便失了分寸。 裴盛安终于开口,“陛下,微臣怕是不行了,” 戎马半生的裴盛安,中毒苟活的裴盛安,在庙堂上力挽狂澜的裴盛安,皇帝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 他了解他,他说不行,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陛下,臣死后,不必将少阳拘在府里,穆安也是,您该用的用,几位皇子野心勃勃,朝堂已经乱了,您也该管管。” 武将之家,不拘于守孝二字,从前老侯爷去世时裴盛安在战场没有丁忧。 他这些话的意思皇帝都懂,帝王尚未老去,他的儿子们却都已迫不及待了。 他一口气说完便开始咳嗽,秦芙蓉帮他顺气,裴穆安倒了杯水喂他喝了两口。 “至于芙蓉,臣拜托您之后给她找一门好亲事,她为臣冲喜,是我对不住她。” 他说我,皇帝便懂了,他不愿意连累人家。 秦芙蓉跪坐在一旁握着他的手,倔强的开口,“您答应我的您忘了,侯府要给我养老的,您不能食言。” “傻丫头,那不就是守活寡了吗,莫胡说。” 裴盛安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眼睛却再次看向皇帝。 皇帝点头,“好,朕答应。” 皇帝理解他,他从来都是这般周全之人。 裴盛安又看向儿子,这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去世多年的妻子,她去时冷漠的看着自己,说下辈子不要再做夫妻了…… 他有愧。 他眸光闪烁,颤声道:“父亲去陪你母亲了,侯府便交给你了。” 裴少阳看着他,二十年同父亲的记忆如走马奔腾一般,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在此时都分外清新,他嗫喏着唇角,红着眼跪在了地上重重一叩,“父亲放心,儿定当守护好侯府。” 他说不出此时的心情,是伤心的难过的,是酸涩的是不忿的,可能还带了些别的,母亲去了,现在,父亲也要去了。 裴穆安也跪了下来,裴盛安轻扯唇角看着他,“你大了,一直做的都很好,兄长没什么嘱咐你的,保家卫国,顾好你自己。” 裴穆安狠狠点头,知道这是兄长最后的遗言了... 父亲去世时他太小了,他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只有兄长的,兄长如兄如父,教他练武教他识字,连在最后了,也只是要自己顾好自己。 最后,终于轮到秦芙蓉了。 裴盛安看着她,他似乎是累极了,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书房里有我准备好的和离书,你想的话随时可以离开侯府,不过,少阳和穆安的婚事,还得麻烦你。” 他话音刚落便开始疯狂的咳嗽,秦芙蓉掉着泪手忙脚乱的给他顺气,嘴上不住的说着,“我不走,我不走,世子的婚事我知道怎么做,我都答应你,我会做好的,您别说话了,我真的会做好的。” 这是他早就拜托她的事情,她一定会做到。 可是裴盛安却是猛的吐了一大口的黑血,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皇帝大声吼道,“太医!太医!” 已经晚了... 裴盛安强撑着身子摆摆手,“陛下,不必劳烦太医了,送臣回府吧,臣不应该死在宫里。” 皇帝张着嘴想说什么,看着裴盛安带着祈求的眼睛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17、第 17 章 暮色沉沉。 定北侯府一片死寂。 门口已经挂起了白幡,下人也都换上了丧服,大半个京城的世家都已得到了定北侯身死的消息,有人悲痛有人嘲,大兴的肱骨,一代名将,就这样退出了朝堂的争斗。 管家抹着眼泪退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灵堂已经在搭建了,棺材是五年前就准备了的,虽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可当这日真的来了,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虽说一向康健,可送走了丈夫如今又送走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在侯爷去的时候,生生将自己给疼晕了过去。 府医一直在偏厅守着。 秦芙蓉双目红肿,一身白衣在旁,见老夫人醒来只愣愣的看着自己不言语,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劝慰。 她们一个死了丈夫,一个死了儿子。 老太太想必对她是非常不喜的,毕竟她是来冲喜的,但侯爷还是死了... 老太太心里怕是也怨恨上自己了吧。 而且,她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陈氏母女给撵了。 只是老太太此时满心都是失去儿子的悲痛,还没有发现罢了。 稳了稳心神,秦芙蓉端过汤药,舀了一勺吹了吹,亲手喂到了老太太唇边,眼含关切道:“母亲,您将这汤药喝了可好?侯爷也不会想看到您如此的...” 老太太看着秦芙蓉如花似玉的面庞,竟然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她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秦芙蓉,沧桑的面容上多了几分的狠辣,“你本就是给我儿冲喜来的,既然他去了,你便随他去了吧。” 秦芙蓉被这突出起来的话惊住了,手里的汤药一个没拿稳,尽数撒在了她的手上,烫的她一激灵。 钟嬷嬷也被老夫人这话吓了一跳,忙上前帮秦芙蓉将手上的药碗拿走,秦芙蓉的手背上瞬时红肿起来,她的表情愕然,呆呆的看着老夫人,似乎是没有听懂老夫人话里的意思。 钟嬷嬷有些心疼的看着她,转头又对上了老夫人严肃的面容,钟嬷嬷呼吸一滞,老夫人,怕是真有这个想法... 钟嬷嬷迅速调整好语气,给秦芙蓉递了个颜色,“夫人看看外头可还有剩的汤药,外头府医也在,叫他帮着看看您的手可有伤到,您先去,老奴在这呢。” 秦芙蓉反应过来,有些慌乱的转身逃走。 可她还没走几步,便听一阵脚步声传来,来人表情十分悲痛,显然是哭了许多时,她被一左一右搀扶着进了内室,看到床榻上的老夫人,低声叫了声母亲便扑了过去。 一左一右的公子小姐也是靠近床前跪下,磕头叫了声外祖母。 秦芙蓉冷眼看着老夫人抱着自己的女儿悲痛不已,母女互诉着思念和衷肠,她摩挲着火辣辣的手背,无力和委屈感萦绕心头,自嘲一般的扯了扯唇角,转身出了屋子。 刚出内室她便对上了一双肃然的眸子,裴穆安着人将姐姐带来的行礼安置,入室便看到了素衣淡裳的秦芙蓉。 她的双眼红肿,面色苍白,看着他来只淡淡点了点头,未做言语便转身走出门外。 他眼眸微动,虽走的匆忙,但他还是注意到她的手背,分明是烫伤了。 四月的夜,微凉的风将人的头脑吹的也清明了几分,红艳一直守在门外,看到她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廊下的灯光明明暗暗,红艳紧张的看着她,上下打量,看到她手背上通红一片时忙伸手去察看,秦芙蓉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嘴上却是道:“无碍,汤药不小心撒了。” 虽说才半月的相处,红艳却是不信秦芙蓉是会毛手毛脚将自己烫伤的,她踌躇道:“可是,可是老夫人说了什么。” 秦芙蓉看着红艳关心的面容扯了扯唇角,低垂着眉眼道:“老夫人说,叫我随侯爷去了...” 红艳心中惊惧,不知老夫人为何会突然如此说,她的视线却忽然对上了夫人身后的身影,二爷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裴穆安面色严肃,见红艳看过来,隐忍着情绪朝她摇了摇头,红艳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红艳牵起秦芙蓉的手小声安慰,“不会的,大兴律法不准生人殉葬,老夫人,老夫人兴许只是随口一说,夫人您且安心,府医在偏厅,奴婢带您去上药。” 幸亏汤药并不是很热,秦芙蓉的手背只是红肿未起水泡。 秦芙蓉点头,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像是被抽了生气一般,跟个提线木偶似的由着红艳摆弄。 红艳以为她是被吓坏了,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她同夫人相处了虽才半月,但觉得世上再没有比夫人更好的人了,夫人善良温柔,对她们这些下人极好,对侯爷也是一心一意的,毫无二心。 老夫人兴许只是随口一说,可夫人也只是个刚失了丈夫才十八岁的姑娘,被婆母如此说,怎能不心生难过呢。 裴穆安看着她被红艳牵着的身影,母亲糊涂了,兄长不会叫她一同去了,他也不会叫她出任何差错,至于母亲无理取闹的心思,他定会叫母亲放弃。 秦芙蓉不能离开婆母那多时,她知道。 她是侯夫人,丈夫死了,婆母生病,她是应该在病床前伺疾的。 府医帮她上了药之后她便再次回到了老太太厢房前,月华如霜,她抬头看着空中的月亮,下弦月儿弯弯,眼前的月儿比后世的明亮。 今夕是何夕啊。 古代女子活的这般艰难,深宅大院况且如此,那市井乡间呢? 那些死了丈夫的女子呢?她们是怎么过活的? 逆来顺受,还是,勇敢反抗? 逆来顺受可不是任人宰割,她秦芙蓉,向来不是什么软弱的性子,是谁也不行。 婆母吗? 同样是死了丈夫的,我的丈夫是侯爷,你的同样也是。 你都没跟着去,我又怎么会跟着去了。 孝顺,可不是百依百顺。 秦芙蓉摩挲着还火辣辣的手背,给红艳递了个放心的眼神,转身进了屋子。 这一次老夫人并没有为难与她,秦芙蓉也正式的同小姑裴映雪见了面。 裴映雪的相貌同老夫人有几分相似,长相秀丽,仪态大方,见她过来,郑重的行了一礼,一双儿女陆馨陆川俱是随着母亲行礼。 秦芙蓉见她眼眸还湿润着,忙将她同两个孩子给扶了起来,“妹妹无需多礼,今日匆忙,给两位外甥的见面礼明日我再差人送过去,刚好同母亲和妹妹商议一下,管家正着人打扫几处院落,馨儿就在妹妹从前院子的隔壁,川儿远一些,住在世子隔壁可行?” 老夫人语气淡淡的,看也未看她一眼,只道了句“你同你妹妹商议便是。” 裴映雪上前握了握母亲的手,兄长的死真的怨不得小嫂嫂身上,她刚才安慰了母亲许多,这又见小嫂嫂安排妥当,面目憔悴嘴唇干涩,定是辛劳了一日,忙道:“谢过嫂嫂,我们来的匆忙,本应早些日子到的,可路上遇到大雨休息了一日,这便来晚了,也没赶上,没赶上,” 裴映雪想到数年未见的大哥,眼泪不受控制的再次掉落,秦芙蓉眼圈一红,转过脸偷偷将眼泪擦净,转而道:“妹妹一路辛苦,先带着两位外甥用膳可好,母亲这里我来守着,”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老夫人沉声打断了,“我这里谁也不用留,都回吧,映雪明日再过来。” 说完老夫人便躺下了,裴映雪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钟嬷嬷对着她摇了摇头,裴映雪叹了口气,终是退了出去。 母亲倔强,此时心里定也难受极了。 陆川对姐姐调皮的努努嘴,觉得外祖母好生奇怪,对着母亲说了好多奇怪的话,竟然还想叫舅母一个生人给大舅殉葬,天家早些年严禁的事情,外祖母莫不是疯了吧。 陆馨十五岁了,考虑的自然比弟弟多上一些,她嗔了弟弟一眼叫他老实一些,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时定是钻了牛角尖了,怕是得叫她自己想开才是。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秦芙蓉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裴映雪看着月下如仙子般美艳的小嫂嫂,虽只一身白衣,头上只一支玉簪,但就这般模样都叫她看的心中一颤。 秦芙蓉叹了口气,她能感觉到裴映雪是同裴盛安一样好的人,轻轻道:“妹妹,幸好你来了。” 裴映雪知她年纪小,兄长去世,她需要面对东西有很多,不懂的更多,安慰她道:“嫂嫂放心,我这次来了,便会住上一段时日,至于别的。” 想到母亲的话,她停住了脚,郑重的看着秦芙蓉道:“母亲的话嫂嫂不必放在心上,兄长去时交待了你许多,母亲年纪大了,我又常年不在京中,少阳和穆安的婚事,还得交给你来操持。” 秦芙蓉苦笑着点头,“妹妹放心吧,我答应侯爷的事情都会做到的,虽然我们成亲没多少时日,但是侯爷对我很好,我...” “我自然会尽心尽力的给世子和小叔操持婚事的。” 裴映雪没忍住上前握住了秦芙蓉的手,可却不小心握在了秦芙蓉烫伤的手背上,秦芙蓉咬着牙不吭一声。 裴映雪知道能将嫂嫂烫成这般的只能是母亲,叹了口气,刚想替母亲道歉,却见秦芙蓉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岔开了话,“瞧我,两位外甥饿坏了吧,夜深了,咱们赶紧先去用膳。” 裴映雪知道她这是给母亲面子呢,心里又对秦芙蓉多了几分好感,简单用了膳后秦芙蓉便送娘仨回院子,待进了裴映雪的院门,她这才想起来什么问了句,“不是说母亲近两年还认了位义女,怎得晚些时候没有见到?” 秦芙蓉叹了口气,解释道:“白日赏花宴上陈氏女儿在宴会上故意闹事,郡主和世子都在,我怕郡主心生芥蒂,便直接差人将她送回自己府上了,陈氏也一并送了回去。侯爷又...我实在没有心思处理这对母女,便眼不见心不烦送走了,只是,我也在考虑这事如何同母亲说明,那杜燕儿的做派,实在叫人不喜。” 裴映雪沉了脸,她待字闺中时便同阿苒嫂嫂情同姐妹,对于侄子的婚事,她是万不会允许一个寄居在府上来历不明的女子染指,“你做的对,这事我来给母亲说,少阳的婚事是大事,岂是她一个寄居在侯府的女子能破坏的了,如今我回来了,母亲便不会将一个义女放在心上,嫂嫂放心。” 秦芙蓉顿时松了口气,她看裴映雪也十分疲累,便道:“丧服绣娘连夜在准备,明日一早便送过来,妹妹早些休息,我去前厅看看。” 裴映雪道了声好,目送秦芙蓉走了很远这才转身回了院子。 18、第 18 章 夜凉如水,月光将影子拉的细长,秦芙蓉拖着疲累的身体往灵堂走去。 红艳跟在她身后,默默地守护着她。 一路上灯火摇曳,大红灯笼换上了白衣,秦芙蓉踱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廊下,眉头轻皱,她不知古代丧葬的流程,还得前去问问管家和秋嬷嬷,莫要冲撞了什么才好。 很意外的,灵堂外竟没人,秦芙蓉面露诧异,红艳看了眼灵堂内,低声道:“应是世子将人遣走了。” 秦芙蓉点点头,吩咐道:“去找管家过来。” 红艳去寻人,秦芙蓉看了眼周围飘着的白幡,静默半晌,抬腿走了进去。 巨大的奠字下停放着金丝楠木棺,晨起时还细心嘱咐她许多的男人便躺在里头,眉眼轻合如同睡着了一般。 火舌将黄纸席卷,继子跪坐在蒲团上,脊背挺拔,手上一直重复着烧纸的动作,似乎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她穿来这陌生的世界还不到一月,做尽了她上辈子没有做过的事情,夺聘礼夺嫁妆,冲喜成亲…… 可她成亲半月就死了丈夫,丈夫还是那样好的人。 秦芙蓉又看了两眼棺材便转身离开了,身为当家主母,她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容不得她悲秋伤春。 心中的不舍和悲痛都化作了脚下的路,既然选择留在侯府,那便得打理和守护好它。 即使她不知自己会留在侯府多长时间,可能是一辈子,也可能三年五年。 裴少阳并不在乎是谁来了,他一张一张的烧着黄纸,依稀记得许多年前也是这般,瘦小的他一人跪在此处,棺材里头躺着的是他的娘亲,那个会柔声唤他,哄他入睡的娘亲。 娘亲走的也是那样的突然,清早还叮嘱他用功读书,可当他下学归家,娘亲却成了一具尸体…… 夜半时父亲带着一身酒气跪在娘亲的棺材旁,他直白着说着自己的爱和悔恨,模样看起来是那样的悲痛。 可若是真的爱,他的娘亲又怎么会自尽? 火光明明灭灭,灰烬仿若化成了白蝶旋转着飞到了他的袖口,落在他的胸前。 裴少阳丝毫不觉,此时的他眼眸低垂,在夜幕苍白的灵堂下,无人看到他悲伤的眸子下带着讥讽的唇角。 娘亲,父亲终于下去陪你了。 * 管家恭敬的说了许多注意事项,秦芙蓉仔细听着,有没听懂的又询问清楚,到最后只觉得头晕脑胀这才作罢。 回到院子,秦芙蓉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秋嬷嬷尚在忙碌,柳儿见她回来忙迎了上来,她脸色憔悴,春儿端来了一早准备好的燕窝叫她吃了几口,秦芙蓉也知道自己需要吃些东西补充精力,强撑着吃完便又带着红艳去了书房。 灯烛燃起,室内亮如白昼。 书房的摆设一如往常... 秦芙蓉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不容自己多想,径直来到了书桌前,打开最上首的抽屉,里头赫然是裴盛安留给自己的和离书。 她打开,和离书一目了然,上头也已签字画押,秦芙蓉只需要签上自己的名字,和离书便可以生效。 和离书下还压了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芙蓉亲启,里头却无信件,只是几张银票和地契。 两千两的银票,和京郊庄子的地契。 她捏着手里的纸张,愣愣的看了半晌。 这人,怕是早就将这些东西准备好了,即使知道自己嫁妆颇丰,却还是担心自己一日无处可去,银钱和住处,都安排妥当。 可他,是不是也没料到自己去的那么匆忙,不然,怎么连一封信件都没有留下呢。 他那么周全的人,怎么着也会嘱咐自己几句,要她管好家,练好字,替他照顾好母亲之类的话吧。 她起身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了红艳,看着周围的一切喃喃道:“收起来吧,侯爷有心了。” 红艳见她表情又开始悲伤,双手接过,想劝慰两句,却听秦芙蓉起身道了句走吧,便往外头走去。 可她还没走几步却住了脚,头脑不由自主的开始晕眩,红艳眼疾手快忙将她扶到一旁坐下。 二人也不知是谁的手臂碰到了座椅旁的小几,上头的香炉来回晃动,挪动了些许的位置才稳稳站好。 秦芙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脸上也忽的没了血色。 红艳见她这模样,急忙要去叫府医过来,秦芙蓉眉眼紧闭,摆摆手道,“府医在母亲院里,还是莫要惊动了,我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会便好。” 红艳心疼的看着她,夫人身体本来就不好,最近虽然跟着她练武好了许多,但今日劳心劳累的,身体早就到极限了。 红艳也知夫人顾虑,听话点头,转身去倒水。 秦芙蓉歪着脑袋靠坐在椅背上揉太阳穴,半晌终于觉得舒服了一些,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轻舒口气,眼神却对上了手边的香炉,鹰嘴炉造型奇特,十分别致。 她一只手耷拉在小几上,铜制鹰嘴炉底下露出的一抹白色粉末,在紫檀木制的桌面上分外显眼。 秦芙蓉瞬间清醒,脑海思绪翻涌,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抹白。 红艳端了茶水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只一眼,红艳也发现了不对。 秦芙蓉将红艳手中的茶盏接了过来,她知道红艳懂些药理,冲着红艳点了点头。 红艳会意,从袖口掏出门银针。 下一瞬,银针变色。 二人对视一眼,俱是变了脸色,秦芙蓉冷声吩咐,“叫二爷过来,悄悄的,不要让人发现。” 继子在灵堂,且她同继子不熟,还是叫小叔过来好一些。 红艳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也未走正门,翻身从窗子飞了出去。 秦芙蓉将茶盏放在一旁,思趁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侯爷的死或许不是旧毒发作造成的,这细小的粉末... 侯爷是又被下了毒? 她想不通里头的关窍,但今日在皇宫内侯爷同皇帝的对话,她还是听出了一些事情,侯爷说朝堂已经乱了,那是不是说明,夺嫡已经开始了。 裴盛安是皇帝的心腹,朝中不少大臣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裴盛安活着,谁将他拉拢过来,坐上皇位的几率便越大,可如今他死了,陛下便失了左膀右臂,而他那一派的人手,自然也容易被瓜分瓦解。 世子年纪尚轻,未有侯爷的影响和威慑之力。 不过,这毒也可能是侯爷的对家做的,毕竟他纵横朝堂二十多年,多有树敌,但是,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能在定北侯府和太医手底下下毒呢。 侯爷的身体一直都是太医院负责的,每日请平安脉的也都是陛下的人。 能在香炉上动手脚的,只能是可以进入书房的人。 所以,要先将这个人给揪出来,再查他背后之人。 可是,真的只是在香炉上动的手脚吗? 她发现的只有香炉,别的呢? 裴盛安一直非常严谨,身边之人也都是用了多年之人,到底是哪里出的差错呢…… 秦芙蓉此时已经满腔的愤懑,她不懂什么朝堂纷争什么夺嫡之战,她只可惜裴盛安这么好的人就这么死了。 一代名将,没死在了战场上,却死在了明争暗斗,甚至亲近之人之手。 他可以是真的旧毒发作,但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秦芙蓉揉了揉太阳穴,她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做些什么,除了他交待的事情,她一定要和侯府一起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为他讨回公道。 况且银票和那么大的庄子她都收了,她该这么做。 裴穆安赶来的时候,入眼看到的便是秦芙蓉闭着眼睛瘫坐着,眉头紧锁面色苍白,明显身体不适。 听见他的动静,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红艳紧随其后,秦芙蓉见他来了便直接道:“红艳应该都告诉你了,这粉应是下毒之人匆忙留下的,能进入书房的人不多,应就在那几个人里。” 裴穆安点头,眼底一片猩红,心中怒气翻滚,稳了稳心神,半晌收敛了神色看着她道:“后面的交给我,嫂嫂先去休息。” 秦芙蓉眉头还是紧紧皱着,她嗯了一声,知道自己也帮不上忙,这事还是得交给小叔去查。 至于她,明日一早还要去老夫人房里伺疾,且明日开始相熟的人家也会陆续上门来吊唁,琐事众多,她是该回去休息了。 她起身,红艳忙伸手去扶。 只是秦芙蓉路过裴穆安身前时却顿住了脚,她略微思趁,转过身子看着裴穆安认真道:“侯爷一生为国为民,不该为奸人所害,小叔若有什么线索,也差人与我说上一声,我也想为侯爷出一份力。” 看着裴穆安点头,她好似松了口气,刚要挪步,便见裴穆安递了个盒子过来。 秦芙蓉接过,裴穆安面色不变道:“烫伤膏,嫂嫂先用着。” 秦芙蓉未做他想,扯了扯嘴角道了声谢,这才走了。 红艳有些惊讶的看了眼二爷,二爷什么时候看到夫人的手烫伤的,怎么连药膏都准备好了。 裴穆安摩挲着指尖触碰到她手指的温度,柔软且温暖。 偏偏是嫂嫂来书房的时候发现了香炉的蹊跷。 是兄长的意思吧…… 他见人走远,眸子瞬间变的极寒,挥挥手书房内凭空出现了几名护卫,“将可疑之人全部抓进地牢,我亲自审。” 无论幕后之人是谁,他定北候府定同他不死不休! 19、第 19 章 翌日天刚亮秦芙蓉便起了,老夫人醒的早,她这一夜也未睡多长时间,脑海里思绪混乱,一会是到底是谁下的毒,一会又是侯爷去世前的景象,眼看天快要亮了,索性直接起来了。 叫春儿柳儿准备些见面礼给小姑子一双儿女送去,秋嬷嬷进来,二人又说了一会话,钟嬷嬷在婆母身边走不开,前厅有女眷上门都是秋嬷嬷在招待,再有身份的便去请秦芙蓉过来。 早膳她也无甚胃口,在秋嬷嬷的劝慰下吃了一碗鸡蛋羹便去了老夫人院子。 老太太虽还是不愿意看她,但并未为难她,也未在说什么难听的话。 长子闭眼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送走了丈夫,如今又送走了长子,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能接受的了呢。 冲喜一事本就是她一意孤行,儿媳也是被迫嫁来的,是她听了那道士的话,而且,那道士那日说的,怕只是一线生机,是她听岔了。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将长子的死归咎于儿媳身上,昨日是她悲痛欲绝之下才产生的想法。 女儿说的话她也是听了进去的,昨夜小儿子也来了一趟,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儿媳,小儿子更是直接说自己这般做才会伤了大儿子的心。 他们说的都对。 儿媳一直是恭敬的伺候她,喂药喂水都是亲力亲为,看着小姑娘手背上还红肿的一片,老太太终于还是于心不忍了。 她摇摇头,表示不再吃了。 秦芙蓉并未勉强,将饭食撤下,取过一旁的帕子给老夫人净手,老太太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叹了口气,才十八岁,做成这般已经极好了。 “你下去用膳吧,我这里有钟嬷嬷在,前厅事情多,你多操心一些。” 秦芙蓉也并不意外,死了儿子的婆母,想见儿媳的不多,她恭敬的应了声好,“有事您差人来唤儿媳,前厅的事您放心,管家和秋嬷嬷都在。” 老夫人嗯了一声,吩咐一旁的钟嬷嬷道:“去将宫里的烫伤膏取来。” 钟嬷嬷脸上有些喜色,忙哎了一声,转身便去取药膏了。 昨日的委屈又席卷而来,秦芙蓉知道婆母这是想明白了,鼻尖一酸,忙低下头去,“儿媳谢过母亲。” 她就说吗,老夫人能教育出这么好的儿子,怎么会是不讲理的人呢。 老太太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只是仔细瞧的话,那双浑浊的眸子里也是带着湿意的。 一连几日,秦芙蓉都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前来吊唁的人都很多,幸好裴映雪在,老夫人那不用她操心。 而且果真如裴映雪说的那般,老夫人一句也没问过陈氏母女的事情,只是老夫人突然一日叫钟嬷嬷来给她换了个院子住。 秦芙蓉理解老夫人的心情,利索的搬了。 新院子很大,空旷幽静,院中几株芍药开的正艳,大片芙蓉躺在那里,虽还未到开花的季节,但也绿意盎然的,花丛边有一小塘,潺潺水声作响,几条鱼儿在莲间嬉戏,莲花已经结了花苞,马上就要盛放。 收拾完已经入了夜,刚放下碗筷,红艳便从外头走来,低声在她耳旁轻语,她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裳,随着红艳出了门。 她第一次来到了侯府的地牢。 月色阴沉,散发着清幽的光。 红艳手里提着灯笼,带她来到了一处极偏僻的庭院,侯府很大,秦芙蓉并没有来过这里。 看门的婆子眼神极好,见人过来便直接开门将二人放了进去。 红艳带着她进了屋子,又不知触碰到了哪里的机关,墙壁移动,露出了几道石阶来。 里头有亮光闪现,红艳行在前头,秦芙蓉提着裙摆紧随其后。 片刻后,她们终于来到了地牢。 裴穆安一身黑衣站在正中,他的手上捏着条长长的鞭子,架子上的男子血肉模糊,依稀能看出样貌,确实是侯爷身边常跟着伺候的叫来福的下人。 见秦芙蓉来了,裴穆安将手上的长鞭递给护卫,“嫂嫂。” 秦芙蓉嗯了一声。 除了在电视上,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血腥的画面。 裴穆安见她一直盯着那下人,细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一张脸却是没什么表情的。 她今日还是一身白裙,头上带了朵白色的绢花,瞧着有些不似人间模样。 心中思趁他是不是不应该将嫂嫂请到这里,嫂嫂是大家闺秀,乍然来到这里,莫不是被吓到了... 裴穆安心中有些不忍,刚想开口,却听秦芙蓉道:“果然是他啊。” 裴穆安惊讶,“果然?” 秦芙蓉抿着嘴嗯了一声,她详细的看过了裴盛安近身伺候的几人的资料,除了一些隐蔽的,红艳连他们有什么亲戚近年见过什么人都查的详细,她慢慢走到那人身前仔细瞧了瞧,面上不带一丝害怕。 “红艳去查了能进入书房的几人,只有他是不是家生子,能有外心,且拿自己和家人命来赌的,怕是只能是他了,不过,他仅仅是为了钱?” 裴穆安点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除了探究没有害怕这才放下了心,“不光是钱财,叫他做这事那人,幼时救过他的命,从进府那日开始,他就是被安排好的棋子。” 是他们疏忽了。 秦芙蓉叹了口气,谁也不能千日防贼啊。 她看一旁桌子上摆满了各色刑具,慢慢走了过去,拿起了一柄锋利的断刃漫不经心道:“怕只能是那两位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一位。” 不可能是太子下的手,太子是正统,没有杀裴盛安的理由。 裴穆安怔愣了一瞬,只觉得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聪慧,看着她拿着刀柄却无甚表情的脸,心中有些异样的情绪流动。 “那个人,曾经是二皇子的人,后来又跟了三皇子,但在兄长去世的半月前已经死了。” 死了? 秦芙蓉惊讶的抬起了眸子,“线索断了?那,可知毒是何毒?又是谁给他的?” 望着她好看的眉眼,裴穆安匆忙移开视线,转身看着那下人道:“那药粉是普通的迷药,很容易买的,其中有些成分与兄长身体相冲,查到确实是那人买来给他的,别的尚未查到。” 意思就是线索彻底断了? 秦芙蓉叹了口气,举侯府之力都查不到的话,那说明凶手只能是那两位其中之一了。 她看小叔神色怅然,面色也有些颓唐,便没再问下去。 定北侯府的势力再大,也大不过天家去。 也怪皇帝有意放任,她是不信皇帝不知几个儿子争斗的。 不过,秦芙蓉觉得无论是那二位中的谁其实都一样,只要太子继位,这二位怕是没什么好下场,只是,若这二位的目标是太子呢? 太子死了,他们这仇还怎么报?再扶持个别的皇子? 她是知道皇帝生了七八个儿子,最小的尚在襁褓。 这么想的话,倒也不是不行,只要皇帝身体康健,活个一二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定北侯府只站皇位上的那人的。 裴穆安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大概也猜出她的几分想法,“陛下已知晓此事。” 秦芙蓉看了他一眼,抿着嘴点了点头,几步上前将手上的短刃递了过去,“那这人也就不必留了。” 裴穆安接过,秦芙蓉转身便走。 “小叔先忙,我先回去了。” 秦芙蓉走的利索,裴穆安看着手上的刀刃,又看看已经离开的身影无声扯了扯唇角。 待什么也看不见了,裴穆安这才冷声吩咐道:“处理了吧。” 走在回去的路上,秦芙蓉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红艳道:“世子可知晓此事?” 红艳肃着脸点头,“世子知晓。” 红艳看了眼秦芙蓉又道:“这几日世子日夜都在灵堂,也去了地牢,那人身上的鞭痕,多数是世子留下的,侯爷去世,世子不说,但其实很伤心。” 秦芙蓉想到继子那清冷看不出悲喜的面容叹了口气,想了想吩咐红艳道:“差人下两碗素面,一碗送至世子处,一碗送至小叔那里,这些日子,二人确实辛苦了。” 她不知道二人会不会吃,但总归是她的一份心意,夜风还是有些微凉的,吃碗热汤面能舒服一些。 于是,在出殡前的每一个夜晚,秦芙蓉都会差人准备一些素食作为夜宵给二人送去,裴映雪给母亲感叹小嫂嫂的妥帖,老太太嗯了一声,头一次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除了年纪小些,别的是不错,还算孝顺。” 裴映雪笑着道:“母亲说的极是,嫂嫂是孝顺,今早您吃的素馄饨可还行?是嫂嫂亲手包的。” 老太太诧异,满院子的下人,哪里就用的着她亲自动手了。 裴映雪解释道:“女儿也是这么说的,但是小嫂嫂说怕下人做不出那个鲜美的味道来,她边做下人边学,您喜欢的话,随时都叫厨房来做。” 老太太点点头,虽诧异秦芙蓉怎么会下厨,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满意的。 裴映雪接着道:“女儿也问小嫂嫂怎么会下厨,嫂嫂说从前在娘家伺候祖母时练出来的,母亲,” 裴映雪攥着母亲的手,轻声道:“您一开始不也挺喜欢小嫂嫂的吗,长得漂亮又懂事,虽然,虽然兄长去了,但是已经娶进门了,您就别再迁怒嫂嫂了,女儿不能常常陪在您身边,嫂嫂陪也是一样的,您就把她当做女儿一样看待可好?” 裴映雪是一定要说服母亲的,那个陈氏母女,以后必不能再叫进府了。 半晌,老太太叹了口气,“母亲知你心思,好了,母亲那日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日日在母亲面前说她好话,母亲还没老糊涂。” 裴映雪松了口气,转而道:“至于那个义妹的事情,母亲可听女儿一句劝,那对母女,断不能再叫进府了,这才两年便哄了您多少好东西去了,赏花宴那日的事情女儿也同您说了,女儿这次住的久一些,您可不能再偏疼别个,多疼疼女儿才是。” 裴映雪又气恼又撒娇,老太太无奈又好笑地伸手去点女儿的脑袋,“你啊,三十多的人了,竟还吃起醋来了。” 在自己院子的秦芙蓉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春儿急匆匆去抱了个披风来,柳儿直接上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秦芙蓉哭笑不得的看着两人,“我就是打了个喷嚏,无事的,不必紧张。” 见自己姑娘真的无事,两个丫鬟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段时日夫人起的早,一日竟碰见了厨房婆子,一眼便看到了篮子里的新鲜荠菜,也不知怎得夫人竟进了厨房,亲自下厨做了些荠菜香菇馅的馄饨。 从前为讨祖母欢心,原身也是下过厨的,柳儿虽诧异自家姑娘何时学会的做荠菜馄饨,但瞧着姑娘认真的神色,也未开口去问。 倒不是秦芙蓉不担心掉马,只是她偶然看到荠菜,便想吃上一口,幼时奶奶包的荠菜馄饨是她童年常伴的美味,加上最近婆母一直病着,胃口极不好,这种民间的吃食算是新鲜,也给老太太换换口味。 于是她从早晨下厨,白日忙碌,晚间回到院子,累到倒头就睡,自那日开始几个丫鬟就看着她,说什么都不叫她下厨了,且都吓得狠了,她打个喷嚏都怕她感冒发烧的。 夜深人静,秦芙蓉歪在榻上看外头的月亮,旁边的博古架上还放着侯爷为她寻来的字贴,她眼神扫过兀自出神,自侯爷去了,她便忙着府上的事情,一直也未得空练字,过几日忙完还得重拾起来的好,若是侯爷见她如此懒惰,定会板着脸训斥她几句的... * 出殡这一日,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明明前一日还晴空万里的,翌日一早却忽然变了天了,天地像披上了一层薄纱,灰蒙蒙一片。 这天仿佛也沾染了凡间的气息,随着送葬的队伍一起,诉说着对逝者无尽的悲痛。 纸钱如雪花般飘落,被风一吹四散在街巷,寻声而来的百姓自发的跟着队伍身后,他们虽没有穿着丧服,却无不是浅衣淡裳。 茶楼内有不明所以的小童,看着长长的队伍好奇的询问一旁的长辈,“祖父,为何这个队伍越来越长?他们都认识棺材里的人吗?” 老者叹息一声,揉着孙子的头看着长长的队伍感叹道:“是啊,他们都认识棺材里的人,那是定北侯,是守护我们的人,是大兴的脊梁啊。” 脊梁是什么?书院里的先生只教过国之栋梁。 小童懵懂的想,脊梁就是国之栋梁的意思吧,是为国家做了许多的贡献,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20、第 20 章 端午节过后天气便闷热的不像话,院中的几颗石榴树已经开出了花,火红的花瓣间依稀可见刚结的嫩果,斑驳的日光洒在茂盛的枝叶上,衬的花儿更加艳丽如霞。 秦芙蓉一大早自老夫人院里出来,月余的时间,老夫人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老夫人前几日发了话,叫她不用晨昏醒定的在床前伺疾。 可她身为人家儿媳,礼数还是得有的,每日早早的去给婆母请安后才慢悠悠的回自己院子用早膳。 幸亏小姑在府上,帮她照顾婆母不说,裴映雪知她管家经验不多,更是一有时间便手把手的教她,秦芙蓉心里感激的很,今日得闲,便准备出府一趟买些礼物送给小姑子。 还是一身素衣两支素钗,带着柳儿和红艳便出了门。 如今她是定北侯老夫人了,继子已经继承了爵位。 这段时日他们各忙各的,同小叔倒是经常偶遇,同继子只有在老夫人处才会见着,继子已不向从前那般对她冷淡,见了她会关心两句,有时看向她时唇角还带上些许的笑意,叫秦芙蓉差点以为继子被人夺了舍。 不过秦芙蓉诧异了半晌便将这事丢在了脑后,未曾放在心上,毕竟二人身份有别,她本就是长辈,小辈恭敬和关心都是应该的。 虽说目前是秦芙蓉管家,可府上的风吹草动裴少阳都是知道的。 听到下人说继母出了门,裴少阳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她是个心有成算的人,如今又管着整个侯府,出门是极正常的事情,前些夜里一碗一碗的汤面他虽然没吃几口,但任谁被人记挂着关心着,心里都会舒服许多。 且他见过了她那般柔声细语的模样,也看到了她在祖母病时的细心照料,已经对她亲近了许多。 室内的冰鉴已经用上了,将室外的闷热隔绝。 如今丁忧在府上,他还是要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的,便趁此时将他手低下的产业好好打理打理,某些人安插的探子,也是时候揪出来几个。 吩咐了一声备车,裴少阳起身,面无表情的扫了眼桌上的书信,该来的也逃不掉。 * 秦芙蓉先去了趟西城。 东城多是达官显贵,西城多是平民商贾,而秦芙蓉母亲的陪嫁明月山庄,便坐落在西城。 一路上秦芙蓉看的仔细,她一个现代人,来到古代很难没有开店的想法,毕竟小说上都是那么写的,穿越女随便一出手便赚的盆满钵满。 西城的大街小巷都十分的热闹,道路两侧全是做生意的摊贩,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再往里头多是些酒楼店铺,米面粮油饭庄布庄什么都有,透过车窗,秦芙蓉打量着街道的行人,虽说穿的也是齐整,却鲜少锦衣华服。 街上不少的摊贩皆是女子,她们背上除了年幼的孩子,还有载满生活的背篓,手上叫卖的是自己做的各种物件,秦芙蓉看的心酸,叫停了马车,叫红艳去买了一些上来这才作罢。 她在车上摆弄着买上来的荷包帕子和头花,还有几个木雕混在里头。 柳儿捏着手上的纸张对着外头东张西望,因着谁也没去过明月山庄,只能寻着宋大舅留下的地址去找,秦芙蓉听这山庄的名字,还以为是坐客栈或者庄子,可在马车上远远便看到到了明月山庄的布招上那明晃晃的酒壶标志。 秦芙蓉看向柳儿,柳儿摸摸头道:“奴婢也不知这山庄竟是酒楼,奴婢只听说掌柜姓徐,生意还算不错。” 秦芙蓉点头,已经到了明月山庄的门口,也没在纠结,稍作整理便下了马车。 刚一下车便见有小二迎了上来,只是小二刚说了句“客观您请”,待看清秦芙蓉的相貌便惊喜的道:“大小姐您终于来了!” 小二兴奋又激动的将人给请了进去,秦芙蓉轻轻点头,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有些疑惑的,莫不是舅舅走时嘱咐过这里的掌柜? 小二大呼小叫的喊掌柜,那掌柜本要发怒,却在看清小二领进来的人时瞪大了眼睛。 此时酒楼刚开门营业,屋子里只掌柜和几名小二。 掌柜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攻于算计的长相,只看人时总是带着笑,又给人以温和之感。 掌柜的几步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到了秦芙蓉身前竟直接跪下来叫了声“大小姐您终于来了”,秦芙蓉被吓了一跳,忙将人扶起,“徐伯快快请起,是芙蓉来晚了。” 徐掌柜一时间老泪纵横的,他看着秦芙蓉和自家小姐颇为相似的外貌,一时间激动非常,嘴里不住的喃喃,“像啊,尤其是那双眼睛,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好一顿认亲似的热闹,半晌之后秦芙蓉被带去了后院。 前面酒楼是三层,后院则是两层的小楼,是酒楼掌柜和管事商议事情和待客的场所。 街巷后面还有一处院子,便是掌柜的居所。 秦芙蓉端坐在上首喝茶吃点心,没一会儿便见徐管家抱了个匣子过来了,徐管家放在茶几上,笑着道:“多亏了舅爷在走时送来了您的画像,老奴叫店里几个小二都看了,这才没有怠慢与您。” 秦芙蓉笑着将大舅给她的玉珏也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舅舅还给了我这枚玉珏,叫我在侯府站稳脚跟之后便来这找您,可是。” 秦芙蓉苦笑道,“您也知道府上发生的事情,待到今日这才有时间过来了。” 徐掌柜自然是知道秦芙蓉的处境的,叹了口气,“不提了,不提了,老奴一直差人注意着侯府的动静,知道您平日里脱不开身,便静等着您来。” 秦芙蓉转而笑道:“从前从未听母亲说过明月山庄,我还以为是个庄子或者客栈,今日见了才知是个酒楼,若不是小二唤我,我怕是真的要去别个地方找找了。” 秦芙蓉嘴上说着玩笑话,心里对着名字的由来也是带了些好奇的。 徐掌柜脸上的笑意更深,“这名字啊,还是您母亲取的,当时小姐要嫁到京城来,舅爷想怎么办啊,一定得置办些产业才行,于是便将咱们这半条街都买下来,这庄子原来真是个客栈,叫四海山庄,舅爷觉得做客栈可惜了,便开了酒楼,叫小姐取名字,小姐说便就叫明月山庄吧,小姐名字就叫明月,说这名字同这地方极配,其实咱们都知道,小姐就是懒得取名字罢了。” 秦芙蓉笑着点头,心里却是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山庄不山庄,名字不名字了,而是徐掌柜说舅舅买下了这半条街! 那意思是不是... 这半条街的商铺,都是她娘的嫁妆? 都是她的!!! 秦芙蓉努力抑制住唇角的笑意,就见徐掌柜笑容满面的打开了匣子,“您看,这都是这些年商铺和庄子的收益,这两年雨水多,千亩良田也只得了从前八成的收益。” 秦芙蓉尽量没什么表情的往匣子里看,那一张张千两的银票,厚厚一摞... 徐管家将银票取了出来,从最里头又掏出了几张地契,秦芙蓉眼睁睁看着那厚厚的银票倒在了桌上,不堪重负... 自己散开了。 红艳和柳儿也被徐管家的大手笔给震撼到了,那一摞银票,少说也得几万两了。 徐管家将地契取出,双手递了过去,秦芙蓉敛了敛神色尽量淡定接过,心里默念,我是侯夫人侯夫人,什么场面没见过,皇帝我都见了,银钱而已银钱而已,都是俗物都是俗物。 然后她就看到了手上的地契,京城百公里外的两座庄子!千亩良田?? 就... 都,都是她的了?! 紧接着,徐伯又递过来了半条街的地契。 天将巨款,将秦芙蓉砸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了。 这所有的一切加上她的嫁妆箱子和大舅给的添妆,秦芙蓉觉得,自己这是要上天啊! 半晌她才故作淡定地将地契都放回了匣子,看着徐掌柜感叹道:“这么多年,徐伯辛苦了。” 徐掌柜望着眼前熟悉的眉眼眼圈又是一红,忙摆摆手道:“小姐说的哪里的话,老奴本就是小姐母亲的陪嫁,做这些是应该的。” 提到原身母亲,徐掌柜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同秦芙蓉说了许多许多。 原来原身的母亲,竟曾是那样开朗活泼的小姑娘。 秦芙蓉在明月山庄坐了许久,对母亲和母亲的嫁妆都了解了许多。 她是真的拥有半条街的商铺,只是除了酒楼布庄是徐管家在管理,其余的都租出去了。 不过因着地理位置不错,租金也还可以。 至于那两个庄子和千亩良田,俱是在离京城几十公里之外的秀明山下,若是坐着马车去,得一天的功夫才能到,不过秀明山风景秀丽,山上还有座较为灵验的寺庙,京城不少达官显贵经常过去求神拜佛,是以那里并不偏僻。 红艳悄悄对她道,“侯爷给您留下的庄子也是在这附近。” 秦芙蓉点头,那她还真得抽时间去看看。 因着想出去逛逛,便婉拒了徐伯用膳的请求,秦芙蓉一行在徐伯不舍的眼神下离开了。 从明月山庄出来的秦芙蓉可以说是神清气爽,连柳儿的腰板挺的都比从前直了许多,柳儿摸着怀里的银票,乐的简直找不着北了。 秦芙蓉只拿了几张银票,其余的都叫徐伯收起来了,不是她不放心侯府,而是她要逛街,怀揣着巨款实在不方便。 随意在西城逛了逛,关照了下自家布庄的生意,选了些素色的布匹装在了马车上,转而又去了附近最大的首饰铺子,选了套头面和一些首饰准备送给裴映雪母女。 这一通逛下来已经午时了,难得出门,秦芙蓉决定在外头用膳。 她一边逛一边观察考量,如今银钱不缺了,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将店开起来,赚钱是小事,她想是不是可以雇佣些女子来做工。 不过这也都是她的想法,还得慢慢考量。 红艳对外头比较熟悉,推荐了西城一家以烤鸭闻名的饭庄。 马车刚下,便听柳儿看着车窗外咦了一声。 秦芙蓉顺着柳儿的视线望了过去,看到一男一女一同进入饭庄。 男子身形高大,女子小鸟依人,二人离的极近。 柳儿惊讶道:“刚才进去那男子好像二爷。” 红艳刚才也看到了男子的背影,确实像是二爷。 秦芙蓉在柳儿开口的时候只看到了女子飞起的粉色裙角,“咱们正好也去这家用膳,先进去吧,兴许能碰上。” 小叔同那女子... 莫不是,相好? 秦芙蓉抿了抿嘴,觉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21、第 21 章 如意饭庄,大红色布招随风飘扬,门前还有小二在招揽顾客,店面干净整洁。 小二见秦芙蓉虽素衣淡裳,但那衣料一看便不俗,且美人娇艳,气质非凡,连忙上前招待,这小二极有眼力,也不等他们提要求便开口道:“这位贵客,楼上雅间已经满了,您看给您去楼上僻静靠窗的雅座可行?” 秦芙蓉点头,主仆三人在小二的引领下去了二楼一处窗前落座。 红艳和柳儿点菜,秦芙蓉看着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扬了扬唇角,不远处河道上几艘花船经过,泛起片片涟漪,两岸鲜花盛开,天空中偶有大雁飞过,想到她如今鼓鼓的荷包,还有侯府老夫人的身份,她开始觉得生活如此美好。 努力抑制唇角叫自己不笑的那么灿烂,看向一旁还在纠结点什么菜的柳儿道:“店里的招牌都点上,不必纠结。” 柳儿接收到了自家姑娘的信号,想到如今姑娘的身家,立马眉开眼笑,大手一挥便点了一桌子。 红艳在一旁看柳儿财大气粗的模样,也是笑弯了眸子。 秦芙蓉捧着脸看外头的景色,好巧不巧的,几个常年游走在西市的流氓经过,其中为首的一个就那么一抬眼,便看到了楼上窗前笑意盈盈的秦芙蓉。 只这一眼,便惊为天人。 小流氓在楼下呲牙咧嘴地看了半晌,美人眉眼带笑,一身白衣仿若仙女下凡,他只觉得从前的二十年都白活了,如此美人,合该他带回家藏匿起来才是。 于是,流氓急不可耐的进了如意饭庄,并且一脚踢飞了想要上前的店小二,以从未有过的速度来到了二楼。 这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子不高,模样还算周正,只见他给身后的小弟们递了个颜色,小弟们知道大哥这是有姑娘要上,连忙躲在一旁看热闹,顺便将前来店家和小二给阻在了外头。 这人轻咳两声整理下衣衫,自认为风度翩翩地打开了手上的纸扇。 他眼睛紧紧盯着坐在窗前的美人儿,只觉得小心脏和二弟要按捺不住了,如此绝色,岂能落入他人之手啊,他今日定要拿下! 他还算彬彬有礼的站在三尺之外,近距离看女子更加貌美,一身白衣,面若芙蕖姿容妍丽,宛若神仙妃子。 秦芙蓉并未瞧见,她看着桌上的糕点挑挑选选捏起一块拿在手里。 只见美人儿先是闻了闻手上的糕点,挑了挑眉,兴许是觉得不错便咬了一口。 秦芙蓉好歹也是做了一阵侯夫人了,这糕点的口感并不好,过于油腻,只一点点的甜味。 她将糕点放回原处,没打算再吃第二口。 从始至终,秦芙蓉都没发现三尺外站着的人,只是心里在想何时才能上菜,她有些饿了。 红艳倒是看到了男子,她护到秦芙蓉身前,将来人的视线遮挡的严严实实。 孙畅清了清嗓子,对挡着自己的红艳也不甚在意,扯着嗓子大声道:“这位娘子,在下名叫孙畅,府邸便在这西城最繁华的地方,孙某对娘子一见倾心,不知可否赏脸跟在下说两句话?” 西城一向是少有达官显贵家的娘子小姐过来的,这人只以为秦芙蓉是个什么商贾家的女娘。 孙畅被红艳挡着,他个子同红艳差不多高,只能蹦跶着去看美人儿,见美人儿终于朝他看了过来,表情更加得意,“还请娘子放心,在下家财丰厚背靠大山,只要娘子愿意,在下愿意将娘子纳为良妾,从此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秦芙蓉一脸的莫名其妙,她看了眼长相平平衣着平平的说话之人,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锦衣,虽说是白衣,但只要眼不瞎也能一眼看出这锦缎是价值不菲的,她怎么就愿意做这人的小妾了? 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大庭广众就敢调戏良家妇女! “你叫谁做妾?” 红艳一脸怒气,刹那间便抽出了腰间长剑。 这个叫孙畅的却是一点都不害怕的,都是假把式,吓唬谁呢,说出他的靠山,吓死她们! 身旁的小弟也都围了上来,他看红艳护主的模样,也不打算再装模作样,面露凶光道:“爷好声好气的给你们说话,你们不要不识抬举,爷的姐夫可是那定北将军,定北将军听过吧,便是天上的月亮小爷想要我姐夫也能给爷摘来的!” 哼,一个在西城招摇过市的小娘子而已,他便是抢回去又能怎的? 过了今日,他姐姐进了那定北侯府,他便也是皇亲国戚了! 孙畅一脸得意,并未看到红艳和秦芙蓉面带诧异的脸。 小叔何时娶了亲了,她怎么不知道。 莫不是这人故意假扮,好大的胆,竟敢拿定北将军的身份做坏事! 秦芙蓉冷笑,“哦?你是说,定北侯府的二爷是你姐夫?裴二爷何时娶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秦芙蓉虽有些疑惑,但也未相信这人的话,她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连声音都是轻飘飘地泛着冷。 孙畅见美人儿看向自己,大声道:“二爷娶亲还用通知你这娘们?笑话!我姐姐可是二爷捧在心尖尖上的人!小娘子若是识趣就乖乖跟爷走,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 他尚未说完,便听秦芙蓉朝红艳淡淡道,“扔下去。” 越说越离谱,小叔五年未归京,哪里就冒出个心上人了。 秦芙蓉觉得京城的治安有些不妙,她一个带着丫鬟的都能在当街被人调戏,那普通女子呢?她们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这人看着明显就是惯犯! 红艳得令,无需再忍,一脚便将人踹了出去。 孙畅尚未反应过来,腹部便挨了一脚,巨大的冲击叫他飞了出去,噼里啪啦合着咔嚓声,倒霉的桌椅四分五裂,砰的一声,孙畅觉得自己腰要断了。 手下赶忙将他扶了起来,孙畅疼的龇牙咧嘴,也不去细想是什么样的人家会有这般身手的护卫,捂着腰和屁股大声叫喊,“臭婊子!我今天就叫你出不去这门!都给我上!给我弄死这小贱人!” 秦芙蓉连眼皮都没抬,就这群流氓,红艳一人收拾足矣,何况主仆三人都会拳脚功夫。 柳儿护在她身前,见有向她靠近的,三拳两脚也将人踢飞。 孙畅让人搀扶着,嘴里骂骂咧咧全是污秽,打架声吵闹声,终于惊动了雅间里忍无可忍的男人。 雅间内,裴穆安听着女子的诉说,眉头越皱越紧。 “你是说自我走后,很多人欺辱与你?你想跟我回府?” 女子哭的梨花带雨的,身上还散发着黏腻的脂粉味,熏的他头昏脑涨,眼看着越靠越近,裴穆安立马起身,他刚才就不该见这女子。 本是年轻时做下的好事,谁料在五年后又被找上来了。 他本是来西城找人的,却被这女人粘了上来。 裴穆安直接黑了脸,刚想开口训斥,便听外头一阵喧哗,接着便是打斗声响起,裴穆安直接推门而出。 他此时异常烦躁,被人拦了路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说,还莫名其妙的出现个疯子要跟他回府。 英俊的面庞黑如锅底,开门看向打架的人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还有人公然闹事,也不知这京城的巡防营是干什么吃的! 他皱着眉看向打架的人群,一眼便看到了几个男子正围攻一女子,待看清女子的相貌,竟是红艳。 裴穆安心中疑惑,红艳在,难不成嫂嫂也在? 放眼去寻,果然在窗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倩影。 耳边传来那小流氓的污言秽语,“臭娘们给脸不要脸,知道爷是谁吗,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今日小爷非草死你不可!” 妈的他要草死谁! 裴穆安眼眸顿时冷冽,大步上前一脚踹了过去,孙畅被人从身后袭击,这次的力道更大,他一下砸到了二楼的墙上,砰的一声,接着便呕出了血。 红艳此时也解决了其他流氓,一群人躺在地方痛苦呻吟。 红艳看到忽然出现的裴穆安,刚想开口,便见裴二爷身后忽的窜出一女子,女子已然看到了口吐鲜血的弟弟,心疼的将人扶起,“小弟醒醒,怎么了?是谁将你伤成了这般?” 女子急忙看向裴穆安,“二爷,二爷求您救救我弟弟,是谁将我弟弟伤成这般啊二爷!” 秦芙蓉听见动静,饶有兴致的看了过去,这一眼便看到了她那平日寡言少语不近女色的小叔,此时脸黑如墨的站在那里。 而那流氓看到姐姐来了,瞬时便觉得有了底气,他气氛的拿手指向秦芙蓉的方向,用残存不多的力气指着秦芙蓉继续叫嚣,“姐,就是那个娘们勾引我!姐你不是去见裴二爷了吗!快,快叫二爷将她打死!” 言罢他又指着裴穆安颤巍巍道:“还有这人,便是他将我踹翻的,姐,叫姐夫将他们都杀了,都杀了,唔。” 那姐姐急忙捂住了弟弟的嘴,面色慌乱不住地使眼色,“莫要胡说!莫要胡说,这,这就是二爷啊!” 弟弟胡乱挣扎着将姐姐的手拍开,“什么二爷!姐你不是去叫我姐夫了吗,二爷就是我姐夫,” 孙畅终于反应过来姐姐的话,说话声戛然而止。 姐姐赶忙拽着弟弟一同跪在地上,“二爷莫要听我弟弟胡说八道,还请二爷饶了他这一回吧。” 她五年前被二爷救过,今日本是想寻着二爷顾念从前的恩情求他将自己收了,谁料二爷不仅早就忘了她,面对自己的勾引十分冷淡不说,态度比五年之前还要不近人情。 姐姐不住的求情,那弟弟知晓了裴穆安的身份,瑟缩的跪在地上,所有的小流氓反应过来后也跪在地上不住求饶。 而裴穆安在看到了秦芙蓉的身影,尤其对上秦芙蓉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后背瞬间便冒了汗…… 想他裴穆安征战沙场,杀敌无数,今日竟在个小流氓身上栽了跟头。 嫂嫂她,不会真的误会了吧? 裴穆安竟有些慌乱,静默半晌,最终还是向秦芙蓉走了过去,弯腰作揖,“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