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沈屹再心不甘情不愿,陆叙白今晚也是要在知青所住下的。
他齿尖不自觉地抵住舌尖,稍一用力,便能感到一阵清楚的痛感,这痛感反倒让思绪更加清晰。
但比思绪更清晰的,是直觉与感情。
胸腔中的酸涩与不甘持续传来,如汹涌的潮水一般,一阵一阵拍打他的心房。逼他正视,逼他直视,自己对谢晚秋的感情。
究竟是什么?
沈屹独自走在小道上,任凭这凄冷的晚风吹着,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心底破土而出。在这无边的黑暗中,肆无忌惮地生长,并渴望去占领,去索取,去狠狠地标记。
对,标记他。
让谢晚秋浑身上下都充满着自己的印记,只属于他一个人。
混沌的大脑中充斥着千丝万缕,却好像突然有一根线,这根线在眼前渐渐清晰,沈屹下意识拽住它。
真相,便唾手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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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知青小院今天的晚饭开得很迟。
等到众人围坐在一起时,谢晚秋才发现,今天轮值做饭的人正是林芝。
他是组长,因为今天“接待照顾”新知青耽搁了时间,即便有人不满,也只会在心里抱怨两句,不会真的说出口。
谢晚秋不太饿,懒得去吃了,从厨房倒了点开水后,准备回屋里简单收拾一下。
林芝站在厨房门口,见他端着个碗出来,眼珠一转,想起自己的“计划”,故作关切问:“谢知青,今儿和宋成除草还顺利吗?有遇到什么困难吗?”
谢晚秋抬眸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没有。”说罢便要离开。
林芝盯着他冷淡的背影,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暗自冷笑,装什么装?
他才不信谢晚秋真能分得清花生苗和杂草。现在不过是滥竽充数,不懂装懂罢了。
只要等上两天,自己叫上懂行的人来验看,看他还怎么装下去!
这么一想,林芝心头郁气稍平。松开攥紧的拳头,又挂上笑容回到桌上,与众人说笑起来。
晚间睡觉之前,林芝正要给陆叙白安排在自己那张稍有余位的炕上,没想他已经在谢晚秋旁边,连床褥都已铺好。
他盯着那两个并排而卧的身影,又是一阵恨得牙痒痒。
夜深人静,煤油灯已熄后,众人都渐渐陷入沉睡。
陆叙白枕着手臂,盯着墙上那扇微微摇曳的窗户。
朦胧的月光隐隐约约地从窗外照进来,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打呼声,他心里一阵烦躁,根本睡不着。
下乡之前虽想过条件会很艰苦,却没想过真的能这么差。
比起简陋的环境,更让他窒息的是,自己要和这么多陌生人一起同住,还同睡在一张炕上。
修长的指尖不自觉抬起,在黑暗中无意识摩挲着下巴。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住在在知青所里。
还好,这里还有个让自己有兴趣的人。
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兰花香,那味道很清淡,却寸寸缕缕地往鼻间钻,将其他庞杂难闻的气味驱散了些。
陆叙白大脑短暂清明了片刻。
他微微侧首,咫尺之间,谢晚秋的睡颜在月光下莹然生辉。
青年的睡姿很规矩,直直地躺着,双手交握在小腹上,盖着被子。
此刻,他那双如含秋水的双眼紧紧闭合着,纤长浓密的睫毛将其遮住,安静美好的宛如美神维纳斯降临。
月光恰到好处地照在他挺拔精致的鼻梁上,泛着莹莹的微光。这光由鼻梁向四周笼罩,像是给整张脸都镀上一层银辉,显得整个面庞都如一颗温润美好的珍珠。
陆叙白蓦地想到之前自己在拍卖会上拍到过的一颗被誉为珍珠之王的南洋白珠,那珍珠的母贝叫银唇贝。
依他看,谢晚秋就像这颗珍珠。
不,他比这颗珍珠更美丽。
可惜此番没把这颗珍珠带来,若是送给谢晚秋……
才真是不叫明珠蒙尘。
谢晚秋许是在做梦,也不知梦见了些什么,那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红唇轻启间,竟还轻轻梦呓了两句。
陆叙白盯着那开合的红唇,略凑近了些,认真听了听他在说什么。
听了半天,却也只听到几个破碎的字眼。
“沈、沈屹”
“不要……”
沈屹?不要什么?
陆叙白浅棕色的瞳孔颜色深了些,比起白天笑意盈盈十分温和的模样,此刻月黑风高无人注意他也无需伪装之际,才隐隐透出些危险的气息。
听到谢晚秋又梦呓喃喃了一句“不要”。
他单臂支起脑袋,轻轻哼笑一声。眉间微拧着,眼中暗瞳不断扩大。
下意识伸手帮谢晚秋拨了拨侧脸的碎发,就这样静静凝视了他片刻,又直挺挺地躺下,盯着窗外那轮朦胧的弦月。
心中,对某个人志在必得的好胜心,又强烈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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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沈屹正沉浸在一个无比秾艳瑰丽的梦境中。
梦中,日光透过摇摇晃晃的老窗,谢晚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衣领微敞,露出一截白到发光的后颈。
他安静地伏在窗前深色的木桌上,纤长的手指握着钢笔,不知写着些什么。
自己趁他未发现时靠近,从半开的窗户间向里窥望。
却发现,那素白的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的竟都是自己的名字。
画面一转,他又梦见谢晚秋在小院里擦身。
他背对着月光,身材颀长而又有一身美好的曲线,细腰丰臀,浑身莹白如玉。
水珠顺着优美的脊线滑落,在细腻光滑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沈屹的视线顺着那道水痕向下,视线不自觉被谢晚秋腰间那两个若隐若现的浅窝吸引。
他的腰那么细,不过盈盈一握,每当侧身和弯腰之时,那对腰窝就深深地凹下去,在月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令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水珠溅落间,谢晚秋抬手将湿发拢向脑后,水珠滚落在格外明显的锁骨上,他向后转头,见到自己,咧嘴一笑。
那笑容,盛满了明媚和干净,瞬间将自己阴暗和充满欲念的想法照地无所遁形。
从大脑到身体,都烧起一股强烈的灼热感来。
沈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只见这画面瞬间一抖,又忽的消散。
他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脑海中的旖旎画面似乎还在眼前,他浑身上下烫得惊人,视线下移,就看见了……
如当头一棒,敲醒了他所有的彷徨和迷惑。
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他对谢晚秋,果然是有欲望的。
沈屹恶狠狠地盯着,眸光骤然转深,漆黑的瞳孔里似有暗潮翻涌。
他一个人睡在偏房,如今倒庆幸房里空无一人。
额间青筋直跳,沈屹忍耐了片刻,终是从枕下摸出了谢晚秋先前的那条丝帕。
淡青色的手帕颜色是那么素雅,上面绣着的幽兰本应不染纤尘,此刻却要沾染上这世俗的欲望,被污浊的情欲玷污……
事后,沈屹叼了支烟坐在炕头,恨恨地吸着。
想到谢晚秋此时,想必早已进入梦乡。而身边睡着的,会是那个粉头油面跟个笑面狐狸一样的狡猾男人,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烟卷。
要赶紧把这两人分开!
明天,对明天一大早,他就和他爹说这事。
指尖碾灭了烟蒂,沈屹望了眼窗外天际渐渐泛出的鱼肚白。
这一次,他决不会再逃避了。
鸡鸣唤醒熟睡中的众人,又是一天辛苦的劳作。
谢晚秋轻手轻脚起身,却还是惊醒了本就觉浅的陆叙白。
对方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声音还带着睡意:“晚秋,这么早去哪?”
“除草。”谢晚秋坐在炕上,头也不回地应着,他套好鞋袜,和宋成一起结伴走了。
陆叙白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人影彻底在小院门口消失,才收回视线。
看见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床榻、地上颠三倒四的臭鞋子,不禁皱眉,谢晚秋不在这里,那股好闻的兰香就彻底消失了。
这屋子里的空气,似乎都浑浊起来。他呆不住,索性起身,打算去村里各处转转。
谢晚秋扛着锄头,人还没走到花生地,就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已经在田上干起来了。
“你怎么来了?”他瞧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的沈屹,有点意外。
“稻田里人手够了,我来这帮忙。”沈屹将话讲得冠冕堂皇,却掩不住眼底那点私心。
他今天带了个军绿色的挎包,当即蹲下身从包里取出一副干活的粗布手套,递给谢晚秋:
“你带着吧,干活别又伤了手。”
谢晚秋接过,下意识问了句:“只有一双?”他知道沈屹管着村里的农具设备,便想帮宋成也要一双。
但对方黑沉沉的眼珠盯住自己,停顿了片刻,才说:“这是我的手套,我用不上,给你用吧。”
见谢晚秋微微一怔,第一次没有主动拒绝他的好意。
下意识又摸向裤兜,掏出之前在镇上供销社里买的那块丝帕递给他:
“还有这个……也是给你的。”
“你的手帕……我洗坏了,不好还给你了。”
天青色的丝帕上绣着两株兰草,素净淡雅,其实和谢晚秋本来那条手帕很像。
他想起之前见沈屹买这帕子时十分宝贝和稀罕的样子,当时胸口那股无名火至今想起来还憋得发闷,便没有立即接过。
“不送哪家小姑娘了?”
谢晚秋故意拖长语调,斜睨了沈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的东西太多。
阳光从侧面打过来,把他睫毛的影子斜斜投在脸颊上,眉眼间带着终于化开的笑意,看得沈屹心头狠狠一跳。
他忽然抓过谢晚秋的手腕,将叠的方方正正的丝帕直接塞进他手里,嗓音低沉道:
“本就是买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