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屹方才和二牛菜根交代完事情后,就赶忙追上来了。
这镇上集市鱼龙混杂,他想着谢晚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加上又一副单纯模样,他实在放心不下。
更何况,日头都过午了,这小知青还没吃饭,他难道肚子不饿么?
集市边上有家面馆,味道特别地道,每次自己来镇上,回去前都要吃一碗素面。
他想带谢晚秋一起去尝尝,便主动问起:“你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吧。”
谢晚秋一心记挂着自己的“正事”,他有那么多事情要办,不想在吃饭上浪费时间,遂摇头拒绝:“我等会随便买块饼子垫垫就行了,沈队长,你要吃的话就自便吧。”
说着便抬脚往集市继续走。
没想沈屹仍是跟着他,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他停下来,有了点脾气:“沈队长?”
沈屹只定定望着他,面不改色:“巧了,我也要去集市买些东西。”
谢晚秋只得接受他一直跟着自己,没想到这人得寸进尺,两步就跨上来,与他并肩。
两人很少交谈,走了约莫两三里地,就渐渐听到周围传来热闹的叫卖声。
这会是大中午,很多人出来买吃的。加上旁边有国营饭店和镇医院,集市上人来人往,十分喧闹。
谢晚秋东看看西看看,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
有乡民背着箩筐把自家的萝卜白菜拿出来卖的;还有的蹲在街边,脚下木桶里装着几条活鱼;有的边吆喝边用竹篾编着鸡笼、竹筐来卖的;还有的卖点五颜六色的碎布头、卖自制的饼子馒头等等。
他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穿行,走了一圈,才看到一个中年汉子推着木板车,沿街叫卖,板车上堆着一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
“大哥,这瓷盆怎么卖?”谢晚秋停下脚步,指了指最边上那一摞瓷盆。
那汉子叫卖了半天,才遇见一个主顾,闻言眼睛一亮,赶忙回说:“两块五一个,不要票!”
谢晚秋挑了挑眉。
要知道这搪瓷面盆在供销社里,不仅要票,最起码也得卖上三块钱。没想到这私人摊贩售卖的,竟然便宜这么多?
“我要一个。”他一连掀开几个盆看了看,却发现全都是红鲤鱼带喜子的图样,这可是普通人家结婚时,才会买的图样。
一时间又有点纠结,便问:“还有别的样式的么?”
那中年汉子摇了摇头,不想放过这个主顾,便主动把盆拿出来向他推销:“小伙子,你看这盆多瓷实,买来无论是结婚还是自用,都很体面的!”
没有就没有吧,不过一想到这上面红色的喜字,谢晚秋心里还是有点怪怪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就,一只粗糙的大手突然越过他,直接把钱塞给了摊主。
“我们就要这个盆。”沈屹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单手接过瓷盆,另一只手自然地扶住谢晚秋的肩膀,“走吧。”
谢晚秋还在愣神间,被他这么一推,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往前走了。一直走出好几米远,才反应过来方才的事。
不是,什么叫“我们就要这个盆”?
这盆明明是他自己要买的,跟沈屹有什么关系?
何况先前那摊主还说了“结婚自用”,谢晚秋视线下意识又瞄了一眼沈屹手里那瓷盆。
阳光下,那白色面盆上的大红喜字格外地显眼和突出,这盆,可是一般人家结婚时候才会给新娘子准备的。
谢晚秋盯着看了两眼,耳根莫名有些发热。
“这钱给你……”他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了钱,却被沈屹按住。
但对方声音低沉,掌心烫的惊人,只说:“这盆就当是我送你的。”
送他一个结婚用的红鲤面盆?
谢晚秋盯着那个红艳艳的喜字,只觉得,不对劲,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发酵!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沈屹那种直肠子,怎么会想到送人一个面盆,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的东西。想来,他应该只是为了向自己道谢吧,感谢他替他们垫了二十块钱。
想到那花出去的二十块钱,谢晚秋心安理得了。
不就是一个两块五的瓷盆吗?他帮了沈屹这么大的忙,有什么收不得的。
两人又沿着摊贩转了一圈,却始终没见到有卖松香的,肚子也开始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
沈屹这次没再依着他了,吱呀呀的板车擦着身侧过去,他眼疾手快将人往里带了带:“小心。”
话音刚落,便扣住谢晚秋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人向面馆走去:“走吧,先吃饭。”
沈屹指尖有些粗糙的茧子,抓着自己手腕稍一用力,便会产生一丝粗糙的摩擦感,谢晚秋皮肤嫩,被这触感擦得一个激灵。
但比起这触感,他却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还有那不容抗拒的力道。
面馆里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忙地脚不沾地,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在桌椅间穿梭。各种吆喝声,碗筷碰撞声和食客的笑谈声混作一团。
沈屹带着谢晚秋,轻车熟路地穿过堂中挤挤攘攘的人群,找到角落一张两人的小桌坐下。
伙计麻利地擦了擦泛着油光的木桌,笑问他们:“二位吃些什么?”
沈屹直接要了碗素面,转向谢晚秋:“你吃什么,他们家面有很多,鸡蛋面、大排面、熏鱼面……”
谢晚秋环顾四周,面馆里热气氤氲,空气中飘着骨头汤的香味,烟火气十分足。
想来这价格……恐怕也是不便宜的吧。
这年头赚钱不容易,没有必要在吃的上面花太多钱。
他抬头也要了碗素面,但沈屹却没理会他的推拒,径直对伙计说:“一碗素面,一碗大排面再加个鸡蛋。”
等伙计应声离去后,两人坐在小桌对面,相顾无言。周围人声鼎沸,倒衬得他们这桌格外安静。
谢晚秋盯着桌角的划痕发呆,刚刚在集市上转了一圈,也不知道黑市的具体位置在哪。上一世,他没来过,只听别人隐约提起过,黑市上,卖什么的都有。
至于沈屹为什么不言,倒不是他不想言,他是觉得自己欠谢晚秋的越来越多。再加上现在弄不清楚自己对他,究竟存的是个什么心思,一时间亏欠、迷惑、不解、好奇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包裹住了他。
但没过多久,沈屹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谢知青,吃完饭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刚才见他在集市上兜兜转转,似乎想买的东西还是没有买到。
谢晚秋犹豫了一下,想到下次再来镇子上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而沈屹毕竟对这里熟悉,有事情向他打听能省不少功夫,终于开口:“沈队长,你知道这里哪有卖松香的吗?”
沈屹面露意外:“你要松香做什么?”
谢晚秋据实交代:“保养琴弓。”
松香的制作要从油松等松科植物上提取,这年头林业树木都归国家管控,除了指定单位有资格售卖,一般人根本没有获取的渠道。
但谢晚秋对这事这么上心,沈屹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又想起他联谊会上的表演。
想来,谢晚秋是真心喜欢拉琴的。
也罢。
自己替他想办法就是。
沈屹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粗糙的茶碗边缘,将这事主动应承下来:“这东西,在我们这太少见了,但我可以帮你找找。”
松香稀罕难寻。谢晚秋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可仍抱了一丝侥幸心理。
沈屹说可以帮自己找,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他都感念对方这份心:
“谢谢你,沈队长。”
这时候伙计突然端着托盘快步走来:“两位久等了!”
他把面放在桌上,素面清汤的面上飘着几粒葱花,大排面则铺着油光发亮的红烧大排,旁边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煎蛋。
香气扑鼻而来,谢晚秋肚子又响了一声,视线努力从大排面上移回清汤面上。正准备将碗端过来,就见沈屹直接将大排面推到自己面前。
说了句:“趁热吃。”
他盯着那块色泽油亮的猪肉排,鸡蛋还是油煎的,这么奢侈的一顿,不想欠沈屹更多。
喉结滚了滚,下意识想拒绝。
但沈屹仿佛早已预料到一般,直接将清汤面推到他面前,挑起一筷子道:“趁热吃吧。”
“谢知青,别有什么负担,你今天帮了我们村那么大忙,我请你吃一顿饭,是应该的。”
肚子又响了一声,谢晚秋低着头,有点红了脸,挑起面来,慢慢吃。
说起来这个面,口感倒是十分劲道。面很粗,说是大排面,但其实咸味和酸味都很重,想来是加了这边特有的腌酸菜的缘故,和他家那边习惯吃的细面不同。
下乡以来的日子,每天就是些清汤寡水,口感粗硬的杂粮饽饽,很久没吃过,这么重油重盐、香气喷张的食物了,更别提还有肉和鸡蛋。
想起吃食。谢晚秋筷子顿了顿,偷偷打量沈屹。
不是都说吃糠咽菜,人会面黄肌瘦么?那沈屹这肩宽背粗的体格,是怎么长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要多赚钱,多吃肉和鸡蛋,争取长成像沈屹那样的身材,才叫有男人味呢。
谢晚秋吃着面,耳边却渐渐传来后桌的交谈声。
“老李,你这一趟,又倒腾啥呢?没少赚吧?”一个沙哑的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艳羡打探。
“没啥,就弄了点蛤蜊油。”回答的声音故作轻松,却掩不住得意。
“就那擦手的小玩意儿?”问话的人显然不信,“那才能挣几个钱?”
“没多少,也就百八十块。”
“嚯!”
谢晚秋听见筷子磕在碗上的脆响声,随后那人惊呼一声,又压低声音问:“这玩意儿能有这么大赚头?!!”
他屏息凝神,竖起耳朵继续听。
却渐渐从那几口浓重的东北腔里,发现了一个可行的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