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定的地方，脚下石板缝隙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雾气渗出。
蜷在知言脚边的魈罗兽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充满警告意味的低吼，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死死盯着来人。
死得那样惨烈的人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她浑身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偏他还将帽檐彻底掀开，露出一张焦黑狰狞的脸。
皮肤像是被烈火啃噬过，布满了斑驳疤痕，一双幽暗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沙哑的嗓音从干裂的唇间挤出：“你不怕我？”
怕，怎么不怕？
一旁的魈罗兽护在了知言身前，喉间持续发出低沉的吼声。
可她动不了。
膝窝像被夜里的寒气牢牢定住，指尖僵在袖口里，抵着防御符边缘。
知言想问，你怎么没死？想问，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可话到舌尖，却硬生生转了个弯：“你看……我就说废掉灵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你不还是好好活着吗？”
声调高高的，发颤的尾音却出卖了她。
“活着？”李嗣低笑一声，“确实是活着，只是换了一种活法而已。”
知言不懂他所说是什么意思，只见他自顾自地将四颗灵石放在推车上。
“小师姐，不帮我打包吗？”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包子上，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好几次。
灵石滚落在推车上，四周隐约有些黑气缠绕。
知言看着这几缕黑气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见那黑气逐渐散去，她才有点回过神来，哦对，包子他刚刚全要了来着？
想到这里，她害怕的情绪竟然消散了半分，勉强扶着推车站起来，指尖颤抖着把四个包子拢进油纸。
递给李嗣时仍带着余温。
他伸出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同一时刻，系统音也跳了出来：
【叮！检测到交易新动态。】
【本次售出商品鲜肉小包x4，售卖价格共计下品灵石x4，获得营业额20点。】
【交易圆满达成，愿宿主财源广进，生意蒸蒸日上！】
看来之前的猜测没错。
其一，之前的100点营业额果然是新手任务加成。
现在四个包子一共才20点营业额，不知是与所售物品价值、数量有关，还是单次交易所获得的营业点是固定的，她得再摸索测试下。
其二，需要“买方”自身有需求才能正常触发交易，上次系统“等价天平”天赋中所说的“交易规则”应该也是如此。
合理，不然就是强买强卖了。
她当初在构建策划案时也希望玩家享受的都是你情我愿的自由市场。
真正的‘摆摊’，精髓不就在于你情我愿的发现和满足吗？玩家找到自己需要的，摊主收获应得的，双赢的快乐。
知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再看向李嗣时也觉得他顺眼了许多，眼里的惧色瞬间熄了。
管他是人是鬼，帮她完成了交易就是个好人好鬼。
顾客大于天嘛！
知言心情渐渐轻快起来，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初她那第一组包子，原本就是想以最低的成本价卖给李嗣的。
没想到今日倒是巧了，也算是阴差阳错地实现了当时的心愿。
知言轻快道：“如果你当时不自……”她顿了顿，把想说的词又咽了回去，“这包子我早就该递到你手里了！”
她抬眼看他，灯火映在瞳仁里，亮得晃人。
“普通人也有资格活下去。”她指尖点了点他手里的纸包，“就像它——”
“虽然比不上山珍海味，可也能让人填饱肚子。”
这也是她当初想说给他听的那些话。
她不是一个爱说教的人，只是看他这样走入歧途，就好像看到自己的策划案被强制改得面目全非后再上线一样，失了自己的本心。
她觉得不该如此。
即使不能上线，她也有自己内心要坚守的东西。
虽然她还不是很懂修道，但她觉得修道其实跟做策划一样，丢了本心，是做不好这个职业的。
李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未说话。
可那双眼中，似有暗潮微澜，与先前死水般的幽暗截然不同。
知言声音放得更轻，笃定道：“山珍海味再好，也只是锦上添花。可一个热包子，对于饿肚子的人却是雪中送炭。困境中之人，要的不是遥不可及的盛宴，而是这触手可及的温度。”
“小小肉包尚且如此，人亦如是。再平凡，也有被需要的价值。”
知言又想到了自己写的策划案。
或许在老板的眼里一文不值，可对她来说却是心血中的心血。
李嗣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挣扎。
可下一秒，魈罗兽突然暴起，小小的身躯猛地膨胀了一瞬，它鼻翼翕动，挡在知言身前。
怎、怎么了？
她哪里说错了吗？
却见此时李嗣的目光也转落在魈罗兽的身上，他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后猩红的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果然……你驯服了它。”
知言心头一跳。
什么驯服？
跟她没关系啊！是它碰瓷的！
李嗣见她如此，更觉自己心中猜想被证实，眸光登时沉了下去，指尖一弹，刚到手的热包子精准地滚落到魈罗兽脚边。
他挑眉，一脸施舍神态，等着它乖乖吃下去。
可没想到魈罗兽的眼里全然没有那四个包子，而是俯低前躯，牙尖毕露，俨然一副随时准备攻击的模样。
它喉间滚出压抑的咆哮，地面的微尘被震得四散。
周围的吆喝声似乎都低了一瞬，赌客、食客、闲人纷纷侧目，却又在下一瞬收回。
叫卖声也重新恢复，好似刚刚只是错觉——
千机阁向来如此。
这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只要不掀摊子、不挡财路，再大的动静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愿意去招惹是非、多生事端。
所以也没人看到李嗣释放的恨意。
“怎么回事？”
知言：？
他猛地将目光刺向她，“它不是因为吃了你的包子，才一直跟着你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你刚刚喂它的包子，不也是出自我手吗？”
“难道你指望它吃下去就跟着你走？”
她是真的没想到，他买包子，竟然只是为了喂给魈罗兽？
李嗣眼底血丝骤起，目光更加狠厉，似是完全听不进去知言的话，只自顾自道：“是你！你在之前的包子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我明明亲眼看到，就是你……”
他的眼神忽明忽暗，像是被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疯狂拉扯，语气在恳求与暴戾间急转。
他一会儿嗓音低得近乎哀求：“小师姐，把它给我！”
“你不是说过，那些灵丹妙药于你无用，只要我告诉你，你就愿意给我吗？”
“小师姐，你给我……”
一会儿又表情扭曲，凶狠残暴地质问：“说！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他近乎咆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就是想自己独占，根本不想给我！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不过也是自私自利之人罢了！”
知言：？？？
此人似乎脑子坏了。
知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李嗣眸色骤沉，五指成爪猛地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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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她喉骨。
她早有防备，将推车和灵石一起收进手镯，猛地后仰，袖口符纸“哗啦”一声自燃，蓝白光幕瞬间在两人之间竖起，将那只逼至喉前的手生生弹开。
危机之下，知言似乎能通过魈罗兽的眼感受到远处有视线朝她看来。
这是共享战斗经验吗？
她来不及多想，对李嗣道，“我没有！”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闪过，魈罗兽的獠牙深深嵌进他小臂，却不再进一步攻击，似是对他身上的气息有一种本能的厌恶。
血珠顺着它的獠牙滴落，在他黑衣上晕开更深的暗痕。
他却像毫无痛觉，反而低笑一声，用另一只手轻抚它炸起的鬃毛，嗓音低哑，轻声哄诱：“乖，咬够了就跟我走，好不好？”
知言看得心里发毛，寒意爬上脊背——李嗣是真的疯了。
她不是没想过去问问系统，能不能将守护兽的绑定身份解开。可看到李嗣这副疯态，就算系统有办法，她也不放心将魈罗兽真的给他。
谁知道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疯事。
“你为什么非要它？”她尝试让他冷静下来，“你告诉我理由，也许我能——”
回答她的，是更凶狠的一记裂爪。
李嗣侧头再次盯着她，用另一只手狠劲儿更盛地砸了过来，光幕被他的指节撞得嗡鸣，逐渐生出裂纹。
情急之下，知言又燃了一张防御符。
符光微亮，映出他眼底那抹近乎病态的渴望。
但过了一会儿，那燃符的微光似乎被一层无形的灰膜吸收，光线陡然黯淡了几分。
不对劲！
摊贩的吆喝声不知什么时候全被抽空了，整条街巷瞬间静得只余嗡鸣。
抬眼一看，周围有一层灰雾翻滚，像一张无声的网，将其他声音都隔绝在外。
知言后知后觉，她被拉入结界中了？
而且魈罗兽不在！
对面，李嗣厉声如刀。
“既然你不肯说实话，”他手中化出一把利刃，“杀了你，它自然就会跟我走。”
知言：……
她将剩下的那张防御符也燃尽，“李嗣，如果我真的能驯服它、操控它，刚刚它咬断的就是你的脖子，而不是你的手臂！”
魈罗兽的实力绝不止于此。
可不知是因为与她绑定导致它实力被限制、还是她刚刚没有想过要杀李嗣的缘故，它并未对他下杀手。
“你清醒一点！”
她的话让李嗣眼底翻涌的戾气猛地一滞。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杀意仍在，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缠住，一寸也再进不得。
也是他愣神的这瞬间，一道冰蓝光弧自灰幕外疾掠而至，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撕裂了翻滚的灰雾，精准无比地横斩向那只即将突破光幕的利爪！
结界碎裂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裂缝中窜入，带着愤怒的低吼，将李嗣从知言身边逼退！
血线迸溅，却并非殷红，而是黏稠如墨的黑液。
李嗣整个手臂自肘而断。
那断臂落在地上，竟如同活物般微微抽搐了几下，随即化作一滩蠕动的黑泥，里面隐约可见细小的、扭曲的虫影。
他的身体晃了晃，断口处黑雾翻涌，数只米粒大小、甲壳漆黑的蛊虫正疯狂地从血肉中钻出，相互缠绕、吞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新的、由黑雾和虫体构成的“手臂”雏形。
他仍不知痛意，只是被逼得退开。
“沈师兄，又是你坏我好事。”
沈放之收剑而立，眸色冷极，又一道剑影横掠而过。
李嗣被掀翻在地，堪堪躲开要害，冷笑道：
“怎么，沈师兄杀我一次不够，还要杀我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