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注意到阿史那玉脸上神情的僵硬,沈阿衡一边说着,边将一碗黑漆漆的冒着热气的药汤递到他面前,说道:“药熬好了,快趁热喝了吧。”
她端来的药碗刚靠近,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就先飘了过来。
不是寻常汤药的苦涩,有点像腐叶混着铁锈,还带着点极淡的腥甜。
碗里的药汁是深褐色的,稠得像化不开的泥浆,表面浮着一层细碎的褐色泡沫。更诡异的是,药汁里似乎还浮着些说不清的东西,偶尔有几片灰黑色的碎屑浮上来,看着像某些动物的枯骨碎片,又像是某些爬虫类的躯体,随着碗沿轻轻上下晃动,那东西药汁慢慢落下,留下一条条的爬行轨迹……
光是闻着就令人忍不住作呕。
“怎么,怕我下毒啊?”
见对方迟迟不肯接碗,沈阿衡误以为他是怕自己下毒,撇撇嘴道:“放心,你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林子里拖回来的,我还指望你活下来还我药钱呢,毒死你对我没好处。”
“再说了,我们青岫派创派已有百年,专治疑难杂症,在这十里八乡间有口皆碑,不信你大可现在就去问问。”
阿史那玉不懂她说的话,却懂她神情里面流露出的意思,他看了一会,似乎明白了几分,目光落在眼前这碗冒着热气的黑色汤药上,那药味冲的人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他才抬起手,腕骨依旧苍白,淡紫色的纹路在袖口下若隐若现。
他的指尖触到粗瓷的碗沿时,微微一顿,才稳稳的接了过来,又轻轻吐出一串吐蕃语。
那声音轻的像羽毛落地,他没再抬头,只垂眸饮药,长发从肩头滑下来几缕,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线,以及偶尔鼓动的喉结,颇有种易碎的美感。
药一入口,那股苦涩混着腥气便直冲喉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皱眉,一口一口平静的往下咽,眼神依旧空茫茫的。
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难以下咽的药,而是再寻常不过的甜水。
直到碗见了底,阿史那玉才微微侧头,将空碗还给她,本就苍白的唇色被药汁染得发乌,被他用指腹轻轻蹭掉,动作温顺至极,声音却哑的更厉害了,接着便说了句:“撒蓝。”
全程也没有一丝抗拒,仿佛递给他的是一碗毒药,他也能面无改色的喝了。
见他全程无比平静的喝完药,沈阿衡呆了一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星,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劲:“乖乖,你还真喝下去了!?”
沈阿衡这一嗓门可谓不小,震的那少年颈侧的碎发都动了动,但他却没躲,只是顺着那股力道微微晃了晃,温顺的很。
“村里那些老顽固,都说我一黄毛丫头片子懂什么药理,这儿的邻居没人敢喝我配的药,自从我师父去世,他们宁愿跑去镇上看病,也不愿找我看,这一回要是治好了你,以后你就是我的活招牌了!”
沈阿衡越说越起劲,另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膛,对他放下豪言壮语:“你等着,我肯定给你治好,保准让你恢复的生龙活虎。”
感到到手掌下的肩膀骨骼嶙峋,隔着衣袍都能摸到清晰的骨头,瘦的仿佛只剩被一层皮裹着,硌的她极不舒服,沈阿衡拍着他肩膀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拿起药碗转身往外跑。
跑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指着他道:“我去给你拿吃的来,你腿脚不方便,好好坐着,躺着也行,别随便走动啊,可别等还没治好,你先饿没气了。”
打满补丁的粗布帘被她带的“啪”的一晃,人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一串轻快又急促的脚步声。
少年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被拍过的肩膀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被按过的触感,不明显,却似乎有些发烫。
阿史那玉缓缓抬眼,望着门口的方向,长睫垂落,遮住眼底那点空茫,安静的像尊没有情绪的玉像。
沈阿衡奔进后厨,灶台边一片狼藉,熬药的陶罐随意歪着,药渣洒了大半个灶台,地上随处堆着大捆干枯的药草,连用来擦手的布巾都皱巴巴的团在角落里。
沈阿衡顾不上仔细收拾,把陶罐扶正,抓过布巾胡乱抹了把灶台,又从墙角竹筐里面翻出先前采来的荠菜,菜叶上还水灵灵的,根须经大雨一冲,干净了不少,免得她再费力清洗。
沈阿衡随手揪掉几片被压烂了的菜叶,在水盆里涮了几下,用刀切成碎末,接着去踮脚够到柜子顶的玉米面袋子,拿下来一看,不禁又是一阵气馁。
原来那袋玉米面也快要吃完了,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算了,将就着也能吃几顿。
沈阿衡倒出小半碗面,加了点水就往盆里面揉。
她还没穿越前在家里也算得宠,妈妈事业心强,工作忙,爸爸工作清闲,平日照顾她最多,她从没自己动手做过饭,穿来后跟师父学艺,师父也对她管教甚松,平时基本跟师父四处蹭吃蹭喝,所以一直到师父故去,她也没正儿八经的学会做饭。
不是面活的太稀了粘手,就是活的太干散成渣,沈阿衡弄了半日也不成功,只好一股脑的将荠菜碎倒进去,搅得黏糊糊的一团,统统丢进了锅里。
灶火被她烧的太旺,锅里的水很快就咕嘟冒泡,变成一锅荠菜玉米面疙瘩汤,瞧模样实在不甚雅观。
心心念念的荠菜包子,最后变成了荠菜面疙瘩汤,沈阿衡眉头皱紧,盯着锅看了一会,不死心的往里面撒了把盐了事,尝了尝,味道依旧寡淡的实在没什么滋味,却也想不出别的补救方法,最后把锅里的汤分到两个粗瓷碗里,又在上面撒了把荠菜,卖相这才凑活好了些。
“反正自己吃的,管他好不好看,只要吃不死人就行。”
沈阿衡一手一个,端起两碗,小心翼翼的往外走,生怕碗里的汤撒出来。
沈阿衡端着两碗荠菜面疙瘩汤回到前堂后,看见的就是少年静静躺着的模样,跟她离开时没有丝毫分别,甚至连搭在被褥上的手,似乎都没挪动过位置。
冷白的颈侧漏出半截锁骨,凹陷的地方能瞧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侧着头,望着窗外仍淅淅沥沥的雨,冷白的侧颜近乎透明,美得没半分活气,偏生连半点情绪都瞧不见。
“饭来了!”沈阿衡扬声喊了句,他也没什么反应,仿佛没听见似的。
直到沈阿衡把他的碗放在床头的一把矮木凳上,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呼着气说道:“喂,赶紧吃,再不吃就凉了。”
那少年缓缓回过头,目光落在那矮凳上的那碗粥上,又移到她捏着耳朵的手上,没说话,只是轻轻的颔首,算是应了。
他坐起身,伸出手,稳稳的端起碗,指尖有些凉,想直接伸进去抓,那动作自然的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全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阿衡眼尖的见他的手要往热汤里面伸,吓了一跳,连忙拍掉他的手,大声道:“喂喂喂!不能用手!”
少年被拍的指尖缩起来,茫然的抬眼看她,眼里依旧没有情绪,只是带着点“为何不可”的困惑,像只不懂规矩的小兽。
也不知道西域那边都是什么习俗,沈阿衡无奈叹气,只好放下自己的碗,抓起他的筷子,手把手的开始教他:“我们中原这边呢,吃饭习惯要用筷子,这样干净又卫生,还不烫手,来来来,跟我学,先这样……再这样……”
沈阿衡先把一根筷子抵在他的虎口处,另一根用指尖夹住,慢慢演示“夹”的动作,还特意夹起一小团面疙瘩,送到他眼前晃了晃。
见他还是没听懂,又指着碗里的食物,再指了指筷子,反复对他比划着“用这个夹着吃”的姿势,嘴里还不断念叨:“这样,这样!用它夹,不烫手!”
少年的手指像冷的像冰,被她抓着捏来捏去,指尖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比自己的皮肤暖的多,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又移到她认真比划的脸上,长睫轻轻颤了颤。
虽然还没完全明白这两根细木的用处,却也没再挣扎,乖乖任由她调整自己的手指姿势,依旧温顺的很。
沈阿衡教了大半天,说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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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舌燥的,这才松开手来,说道:“对,就是这样,你学会了么?”
她松开手时,阿史那玉垂着眼,长睫像蝶翼般轻轻颤了颤,冷白的手指还维持着被她松开时的姿势,握着筷子悬在碗的上方。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抬眼望她,瞳仁像浸在雪水里的墨玉,像是在慢慢消化她的一番指令,过了好一会才轻轻点头。
很快,他重新端起碗,手指握紧筷子,姿势还有些生涩,却没再像刚才那样想着用手抓。
夹第一下时,筷子晃了下,面疙瘩没夹住,掉回碗里溅起了一点汤汁,他没停,又试了一次,这次总算稳稳夹起,慢慢的送进嘴里。
他咀嚼的动作很是平稳,没露出半点不耐烦,也没再出什么别的差错。
沈阿衡见状,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人还不算太笨。
这面疙瘩汤比之她之前吃过的那些山珍海味,实在难以入口,但也能勉强果腹,沈阿衡端着碗,只吃一口就忍不住皱眉,抬眼看他时,只见他安安静静的吃着饭,明明是在吃粗糙的面疙瘩汤,却像在品味什么山珍海味,没露出过半分嫌弃。
冷白的侧脸浸在窗外的微光里,泛出淡淡的柔光,眼尾弧度狭长,那点天然的艳色被照的愈发明显,美的像一尊不带烟火气的西域神像,令人不敢随意靠近。
饭后,沈阿衡抹了抹嘴,麻利的收拾好两人碗筷,回来时手里多了个装着药草汁的陶琬跟干净的布条。
沈阿衡走过来蹲在他床边,抬抬手,示意他把胳膊抬起来,少年便乖乖的抬起。
他冷白的手臂上缠着旧布条,掺着点褐色的药渍。
沈阿衡解开布条,露出底下还没愈合的伤口来,动作尽量的放轻,生怕碰疼他,蘸了她自己自制的褐色药汁往他伤口上敷时,他也没躲,只安静的坐着,眼睫垂落,遮着眼底的空茫。
冷白的皮肤沾上药汁,倒衬的伤口没那么狰狞了。
接着,又将他脚踝上的伤口处理了。
处理完伤口,沈阿衡将换下的布条收拾好,伸手拍了拍他身下的布褥,下面还垫着干草,还算是柔软舒服,觉得满意,于是对他道:“晚上睡觉可别踢被子,外面雨下的怪凉的,你身体很差,冻着了可不好了。”
顿了顿,又指了指布帘那边,又说:“你腿脚不方便,这几天就先在这睡,等你好点了,我再帮你挪到后院东厢房,那比这要舒服。”
许是因师父故去后,很久没人听她说话,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他始终都吭声,只偶尔在她指指后院时,目光跟着往外面扫上一眼,又很快落回到她的脸上。
没什么情绪,像是在认真听,又像只是在单纯的看着。
沈阿衡说完,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懊恼的拍了拍额头:“看我,照顾了你半天,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她不等少年回答,便自顾自的蹲在床边琢磨起来:“看你这身子骨,恐怕一阵风都能吹跑,要不叫‘铁柱’怎样?隔壁五婶他家的儿子也叫小铁牛,刚生下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还总生病,自从他奶奶给起了这个名字,身子一天比一天壮,现在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熊孩子!”
沈阿衡越想越觉得靠谱,刚要拍手定下来,却听见少年忽然间轻轻的开了口。
声音很轻,还带着点刚说中原话的生涩,每个字都咬的十分艰难,却清晰的落入她耳里。
“阿……史那……玉。”
沈阿衡呆了一呆。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自己的名字,眼睛瞪圆,又惊又喜,道:“原来你会说中原话啊?还听得懂!那你不早说,害得我在那费劲巴拉比划半天!”
“阿史那玉……”沈阿衡将这四个字在嘴里慢慢念了两遍,念的慢悠悠的:“阿——史——那——玉……”
她越念越觉得顺耳,眼睛又亮了起来,忍不住赞道:“这名字好,比我刚才想的强多了,又好听又顺耳!”
阿史那玉一语不发,只是轻轻垂着眼,目光依旧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