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九娘
在这片远离尸蛊、巫铃的地方,和平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之前的逃亡似乎已经变成了心底里的回忆,几乎要被忘却了。
寒江雪还在不停地落着,一年四季未曾变过。
多年来的经验积累,花千鸩已掌握北疆大大小小的势力,上到庙堂关系,下到江湖恩怨,许多人来她这里买情报,于是她也明码标价,售出情报来观赏人们不停地争斗。
北海楼就是其中之一。这是北疆较大的一处江湖势力,而楼主陶文秀是梦千回的常客。
他来这里之前一定会喝得酩酊大醉,然后撒一大把钱,叫九娘陪他聊聊天。
这陶文秀也就二十出头,由于常年喝酒,他脸上虽仍有青春光彩,身材却已走样,满身的酒气,有时还会大吐一地,花千鸩几次三番将他赶出去,哪知他学精了,以后每次来都会带个给他擦屁股的家仆,帮他收拾房间。
好在他酒后也不伤人,只是一个劲儿地在诉说他的愁苦,九娘陪着他也就当是歇着了。
他从来也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诉苦。
若是童瑶,可不愿搭理他到底受了什么伤,但秋明湖却并非如此。
“我只听你诉苦诉了大半天,你到底为什么苦?我都不知道该找什么话去安慰你。”九娘道。
陶文秀抬眼看了她一下,又低下头,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说给别人了也不会有人懂,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同任何人说。”
九娘道:“你怎么就知道没有人懂,你若不说出来,连鬼都无法懂你!”
“阿九啊……”陶文秀忧愁道,“我先问你,你懂不懂至亲离你而去的感觉?”
九娘道:“我至亲走得早,我也能独立,这没什么好忧伤的。”
陶文秀道:“那我再问你,你懂不懂……至爱离你而去的感觉?”
九娘怔了一下,又答:“不懂,至亲至爱于我来讲就是梦千回,若是他们离我而去,我便一定要找到他们,没有时间悲伤。”
陶文秀道:“你看,你不懂,我又何必说与你听?”
九娘道:“至少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因为至亲至爱离开你了才悲伤的。”
陶文秀抬起头来,眼眶竟已红了。
九娘道:“如果你愿意,跟我讲讲他们的事吧。”
*
原来,陶文秀也并非北疆人。
更巧的是,他也出自花都山,那个煎熬的地牢,他也待过。
当年秋明湖跑得早,她前脚一跑,后脚便有人来劫狱,那劫狱之人救了牢里众人,也救下了陶文秀。
九娘很想同他大谈此事,可自己目前的身份只是一位北疆的舞师,不可暴露,于是生生忍了下来。
劫狱的是一对剑术精湛的夫妻,他们把陶文秀带回北疆,教他识字,教他武功,最后死在了他面前。
正是因为苗疆得知是他们破坏了地牢,卜槐便带了一众槐尸,将北海楼上下屠得惨不忍睹。
陶文秀因此也中了毒。
九娘面色凝重地看着他。
陶文秀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
九娘道:“我除了想问这个,我还特别生气。”
陶文秀好笑道:“这件事前前后后都与你没有关系,你气什么?”
九娘欲言又止,结巴了一下:“我……我是气这下蛊的人怎么这么坏!所以你为什么还活着?我听说中了蛊的人就已经死了……”
陶文秀道:“因为他又将我体内的蛊虫引了出去,所以我只是中毒,并非中蛊。”
九娘道:“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似中毒,难不成是有什么解毒的法子?”
陶文秀道:“确实有,当年从山牢中逃出来的时候,和我关在同一间的小姑娘丢下了一张折起来的纸,我还没来得及还她,她就被人带走了,我就把这纸保存了起来。”
“回去打开一看,竟是一张药方。”陶文秀顿住,改口道,“与其说是药方,更像是一封诀别信。”
“信上写了什么?”九娘道。
陶文秀道:“这姑娘似乎是谁的徒弟,这信便是嘱咐那个小姑娘,若是有人中了尸蛊,便可用此减毒方,但并非长久之计,还需快些研究解药。”
九娘道:“所以你便是用了这方子去解毒?”
陶文秀道:“是。我舅舅说里面有很多西南之地的草药,即便换成了北疆的代替品,效果依然不错。”
“这信的主人委托他徒弟研究解药,你却没有把信还回去?”九娘的语气忽然显得有些着急,“你若还回去了万一现在这毒蛊就有解药了……”
也许是发现自己有些异常,她的声音及时地低了下去。
陶文秀倒是没有发现:“苗疆同北海楼是两拨不同的江湖势力,只不过离得远些,平时不起冲突。这下他派人杀了前楼主,有了导火索,已是势不两立的局面……我也不好到他的地盘找这位姑娘。”
九娘道:“你难道没想过找人帮你吗?”
陶文秀道:“北海楼才受重创,义父义母本在江湖上交流不多,我更是没什么人脉……”
九娘拍了拍他,坚定道:“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去。我无法代表梦千回的人,但我自己一定会去帮你。”
*
北海楼主遇害一事,九娘算是先一拨听到的。
不等时鸳时鸯带回消息,这事已是满城都知晓了。
陶文秀开始是为诉苦而来梦千回,之后却是为了见九娘而来。兴许是聊得尽兴,意趣相投,两人很快便两情相悦。
他和这里的人渐渐熟络起来,时不时还会和时鸯打趣,只不过秋明淮这小子从始至终都在阴暗地盯着他。
终于,九娘找到了花千鸩,想暂时搬到北海楼住一段时间。
花千鸩一面担心她的安全,一面担心梦千回众妖会暴露,坚持不同意她的决定,但又耐不住她软磨硬泡,最终答应了。
梦千回并非那些有严格规矩的江湖盟教,所有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但只要来了,梦千回便会保护你。
其实最终让花千鸩妥协的,还是楚衡,听闻北海楼小楼主的舅舅是位医师,并且对妖族用药有些研究,楚衡同样也想造访北海楼。
*
两日后,陶文秀将二人接上北海山,山腰处有块大石头,上面刻着“匡扶正义”四个字,石头洗得很干净,刻字的凹槽也重新漆过了。
再往上就到了北海楼,在门口的便是陶士晋的医馆,楚衡便暂别了他们。
陶文秀引九娘到她的住所,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前。
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小表妹云停,听说你要来,早早地准备好迎接你了。”
小女孩抱着一只白色的小奶猫,兴冲冲跑过来拉住九娘的手,把她往屋里引。
门一打开,不是山牢的潮湿气息,不是一路风餐露宿的烟尘土气,也不是梦千回的脂粉味,而是一阵冰雪般清冽的味道。
房间早已被人收拾干净,每一件家具也都擦得发亮。
陶文秀忙着去演武场监管幸存的弟子们练功,帮她们拨了拨炭炉,便叫陶云停好好照顾九娘。
这小女孩子十分自来熟,把她兄长推出门外后,开始给九娘介绍起来。
“阿九姐姐你看这个,”陶云停把小奶猫轻轻放到桌子上,指着一套茶具道,“听陶文秀说姐姐喜欢喝花茶,我在这里给你放了一套茶具,想什么时候喝都可以。”
九娘一边护住小猫担心它掉下去,一边道:“哇——谢谢小云停!”
她又拉着九娘到床边:“我还叫人换了一套新的被褥,这个被单是我姑姑绣的,姐姐你看好看不?”
小猫咪转眼就从陶云停手里换到了九娘手里:“这个真好看,绣得真好!”
陶云停又引她到一旁的书柜前:“这上面放的都是我特别喜欢的小说,你一定要看看!”
九娘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猫,抬头望去,看名字应当是一些神话传奇、江湖志怪类的小话本。
她对读书没什么兴趣,毕竟最近几年才开始识字,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愿扫了小姑娘的兴,满口答应下来。
实在不行,可以让陶文秀念给自己听嘛。
小云停踮起脚,拿下一本来,拽着她就要给她讲,反正也没听过,九娘手里搓着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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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听着这位大眼睛的小姑娘津津有味地讲故事。
*
直到日头西落,小云停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花茶,讲得口干舌燥仍然孜孜不倦。
得了空隙,九娘递给她一杯水,问道:“云停,这小猫叫什么名字?”
陶云停怔了一下,飞快从故事中抽出身来:“这是跟山脚下王大娘家要回来的,名额可难抢了,好不容易抢到的,我还没给它起名字呢。”
“哎,要不就阿九姐姐你来起吧!”她道。
九娘道:“这是你的小猫,怎么能我来起呢?”
陶云停大方道:“以后咱俩就一起养呗,我不知道起啥,你想一个。”
九娘想了想,道:“那就叫……饭团?这个怎么样?”
*
楚衡径直走入医馆,陶士晋同他相拜后,同样带他参观了医馆。
“我兄长也是一位医师,在他乡又见到这些药柜药碾的,又叫我想起他来。”楚衡道。
陶士晋道:“楚兄不是北疆人?出来多久了,没想着回去看看?”
楚衡道:“回去一趟太浪费时间了……我想做的事,只怕搭上剩下的半辈子都难以做完。”
陶士晋道:“你想做些什么事?”
“这个嘛……不知陶兄对妖族有何看法?”楚衡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陶士晋想了一会儿,道:“我接触过一些妖医,他们天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力,这一点凡人确实无法与之相比。”
“但若论人品,也与凡人没有差别,有好有坏,有的想尽办法让人康复,有的却用神力去干坏事……但说到底,凡人排斥妖族无非就是闹起矛盾来一定打不过人家,一旦开始害怕一种东西,就总是想消灭一种东西。”
楚衡道:“确是如此,就如同弱者害怕强者,既然正面打不过,就会想方设法找些歪门邪道来解决威胁。”
陶士晋道:“楚兄说的就是征兵令的事吧。”
楚衡道:“正是此事,我同样发现了这其中异常之处。”
陶士晋苦笑了一下:“北海楼何尝不是深受其害呢……”
楚衡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是他专门带来送给陶士晋的,本子封皮上写着“北妖鉴”,标题后带着一枚小小的“楚”字。
“这是……”
“这是我来北疆这些年,遇到的妖,我把他们都写进了一册中,来之前听说陶兄对妖物用药颇有研究,我连夜查了些记载,将他们的药用功效也标了进去。”
陶士晋接过小册子道:“我之前觉得你更偏向保护妖族,怎么还会去查这些,不怕我看了去杀妖吗?”
楚衡笑道:“我保护的只是好人。”
陶士晋低头翻起来,楚衡的眼神便在药房中到处游走。
他四处踱步,眼睛扫过柜台上的一张张药方。
笔迹大都一样,应该是陶先生写的,看着看着,一个截然不同的笔迹映入眼帘。
“此尸蛊蛊虫长约一掌,体色黑,下蛊多从口鼻等腔道飞入,留虫则变蛊尸,受墨骨蛇骨所控;驱虫则中尸毒,遍体生淤。吾以亲身试验,得此减毒方,可暂缓毒性……”
看到一半,这张纸忽然被陶士晋慌慌张张地收了起来。
楚衡一抬头,见他面如土色,连忙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些药方不能看。”
陶士晋挥了挥手,勉强勾勾嘴角:“无妨,只是有些事,不好叫楚兄知道。”
楚衡道:“我明白了。”
二人又不尴不尬地聊了一阵,最后,楚衡辞别了。
回梦千回的路上,他不禁回想起这几句话来。
这说的分明就是苗疆研制的尸蛊,几年前江湖传出了新名字——槐尸蛊。北海楼遭槐尸重创,陶士晋研究这个倒也无可厚非。
但后面说的亲身试验又是怎么回事,陶文秀身中尸毒,难道是他吗?
他又想到那个奇怪的笔迹,字迹有些凌乱,竟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但笔触颤抖,写字的人似乎连笔都抓不稳。
一路回到梦千回,他愈发觉得不对劲,心里担心起秋明湖来。
看来以后得常去北海楼看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