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巫女
夜一深，待黎家叔侄睡下，整个寨子万籁俱寂时，师辰风偷偷跑了出去。
他轻轻飞上宁家屋顶，蹲下身子藏了起来。
宁家人还没睡，院子里仍旧灯火通明。
屋里传来宁父的声音：“阿如，我明日便去把卜先生请来，求他请一下端公，你和你娘这病实在拖不下去了。”
宁如的声音：“爹，为什么不叫巫女啊，再不行咱们就去找黎师父。”
宁父道：“那黎大夫包庇妖族，叫他有什么用？当初你娘送你去他那里学什么医术，我就没同意。还有那巫女也是黎家人，我也信不过。”
宁如道：“师父没有这样做！他是被冤枉的，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你这孩子，学会顶嘴了？”宁父道，“他黎人青那么厉害，怎么治不好你的病？”
宁如道：“你请了多少次端公，那卜老爷来了多少次，难道就治好了吗？！”
什么病？
师辰风坐在顶上思索着，想起了昨日下午她红透的脸庞。
宁父道：“把嘴给我闭上！怎么说话的，治不好那是你心不诚，兴许就是你嘴太多坏了事！”
宁如没了声音。
宁父又道：“行了，我把你弟弟送回老家了，免得传染给他。”
宁父离开房间后，不一会儿，传出了宁如的抽泣声。
宁如告假许久，原来是因为得了病，可怎么都不跟黎人青说一声？
端公又是什么人？
师辰风思索一会儿，想起了之前黎芊芊说过，她那做了祭祀巫女的姐姐就住在山顶。
他全程没有落地，运着轻身功夫，借着树枝跃到了山顶。
这里的屋子比他想象中简陋，围起小院子的篱笆也是倒的倒、歪的歪。
师辰风放轻脚步，慢慢走近篱笆一处打开的入口前。
还未等他停稳，门就打开了。
屋里是黑的，外面也是黑的，屋里走出的人和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位青年，她见到师辰风，放下了手中的木桶，走了过去。
“你是哪家的公子，如此俊俏。夜已深了，还特地跑上山顶来见我？”
师辰风行礼道：“敢问是祭祀巫女黎眷大人？”
那青年道：“你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问起我来了，你上山顶来，还不知道我是谁？”
师辰风笑了：“在下花都人师辰风，最近为了看病，暂住在了黎人青黎大夫家。在下未见过巫女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黎眷了然：“原来是师公子，我听说师公子是一只妖呢，来这里不会是想杀了我吧？”
师辰风本因她是黎家人这一点，暂时放下了戒备，却又被她的一句话悬起了心。
他镇定道：“巫女这是哪里的话，师某怎会是妖呢？只是有些问题想要讨教，这才赶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巫女大人还未休息。”
黎眷捂起嘴，咯咯笑了两声：“你在我面前就不必装模作样，我一眼就能认出谁是妖，谁不是，但你也放心，我对妖没有偏见，不会向任何人说的。”
师辰风颔首道：“多谢巫女大人了。”
黎眷转身走了：“你进来，外面太冷了。”
师辰风随她进了那个漆黑的屋子，她这才一盏盏点上了灯。
这屋里泛着一股淡淡的苦味，和药房的苦味不同，这里还有一阵腥气。
她招呼师辰风坐下，拿了一盏行灯，倏地凑到他脸边，他猛地向后一仰，黎眷则笑出了声。
“莫怕，我仔细瞧瞧你长什么样，这山顶难得来一位年轻公子，”黎眷道，“这么晚还来我这里，看在三叔的面子上，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你想问什么？”
师辰风道：“我想问问巫女大人，平日里负责苗疆的什么事？”
黎眷道：“这个呀，除了每年一次的山祭，村中有人病了、死了，有人成婚、生子，也会找我，全看他们家里人的安排。”
她停了一下，又道：“但话是这么说，来找我的人很少。”
师辰风道：“大人知不知道他们没找你时，都去找了谁？”
她道：“不知道，你知道？”
师辰风勾勾嘴角：“我想我应该知道。”
黎眷道：“叫我猜猜，是不是卜尤那老头子？”
师辰风未答，看着她点点头。
黎眷大笑起来：“我就知道是他，就像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一样。”
师辰风道：“大人这话怎么讲？”
黎眷道：“卜老头除了和我一样喜欢养虫子，还喜欢鼓捣那些通灵巫术，我没上山时，他就经常被请去做这些事。你在三叔那儿住着，对这村子里的病人了如指掌，若是谁突然不去医馆了，就定是找卜老头去请那端公治病了。”
师辰风道：“巫女大人也喜欢养蛊？这蛊都是怎么养出来的？”
黎眷道：“你居然好奇这个。”
她忽然拿起手边的黑木盒子，放到他面前，打开了盖子。
一阵浓重的臭味扑面而来，师辰风偏了偏头，看到盒中爬着几只长相怪异的虫子，身上带着褐色的粘液。
黎眷道：“以毒饲虫，再放到一起厮杀，活下来的就是蛊王。再拿蛊王去养，生出成百上千的虫子，拿去害人，这就是蛊。”
她越讲越开心，最后大笑出声来。
师辰风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的手，她合上盖子，意犹未尽地指着师辰风身后那面墙，墙边有一个木柜，柜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盒子。
黎眷道：“那些都是蛊虫，只是差不多一半都没用了……我无法下山，也捉不到更多虫子，其实做了也没什么用处，权当爱好培养了。”
她半眯着眼睛，语气忽然变得冷漠起来：“三个问题问完了，我已说了这么多。师公子，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师辰风道：“师某受益匪浅，多谢巫女大人。只是还有一个疑问，师某百思不得其解——”
“大人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妖的？”
黎眷听后怔住了，随即大笑道：“我扯个慌，倒给你吓住了，哈哈哈哈……”
她倏地止住了笑，道：“因为我可是巫女，我会通灵啊。”
*
转眼到了冬至，一场落雪，给丰月居盖上了一层白绒。
黎芊芊早早起来扫雪，快扫了一半，师辰风才睡眼朦胧地从东厢出来。
“芊芊，你放着……留给我吧。”他连连打着哈欠，话都说不完整。
黎芊芊闻言，立马停下动作，走过去把扫帚塞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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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辰风恍惚道：“你真没有一点儿犹豫啊……”
黎芊芊走进东厢，进门时回头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知是否是天气越来越冷的缘故，医馆最近闲了下来，每日黎人青一走，他们二人干完活，能闲好一阵子。
甚至今日，黎人青还没有去医馆，一大早便伏案书写起来。
在这之前，宁如的父亲来过一趟，表明小宁要学文学，不再跟着黎人青学医了，黎芊芊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宁如。
只有两家人的药。
黎芊芊一手举着一张方子，不知为何对这突如其来的空闲感到空虚起来。
她熟练地将泡好的药倒进锅里，一边点着火，一边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趁着这段空闲，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三叔新买来的书。
还有卜尤捉妖试蛊的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没有任何头绪。
可是若就这么任事情发生下去，到了族长选举那天，会发生什么也未可知。
最可惜的便是小宁姐姐，放弃医术回家学文了，不过黎芊芊打心里尊重她的选择。
在外扫雪的师辰风干起活来倒是从不拖泥带水，他打扫完毕，将扫帚立在院子一角，换鞋进了正屋。
正屋隔天打扫一次，他和黎芊芊轮着来。
他轻手轻脚地进去，看见在书房的黎人青正背对着这边，他转头默默打扫起来。
屋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和黎芊芊给他的衣服是一个味道。这屋子里也不算脏，毕竟平时只住着他们叔侄二人。
他挨个擦过每一个花瓶，每一张桌子，擦得发亮，最终，视线落在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张月历上。
其上“腊月初二”被圈出来了。
不怎么见过这计时的方法，他看得出神，忽然听到有人道。
“腊月初二，是芊芊的生辰。”
师辰风转过头，黎人青不知何时起身出来了。
“黎伯父。”师辰风道。
黎人青手中还握着书卷，他缓缓走过来道：“我本想叫你带她出去转转，不曾想芊芊只想要坐下来吃顿饭……”
师辰风道：“这凡人的生辰，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可以当做来这世上的一个纪念吧，只是我想给她过得特别一些。”黎人青笑道，“啊，对了，我之前见她和小宁在各自的生辰互送礼物，你若有时间，就给她备一份薄礼吧，不要太贵重。”
“那是自然！”师辰风道。
*
自从那日师辰风打扫完屋子之后，黎芊芊就很少见到他了，仿佛他也像宁如一样，研究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说他来这苗疆，要调查母亲的事，不知他的进展如何了？
他这样贸然外出，不知所踪，万一再碰到卜槐，万一再碰到那个奇怪的法宝该怎么办？
她看了看手中的书，之前为了打发时间买的一本《如何使内心变得强大》，第一条就写着：“切忌胡思乱想，尤其整日杞人忧天！将全身心投入到充实自我、塑造自我中，方可达到内心强大的顶峰！”
这是什么书？
黎芊芊心觉奇怪，翻到封面，著者佚名，当时在书铺，老板鼓吹此书能够修炼内功。
现在看起来，似乎又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