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温存
“你想用她威胁国师？”三人下了楼，崔伊仍旧压着自己的声音道，“不行，陶楼主，你难道不知国师是什么人？这姑娘变成这副鬼样子，大约也是拜他所赐。”
陶文秀伸出一手，向下压了压：“四殿下莫急，‘伐鬼’计划尚未成熟，这个想法也只作为备用，我和宇文兄同国师博弈许久，不可能不了解这老疯子。”
崔伊有些气愤，却仍旧询问宇文暄的意见：“三哥怎么看？”
宇文暄道：“用她威胁姬玉山，我觉得倒也不必，那家伙尚来毒蝎心肠，这女子若是对他重要，必然不会轻轻松松让别人找到，就算杀了她，也不会将她放生。”
陶文秀笑着挽留道：“赵姑娘伤得这样重，身上妖的血肉已不可回转地烂掉，就是半只脚已踏进鬼门关了。万一用得上她，我只道万一，可以拖住姬玉山，也算为‘伐鬼’计划出了一份力。”
崔伊并没有赞同他，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陶楼主，我觉得即便不用赵姑娘来威胁国师，我们的计划也能顺利进行下去，”崔伊道，“为了一点小小的机会将一个姑娘扔出去，到底谁才是下蛊祸害世间的人？”
陶文秀适可而止地闭上了嘴，不再说下去，这时候为了这件事而惹恼了一位亲王，才更是得不偿失。
但这不妨碍他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下去，多年的辗转，早已练就了非同一般的忍耐力。
*
宇文暄带着崔伊去城里吃了北疆的一些特色菜后，送走了这位永乐王。
再过一个月就是山祭的日子，通常都是在皇城以东的泰阿山举行，而今年姬玉山得宠，这次的祭祀大会，宇文希应允他在花都山举办。
带着三封密信的影卫，已暗中向崔彬、崔鸿和宇文遥的地方送去。
机会就在不远的未来，各路人马各怀心事，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
中途家丁进来换了一次香饼，二人隔着一桌，还保持着先前的位置。
“你说云停救回来的人是赵思？”黎芊芊道。
师辰风道：“我不认识什么赵三赵思，陶文秀当时便是这么说的。”
黎芊芊陷入了思索，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最后的话。
“如你所说，”她道，“赵思是妖身，可我先前与她相处时，除了无法说话外，与常人并无二致，体力和身手甚至超出常人……”
师辰风道：“说不准姬玉山那老魔头用了什么奇特的法子，能让妖尸在她身上保持不腐。”
黎芊芊道：“不管怎么说，我得找个机会去看看她。”
师辰风不解：“看她做什么？”
黎芊芊道：“在国师府时，她待我不错，是个好人，我只是怕……怕有些人以后会再见不到了，我不能再错过一次。”
师辰风眼光柔和下来，他明白黎芊芊说的是淮缙走后留下的遗憾，但在一些情况下，人的力量确实是渺小的。
“有时候我也会搞不懂，芊芊为什么对谁都很好。”师辰风视线向外看去，似乎也在回想着赵思的样貌。
黎芊芊道：“并非我对别人好，这叫做‘人情味’，情感总是相互的。有时我也不确定妖类能否体会到。但我明白，你应该会懂。”
师辰风一双金色的眼流转，又留在了黎芊芊身上：“芊芊为何如此觉得？”
黎芊芊也回头看他，嘴角竟有些扬起的弧度：“妖能够化生人形，最大的不同就是拥有了人性。花老板、魏止郢皆是妖，但有时却能比人更有人情味。”
师辰风道：“那我呢？我没有人情味？”
黎芊芊道：“你也有温情，但你的温情似乎总是放在我一人身上，对待他人就会特别的冷血。”
师辰风似乎恍悟道：“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表情一下子冷下去。
师辰风的语气随着嘴角上扬，空气中似乎都带着甜味：“因为芊芊和别人不同。”
黎芊芊问：“不同在哪里？”
师辰风没有正面回答她，而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妖对人天生抱有敌意，而你遇到的妖都十分友善吗？”
黎芊芊道：“为什么？”
师辰风道：“是因为芊芊从不把妖当做妖。”
黎芊芊随着他的话陷入思索，师辰风继续道：“人们遇到妖，总想要猎杀，而芊芊则是在拯救。”
黎芊芊道：“妖有人性，亦有妖性，我只是幸运没被他们吃掉罢了。”
师辰风摇摇头：“我是妖，才能体会到这份不同。”
黎芊芊则是继续反驳他：“是不是我救了你，你才能体会到这份不同？凡人中有姬玉山之辈，妖中难道没有吗？”
“师辰风，你所见应比我广阔，我不信没有玩弄人心的妖，也不信世上没有同样体谅妖的凡人。”
师辰风一怔，随即笑道：“芊芊，我可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
黎芊芊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怔了一下，屋内静默了几秒，她连忙另找话题道：“不说这个，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师辰风道：“同崔伊他们一起参加山祭。”
“你要去苗疆？”黎芊芊道。
师辰风道：“山祭在花都山举行，你从哪里听出来我要去苗疆？”
黎芊芊道：“既然你们计划好要在祭祀上捉拿姬玉山和族长，不是一定会去吗？”
“没想到……”师辰风粲然，“芊芊这么关心我。”
黎芊芊哭笑不得：“你又是从哪里听出来我关心你？”
师辰风道：“若与鬼军必有一战，我就必须同其他四位亲王一同上战场，就免不了出现意外。”
黎芊芊道：“你怎么不觉得我是在担心自己？你我性命相连，你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
师辰风拄着脸，一直看着她：“我怎么可能死了，我一定会回来见你。为了和芊芊在一起，就算是做逃兵也要回来。”
黎芊芊怔住了，那种看不清未来的不适感又席卷了整个心房，师辰风像是那个向她伸出手的人，但他身后都是漆黑的乌云。
那些乌云和她息息相关，她却被安放在一块人为制造的美好幻想中。
“你要去苗疆。”她又重复了一遍。
师辰风道：“这应当是免不了的事。”
“我要和你一起去。”
“什么？”
“你不是想一直和我在一起吗？”黎芊芊坚定道：“我要和你一起去苗疆。”
师辰风托脸的手一松，即道：“你过去岂非送死！……你还是好好待在侯府。”
黎芊芊道：“我是苗疆人，对付苗寨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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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也有我的办法。并且……我也想回去，好好见见那些故人。”
师辰风斟酌了一下，却还是决绝道：“不行……你去哪里都可以，唯独不能回去。”
“师辰风，”黎芊芊忽然站起来，指着他的肩膀，语气少见地带了些愠色，“你不要觉得有这块印记，就能活生生将一个人禁锢在你身边。”
师辰风怔在原地。
“我的记忆被你封住了，但是得你死了才能解开，那我便不去强求拿回它；我被你动动嘴巴下的一道命令带到北疆，不明不白地被人踢来踢去，你以为会怎样？我会感谢你从这之中救了我吗？”黎芊芊语气起伏并没有很大，更像是在给他讲故事。
“你不如现在就把我杀了。”
师辰风没有接话，平日里巧舌如簧，而现在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黎芊芊道：“只是解开这道印记，你应该不会死，解开这道连接，杀了我，我死了，你也好少些不必要的担心，更安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隔了一会儿，她又道：“我没有遗书要写，我什么都不记得，留下的尽是些没用的东西。”
二人僵持了很长时间，漫长到黎芊芊以为他睡着了，回头一看，才发现这蛇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她叹了口气，爬进了卧房，点上了灯。
*
她在床上辗转，半宿过去了，仍旧无法入睡。
昏暗的烛火不停地跃动，她的身影映在墙上，是一块黑色的轮廓。
在又一个翻身后，她面向了烛火。
光源旁坐着一位不速之客，她立刻警觉起来，手伸进怀中摸索着银光，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发现是熟人。
“师辰风？”
不待她多想，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只感到一阵呼吸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师辰风泛红的眼眶。
“芊芊……”
那蛇妖毫不客气地俯身在她床榻边，抓着手顺势环住了她，倒在了枕边。
冰冷的发丝散落在枕头上，他同样冰冷的呼吸流转在黎芊芊颈边，随着时间慢慢回温。
黎芊芊的身体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任由师辰风抱着。
“芊芊，我……”他好像有话要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也并未再做任何出格的事，只是静静地躺着。
*
“师辰风……”
过了一会儿，黎芊芊试探地喊了一声。
“我害怕，芊芊。”
“你害怕什么？”
师辰风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我害怕，害怕你会恨我……”
“我害怕你真的消失了，我也没有办法活着。”
黎芊芊挣开手，反握住了他，试图安慰，但却不知该说什么。眼下已十分明显，那段尘封的回忆里，或许有着让他感到绝望的事。
只不过黎芊芊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懂他的害怕从何而来。
昏暗的烛火仍旧在跳动着，二人的影子也在墙上跳动着。
该剪灯花了，但谁都没办法下去。
黎芊芊忽然觉得后颈湿漉漉的，她想回头看看这蛇妖。
下一刻，烛火熄灭了，不知是师辰风掐灭了，还是它已燃尽了。
方才还能见到的微弱月光，此时在她眼中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