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计划
城里升起了声声爆竹，还未到过年，已经有了浓浓的年味。
宇文暄抿了一口面前酒杯中的酒，偷偷倒在了地上。
“这么说来，陶楼主其实早已和芊芊见过面了？”
陶文秀两颊酡红，打了个酒嗝，道：“宇文兄放心，我当时还小，黎姑娘更小，不会有什么事发生的。”
宇文暄笑道：“我自然知道。”
陶文秀叹了口气：“这些年，我时常梦到我的义母义父……”
宇文暄没理他：“你说芊芊是被一个小老头子接走的？”
陶文秀怔了一下，随着他回忆道：“是……我没有看到脸，只看到了他白色的头发，不过我义父很是敬重他，这么想来，我是不是该好好找找这个人，他和咱们是一路人……哎，你说他还活着吗？”
宇文暄似乎思考了一阵子，又道：“芊芊在那牢里，是不是饿了很多天？”
陶文秀又是怔住，使劲运转着被酒拖累的大脑，回忆道：“我在她之后进去，也不知她饿了多久，旁边有一只狼妖，经常给她吃的东西……哎你说，我义父救我那日，那狼妖莫名其妙消失了，她是怎么出去的？”
宇文暄道：“芊芊当时穿着什么衣服？”
“什么……？”陶文秀握着手里的酒杯，脑海里的记忆搅成了一团浆糊。
宇文暄道：“她衣服若是很脏，想必已经在里面待了很久了。”
“好像……”陶文秀道，“也没有很脏，但那山牢本身脏得很，待上一天就臭了，我义母带我们出去后，外面的空气都带着甜味儿。”
“陶楼主。”宇文暄道。
“啊？”
宇文暄忽地起身，郑重道：“想芊芊了，我先回了。”
陶文秀笑笑，扬了扬手中的酒杯：“宇文兄有事就快回去吧，咱俩以后再聊。”
目送盟友的背影渐渐远去，他心底有种吐露心声的畅快感，只不过一路聊到底，却像是被堵住出口了一样，塞得难受，却一时间想不出是什么。
他又冲着空荡荡的大殿挥了挥手，憨笑几声，伏在桌上睡过去了。
*
师辰风掐头去尾，省略了和黎芊芊有关的事，只是将陶文秀的遭遇分享给了众人。
当然，他也没有提到那张减毒方。
他好像在瞒着所有人，说的却又都是实话。
“我早就知道这姬玉山和苗疆勾结在一起，干不出什么好事来。”花千鸩把玩着一缕头发，忽地攥紧了拳，“如此恶行，早晚会得到报应！”
魏止郢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和我猜得差不多。”
师辰风鄙夷道：“魏腾的身份，是不是让你知道了很多事？”
魏止郢笑道：“哈哈哈哈，魏腾确实很好用。”
一提到魏腾，花千鸩就开始胃疼，这小子炸毁她的山洞，害她修了好长时间。
她眼神阴暗地看着魏止郢，却又因为他曾救了芊芊而压制住自己的怨火。
师辰风道：“所以从今日起，我便在计划怎样拉姬玉山下来，但最主要的还是苗疆那边，我想亲手杀了那个苗疆族长。”
黎芊芊坐在他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听到这句话，心还是沉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看师辰风，她明白师辰风并不想伤害自己。
他这句话就好比，黎芊芊当着他的面杀了一只蛇妖，那蛇妖作恶多端，杀了很多人。
道理不错，没有任何问题，但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那你的计划是什么？”黎芊芊问。
师辰风稍加思索，娓娓道来：“首先，宇文暄我还得演下去。”
“除了皇帝，宇文暄还有四位兄弟，恰巧同是‘伐鬼’一派，也就是说，他们也想把姬玉山拉下去，我们需要他们的力量。”
“确实不错，”魏止郢道，“听闻宇文暄很受崔家三兄弟的喜欢，那真正的宇文暄可是被师兄杀了，若是暴露了，难逃一死。”
师辰风道：“再一个，姬玉山已经知道我是个假王爷，定会百般刁难于我。我倒是摸清了宇文暄的性子，却怎么也抵不住那墨骨巫铃的困扰，倘若他用巫铃对付我，就有些难办了。”
屋子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这确实比其他解决办法更棘手些。
“所以，”师辰风道，“我有个笨办法。”
*
四人聊了许久，到了晚饭时，花千鸩和魏止郢陆续离开，黎芊芊却坐在原处没有动。
师辰风心情大好，枕着胳膊向后一仰，笑道：“芊芊不饿吗？还是说不想离开我？”
一截白玉般光滑的尾巴从被子里伸出来，勾了勾黎芊芊放在床上的手。
他并没有得寸进尺，只是轻轻缠住了她的小指，左右摆弄着。
“师辰风。”
“嗯……？”
虽说她平时的语气也如此这般平淡，但师辰风总觉得这三个字带了些严肃的意味，尾巴一瞬间僵在原地，聚精会神等着黎芊芊下一句话。
黎芊芊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姬玉山说，我的记忆是被妖封住了。”
师辰风道：“芊芊相信他吗？”
黎芊芊道：“我信，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你干的？”
师辰风怔了一下，道：“辰国那么多妖，芊芊为何觉得是我？”
黎芊芊道：“因为我刚来时，你和陶楼主的对话就已经露出破绽，我原想是宇文暄所为，但如今宇文暄是你，你又恰巧是妖，所以我才会判断是否是你干的。”
师辰风哑然，许久后才道：“我说过我不骗你，确实是我。”
黎芊芊的语气依旧很平淡：“你为什么这样做？”
师辰风道：“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黎芊芊道：“你说过你不会骗我。”
师辰风道：“我确实不会骗你，但我可以瞒着你，有些我不愿说的，不愿让你知道的，我可以不说。”
黎芊芊道：“那要如何，你才肯解开这道封印？”
师辰风道：“我解不开，唯有我死了。”
黎芊芊怔住。
“妖施术法，从没有能收回来这一说。”
他的尾巴放开了黎芊芊，倏地收回了被子里，黎芊芊下意识伸手留了一下，没能抓住。
师辰风见状，又立马翘着尾巴伸出来，伸到她手中，脸上烂漫着藏不住的笑意：“原来芊芊不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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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要讨厌你？”黎芊芊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蛇尾的鳞片，虽说冰凉光滑，但她还是更喜欢带毛动物的手感，比如饭团。
师辰风倾身过去，靠她更近一些，道：“因为我做了很多让芊芊不开心的事。”
黎芊芊坐在床边上，低头看了看快要把自己圈起来的老蛇妖，斟酌了一会儿，道：“你的灵印能感受到我的情绪吗？”
师辰风怔住：“不能……怎么了？”
黎芊芊忽然勾起一点唇角，道：“可我明明能感受到你丝毫没有忏悔的情绪。”
活了近百年的妖怪忽然收了声，金黄的竖瞳望着少女的脸出了神。
他双手若非收在怀里，怕是早已向着黎芊芊拥过去了。
而黎芊芊心中还在盘算着正事，若想把姬玉山拉下来，仅凭他们几个的力量，确实还需要计划更多的事。
*
国师府并没有遭到太多毁坏，姬玉山聚起了存活的下人们，少了一些人，但无伤大雅。
“赵思。”他随口叫道。
许久无人回应，他环顾了一圈，神色并未有太大改变。
嘱咐好这些剩下的人，他独自回到了地下室，点了一把火，将里面的东西都烧掉了。他离开后将这出入口彻底封上，仿佛没有这间地下室一般。
离开此处，他又去了静思阁，昏暗的屋子，他拿起一块木牌刻起来。
他总喜欢这样逼仄狭小的空间，似乎这样才有安全感，周身围绕着熟悉的东西，所有东西都在他的股掌之中，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安心。
他讨厌掌控不住的东西，讨厌未知，这样的情绪所有人都会有，只是他的厌恶更加强烈些。
很快就刻好了，他把木牌插到一个新的底座上，放在了“宇文暄”的旁边。
上面刻着三个字，黎芊芊。
他派人找过宇文暄的尸首，一年未果，就在他开始怀疑宇文暄是不是真的死了的时候，陶文秀忽然向苗疆索要黎家次女黎芊芊。
或者说，是“五毒圣手”黎芊芊。
姬玉山略一了解，才知道“宇文暄”和陶文秀联手，似乎倒向了“鬼军”一边。
北海楼确实为培育槐尸贡献了很多，但他仍旧不能相信，平时极其讨厌他的宇文暄为何忽然性情大变。
苗疆给了人，却又在一位少年找上门后，改变了主意。
那位少年自称是从北方而来，希望能得到槐尸蛊的解药。
苗疆族长同意了，却又在递给他方子前给他下了蛊，叫他杀了北海楼的黎芊芊之后，才能给他解药。
他并没有寄太大希望在少年身上，但倘若黎芊芊真的死了，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回北海楼的槐尸，并将可能背负的恶名全都算到所谓“匡扶正义”的北海楼身上。
果不其然，计算着蛊毒发作的日子，那少年也迟迟未来找他们，八成已经死了。
姬玉山并不后悔分给陶文秀槐尸，他没想到的是陶文秀竟和“宇文暄”联手了。
他一直在提防“宇文暄”。
直到现在，这位假王爷终于露出了马脚。
“你到底是谁……”他喃喃道。
桌上的蜡烛被吹灭了，他静静地坐在蒲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