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夜访
和准备刺杀自己的人忽然住在同一屋檐下，或许也是一种缘分。
黎芊芊哭笑不得，现在她没有一点儿害怕。
不过由此也可以知道，这位“杀手”中蛊以及刺杀的事，花千鸩并不知情。
尤其是他身上这种蛊虫，名叫“魃”，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蛊虫。中蛊时犹黑绳缠身，呼吸不得，在毒发时最为痛苦。
黎芊芊只在儿时遇到过一次中过此蛊的人。
这样的蛊，辰国只有一个地方有，那便是苗疆。
没想到时隔多日还能听到家乡的消息，她打算趁其他人不在的时候拜访一下他。
可整整一日都有人在他房间进进出出，终于捱到了晚上。
黎芊芊叫来了小美，准备最后再问一次：“他房间里还有人吗？”
小美惋惜道：“淮公子方才谢绝了小美，说他已准备睡了，不叫人打扰。”
黎芊芊道：“你说他叫什么？”
小美回道：“叫淮缙，是老板的干弟弟。”
黎芊芊了然，又嘱咐道：“我要见见他，你不要告诉别人。”
小美问道：“黎姑娘是不是要说……今日那件事。”
黎芊芊道：“是，你应当也能看出来，他不想告诉你们老板，所以……”
小美使劲点点头：“小美明白了，黎姑娘有办法救淮公子。”
她毅然决然地站在了黎芊芊身侧，看着她决绝的身影，黎芊芊觉得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不一会儿，黎芊芊到了淮缙房间门口。
“淮公子，我有些事想同你说，现在可否方便？”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门还是开了。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
*
淮缙的房间只留了一盏灯，小美退下后，他先开口了。
“你早已认出我了是吗？”
黎芊芊便也没再隐瞒：“你现在还要杀我？”
淮缙道：“要，但不是现在。”
黎芊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淮缙没好气道：“和你没关系。”
借着昏暗的烛光，黎芊芊看着他的脸，虽被头发遮住了大半，但光里的棱角已逐渐有了大人的模样。
她道：“你身上的蛊是苗疆人给你下的。”
淮缙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没有同意，也没有反驳，因为黎芊芊本就说了一个陈述句。
她继续道：“给你下蛊的，是不是一个女人？”
这问题似曾相识。
在北疆之外的庙中，乌云也曾问过他这个问题。
淮缙道：“不是……”
黎芊芊道：“好，我知道了。”
淮缙忍不住问道：“为何这么问？”
黎芊芊道：“因为我已知道是谁给你下的蛊了。”
淮缙道：“好啊，那你倒是说说看，是谁下的？”
黎芊芊道：“那人是不是说，把我杀了，才会给你解蛊。”
淮缙抬头，盯着黎芊芊一对绛色眸子，沉声道：“然后呢？”
黎芊芊道：“你一定有求于他，才会任他害你。至于你们之间的协定，我是不知道的，但你一定也不想告诉我。”
她试探道：“昨日夜里，我听花老板谈到一张叫做‘起死回生’的药方，你们的协定和这个有关吗？”
淮缙脸色忽然变了，急道：“没有死，她没有死！”
黎芊芊立马反问道：“她是谁？”
“她……”淮缙怔了一下，转过头不再看她，“不要再问了，你出去吧。”
黎芊芊道：“你不应该相信苗疆的人。”
淮缙道：“你再不走，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黎芊芊道：“你不会这么做的。”
“嗖”的一声，一道小小的黑影骤然间飞过，堪堪贴着她的脸侧，深深钉入她身后的墙上。
黎芊芊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没动过：“你的镖扔得不错，但杀人的刀法还需再练练。”
淮缙再没有说话。
走之前，她将一瓶药粉留在了他的桌上，行至门口，又道：“我来时只带了这一瓶百毒解，只剩这些，不能解决你的问题，但可以暂时推后毒发期限。”
黎芊芊将门合好，才发现小美竟坐在门口睡着了。
把她叫起来后，黎芊芊道：“你怎么不回去睡觉？”
小美睁开眼睛，眼神朦胧：“啊……小美担心黎姑娘出来之后会找不到自己的房间……”
黎芊芊叹了口气道：“我能找到，你快回屋休息吧。”
二人一道走了回去，小美看着她进了屋，才转身回去。
门一关，黎芊芊当即立在门口。
她感到不对劲。
屋中的烛火不知何时全灭了，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和方才走廊里相比，如坠冰窟。
黎芊芊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仿佛漫无边际的漆黑，第一次让素来从容冷静的她也感到了一丝不安。
虽有不安，但还是一点点摸索着向烛台走去。
小美曾告诉她火折子就在烛台下面的柜子里，可黎芊芊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
忽然，床榻那里传来了一阵衣物翻动的声音。
她警觉地回过头，但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她没有出声，而是又向床边摸去。
一点点挨过去，靠近床边，她忽然觉得有一股温热的吐息拂在她脸上。
她神经一下子绷紧，本能地向后倒去，脚下被凳子腿绊到，一个趔趄栽到了桌边，不过最后一刻竟扶稳了桌子，顺势正好坐在了绊倒她的那只凳子上。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黎姑娘好身手。”
黎芊芊瞬间听了出来：“师辰风？”
是他的声音，只不过带点沙哑，似乎刚刚睡醒。
她道：“你怎么在这里？”
师辰风道：“不知黎姑娘去了哪里，我等太久等不到，孤单寂寞冷，便睡着了。”
黎芊芊道：“你找我要干什么？”
师辰风道：“没有事难道就不能来找你吗？”
黎芊芊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哪一次找我不是有事？”
师辰风语气有些失望：“黎姑娘夜里去找别的人，就不允许我来找你？”
黎芊芊道：“你监视我？”
师辰风又轻轻笑了：“那家伙声音太大，我只是顺耳听到一二，哪里敢监视你。”
黎芊芊觉得自己无法跟他交流，跟他说了这么多，竟找不出一句能够相信的话。
她道：“烛灯是你吹熄的？”
师辰风道：“是我。”
黎芊芊道：“火折子也是你拿走的。”
师辰风道：“不错。”
黎芊芊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师辰风道：“只为了不让你看到我的模样。”
黎芊芊道：“难不成你长了一副怪物模样？”
师辰风道：“非也，非也，恰恰相反，我害怕自己太过英俊潇洒，让姑娘忍不住心动。”
黎芊芊冷笑一声：“那你为何不变回蛇的模样？”
师辰风道：“蛇身太过憋闷，既然能变成人，为什么还要变回去？”
黎芊芊简直无话可说，只想赶走他，可他好像赖皮虫一般，什么话都有办法回得人哑口无言。
她忍不住道：“师公子若是没有要紧事，就先请回吧，我想休息了。”
“哎，”师辰风道，“我都把床给你暖好了，你怎忍心赶我走？”
黎芊芊不语，她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师辰风似乎放正经了一些，道：“我想问问姑娘，陶楼主今早是不是来过？”
黎芊芊本不想回复，但还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继续道：“他和花千鸩都说了些什么？”
黎芊芊道：“你怎么不去问花老板？”
师辰风道：“花老板也有自己的心思，在还没有摸清之前，我不会贸然开口。”
黎芊芊道：“你和她有什么关系？”
师辰风道：“算是临时盟友？只不过我们尾巴对着尾巴，看不见对方是螳螂还是黄雀。”
黎芊芊道：“你怎知我会帮你还是帮她？”
师辰风没有回答，黎芊芊只能听到一阵衣物摩擦，他似乎从床上下来了。
黎芊芊道：“你想干什么……”
下一刻，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你得帮我，我可不相信别人，我只相信你。”
他的一呼一吸极其冰冷，牵动着黎芊芊每根汗毛。
黑暗中，师辰风俯下身，顺着她脖颈嗅去，终于，肩头传来一阵刺痛。
黎芊芊抽出怀中的银光，狠狠向着前面刺去。
她心悬到了嗓子眼，曾经听过的传闻一件件在她脑海中回放。
“琅玕寒玉之毒，不出半日便可化为冰尸，再难回转。”
她没想到竟这样被这妖暗算了，能够缓解的“百毒解”也送了人。
早知如此，应当在北海楼时就将他掐死。
挥舞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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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在半路被截住，师辰风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慢悠悠道：“黎姑娘想杀了我？”
黎芊芊暗暗用力，手却被人制住，纹丝不动：“枉我如此相信你，你却下毒给我，只为了我嘴里的一点情报？”
师辰风笑道：“堂堂‘五毒圣手’，竟还担心别人给你下毒？”
黎芊芊道：“事已至此，我就算是将我知道的带下阴曹地府，也不会告诉你。”
说完，她闭上了嘴。
肩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麻痹感，已然盖过了方才的疼痛。
师辰风拉了另一只凳子，坐在黎芊芊身边。
“好啊，那我便在此处等着你下阴曹地府，看你什么时候想告诉我。”
二人在黑暗中对峙半晌。
黎芊芊心中盘算许久，觉得这样还是太不划算。
于是她问道：“临死之前，我还有问题想问。”
师辰风道：“请讲。”
黎芊芊道：“你保证不要骗我，你应当不会缺德到欺骗一个死人。”
师辰风道：“我只会骗死人，可黎姑娘还活着。”
黎芊芊：“……”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今早……我问花老板她是不是妖，她承认了。”
师辰风道：“不错，花千鸩是‘眉州符离’，不属于北疆的黑狼妖。”
“眉州符离……”黎芊芊回忆起来，这不就是北海楼那本《北疆妖谱》中的第一类狼妖吗？
黎芊芊对书上画的那位狼少女记忆犹新，犹如……刚刚见过。
忽地想起，为什么第一次见到花千鸩竟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原来是她很像画中的那位狼少女。
难道这只是巧合吗？她有些不敢把脑海中的猜想连在一起。
师辰风道：“说起来，我虽与花千鸩维持着表面和平的关系，但很多时候也全仰仗她的相助。”
黎芊芊道：“怎么讲？”
师辰风道：“梦千回的人擅长易容，上次我请你吃饭，便是她的人易容成你的样子待在了屋里。”
黎芊芊道：“原来你们抓我是早有预谋。”
“哎，”师辰风道，“黎姑娘怎能这么说。”
“那……”她问道，“那既然你想问陶楼主的事，你知不知道，那些叫做槐尸的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槐尸啊，”师辰风道，“那怪物是用一种蛊炼出来的，不管活人还是死人，中了蛊都会变成那个样子，但活人在中蛊之后，就已死了。”
黎芊芊道：“这毒蛊是哪里来的？”
师辰风道：“毒蛊来自苗疆。”
黎芊芊心中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当真没有在骗我？”
师辰风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到处乱说，才告诉你的。”
黎芊芊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到处乱说？”
师辰风道：“你不是快要死了吗？”
黎芊芊：“……”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时间原因，她觉得肩头麻痹感有所缓解，但脚底已经开始发凉。
她又问：“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事？”
在问这个问题前，黎芊芊已经能想到他会怎么说了，诸如“北疆怎么会有我不知道的事”已经成了他的标准答案。
本以为师辰风还会避重就轻地回答，却听见他道：“我在暗中调查这件事。”
黎芊芊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这蛊尸为何会攻击北海楼的人？”
师辰风道：“槐尸没有人性，自然不分敌友。”
黎芊芊道：“那你知不知道，北海楼似乎傍上了皇室的势力……”
师辰风道：“我知道，宇文暄。”
黎芊芊道：“他也知道槐尸这事了？”
师辰风答：“是。”
黎芊芊的脑海这下彻底混乱，事情仿佛远不止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师辰风道：“我回答了那么多问题，也该由你回答我了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今日一早，花千鸩和陶文秀说了些什么？”
黎芊芊觉得小腿也开始变得冰冷。
“他们好像……”
她忽然感到异常困倦，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明明刚才还没有什么感觉。
“好像在说，梦千回杀了北海楼的人，但花老板并不知情，后来让陶楼主去找一帖药方，他也没有拒绝……”黎芊芊的声音越来越小。
师辰风道：“那药方叫什么名字？”
黎芊芊喃喃道：“我不知道，他只说是陶先生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