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梦婆?”
对于变成鬼这件事,江与山一点都不惊讶,因为世界上唯一绝对的事情就是活着的人一定会死,而她已经死了。
是她自己割断自己的脖子,死在了江宁远怀里,然后没有任何痛苦地一刹那就到了这里。
这里是黄泉,人死后的归宿,她很确定。真是一念之间,生死死生。
也不知道江宁远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不能将她和他父亲的尸身带回云州去?也不知道九州会这样讨论他们江家?
他们一家人是不是可以被描述为为了并吞江州,在新婚夜杀死女婿的云州城主江贤,愚昧救父被杀的世子江齐云,挽救了江州世家被灭门的世孙江宁远,为弥补父亲过错自刎谢罪的江与山。
如果真这样描述也不算失真。江与山往里走了几步,不再去想人间的事情,她现在对黄泉比较好奇。
世人基本上都对黄泉的故事耳熟能详,五百多年前神魔大战,太白山神推倒太白山作为囚笼镇压住了魔王,但魔王的魔力四处溃散,不断蛊惑人心作恶,天下混乱,世人深受其害。
为净化人的灵魂,剔除魔王的恶念,太白山神身化黄泉,而没有恶念的魔王变成镇守黄泉的梦婆,给予进入黄泉的每一个亡魂一杯梦婆汤,喝过梦婆汤,恶念消除,前尘皆忘,便可投胎转世。
传说太简洁,具体的故事情节,世人不知;神自埋深渊,是否意味着神的死亡,世人也不深究,他们依旧信奉神的无所不能。神如每天的太阳,普照大地。
江与山此时站在这里,有点相信传说全部都是事实,只是被称为梦婆的魔王是女性吧?黄泉有些阴暗,但她还是一眼便清楚地看见石桥的另一面背坐着的人,或许是那人一身白衣,背影挺直,在黄泉格外突兀。
她起了玩心,又问了一遍,“你是梦婆吗?我在喊你,你不应我,我就不过去了!”
那人还是没转过身来,也没有应答。江与山便站在桥的另一端不动。她已经死了,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死于哪一个时刻,身体也不会再感到任何苦痛,她可以拥有很多闲暇时光。
她一只手倚在桥墩上,低头看底下慢慢流淌的河水,传说里奈河水血红腥臭,如今一窥,言过其实,奈河不腥不臭。她蹲下身,伸手想要掬一捧河水细看,桥的那一边传来了声音。
“亡者江与山,还不饮下梦婆汤投胎转世!”
是男声,江与山听这声音如冰霜般清冷,她不由嗤笑,梦婆竟然是男的?果真死了以后得世界比较好玩!她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上了桥,不急不慢地走到那人对面。
那人背脊挺拔,头颅却低垂,眼神落在石桌上。
江与山定定看着那张脸,虽看不清全貌,但能察觉出那人气质非凡。她笑着说道:“原来传闻中的大魔王是你这般萧萧肃肃的人,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是魔王,也不会是梦婆。”
那人没有抬头,“我的确不是梦婆,但这是梦婆汤!”说完把杯子递过去。
江与山觉得他的回答有点奇怪,便笑着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便一定知道我的一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所以才会特地在这里等我。那我应该也要知道你是谁,你是谁?”
“喝吧,喝了好投胎。”
他跳过了那个问题,江与山向来善解人意,不会为难别人,可是她现在想深究,便坐在他对面,“你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一定是你心虚了,你知道我今日大婚,还知道我自刎而亡!还有我刚刚夸你好看,你没有感谢我的夸赞,也没夸我好看!”
那人还是沉默,头也不肯抬,江与山对他冷淡的态度并不介意,她把杯子握在手里,闻到茉莉花茶的茶香,觉得很安心,
“梦婆汤怎么能带着茉莉花香呢?”
那人没有回答原因,只是重复道:“喝吧。”
江与山觉得这人真的别扭,不是梦婆却要干着梦婆的活,要等她,却不肯抬头跟她交流。她放下杯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折扇,还好变成了鬼,随身的东西也能一起带走,打开后挡在两人中间。
“你既然不想看我,那我便遮住你的脸好了,你也别催我走,我们坐着聊聊天。从云州到江州,再到这里,我真的累了!”
那人听到这些话还是没什么反应,江与山偷偷透过扇子上方的空间看他,发现他只盯着她面前的杯子。
“我脖子点疼,能不能先歇歇再喝?真的很痛的!”
江与山故意哀求,被遮住的脸色非常诚恳,语气真诚,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没有伤口了,她摸不到疤痕,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痛苦也跟着消失了。
“哪有不痛苦的死亡呢?血肉之躯最怕疼了,痛不欲生这个词一点都不夸张。我经历了太长时间的痛不欲生,所以导致我现在真的死了,但还能感觉到疼痛呢!我需要休息一下。”
不等那人回答,江与山叹气,“我想我阿娘了!不知道我阿娘看到那个样子的我,她会不会晕过去?我真是不孝!”
“我阿娘最怕我疼了!我怎么就这样丝毫不差地死于十八岁生辰呢!生辰变死忌,有点晦气!”
“今天还是我大婚之日呢,我穿着嫁衣时我娘说我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我一定漂亮极了。只可惜了,要不是穿着嫁衣打架、自杀不方便,不然我现在身上一定还穿着我的嫁衣,你就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江与山停顿了一会,仿佛在回忆自己穿嫁衣的样子,神色变得寂寥,“或许你已经看过了,在我活着的时候。”
那人终于抬眸看江与山,只是一言不发。
江与山在这一片刻失了神,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他的眼神明明古井无波,清澈见底,但那一瞬间,如春风化冰雪,触碰到了她的内心。
那眼神里面没有情绪,又仿佛都是情意。这样真切而清晰的眼神让江与山的心里有种钝钝的痛感。
那人也在专心地看着她,江与山先别开了眼,慌乱中收起了扇子。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好几下,她的视线向下,不敢去看他的双眼。真是奇怪了,人死了心脏怎么还会跳动呢?
江与山努力镇定下来,慢慢抬眸凝视他。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江与山自然地伸出两手遮住那人的额头和下半张脸,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
“你的眉与眼的间距比常人短一些,眉骨突出,双眼炯炯有神,目光深邃,看起来真赏心悦目。不过我好像见过这样类似的容貌,这双眼睛我似乎见过?以前我们见过面吗?”
江与山有点疑惑,为什么面对那个人她会有那么多的“或许”?
“没有!在你活着的十八年里,我们不曾见过面!”
这样肯定的否定,让江与山的笑了,“是吗,只是眉眼深邃的人,眼神专注时就会显得很深情。你这样看我,会让我觉得你很喜欢很喜欢我。”
那人透过江与山框起来的视野看她的眉眼,弯弯的眉眼在昏暗的黄泉里仿佛有万丈星辉。
“如果我说是呢!”
江与山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庞,语调低缓,“那你一定也很恨我,才会我活着的时候不敢出现,而是在这里等我。”
“那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你一定很爱我,所以我死了,你一定要来见我最后一面。”
那人太平静的神情让江与山觉得无趣,只是那样专注的眼神,江与山真的看过。
“你和我的丈夫有点像,虽然我只见过他两次,我还是有点印象的,说来他也是惨,那样轻易就被我父亲杀死了。我还以为他会多做一点抗争。”
“你们的双眼,真的很相似。他叫陈都,比我早死一会,应该已经去投胎了,你有没有看见他?”
“可惜今天我的眼睛越发看不见了,没看清他的容貌,也没啥力气和他说话。真是神奇,死了之后,我的五感全部都恢复了,这就是死亡的好处吗?”
江与山终于在那人的脸上看到了稍纵即逝的惊慌,他的眼神闪躲,抬眸看她后,又立即低着头盯着那杯茶道:“你该去投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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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没有回答江与山的问题,他总是挑着问题回答,有很多事情,他不愿意透漏真相。
“我对这里有一种熟悉感,一点也不想离开。”江与山坐正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今晚应该不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对吗?”
那人没有抬眸,“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于你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也是,生死轮回,无休无止。此时见了你,下一刻我就会忘记你。”江与山有点伤感,“为什么人死了之后灵魂都会被牵引到这里来呢?直接如云烟一样消散于天地不是挺好的吗?山神真的是为了消除魔王的恶念,才会创造一个让生命陷入轮回的黄泉吗?”
“灵渊化身黄泉不是让生命陷入轮回,而是给予生命重新热爱生命的机会。善、恶一念之差,善人作恶,恶人为善,皆有可能。世界运转,善与恶没有办法单纯此消彼长。”
江与山想想,语气嘲讽,“所以你是说一世恶人,下一世富贵安康,一世善人,下一世受苦受难,那样的热爱生命吗?这辈子没有享受到的幸福快乐,只能等待虚无缥缈的来世去实现是吗?”
“那我应该更加凶恶地活着,江州那些世家子应该由我亲手杀死才是,这样神才会给我下一世幸福美满的人生。”
“江与山!”那人大喊一声,他的脸色终于变得愤怒,“你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紧皱的眉头太过沉重,江与山仿佛看到他背负的所有重如山的过往。
“对啊,你说的话一字不差我都没有理解错误,黄泉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生命提供虚无的各种可能性。善恶有报,应该及时实现才是,迟到的报应,像是笑话!”
那些沉重的过往要么压死他,要么被他推翻,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却在这里等她,江与山厌恶这样的无奈。她低头看着茶杯,嘴角扯开笑得有点难看,“因为你一定比我更清楚,我并没有被寄予重新热爱生命的机会。”
没等那人回答,江与山继续说道:“外人不知我们江家有个习惯,子女成年后都要画像保存,死后画像就会被附在牌位后面。江家祠堂外人不得进入,大概害怕那里满满当当的牌位会泄露江家的秘密。”
“我小时候偷偷跑进去打开了江家历代女儿的画像,一共有二十五张,五百年内江家孕育了二十五位女性,真多!但我不到一炷香就看完了全部画像。”
那人脸色逐渐平复,江与山知道他一定都知道。
江与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二十五幅图,只有先祖的孙女的江春雨有画像,其余都没有。江家所有男丁和新妇的都有,怎么会没有江家女儿的画像呢?”
她停顿了一小会,对面的人依旧沉默。
“只不过是活不过十六的江家女儿太多了!我看着五官模糊的江春雨,知道了为什么活过十六的江家女,也不用画出模样。”
江与山摸着自己的脸庞,“我知道这是一张不能被描绘的脸,这是一张生生世世都没有变过的面容!我知道我在江家轮回转世了很久,我对这样的命运真的感到疲倦,所以我刚刚非常用力地割断了自己脖子。如果我的死亡就是烟消云散就好了!”
“烟消云散?”那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头紧皱,坚定地摇了摇头,“散掉的云,最终都会升腾上天,再次变成连绵不尽的云。天地万物,生至死,死又生,循环不止,所以你,永远不会消失的。”
江与山觉得他的声音,像山神庙里被敲响的钟声,庄重而深沉。她也摇摇头,平静地说道:“那你说陨落的山神又会在哪里升起呢?如果她永远死亡,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我不是神吗?也是,这天底下也就只有山神和水神两位神明,我怎么敢与神比肩呢?”
“像我这样世代早夭的灵魂,一定是做了太多杀人放火的事情,罪恶太重,所以黄泉不渡我!但我还能出生在九州第一城主府的江家,锦衣玉食地长大,一定是天道垂怜!我自然不能消散,而是要生生世世受无边折磨才对!”
“你说对吧!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