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服,我出剑!》
1. 新婚夜下黄泉 “你就是梦婆?”
“你就是梦婆?”
对于变成鬼这件事,江与山一点都不惊讶,因为世界上唯一绝对的事情就是活着的人一定会死,而她已经死了。
是她自己割断自己的脖子,死在了江宁远怀里,然后没有任何痛苦地一刹那就到了这里。
这里是黄泉,人死后的归宿,她很确定。真是一念之间,生死死生。
也不知道江宁远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不能将她和他父亲的尸身带回云州去?也不知道九州会这样讨论他们江家?
他们一家人是不是可以被描述为为了并吞江州,在新婚夜杀死女婿的云州城主江贤,愚昧救父被杀的世子江齐云,挽救了江州世家被灭门的世孙江宁远,为弥补父亲过错自刎谢罪的江与山。
如果真这样描述也不算失真。江与山往里走了几步,不再去想人间的事情,她现在对黄泉比较好奇。
世人基本上都对黄泉的故事耳熟能详,五百多年前神魔大战,太白山神推倒太白山作为囚笼镇压住了魔王,但魔王的魔力四处溃散,不断蛊惑人心作恶,天下混乱,世人深受其害。
为净化人的灵魂,剔除魔王的恶念,太白山神身化黄泉,而没有恶念的魔王变成镇守黄泉的梦婆,给予进入黄泉的每一个亡魂一杯梦婆汤,喝过梦婆汤,恶念消除,前尘皆忘,便可投胎转世。
传说太简洁,具体的故事情节,世人不知;神自埋深渊,是否意味着神的死亡,世人也不深究,他们依旧信奉神的无所不能。神如每天的太阳,普照大地。
江与山此时站在这里,有点相信传说全部都是事实,只是被称为梦婆的魔王是女性吧?黄泉有些阴暗,但她还是一眼便清楚地看见石桥的另一面背坐着的人,或许是那人一身白衣,背影挺直,在黄泉格外突兀。
她起了玩心,又问了一遍,“你是梦婆吗?我在喊你,你不应我,我就不过去了!”
那人还是没转过身来,也没有应答。江与山便站在桥的另一端不动。她已经死了,不用再担心自己会死于哪一个时刻,身体也不会再感到任何苦痛,她可以拥有很多闲暇时光。
她一只手倚在桥墩上,低头看底下慢慢流淌的河水,传说里奈河水血红腥臭,如今一窥,言过其实,奈河不腥不臭。她蹲下身,伸手想要掬一捧河水细看,桥的那一边传来了声音。
“亡者江与山,还不饮下梦婆汤投胎转世!”
是男声,江与山听这声音如冰霜般清冷,她不由嗤笑,梦婆竟然是男的?果真死了以后得世界比较好玩!她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衣服,上了桥,不急不慢地走到那人对面。
那人背脊挺拔,头颅却低垂,眼神落在石桌上。
江与山定定看着那张脸,虽看不清全貌,但能察觉出那人气质非凡。她笑着说道:“原来传闻中的大魔王是你这般萧萧肃肃的人,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是魔王,也不会是梦婆。”
那人没有抬头,“我的确不是梦婆,但这是梦婆汤!”说完把杯子递过去。
江与山觉得他的回答有点奇怪,便笑着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便一定知道我的一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所以才会特地在这里等我。那我应该也要知道你是谁,你是谁?”
“喝吧,喝了好投胎。”
他跳过了那个问题,江与山向来善解人意,不会为难别人,可是她现在想深究,便坐在他对面,“你不敢回答我的问题,一定是你心虚了,你知道我今日大婚,还知道我自刎而亡!还有我刚刚夸你好看,你没有感谢我的夸赞,也没夸我好看!”
那人还是沉默,头也不肯抬,江与山对他冷淡的态度并不介意,她把杯子握在手里,闻到茉莉花茶的茶香,觉得很安心,
“梦婆汤怎么能带着茉莉花香呢?”
那人没有回答原因,只是重复道:“喝吧。”
江与山觉得这人真的别扭,不是梦婆却要干着梦婆的活,要等她,却不肯抬头跟她交流。她放下杯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小折扇,还好变成了鬼,随身的东西也能一起带走,打开后挡在两人中间。
“你既然不想看我,那我便遮住你的脸好了,你也别催我走,我们坐着聊聊天。从云州到江州,再到这里,我真的累了!”
那人听到这些话还是没什么反应,江与山偷偷透过扇子上方的空间看他,发现他只盯着她面前的杯子。
“我脖子点疼,能不能先歇歇再喝?真的很痛的!”
江与山故意哀求,被遮住的脸色非常诚恳,语气真诚,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没有伤口了,她摸不到疤痕,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噩梦,痛苦也跟着消失了。
“哪有不痛苦的死亡呢?血肉之躯最怕疼了,痛不欲生这个词一点都不夸张。我经历了太长时间的痛不欲生,所以导致我现在真的死了,但还能感觉到疼痛呢!我需要休息一下。”
不等那人回答,江与山叹气,“我想我阿娘了!不知道我阿娘看到那个样子的我,她会不会晕过去?我真是不孝!”
“我阿娘最怕我疼了!我怎么就这样丝毫不差地死于十八岁生辰呢!生辰变死忌,有点晦气!”
“今天还是我大婚之日呢,我穿着嫁衣时我娘说我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我一定漂亮极了。只可惜了,要不是穿着嫁衣打架、自杀不方便,不然我现在身上一定还穿着我的嫁衣,你就能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天底下最美的女子。”
江与山停顿了一会,仿佛在回忆自己穿嫁衣的样子,神色变得寂寥,“或许你已经看过了,在我活着的时候。”
那人终于抬眸看江与山,只是一言不发。
江与山在这一片刻失了神,呆呆地看着对面的人,他的眼神明明古井无波,清澈见底,但那一瞬间,如春风化冰雪,触碰到了她的内心。
那眼神里面没有情绪,又仿佛都是情意。这样真切而清晰的眼神让江与山的心里有种钝钝的痛感。
那人也在专心地看着她,江与山先别开了眼,慌乱中收起了扇子。她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好几下,她的视线向下,不敢去看他的双眼。真是奇怪了,人死了心脏怎么还会跳动呢?
江与山努力镇定下来,慢慢抬眸凝视他。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江与山自然地伸出两手遮住那人的额头和下半张脸,仔细端详着他的眉眼。
“你的眉与眼的间距比常人短一些,眉骨突出,双眼炯炯有神,目光深邃,看起来真赏心悦目。不过我好像见过这样类似的容貌,这双眼睛我似乎见过?以前我们见过面吗?”
江与山有点疑惑,为什么面对那个人她会有那么多的“或许”?
“没有!在你活着的十八年里,我们不曾见过面!”
这样肯定的否定,让江与山的笑了,“是吗,只是眉眼深邃的人,眼神专注时就会显得很深情。你这样看我,会让我觉得你很喜欢很喜欢我。”
那人透过江与山框起来的视野看她的眉眼,弯弯的眉眼在昏暗的黄泉里仿佛有万丈星辉。
“如果我说是呢!”
江与山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庞,语调低缓,“那你一定也很恨我,才会我活着的时候不敢出现,而是在这里等我。”
“那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你一定很爱我,所以我死了,你一定要来见我最后一面。”
那人太平静的神情让江与山觉得无趣,只是那样专注的眼神,江与山真的看过。
“你和我的丈夫有点像,虽然我只见过他两次,我还是有点印象的,说来他也是惨,那样轻易就被我父亲杀死了。我还以为他会多做一点抗争。”
“你们的双眼,真的很相似。他叫陈都,比我早死一会,应该已经去投胎了,你有没有看见他?”
“可惜今天我的眼睛越发看不见了,没看清他的容貌,也没啥力气和他说话。真是神奇,死了之后,我的五感全部都恢复了,这就是死亡的好处吗?”
江与山终于在那人的脸上看到了稍纵即逝的惊慌,他的眼神闪躲,抬眸看她后,又立即低着头盯着那杯茶道:“你该去投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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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没有回答江与山的问题,他总是挑着问题回答,有很多事情,他不愿意透漏真相。
“我对这里有一种熟悉感,一点也不想离开。”江与山坐正身体,双手放在膝盖上,“今晚应该不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见面,对吗?”
那人没有抬眸,“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于你而言没有任何差别!”
“也是,生死轮回,无休无止。此时见了你,下一刻我就会忘记你。”江与山有点伤感,“为什么人死了之后灵魂都会被牵引到这里来呢?直接如云烟一样消散于天地不是挺好的吗?山神真的是为了消除魔王的恶念,才会创造一个让生命陷入轮回的黄泉吗?”
“灵渊化身黄泉不是让生命陷入轮回,而是给予生命重新热爱生命的机会。善、恶一念之差,善人作恶,恶人为善,皆有可能。世界运转,善与恶没有办法单纯此消彼长。”
江与山想想,语气嘲讽,“所以你是说一世恶人,下一世富贵安康,一世善人,下一世受苦受难,那样的热爱生命吗?这辈子没有享受到的幸福快乐,只能等待虚无缥缈的来世去实现是吗?”
“那我应该更加凶恶地活着,江州那些世家子应该由我亲手杀死才是,这样神才会给我下一世幸福美满的人生。”
“江与山!”那人大喊一声,他的脸色终于变得愤怒,“你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紧皱的眉头太过沉重,江与山仿佛看到他背负的所有重如山的过往。
“对啊,你说的话一字不差我都没有理解错误,黄泉的存在就是为了给生命提供虚无的各种可能性。善恶有报,应该及时实现才是,迟到的报应,像是笑话!”
那些沉重的过往要么压死他,要么被他推翻,可是他什么都没做,却在这里等她,江与山厌恶这样的无奈。她低头看着茶杯,嘴角扯开笑得有点难看,“因为你一定比我更清楚,我并没有被寄予重新热爱生命的机会。”
没等那人回答,江与山继续说道:“外人不知我们江家有个习惯,子女成年后都要画像保存,死后画像就会被附在牌位后面。江家祠堂外人不得进入,大概害怕那里满满当当的牌位会泄露江家的秘密。”
“我小时候偷偷跑进去打开了江家历代女儿的画像,一共有二十五张,五百年内江家孕育了二十五位女性,真多!但我不到一炷香就看完了全部画像。”
那人脸色逐渐平复,江与山知道他一定都知道。
江与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二十五幅图,只有先祖的孙女的江春雨有画像,其余都没有。江家所有男丁和新妇的都有,怎么会没有江家女儿的画像呢?”
她停顿了一小会,对面的人依旧沉默。
“只不过是活不过十六的江家女儿太多了!我看着五官模糊的江春雨,知道了为什么活过十六的江家女,也不用画出模样。”
江与山摸着自己的脸庞,“我知道这是一张不能被描绘的脸,这是一张生生世世都没有变过的面容!我知道我在江家轮回转世了很久,我对这样的命运真的感到疲倦,所以我刚刚非常用力地割断了自己脖子。如果我的死亡就是烟消云散就好了!”
“烟消云散?”那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眉头紧皱,坚定地摇了摇头,“散掉的云,最终都会升腾上天,再次变成连绵不尽的云。天地万物,生至死,死又生,循环不止,所以你,永远不会消失的。”
江与山觉得他的声音,像山神庙里被敲响的钟声,庄重而深沉。她也摇摇头,平静地说道:“那你说陨落的山神又会在哪里升起呢?如果她永远死亡,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就因为我不是神吗?也是,这天底下也就只有山神和水神两位神明,我怎么敢与神比肩呢?”
“像我这样世代早夭的灵魂,一定是做了太多杀人放火的事情,罪恶太重,所以黄泉不渡我!但我还能出生在九州第一城主府的江家,锦衣玉食地长大,一定是天道垂怜!我自然不能消散,而是要生生世世受无边折磨才对!”
“你说对吧!扶苏!”
2. 向死而生
“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叫扶苏,山有扶苏的扶苏,我总觉得这个名字衬你!”
那人猛然抬起头望着江与山,眼神里充满震惊,他的慌乱她视若无睹。
“你真的挺像高山之巅的孤松,就是我这扇子的扇面。”她特地又把扇子打开,向他展示有画画的那一面,扇面上画着一棵苍劲的松树。
“这是我自己画的,我总梦见我站在某座山顶俯瞰万物,而我的背后就是有这样的一棵松树。但是云州的山我都爬过了,没有哪座山的山顶能给我那样的感觉。要是我能多活几年,我一定去云州以外的地方找看看,说不定就能找到了!”
那个人合上了扇子,避开了江与山的眼神,他似乎有无限的耐心,但又不耐烦了,一句一顿说道:“我不叫扶苏,我有名字。”
江与山侧着头等着他继续说,但他的沉默表明他不会说出他的名字。她继续说道:“我始终觉得我一定不是普通人,我的梦,我的命运,我们江家推倒的山神像,都在暗示我,我可能是太……”
那人打断了江与山的话,“陨落的太白山神在每一个灵魂里面升起。奈河是山神和水神的血液,凡人之躯承受不住神力,梦婆汤是稀释过后的神血,亡魂喝了神血会被洗涤情感和记忆,自然能忘却一切。”
江与山对这个回答有点惊讶,这里竟然连水神也埋在了黄泉,殉情吗?这世界怎么就没有毁灭掉呢?
那人的眼神太过悲凉,他一定经历了漫长岁月的孤寂,冷冷清清,但又温柔缱绻。她重新打开扇子倒置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神,她不喜欢见到那样的眼神。
那不是陈都的眼神,陈都的眼神太过热烈,他的灵魂一定是炽热的,只可惜他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他无法传达出温暖。
江与山想起刚才他阻止了自己碰奈河水,如果泡在奈河里神力会不会彻底碾碎她的灵魂呢?
“所以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神的血,这是在削弱神的神性,也是在增强人的人性。原来神的对立面,站的不是魔,而是人!”
那人淡淡回答:“是。”
“原来神爱世人,真的这样博爱无私!但是我真的不需要啊。我追求真正的死亡,永远的死亡,没有轮回,刹那成为永远的那种。如果不能给予我这样的死亡,就应该给我长生,跟时间一样永恒的长生。”
“我对现在这样的命运充满了厌倦,我想要逃离命运的掌控,逃离这种命运的不公。”
“江与山!”那人站了起来,“你应该去投胎了!”
江与山收回了扇子,看了一眼茶杯,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
“江与山,你该走了!”
江与山笑了笑,她内心叫嚷着逼急他,逼疯他。
“扶苏,我说了我真的厌倦了这样的轮回转世,我不能留在这里吗?”
那人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拒绝了江与山的要求,“不可以,过了奈河就应该去投胎。”
“早知道就不过河了,怪不得叫奈河,无可奈何啊!”
“如果我就是不去投胎,就是要赖在这里,会怎样?而且我这刚死掉,你就这么着急要赶我去投胎,我还怎么投胎在江家啊?我大嫂没有怀孕,我大侄子还没到十八呢,又得守孝,至少三年内不会娶妻生子,我怎么出生呢?”
“我该去哪里重复我的青春早夭的命运呢?”
那人忽然抓住了江与山的手腕,那把扇子颤抖得很用力,却没有说话。
江与山的眼神向下,落在他的手指上,修长而苍白。他们此刻一样,都是冰冷的。
“你既知道命运不公是必然,就不应该对命运产生厌恶。所有人的命运都一样经历这各种各样的不公,他们无辜,他们可怜,他们弱小,他们不曾杀人放火,可是命运平等地碾压每一个人的灵魂。”
江与山还是觉得这种说辞太过虚伪荒谬,因为知道、了解,就要放任命运的发展吗?
“所以厌恶这样不公的命运!非常厌恨!”
“我没有你那样如高山般俯视众生的觉悟,我肤浅而锱铢必较,没有办法置身其外,也没有办法淡然处之。你拼命克制的厌恶让你每天都感受到幸福愉悦,充满希望了吗?”
那人紧紧抓住了江与山的手,逐渐放开。他的声音落地结冰。
“如果我说是呢!我不能伸出去的手,是我再活一天的希望。”
那杯茶已经凉透了,他放开了江与山的手,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他的眼神越发低垂,不轻易落在江与山脸上。
江与山叹了口气,“那你真可怜,可怜到没人爱你,你才会这样活着!”
“而神会不会也这样可怜呢?毕竟这世间人太多,求索太多,神却只有两位。所以我曾经猜想,或许是太白山神厌倦了作为神悲天悯人,于是她推倒了太白山脉,追求灭亡。毁灭对她而言可能是一种解脱和幸福!”
“我还不断猜想,我或许不应该一遍又一遍面对这样的人生,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这个错误的源头会不会源自于太白山倾塌的那一刻?又或者在更早更早的时候。”
江与山的神色更加淡然,“我这样悲催的人生命运是为了什么呢?我要被献祭给什么样伟大或者肮脏的目的呢?”
那人大喊一声:“江与山!”
江与山在这一句低吼里,听出了很多情绪,他无力而愤怒,甚至是害怕。他也活着呢,活生生地在感受苦痛和酸涩。
那人摇头,“不要去揣测神的想法,也不要去思考人生的意义!”
江与山摇了摇头,“那我应该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如你这般活着,不敢哭,不能笑,面对爱人一定要将匕首插进他的心里!”
“对!”那人的口气强硬,有种歇斯底里的疯感,“这就是你要的和时间一样永恒的长生!”
江与山摇头,神色严肃,眼神无比坚定,“不是,一定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要的命运一定和你想象的不一样!我只不过是无可奈何地被困在这样的轮回里面而已。”
那人眼神冰冷,声音平缓,“我说过了,黄泉不是束缚。你既然坚持认为推倒高山是在自取灭亡,就应该灭亡之后是什么呢?是新生,是蓬勃发生,没有尽头的新生,你站在黄泉之下,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神不是因为厌倦永生的生命才推倒太白,而是因为珍爱生命才身化黄泉。”
江与山还是摇头,“你说服不了我,与我而言黄泉就是束缚!我在江家的五百年轮回,太漫长了!”她捂住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还会跳动。
“我也知道,寿命短暂的凡人只有了进了黄泉,喝了梦婆汤才可以有无数次成为别人的机会。可是陷入轮回里的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无比厌倦我的命运,我应该厌倦我的命运,不是吗?”
她厌倦成为江家女的命运,在这个过程中她太孤独了,她没有被触碰的灵魂摇摇欲坠,无人知晓。
“在我短暂的生命里,有过好多想象和猜测,我太早意识到我的命运,我也太早思考我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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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以至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被没有回应的虚无困住。在无数个时刻,我很想原地死去。我太讨厌没回答案的过往!”
那人的眼神里有万种情绪翻涌,江与山想很多时候他们的眼神一定也是相似的,因为物伤其类。
“我的灵魂里有一条没有尽头的大河,它如奈河一样日夜奔腾不曾止息,痛苦流淌,而我束手无策。我明明得到很多的爱,也付出了爱。但一路走来,只有在我自刎的那一刹那,我觉得幸福。在那一刹间,我可以决定我的人生。”
江与山的话说的太过平缓安定,但是那条河流仿佛流了出来,悲伤拍打着那人的双脚。
他低下的头颅,让人看不清表情。江与山看着他乌黑的头顶,听到了他的回答。
“这世间本来就没有长久的幸福生活。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态。”
江与山还是叹气,今夜叹了好多气,“道理真让人不舒服,对比出来的幸福也真是虚妄,但幸福有的确需要对比,这个令人无语的世界,真是令人无语!所以消散于天地间多好!”
那人抬头看着江与山,他眼神里的情绪似乎在反问,她就这样轻贱命运?
江与山庄重地点头回答:“我真的很想无知无觉,无情无爱!”
“就算太白再倾倒一次,你都会像每天升起的太阳。”那人站着倒了第三杯茶,放在江与山面前。
“哈哈哈!”江与山大笑,“扶苏,你真的爱惨了我啊!”她笑着笑着竟然会流泪,她一定是在哭她不能被满足的祈祷。
那人就像看不到江与山的眼泪,他端着茶杯,“你不是厌倦了江家女的命运,现在去投胎就可以不用重复江家女的命运。”
江与山走近一步,居高临下清楚地看见了他脸上的皮肤,细腻白皙,他的眉眼真的漂亮极了,明亮清澈,比月光还温柔。他一定比砒霜还毒,才会在这里等他。
“所以我只要错过了这个时间,就只能继续重复江家女的命运。”她环视了一遍黄泉,跺了跺脚,感受了一下黄泉的环境,这里应该是温暖的,“就是不知道这黄泉里哪一处是我的容身之处呢?”
“江与山!”那人又喊了一声,直直看着江与山。江与山也看他,她觉得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声音特别有生命力,“江与山”这个名字真好听,阿娘取的名字真是诗情画意,只可惜了美名不长,她的名字成为了回不去的过往。
她越过他的身影望着奈河,“我一直觉得那条河是我的归属。”
那人眼神灰暗,倏地坐了下来,良久才说了一句话,“奈河会让你五感尽失、七情皆绝,你的灵魂会被奈河吞噬掉。”
江与山转过身来,看着那人,他竟然不意外她会这样说,那就说明她一定说过这样的话。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死亡。我厌倦生,也厌倦死,对一切兴致索然,百无聊赖,但我不厌倦被痛苦淹没。极度的痛苦就是没有痛苦,就是麻木,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感觉,”
“被吞噬掉的灵魂会获得重生,你经历的命运会更加痛苦。”
江与山脸色郑重,“可是痛苦使我强大!命运的悲哀也在此。”
“扶苏,我不会让痛苦的命运再次打倒我的,这样无疾而终、不得善终的人生是最后一次。而成为江家女才能结束江家女的命运,对不对?”
那人侧过头去,沉默片刻,“那你去吧!”
江与山笑了,“你不拦我啊,我以为你特地在这里等我就是要拦我。”
“你会被我阻止吗?”
3. 临渊、扶苏
江与山笑了,“那肯定不会!”她说完喝掉了那杯茶,就算有她喜欢的茉莉花香,还是太苦了。
“我偶尔会想,我一定被某个人深深爱着,而我一定不爱他,这样我内心的愁绪就可以有个着落。我第一次的人生应该非常轰轰烈烈,所以后面的人生总是无疾而终。”
江与山放下了茶杯,伸出了左手,缓慢地摩挲他的脸庞,那人没有震惊,也没有拍开她的手,只是也没有抬眸看她。他不敢看她。江与山不在乎,她的手从他的额头到眉毛,到鼻梁,再到嘴角,然后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她,四目相对。
那一刹那,黄泉静谧,时间停止。
江与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你长得真的好看,但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内心却无多大欣喜。我相信在我夜不能寐的无数个深夜里,你一定比我更加煎熬。”
“我没有留住的记忆,一定不停转地在你脑海里出现。我希望你和我一样被命运折磨!”
那人的脸色终于有了波动,他的眼神在颤抖,却也没有推开江与山的手,只是稍微侧过头去,不看她的脸,片刻过后终究说了一句,“好!”
江与山放开了手,“你这样听话,显得我太卑劣了。只是扶苏,你的心呢!没有心的你,眼神为何还能如此深情?”
那人连连后退,不敢置信地摇摇头,江与山都想起来了!她在这一辈子的人生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他的双眼流淌出泪水,落在阴暗的黄泉。
江与山没有理会,而是一步一步往回走,跳进了奈河里,崩腾的奈河裹挟着她纤细的身影,向前奔流,一点声音都没有响起。
那人没有回头,而是等一切静寂,站了起来,迈开步伐,向江与山来时的方向走去。他没有上桥,而是趟过了河,明明河水只到他的膝盖,奈河不收生魂,所以河床变浅,但是他走的有点踉跄。
他走的不快,留下两道血迹蜿蜒出黄泉。执念深重的亡魂,遇奈河如烈火灼心。
在那人没有回头看的黄泉里,有人缓缓走出,注视着他的背影。
梦婆轻笑一声,“真是无解而伤心的故事!”她朝着那人大喊,“临渊!你有本事我绑起来,送走灵渊,怎么没本事不留下来看看自己喝梦婆汤啊!”每次灵渊入黄泉,临渊就把绑她起来藏好。
临渊还是没有回头,但黄泉立即来了新的亡魂。
陈都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而奇怪的地方,他下意识低头看了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痛,而且没有受伤的痕迹,他抬起头,明白过来,这里是黄泉。
他已经死了。
在河的对岸有一个人,陈都快步走上前,他看到了无比熟悉的容貌,那人是江与山,他的新娘!他飞奔过去,站在她面前。
他专注地看着她,忽然不确定江与山真的认识他吗?他们拜堂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太行了。她带着笑意的双眼难以视物,双手无力,心跳很弱。
可是她喝了一口酒后,就提剑先去救下江州世家的女眷,又去单挑她的父亲江贤,交待好了所有后事,保留最后一丝力气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她现在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那样明媚生动,她原本就是那样的女子,他见过的。
“小鱼,你还好吗?”陈都小心翼翼地问道,或许江与山和他一样死后都感觉都不疼痛了!
那人却莞尔一笑,“你叫我什么?小鱼?你觉得我是江与山吗?那个短暂地成为了你的新娘的江与山,那个拒绝和你合葬的江与山!”
“扶苏!”
陈都被那两个字推倒,他后退一步,他的头忽然剧痛起来,他逐渐看不清对面人的容貌,脑海里涌现的记忆如雪崩而来,瞬间压垮了他的身体,他半跪在地上,看着黄泉里的土地有点不知所措。
“你怎么不吐口血!遭遇了重大冲击,心神巨震,你应该吐个血表示一下受伤的!放心,虽然你是魂魄状态,可是你还是可以吐血的!”
她向前一步,“也不用跪我!我何德何能能受你这一跪!虽然不会折寿,但还是膈应!毕竟我只是一颗石头,而你都是半神的存在了!”
她不是江与山,她是梦婆,守着黄泉送走亡魂投胎的梦婆,她的面貌和江与山一模一样。
他是陈都,也是扶苏挖出的心,他带着它来了黄泉,入了轮回,转世成为了陈都。在这一刻,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容貌也在恢复成扶苏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这世上已经没有扶苏了!”
在扶苏挖出心脏的那一刻,扶苏就不复存在了,这世上只有临渊和他的心!
梦婆似乎真的疑惑,“真的吗?扶苏,你真的变成陈都啦!刚刚可是有两个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人,这样面对面站着说话,是我老眼昏花的错觉吗?”
陈都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知道他变回了扶苏的模样,而临渊刚才在这里送走了江与山。
陈都抬头看她,梦婆瞪大双眼笑着回应他的眼神。
“你眼神里萦绕的情绪叫做悲痛吗?”梦婆大笑一声,“做了人就是不一样,这情感多丰富多细腻啊!”
陈都问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呢?”
“回答我!”
梦婆嗤笑一声,“你自己感受一下啊!在黄泉里,你拥有的法力不都恢复了吗?你感受一下啊,看看江与山是不是去投胎了?”
陈都闭上双眼,查找江与山的气息,他猛然睁开眼睛,转过身去,望向奈河!
“没办法,灵渊的意志谁都无法影响!是她自己跳进去的,一样毫不犹豫!这一点我是真的佩服灵渊,她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陈都没有说话而是直直走向奈河,梦婆知道他也想要跳进去奈河。
“扶苏,不是你跳进去了就能找到灵渊的,你也没有办法将灵渊从奈河里捞起。相反,你刚刚形成的魂魄,会刹那间消散!”
陈都在离奈河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他不怕死亡,可是死亡意味着永远失去灵渊。
“临渊刚刚淌水过河,奈河的戾气又能伤他几分,他也无法真正感受到灵渊承受的苦痛,像是笑话,又一点也不好笑!他没有心,汹涌澎拜的情感没有归属,比行尸走肉还可怜!他望着灵渊的双眼应该充满情意,可是苍白空洞。”
“刚刚我也在思考,你和临渊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扶苏,你是扶苏的心,他是扶苏的躯体,一分为二的扶苏还是扶苏吗?”
“现在看着你,你的双眼太容易流出血泪,你不是扶苏!挖出自己心脏,流不出血泪,默默注视着灵渊一次又一次走向死亡的临渊,才是扶苏!本来性格凉薄又多情的就是扶苏。”
陈都转过身来,梦婆的双眼明亮而空洞,他诚恳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梦婆摇摇头,“你是在说扶苏为了灵渊拔出本体,推倒巍山,导致我跌入黄泉,所以对不起我是吗?”
陈都望着梦婆没有说话,梦婆脸上再次带着笑容,“我说了,你不是扶苏,你不过是扶苏的一颗心,连魂魄都不完整,你的道歉轻飘飘,没有意义!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扶苏,你的情感太细腻丰富了,善良的人都比较好欺负!”
“像千百年前救了你却被你杀死的灵渊,像太白山上无数被埋葬的生灵,也像困在江家痛苦轮回没有善终的灵渊。”
陈都缓缓跪下,“对不起!”
梦婆见此大笑一声,“你要跪就跪着,我可不会扶你起来!”
“不过你对不起的不是我这颗石头,而是巍山上那些精怪,他们就算没有修炼成妖,都是比我鲜活的生命啊。”
“所以他们怨气都报复在了灵渊身上,一旦感到幸福的灵渊,就会死亡。没有感到幸福的灵渊,也会即刻死亡!活不过十八岁的灵渊周而复始,真是可怜又可恨!”
“也是,她推倒的可是天地脊梁太白山啊,虽然留了最高峰巍山,还不如只推倒你这座山呢!高山倾塌,多么可怕的事情,这多么大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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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她怎么能幸福快乐地活着呢!”
“陷入轮回的处罚也不算太过苛刻,天道还是眷顾灵渊的!她每一次的人生依旧有一堆爱她不求回报的人。”
“也是因为她得到了爱,付出了爱,才会痛苦!”
陈都流泪满面,“对不起!”
梦婆觉得他贫瘠而无力的言语,难听至极。
她不想理会,“我在黄泉里看了太久你们无趣而漫长的纠缠,我真好奇你的的结局应该是怎么样?”
“严格来讲,你们也没有真的纠缠在一起,临渊一点点都不敢靠近灵渊,不然也不会把你从身体里剜出来了。只不过你们来来回回,理不清的是非对错恩怨情仇,让我觉得无聊,我对你们的故事感到麻木无感。你完全有能力改变灵渊的命运啊,为什么不直接介入呢!”
“介入之后呢!走向更深的深渊?”
梦婆笑了一声,“我以为你忘记是你将她推向深渊了!对,你没资格介入,灵渊也不是只会等着别人拯救的软弱性子!”
“提醒你一下,楚涟也快被复活了,你们四人很快就会见面的。当年山崩地裂没有拉扯清楚的瞬间,你们一定要无比清晰明确地掰扯完,千万不要再相互亏欠了!”
陈都想起了被楚涟杀死的关关,继任水神之位,孤单一人在北溟里起起伏伏!他的心忽然在剧烈翻涌,关关的双眼里都是没有流出去的泪水。
梦婆很满意看到痛苦哀戚的陈都,他的灵魂也要被过往困住,他要一遍一遍流出血泪。
“扶苏,如果时光能倒流,你一定不会为了你的族人杀死灵渊,将她复活成太白山神,对不对?”
陈都抬头望着梦婆,眉头紧蹙,双眼含泪。
梦婆等了一会,没有听到答案。“这个问题或许问临渊比较有用,你这一颗心只有情意,没有思考能力。”
“你该去投胎了,喝一口奈河水,然后往我身后直走走到底就是了!你的痛苦很快就会结束了,天道也是挺眷顾你的,扶苏!”
“江与山她什么时候会去投胎吗?”
“你为什么不喊她灵渊呢!她是灵渊啊!”
“她不是灵渊,而是一个拥有完整灵魂、独立意志的人!”
梦婆又笑了,“你不介入她的命运,她就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拥有完整灵魂的人!”
“你什么意思?”
梦婆侧着头,瞪大双眼,仿佛真的不理解,“她悲催命运的起点是因为你啊,所以你得身在局中啊,不然你为什么会存在?”
陈都看着梦婆,问道:“所以,我会给她的生命带来痛苦?我还会是她悲惨生命的加害者!”
梦婆又故作不解,“是吗?”
陈都的眼泪不再流淌,他站了起来,大声质问,“回答我!”
“你吓到我了啦!”梦婆后退一步,“你不爱她,她就不会因为你而痛苦,我刚刚就说了啊!你不认真听还敢凶我!”
陈都呆愣了一会,梦婆前进一步,大声喊道:“换你回答我的问题!”
陈都的脸上没有太过惊讶,他只是心痛,不能被分享,不能被理解的痛,所以扶苏才会这样坚定地把它剜出来。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如果知道今日局面,当初我还是会杀死灵渊!”
这个回答都是有点出乎意料,梦婆脱口而出,“为什么?”
陈都后退一步,梦婆忍不住向前走一步,她竟然想要拉住他,她为什么会想要这样做?她停在原地,望着陈都,有点心慌。
“因为我爱她,扶苏爱灵渊至死不渝!”
梦婆无法理解陈都的意思,她再次脱口而出,“为什么?”
可是陈都身体往后一仰,砸在了奈河里,深不可测的河水一下子吞没了他的身体,水花散去,流淌的河水继续奔涌,黄泉真的恢复平静。
梦婆站在岸上,没有听到答案!其实很多事情她都没有答案,比如为什么灵渊要推倒太白,又比如她为什么会长得很灵渊一模一样?
4. 弃婴
天快亮的时候,山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叫着,大雪终于停了,整片山脉银装素裹,更显得青白山巍峨庄严。
青白山是太白山倾倒之后,世间的最高峰,和太白山一样,青白山远离尘世,但生机勃勃。
山上生灵众多,只不过大多是精怪,由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修炼出来精怪,人间把他们称作为“妖”。一定程度上,这里是妖的世界。
所谓妖,是生灵在意识到为什么要拼命活下去的时候,战胜本能后形成的独特生命,有别于那些没有意识的生灵。
那一瞬间的思考让它们开启了灵智,他们会拼命地活得更长久时,活得更长久的生命,修出了人形。
他们成为了可以切换身体形态的妖。他们身体更加强健、行动更加敏捷、感知更加细腻,拥有了凡人没有的力量。
妖的力量,接近神的力量,只是远远没有神那样强大。
大概十年前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被带上山来,定居了下来,他们就住在主峰明月峰上的青崖观里。
没有哪只妖明确知道青崖观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它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见过青崖观的妖,谁都没办法忽略半山腰那一片被剑削过的痕迹。
那是青崖观力量的展示,而且只是局部的展示,青崖观的力量深不可测,这是他们的共识。
他们不清楚青崖观已经换过几任主人,但他们知道现任主人名为临渊,是他不断地从山下带人上来,自己却不常待在青白山。
没有妖问过临渊为什么要这样做,也看不出临渊是什么妖,临渊不吃妖,不吸收日月精华修炼,而是练剑修行。
妖怪们不会经常下山,一是因为人间灵气稀薄不利于修炼,还会损害他们的修为。二是下山的妖很少有全须全尾回来的,人间的妖要么杀了人被临渊杀了,要么人把他们杀了。
听说临渊的一剑能刺碎妖丹,杀死修炼三百年的大妖。
天大亮了,玄析打开了大门,拿着扫把走了出来,他昨晚就已经跟玄离说好了,今天门前的长阶由他来打扫,他喜欢这样从上而下地扫雪。
一阶一阶地扫,一阶一阶地走,在大年初一扫雪会把一年内不好的事情都提前扫走的。他是临渊带上山的第七个弟子,过了年才八岁,但在这里已经两年了。
玄析也不是他的本名,是上山后新取的道名。新的名字意味着新的开始,新的生活。
被临渊带山上的人都是自愿的,当他们在人间举步维艰时,刚好遇上了临渊,临渊如神一样,带他们从人间飞走了,明明临渊没有翅膀,却飞得比老鹰还快、还稳。
他们在一个全新的、超出想象的世界里定居下来了。他们用练剑的方式和妖一样修道,走一条前所未闻的道路。
玄析从上而下一阶一阶地扫开还没坚硬的积雪,青灰色的石阶逐渐露出来。他的眼角瞥到了一个红包袱,心里诧异,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慢慢走了过去,那是一个被红色襁褓包裹着的婴儿。
那婴儿似乎刚睡醒还打着哈欠,看到有人来就咯咯地笑了,不哭不闹,一点都不怕生。
玄析攥紧了手上的扫帚,他有点害怕这是山上某只调皮的妖在搞恶作剧吓他,毕竟大年初一在与世隔绝的青崖观门口看到一个弃婴是真的匪夷所思。
他刚上山时被山上的各种妖怪吓到过,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他转身跑进观里,要去找大师兄来处理这件事。
而此时,大门口刚好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玄离的腿刚迈出门槛,就被玄析拦腰抱住,“大师兄,出事情了,那里有个小孩子!”
玄离心头一跳,他在青崖观修炼十年,耳聪目明,他抬眼望去就看到了石狮下面的红色襁褓,怪不得他一大早都心思不宁。
玄析拉着他走到了石狮处,襁褓上没有积雪,是刚被放在这里的,婴儿的襁褓不是山上的妖能制作出来的,这个婴儿身上也没有妖气,它是从山下被抱上来的。
凡人不可能在连绵百里的山脉中找到青崖观的入口,就连他们也不太清楚青崖观通向山下的路,因为那条路还没被走出来。
他们基本不会离开青白山,临渊带他们上山是靠御剑飞行。他们八人之中,也就最早上山的三人苦练剑法人剑合一,才学会了御剑。
到底是哪只妖将一个婴儿放在青崖观门口呢?它是被妖偷上山的吗?它的父母知道吗?
玄离显然也是愣住了,玄析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师兄,怎么办?”玄离回过神来,他伸出手却不知道要怎么把一个小小婴儿抱起来,他手足失措。
他有一个弟弟,但在小时候他从没有抱过他。
玄析看了玄离面有难色,便上前伸手抱起了那个婴儿,“大师兄,我会抱小孩子的!”他一手托住婴儿的颈部,一手托住臀部,温柔地将它抱起。
玄离看他的动作很轻很快,婴儿在他的怀里舒展了一下身体,知道玄析是真的会安抚小孩子,“很好,小七,你做的很好,我们快进去屋子里。”
玄析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天寒地冻的,小孩子受不住,他走向长阶,庆幸自己已经扫完了大部分积雪,现在能快速走回卧室里去。
玄析的奇怪行为很快引起了其他师兄的注意,他们尾随在玄离后面,聚在玄析的卧室里,看着咬着手指的婴儿,不知所措,只能面面相觑。
玄英作为二师兄总结发言,“大师兄,师傅在闭关,我们不会养小孩。”
他们没有适合婴儿吃的饮食,也不知道怎么去喂养一个婴儿,玄析会抱孩子,已经是最大的本事了。
他们也默契地没有发问孩子的由来,因为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这个婴儿会被仍在门口,就是算准了他们青崖观不会坐视不理。
玄离被“养小孩”这三个字提醒到了,整个青白山只有狐王夫妇赤烈和灵犀在养小孩,两只狐狸在去年生下了一个小人儿,他们宝贝得不行。
他带着师弟们去祝贺过,或许他们会帮忙养这个小团子。
他们和妖王赤烈、灵犀夫妇算师出同门,只不过辈分差距很大。
他们是开山祖师吴庆华的徒弟,而吴庆华的师弟祁山才是他们这一支的师祖,到玄离这一辈是第六代。这些辈分关系是吴庆华和他说的,玄离跟临渊确认过,临渊没有否认,那就是没有错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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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庆华是青白山另一个让妖怪不敢直视的存在,玄离一样分辨不出她是人是妖,但他感受的到她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存在,或许她是神。
她不喜欢师祖这个称号,所以玄离便称她为华婆婆。后来玄英他们陆续上山后,这个称呼便定了下来。
玄离只有在刚上山那会会经常见到吴庆华,她有时会慈祥地跟他讲青白山和人间的种种不同,有时会严厉地指出他练剑时的错误,有时又会冷漠地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她看他的眼神很复杂,玄离没有深究,对此也没有怨言,反而是感激她给予的诸多帮助。
只是她和临渊一样总是行踪不定,独来独往的,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青白山明明是他们的地盘,但他们又似乎不喜欢这里。
玄离决定抱着这个婴儿去找华婆婆,由她出面去找赤烈夫妇,会事半功倍。
原本今天大年初一,他也打算带着师弟们给吴庆华和赤烈夫妇拜年的,但不会这样早就出发,可是事出突然。他在玄析的指导下终于掌握了抱小孩子的技巧。
玄离嘱咐其余六个师弟留在观里,该练剑的练剑、该读书的读书,该扫雪的扫雪,马不停蹄地赶往后山。
远远玄离就闻到酒香,是三花酿的味道,这是吴庆华自己发明的酿酒方法。
吴庆华和他说过,这酒要用三年才能酿成,第一年用春天的桃花入酒浸泡半个月后捞出残渣,埋地下等第二年夏天加入研磨好的荷花汁液,密封好静置七天后,捞出残渣再埋在地里,等到第三年的冬天挖出来,再放入梨花,继续一样捞渣埋地里。
被严寒冻过的酒,等开春了回暖了,再开坛,酒香会特别浓郁。但是酒的口感怪异,没有凌冽之感,亦无绵长之劲,只有香气特别持久。
他在院门口停下,抱着包袱一起作揖,“弟子玄离、玄析请华婆婆安。”
竹子编排起来的大门虚掩着,吴庆华没有发声,玄离和玄析便没有起身。
“别请,别进来,大早上的,别打扰我喝酒!”吴庆华的声音过了一小会才传出来。
玄离知道吴庆华的话有些是要反着听,她既已出声,就是应了他们请求。他推开竹门,吴庆华正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晒太阳。
阳光照在她一身玄服上,并没有泛起什么光芒。他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吴庆华的簪子上,皑皑白雪上插着一支乌黑透亮的桃枝木簪子,簪子上头有一朵鲜嫩粉白的桃花。
第一次见到吴庆华时,她的头发上就簪着那只桃木簪。那应该是对她意义深刻的存在。
玄析有点着急,他拉了拉玄离的衣角,玄离立马回神,“的确是玄离处事不周,这么早来打扰华婆婆,只是师傅在闭关,我们师兄弟没有主心骨,所以只能来劳烦华婆婆了。”
吴庆华没有睁开眼,精准地斟了一小杯酒,慢慢喝掉。
“来找我干嘛?我看着像是会奶小孩子的人吗?玄离你,要找灵犀,直接去找他们就是,为什么非得通过我呢!”她说完后继续靠在椅子上,睁开眼睛瞥了玄离一眼。
“你这是在利用我向灵犀施压,江宁远,你好大胆!”
5. 妖养人
玄离并不意外会听到这个称呼,玄析抬头看了一眼玄离,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大师兄的名字,“江宁远”。
忽然听到这个名字玄离还是会有点恍惚,他对吴庆华的斥责也不畏惧,只是上前一步,作揖拜道,“弟子不敢!只是事权从急,由华婆婆出面是处理问题最快速的办法。”
吴庆华哼了一声,“怪不得人间说三岁看老,从小养成的性子是不会改的。”
玄离起身,讪讪地点点头,没有回话,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吴庆华看他那副温顺样,有点烦,指了个方向,“你朝后面喊几声,她就来了!”
玄离把孩子放在桌子上,背着阳光直射的方向,刚好面对这吴庆华。他走到屋后的栏杆上,对着一叶山方向大声喊道:“灵犀师叔,灵犀师叔!”不仅只有吴庆华嫌弃他喊师祖难听,灵犀也觉得师叔祖不好听,玄离便少喊了一个“祖”字。
吴庆华直直看着包袱里的小孩子,脸蛋白白的,估计是冻的,但看起来软软的,睁着大眼睛转啊转的,咬着小手,咯咯地笑着。喝了梦婆汤没有记忆的婴孩,对世界没有概念的婴孩,脆弱而顽强的生命。
玄析进门后一直跟在玄离后面,玄离走开后就站在桌旁守着包袱,他看了一眼小娃娃,又看了一眼吴庆华,有点腼腆地笑了,他知道养小团子的事就要确定下来了。很快,玄析便看到一抹红色身影不断靠近,灵犀穿着他们昨天送的大红色深衣,头上插着一根孔雀翎,在阳光下七彩斑斓,胳膊下面夹着一个小包袱,脸上带着笑意,眼神慈爱温柔。她穿着的那套是做了简化的深衣,特意做窄了袖子,又精简了下裳,是青崖观的统一服饰。
那是玄离坚持每年年底都要吴庆华和赤烈夫妇的年礼,过年前都会送三人一套他们缝制的新衣裳。
灵犀今天特意穿着,也是表达对青崖观的亲近之意。她向玄离和玄析招招手点头,走到了吴庆华旁边,打开包袱拿出一件衣裳,特地在吴庆华面前展示了一番,是一套红色的襦裙。
她对裙子非常的满意,笑着夸耀,“师傅,新年好新年好!这是大红和我送您的新年礼物,大红色也衬您,您穿起来一定好看。这可是去年秋天大红特地去大溪山上采摘的木棉花,回来自己纺成线、织成布,费了老大功夫了,师傅,你不知道大红现在可全能了,什么都会做。这棉布衣裳大冬天穿在身上既轻盈又保暖。”
吴庆华习惯了灵犀的话痨,还没吐槽他们夫妻两只狐狸穿什么棉衣,但手上的触感说明这襦裙质感的确挺好。
灵犀继续说道:“我和大红昨天就带着大宝过来给您拜个年的,但您不在。刚才一听大侄子喊我,我就知道是师傅找我,我就先来了。大红再给大宝换尿布,等会再来给您拜年。当然这是跟玄离学的,送衣服是真的实用,而且一针一线心意满满。”又看向玄离,称赞道:“你小子真不错!这衣服我们都很喜欢。”
玄离笑笑,吴庆华终于有机会吐槽:“那你咋学不会玄离的审美呢?”青崖观送给吴庆华的是月白色的深衣,她虽然不穿,但那个颜色灵犀立马捍卫她的审美,“这颜色可好看了,红色可是天底下最漂亮的颜色!”
吴庆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侧过头去,示意灵犀向后看,灵犀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桌上的小包袱了,她走过去,看了一会包袱里的婴儿,一脸不可思议,“临渊这次怎么会带回这样小女娃娃?”然后伸手娴熟地抱了起来,小孩子不哭不闹,看到人就会笑。
玄离和玄析这才知道那是一个女娃娃,但玄离还没来得及解释,又听到灵犀惊呼:“这小娃娃真的好可爱啊,冲我笑呢!她比大宝还香、还软,她的娘亲一定也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女娃娃!”
“灵犀!”吴庆华喊了一声,灵犀抬头看向她,两人眼神交汇,吴庆华笑了,“这个婴儿不是临渊带上来的,临渊还在闭关呢。”
灵渊愣住了一会,玄离向灵犀作揖,“师叔,这娃娃真是不是我师傅带上山来的,是我和玄析在大门口发现的,是我们师兄弟都不会照顾小孩子,想请师叔帮忙教一下我们怎么照顾小孩子。”
灵犀低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怀里的婴儿便努力地舒展四肢,真的粉糯可爱。
玄离这些年来从没有开口请求过他们夫妇任何事情,她抬着下巴问道:“虽然你们练剑挺厉害的,但是养小孩子是一门更加难以掌握的技术,你们学得会吗?你们又不像我们家大红聪明,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的,能照顾好这么小的孩子吗?”
玄离和玄析面有难色,吴庆华开口说道:“他们肯定不会养,把她扔回人间去,她命该孤苦无依、颠沛流离。”
灵犀瞪大眼睛,“师傅,这是活生生的小孩子!”她紧紧抱着婴儿,又看向玄离,“大侄子,就算我教了,你们没奶水,尿布也没有,怎么照顾小孩子呢!”
玄离和玄析连忙作揖,玄离说道:“是,弟子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师叔能帮忙抚养是最好的。”
灵犀哼了一声,“玄离那你就要直说,想要让我们帮青崖观养这个小孩子!”玄离连忙点头,她抱着孩子走到吴庆华的身旁,“师傅,你也希望我养这个小孩子对不对?”
吴庆华看着那个婴儿火红的襁褓,和那套襦裙红得一样热烈,热烈的有点刺眼了。她侧着头看向灵犀,“我的意愿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的想法。养孩子就是在还债,你想不想就这样背上债?”
灵犀看向吴庆华的眼里盛满笑意,“这样啊,养子如还债啊。那我们已经养了一个,不害怕再养一个。师傅给这个孩子取个名字吧,她跟师傅姓,姓吴,叫什么名字好呢?”
吴庆华坐回来躺椅上,慵懒地看着灵犀,“那就叫吴亦安,一无所有亦会平安喜乐,跟你们时晏一样,岁岁年年河清海晏,寓意好。”
玄离呆愣住了片刻,这个名字寓意真的好吗?这一切发展的太过顺畅。玄析巴巴问灵犀,“师叔,我可不可以跟你学习怎么照顾小孩子,亦安,是我最早在大门口发现,我有责任照顾她的。”
灵犀点头,“当然可以!你师叔我最是和善有爱,欢迎你们来。”
吴庆华不想被打扰,摆摆手,“把她抱回去吧,好好养着!不用给我拜年,闹哄哄的我头疼,都散了吧!”
玄析看向玄离,玄离点了点头,两人退一步作揖拜道:“弟子告退!”
灵犀却不着急走,看着玄离两人走远后,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摇篮,她把吴亦安放进去,盖好小被子,伸手拉着吴庆华的袖子,“师傅,我们想搬到这里来,还想让大宝拜临渊为师,这样他就会有八位师兄了。”
吴庆华斜着眼瞪她,“你觉得临渊会答应吗?山上的人变多了,你们的心思也变了!”
灵犀并不害怕她的眼神,“师傅,临渊答不答应不重要。”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吴庆华同意就行,拉着吴庆华的手撒娇,继续说道:“师傅啊,我和大红都知道人妖殊途,我们是妖,妖走的路和玄离他们不一样,但大宝可以走那两条路的。从前这山上没有人,现在有了,为什么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呢!”
妖修炼化形是逆天而行,逆天就要付出代价,青白山并没有任何妖孕育出了后代。可是赤烈和灵犀就偏偏诞下了后代,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赤烈一家最终的结局,无妖不翘首以盼,而赤烈和灵犀似乎也不在意。
“你们生活在一起,山上的妖看到会怎么想?上行下效,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做?”吴庆华没有看灵犀,而是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蓝天。
灵犀心里有点发憷,但不想后退,“可是师傅,我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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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像师傅从来都不会阻止他们下山一样,这是他们的选择。”
吴庆华转过头来,脸色不虞,“这漫山遍野的妖以你们为尊,你们就应该考虑到他们。我不限制他们下山跟你们模糊人妖界限生活在一起能一样吗?你猜为什么临渊总不在山上,你又想想看为什么青崖观为什么有大门有围墙?”
在这一刻,灵犀仿佛看到了太白山神的模样,变化是活着会遇到的必然。她沉默了,她知道那一堵高墙是来提醒妖,不要轻易越界。
当初临渊带玄离上山的时候,她是不喜的,人妖有别。她不反对山上的妖下去人间,人间对妖总是具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毕竟只有修炼成人形,才是妖。当他们有了人形,对人间自然充满好奇。但人是没有办法变成妖的,所以人应该生活在人的世界。但是灵渊现在不那样想了,人和妖也可以一起生活啊,他们的不同不应该是隔阂。
“可是他们怎么选择是他们的命,我为什么要对他们负责?师傅,我们不是想让大宝成为人,按人的习性生活。但是人有的智慧,我们也想让大宝有,大宝应该拥有着世间最好的一切资源。”
吴庆华看着灵犀脸上的泪水,或许她当初应该坚决反对临渊带玄离上山,又或许她不应该小看父母之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之深远。她平静地问道:“你认为人拥有了最好的一切资源?灵犀,凡人肉体凡胎,朝生暮死,永坠轮回。”
灵犀有点害怕,但依旧直言,“可是师傅,你也知道,长生并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啊!”
吴庆华哼了一声,她的眉头微蹙,“果然不管是人心,还是妖的心都会变,永远都不会知足。濒死的时候祈求永生,活着的时候思考生存的意义。灵犀,不要思考生命的意义。”
灵犀沉默,她没有立即回答,她知道一旦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生命也就快结束了。灵犀放开了吴庆华的袖子,“师傅,我并不是满意我的生活,但是大宝不应该重复我们的生活,天道之下,不止有青白山,还有九州,有广阔的天地,他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吴庆华坐直了身体,“都说为母则刚,灵犀,你厉害啊!你们已经规划好了时晏的人生啦!”
灵犀立即跪在地上,吴庆华的声音和语调没有变化,但灵犀不能直视她。她摇着头解释,“师傅,弟子不敢,时晏他是一个独立的生命,我们怎么可能决定他的人生。只是我们太爱他了,忍不住会替他设想各种各样的未来。”
当初太白倾塌,是吴庆华救了灵犀和赤烈,并带到青白山来,又传授他们剑法,引导他们修道,他们对吴庆华只有感激,没有怨言。可是情感总是会不断发酵,欲望也会发酵。
吴庆华看着灵犀,她的眼泪真多,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连着滚落下来。从前灵犀好像不会哭泣,时移世易,真的都会变的。她伸手抓起灵犀,“起来,像什么样子,你可是狐王,被其他妖看到还得了。”
灵犀站起来后,拉着吴庆华擦眼泪,“师傅,你不能凶我,你要爱我!”吴庆华嫌弃地撇开袖子,躺了回去,天空的云层变多了,还有一点点阳光,她闭上眼睛,“就是爱你,才凶你。”
“小白,回去吧,好好过日子!”
灵犀知道,这是应允了她一切要求,她后退一步,像玄离那样作揖行礼,然后拿起摇篮回去了。
走远之后,玄析后知后觉问道,“大师兄,为什么她们都知道小宝是怎么上山对不对?”吴庆华说的那些话都在说明她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玄离回头看了一眼歪了一边的竹门,“是的,他们都知道。”
玄析很快明白过来,“那为什么要放门口呢?直接抱回去养不就好了吗?”
玄离转过头来,看着青崖观空荡的广场,“这样子那个孩子才能和我们建立起联系。”
6. 拜师未成
七日后,玄离领着师弟们在明月峰峰顶的听风亭候着临渊出关。
临渊的闭关就是在山顶的大石头打坐,任由风吹日晒,一动不动。玄离他们不懂这样的闭关方式,更像是自虐,又或许这真的是在吸收日月精华。要不是石头后面还有一棵活着的松树,临渊也像一颗没有生机的石头,隐没在山顶里。
临渊每次闭关都是半个月,但是这一次有点久,已经一个月了。临渊一直像个大病未愈的病人,没有太蓬勃的生命力,受不得颠沛流离,可是他就是一直下山,然后上山闭关。
很快,临渊从峰顶下来了,他的脸隐匿在阳光下只留一片阴影,风轻轻吹动了他身上水蓝色的道袍,衣袂飘飘,像极了风吹湖面波光粼粼。阳光不曾晒黑他的肤色,岁月也不曾在他的脸上刻画出痕迹,他的双眼依旧清澈而悲凉。十年的岁月仿佛片刻吹风,岁月对这座山上的人格外优待。
师兄弟八人齐齐像临渊作揖问候,“恭迎师傅出关!”
临渊看了一眼并立两排的弟子,说了一句,“散了吧!”他说完往竹林方向走。玄英等人默契地看了一眼临渊,又看向玄离,便听话了散了。他们和临渊算不得亲密,临渊向来沉默寡言,他们从见到临渊的第一眼就知道,临渊是冰冷的。只有玄离和他相处的时间会长一点。
往常临渊出关也不会有这样大的阵仗,他的出关日期不怎么确定,有时候玄离根本没有办法确定日期。临渊会今天出关还是吴庆华告知的,而玄英他们也是带着目的来的。
他们最近经常去看小团子,知道灵犀想让时晏拜师的事,虽然他们本来就是同门,但也都认为临渊收时晏做徒弟是一件亲上加亲的好事,还能近距离地探讨一下人和妖的修炼方法有什么不同。但他们也都意识到让临渊被迫收徒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玄离跟在临渊背后,看着他的背影,融入了那片竹林,也像是一棵挺拔的翠竹。微风吹过,竹叶沙沙沙地跳着,听起来舒服极了。玄离径直走进亭子里烧水烹茶,等他分好茶时,临渊才走进亭子,坐在石凳上,他端起茶杯,先闻了闻味道,不着急入口,“你心急了,水温高了,茶汤就会变苦!”
玄离端着茶杯的手有一刹那的颤抖,是了,他泡茶的技艺是临渊教的,这些茶叶也是他炒制的,临渊比他更会品茶。他不去看临渊神色,平静地陈述,“初一那天,我和小七在大门口捡了个女婴,这几天也未见有人来寻。”
临渊放下茶杯,抬头看着玄离,玄离也抬眸看他,他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澜,就算临渊闭关,玄离也清楚他对青白山上发生的一切变化都了如指掌,他甚至相信临渊一样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世。只是为何不是他抱她上山的,命运的安排到底是谁的意志主宰的。
玄离继续说道,“师弟们和华婆婆都不会照顾小孩子,只有灵犀师叔祖有经验,师叔祖把那个婴儿收作女儿一起养了。只是,师叔祖想请师傅顺便收大宝为徒。”
“这件事情我有决定权吗?”临渊再次端起茶杯,一口喝掉,回味是苦涩的。
玄离站起身来,作揖拜道,“弟子们不敢胁迫师傅。”
但事实就是如此,“你们就是在胁迫我!”
玄离不敢起身,在这件事上,他们的确先斩后奏,临渊收不收徒,是他的自由,但是他们强迫在他收徒。
“别拜我!”临渊倒掉茶盅里的剩的茶水,拿下了火炉上的水壶,他要重新冲泡。
玄离起身后站着不动,临渊在他心里是很古怪的存在,他是隐居的高人,对一切世事了无牵挂,浑身上下都带着疏离。可是他又像被世俗困住的大忙人,他要做的事情很多,他的表情是冰冷的,他伸出去的手却是温暖的。他看着临渊,恍惚回到了十年前,最近总是容易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
“这几天天冷,师傅的腿现在好全了吗?旧疾恐难愈,师傅要敷一点玄英制的药吗?”玄离知道玄英的药对临渊而言一无是处,他并不需要,可是他就是想问一下。
临渊的手稍顿住了一会,他没有理会玄离的关切。玄离自说自话:“玄英的医术有了很大的提高,炼出了很多药品,有活血化瘀、补气益血的,还有治疗跌打损伤的,他还有一小块药田,种了很多草药。”
临渊置若恍闻,他抬起头来,用开水冲了一遍玄离和他的茶杯,重新倒了一杯茶麻烦再玄离面前,“喝吧,我们好像很久没有一起品茶了!”
玄离坐下来,端起了那杯茶,白瓷茶杯里的茶汤橙黄,有一点果香,他喝了一小口,入口甘醇,回甘韵长。
临渊也喝完了,放下茶杯,把水壶放回了火炉上,看向玄离,“你去告诉那两只老狐狸,小狐狸你收了。”
玄离闻言一惊,“弟子蠢笨,虽承师傅悉心教导,但仍才疏学浅,毫无建树,不敢收徒!”
临渊起身,居高临下,“玄离,你真的不知道那个孩子的身世吗?很多人都以为,十年了,你会回家的。”
玄离差点摔碎手上的茶杯,慌乱之中站了起来,他慢慢调整呼吸,佯装镇定。原来他就算躲在山上还是影响到了别人的命运,或许他本来就应该下山,十年的岁月漫长久远。他或许不应该问临渊的腿伤的,有些伤口鲜血淋漓,深可见骨,但就是不能言说,是他僭越了。
临渊不喜欢玄离的世家子的做派,太过讲究礼仪、名分,玄离坚持要拜他为师,尊称他为“师傅”,每日早晚要向他请安,遇见了便作揖问候,要不是他不用吃饭,玄离还会给他准备一日三餐。当时青崖观只有他们两人,临渊被烦到不行,后面的弟子一上山就学着玄离的样子,文质彬彬,举止文雅,但真是别扭。
“因为你没有回家,所以那个孩子上山了。江宁远,你现在叫玄离,那些伪装的性格,你可以扔掉。青白山这些年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就是你的建树。你是我的弟子,我有的本事,你都有,你当然有资格收徒,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我要去太白山,那里最近有妖要化形。”临渊说完转身就走了,没有留恋。
玄离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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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渊消失在云海中,跌坐在椅子上,他的心剧烈跳动,痛得难以呼吸。
灵犀和赤烈每天都带着大宝和小宝来吴庆华的房子这里,后山变得热闹起来。吴庆华和赤烈在院子里下棋,灵犀和两个孩子在屋子里。
“玄离见过华婆婆、赤烈王,”玄离刚作了揖还没起身,灵犀抱着大宝风驰电掣跑出来,站在他面前。玄离心里直叫苦,面上还是笑笑,“师叔祖好!大宝好!”
灵犀看了玄离身后空无一人,有点生气,“你师傅呢,今日不是出关,怎不见踪影,你没说我们在这里等他吗?”
赤烈看向吴庆华,她点头示意,赤烈放下棋子,起身走到灵犀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小白,不要急,这玄离不刚来吗?你让他慢慢说!”灵犀抱着大宝也不忘靠在赤烈的怀里,佯怒道:“大红,你看看,临渊就是这么不尊重我们这两个师叔的!”
他们夫妻出了名的恩爱,玄离由于小宝的缘故,听多了他们互喊“大红”和“小白”,觉得这小名也挺符合他们夫妻的气质。
玄离连忙拱手拜道,“师叔祖误会了,师傅自然是不会不管的,只是现下大宝和小宝还小,拜师的仪式也无法进行,拜了师学不到什么,所以拜师这件事不急,等大宝大点再商议也不迟。”他没有说错,也没有说谎,只是没有明确说出临渊的意思。
灵犀认为这是临渊在敷衍她,刚要发作,就听吴庆华问道,“你师傅去又去那里了!”
“是的,华婆婆,师傅刚出关就去西北了,说是那里有几只妖要化形,怕那里生乱。”玄离心里庆幸还好师傅要做的事特别负责正义,不然他一个人怎么收场。
妖化形时力量磅礴,会四处逸散,这时候是妖最脆弱的时候,容易被其他妖吃掉。临渊说大妖吃小妖,强者凌弱,亘古不变,但绝对不能动刚化形的妖,在化形的那一刻被吃掉太过讽刺。
这个道理要遵循起来也很难,青崖观必须时刻关注着整个青白山的动态,及时帮助那些刚化形的小妖活下去。
吴庆华冷笑一声,把手上的黑棋全部扔回棋罐,“刚出关就去太白山,那里的灵气还不如这里的十分之一,你师傅就是嫌命长,不肯好好待在青白山。”
灵犀和赤烈闻言,有点怔住,赤烈从灵犀怀里抱过了大宝,灵犀顺势坐到吴庆华旁边,她的表情木然,眼神涣散,这是玄离第一次见到灵犀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在怀念那里。赤烈夫妇是太白山上的小狐狸,那里是故乡,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没有回过故地。
玄离知道吴庆华并无责怪之意,他就没多加辩解,他在思考的是临渊可能真的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强大,呆在青白山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和吴庆华一样,总是在山下游历,吴庆华和临渊的关系看起来是交往不深,但彼此似乎又是最了解对方的存在。
他们上次见面,应该是玄离刚上山那个时候。吴庆华看着他,却对着临渊说了一句他至今都不理解的话,“这世上原来不会只有一个临渊。”
7. 庆生
沉默的氛围让大宝睡着了,赤烈把他抱回房间,放到床上,两个小孩子睡得香甜。赤烈轻轻带上房门,走回到灵犀身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吴庆华还在看着棋盘,不管怎么落子,她好像都会输,她与人对弈似乎没有赢过。“你小子就不能给你师傅让几子,每局都让我输。”
赤烈笑笑,“师傅,我的棋都是您教的,您下棋前每次都说了不能让子,我这是听您的话。”
“师傅,你说太白山现在变成什么样了?”灵犀抓着赤烈的手,看着吴庆华,她脸上有点好奇,有些期许,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听见什么样的回答。
这是灵犀第一次问关于太白山的事情,她自己也察觉到了,自从时晏出生后,她的情感的确更加细腻、柔软了。母亲这样的身份的确会带来很多变化。
吴庆华抬头看着灵犀,又看向玄离,“那里啊,除了没有高峰,和这里差不多一样,漫山遍野的草木,还有妖,但很少,那里很难修炼,毕竟底下是黄泉,神的埋骨地,戾气重。当然那里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玄离第一次听说吴庆华说关于黄泉的事情,太白山神真的陨落了,可江家受的神的庇护为什么没有消失呢?他看着吴庆华,心里一震,青白山是天下最高山。
灵犀看着吴庆华平静的神情,她的眼神看向了玄离,灵犀不懂为什么吴庆华她对故乡似乎没有留恋。赤烈反握住她的手,她有点回过神来,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这样啊!时间果真奇妙,太白山现在变成了生机勃勃的山谷了。”
这样就没有人记得曾经它是第一高山。高山会倾倒,世界依旧运转。
吴庆华回应着玄离的眼神,然后侧过头来看了一眼灵犀,“那拜师的事就等那两个小孩子大一点再说吧!”
灵犀点了点头,她也知道现在孩子还小,拜不拜师的都一样。
吴庆华继续说道:“你们要搬过来就赶紧再挖个狐狸洞出来,别天天霸占着我的房子。”她指了指东厢房的位置,“我从碧云山挖了两株兰花回来,就种在温室里,你帮我好好养着!别老养死了,我不会再帮你找兰花的。”
灵犀一听有碧云山的剑兰,先是开心了一下,听完最后一句话,伸出手定在了半路,她呆呆地喊了一声“师傅”,她的眼睛发酸,视线模糊,立马侧开头。这是离别的礼物,灵犀再迟钝都知道吴庆华的用意,她的情绪就这样被推拉着走向混沌。
吴庆华喝了一口酒,惬意地闭上眼睛,“别矫情,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别再去霍霍人家的花草了!”
“师傅!”灵犀转过头来,伸手拉着吴庆华的袖子,头靠在她的腿上,像只小狐狸,眼泪就流到吴庆华的裙子里,她抽抽鼻子,“我就霍霍过一次,我刚开始不懂嘛,我怎么知道这花不能浇太多水,后来您送的其他花都活着好好的呢!还有,我们明天就开始建房子,也给您再留一间房间,以后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多好啊。”
吴庆华伸手顺了顺灵犀的头发,“我才不跟你们住一窝,我有我自己的房子,我又不是人间那种老婆婆,要跟儿子媳妇住一起。”
灵犀蹭了蹭,“可是,师傅,那样的生活不是也不错吗?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住在一起,每天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吴庆华的手停住,“小白,你很想过那样的日子吗?”她的声音让人听出情绪,没有冷脸,不是质问,仿佛就是简单疑问。
玄离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还是呆呆看着吴庆华,她满头白发,与天同寿的存在,在她广阔无垠的人生里,吴庆华是否也会向往那样平凡的生活呢?玄离想不出答案,命运就是这样难以捉摸,没有办法换位思考。
灵犀抬起头来,看着吴庆华,她的脸上带着笑意,“师傅,我以前不想的,现在感觉过那样的日子好像也挺好的。”
吴庆华并不意外,她的手还是一下一下地温柔抚摸灵犀的头发,“小白,不要去想象你没有过上的日子。”那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太残忍的现实。
灵犀又趴在吴庆华的腿上,只喊了一声“师傅!”
吴庆华笑了,又喝了一口酒,躺在椅子上,看着天空。她的脸庞朝上,情绪没有流淌出来。
玄离忽然深信,吴庆华是想过那样平凡的生活的,她曾经的心和此刻的灵犀是一样的。而她此刻的悲伤说明了那样的生活,她们师徒都不能过上。人生真是难以捉摸,他们这样强大的存在,依旧过不了他们想要的生活。
那活着真的是一种无时无刻存在的煎熬,青白山原来真是一所孤岛,漂泊无依,所有人都身陷囹圄,不得脱身。
灵犀没有起身,“师傅,我和大红下辈子还会是一只狐狸吗?我们还会相遇吗?这辈子我们活了好久好久,下辈子的生命会是什么样的呢?”她的泪水沾湿了吴庆华的裙子,吴庆华似乎没有察觉。
“小白啊,你说的下辈子太遥远了,我想象不到。我们拥有的只有现在,你的幸福生活现在不是有了吗?夫妻恩爱,儿女双全,你何苦想得太遥远呢!”吴庆华一下一下地帮灵犀顺毛,温柔而熟练,他们是过去五百多年里相互陪伴的存在。
灵犀静静地趴在吴庆华的膝盖上,像从前一样。“是啊,现在的我们,幸福快乐!”可是灵犀这几年逐渐懂得一个道理,幸福快乐是短暂的,时间的速度太快了。就算是神,也追赶不上。
玄离默默作揖,安静退出了吴庆华的院子。他不喜欢悲伤,他比山上任何一个人都害怕面对痛苦。他也不喜欢面对吴庆华和临渊,他们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他们心里的悲伤就要淹没他了。
在临渊离开的第二天,吴庆华也离开青白山了。
青白山又静寂下来,越是高大巍峨的山脉,看起来就越是静默无声。
赤烈和灵犀的房子很快就建好了,是一个简单的四合院,他们夫妻住东厢房,把主房留给时晏和吴亦安,两间耳房刚好是他们的储物间,堆满了玄离他们和赤烈制作的玩具。
玄离他们专门找了很多鹅卵石铺设了一条小路通往后山,下雨天也不会坑坑洼洼,又立起了好几盏灯座,天黑的时候就会亮起,黑夜不再一片黑暗。
他们不知不觉也像赤烈夫妇一样充当着父母的角色,亲力亲为的事情做多了,觉得生活有了实际感。在第十年的时候,赤烈和灵犀决定在大年初一大半一场生日宴会,这次他们要邀请青白山上所有的妖来参加。
这些年时晏的生日都是和吴亦安的生日一起过的,在大年初一那一天,大家都默契地认为那天是吴亦安的生日,过完年他们还要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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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析和玄慎花了两天的时间爬遍青白山大大小小的山头,给所有有洞府的妖送了请帖。这些妖和青崖观不怎么往来,但也算相安无事,也是好邻居了,他们都开心收下,表示一定到场祝贺。其实大家是对请帖里的节目很感兴趣,考虑到山上的妖不识字,请帖里面并没有文字,而是画了很多跳舞、耍杂技的图画。这些图画对长居山上的妖而言,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赤烈一家搬到青崖观后面后,山上的妖的确大胆起来了,他们和青崖观的往来也变多了,他们会送一些稀奇的东西给两个孩子玩,下山前都会来青崖观问问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事情,有些就是单纯下山去搜集一些物资运上来玩耍。
为了这次宴会,玄离他们编排了六个节目,按他们排行的次序上台表演,玄离和行五的玄牧现场打鼓;玄英和玄照弹琴吹笛相合,演奏《乐今朝》;玄素擅丹青,决定临场画一幅初年夜宴图;玄澜和玄析合作耍杂技,要口里喷火,头上顶碗;玄慎手巧,他要现场做糖人。他们已经搭建了一个舞台,确保所有的来宾都能看到演出。
冬天天黑得早,所以宴会未时就开始,那天天气晴朗没下雪,青白山上的大部分的妖都来了,他们没有维持本体,都化成人形,他们绝大部分没有去过人间,对人间的衣服款式、材质并不熟悉,于是默契地幻化出了和玄离他们道服相似的衣裳,清一色的湖蓝色深衣。
青崖观从没有这样热闹过!
两个小孩子站在赤烈和灵犀旁边,站在门口迎客,吴亦安穿着玄慎做的白底青纱绣忍冬缠枝裙,披着灵犀做的粉红貂皮斗篷,看着就想年画娃娃。时晏穿着同款,只不过没有他的衣服刺绣。来贺寿的妖都会称赞道,大宝和小宝长得真可爱啊!等他们入席的时候,发现广场上里满满当当都是人,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时晏凑在吴亦安耳边说道:“小宝,我刚刚一个一个数了,有一百二十个人!”吴亦安哇了一声,眼睛睁的大大的,也凑在他耳边说,“哥哥真厉害!我都没有数清楚。”
众人入座后,玄离和玄牧上台开始擂鼓,他们的鼓声一声声震动起伏,惊艳到很多妖,他们还没听过那个雄厚、低沉的声音,绵长的鼓声似乎有一种无言的召唤,让人忍不住倾心聆听。
但很快玄离停了下来,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有个人顺着光走来了,他的脸被夕阳覆盖,但他身上穿着的白衣也在夕阳下泛着金光,他的步伐不快,但一步一步仿佛敲在了鼓上,声波一圈一圈散开。
玄英他们哗啦啦站了起来,时晏和吴亦安也跟着站了起来。
玄离放下手中的鼓槌,低下头作揖,“恭迎师傅回观!”玄英等人也跟随其后作揖,时晏和吴亦安面面相觑,依样画葫芦。
吴亦安明明没有看到临渊的脸,但她感觉她看清楚了他的容貌,她看到了他的双眼。在她十岁人生里,她没有见过那样的眼神,也许是她见过的人太少,而临渊的眼神太过明亮。
十年了,临渊终于回来了,也是因为他离开的时间太长了,长到山上的妖以为他不会回来了,忘记了他身上散发的可怕气息,他们欣然赴约,而此刻他们都想离开。
临渊似乎没有感受到瞬间冰冻的气氛,而是盯着戏台,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8. 你长得真好看
灵犀立即跑到他身边介绍道,“临渊,我们在办生日宴给大宝和小宝过生日呢,他们都长大了能拜师了,所以就搭了戏台表演歌舞来热闹一下,刚好,你也回来了!”
玄离听着这话还没做出反应,灵犀已经转过身来,招呼时晏和吴亦安过去,“来来来,这是我们家大宝、小宝,他们今年都十岁了。”
两兄妹刚起身还没问好,临渊已上前一步去问台上的玄离和玄牧,“你们继续!”
玄英离闻言赶紧搬了把椅子放在临渊身后,临渊坐了下来。
玄离和玄牧看了彼此一眼,点了点头,从头开始演奏。
被忽视的灵犀瞪了一眼临渊,赤烈伸手将她带回座位,他看了一眼后面来宾们,笑着示意他们继续观看表演。
临渊对身后的一切无知无觉,他不善音律,也不曾这样纯粹地听过鼓声,他闭上了眼睛聆听。像猛兽低吟,充满威严,又像春风拂面,温柔细腻。他喜欢这样从旷野传来的厚重声音。
没有人知道临渊在鼓声中思考什么,他的世界里到底装载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此刻,所有人相信,他被鼓声迷住了,他沉醉在玄离和玄牧的鼓声中,轰隆轰隆的声音里面。
临渊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玄离,站起身来,转身后发现这些妖还没走,于是他摆摆手,“听完就都散了吧!”玄离心里默叹一口气,便看见整个广场瞬间空空荡荡。
灵犀立马拦着,“临渊,你怎么还赶客人走呢,又不是你请的。”赤烈也有点无语,但的确听完了。
临渊走过来坐在玄英旁边的空位上,语气平静,“客人?他们都是妖,我不喜欢有那么多妖聚在这里!”
赤烈笑着说,“我们也是妖,你要赶我们走吗?”
“那你们要离开吗?”临渊招手,示意玄英他们坐下,“两位狐王,坐吧。”
玄离和玄牧也走下台来,吴亦安绕过时晏,径直走到临渊旁边,她的身高和坐着的临渊大致齐平,她认真地看着临渊,“你就是师傅啊!你长得真好看,我长大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刹那间,偌大的广场再次安静地像个虚空,所有人的耳边都回响着吴亦安糯糯嗓音里“长得真好看!”这个句话,明明他们平时夸大宝、小宝用的都是可爱、聪明,没有给他们灌输过皮囊美丑的观念。审美这种东西主观性太强,而且他们知道山中无岁月,容貌美丑无足轻重。
虽然有点突然,灵犀对吴亦安的语出惊人很满意,有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惊喜,她向吴亦安点点头,笑得很灿烂。
临渊闻言,他的眼神凝聚在吴亦安的脸上,然后伸手放在脸上,摸了几下,没有什么感觉。他放下手,认真地问道:“什么叫好看?我应该也夸你好看吗?”
这对话是认真的,玄离看着临渊的背影,他熟悉他的背影,却很少直面他。或许临渊对着世间万物也充满好奇,但是似乎没有人引导他去探究,所以他对这个世界表现的兴致平平。
吴亦安侧着头看他,“小宝我的确好看,好看就是你这样的,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给你小镜子,”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靶镜,放到他面前,认真点评道,“你的眉毛像小翅膀要飞起来,好看,眼睛亮晶晶,好看,鼻子高高的,好看,嘴巴红红的,也好看,笑起来应该也很好看!”
临渊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一眼镜子后面的吴亦安,难得地皱了眉头,“每个人不都长成这个样子吗?你是这样子,玄离也是这样子,那么大家都好看,我怎么就成了你见过最好看的那个人?”
吴亦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靶镜跟着她点点和晃晃的,“大家的确都好看,阿爹和阿娘好看,师兄们和哥哥也好看。今天来这里的一百二十个人,他们也好看,但是我不觉得他们任何一个人是最好看的,只有你,你让我觉得你是最好看的!”
灵犀忍不住大笑一声,“小宝儿好眼光!”
吴亦安回头看着灵犀,“阿爹和阿娘是第二好看!”
灵犀点头表示肯定,“小宝和大宝并列第三!”
“所以说,好看与不好看,全凭你的感觉,没有道理可言!”临渊总结,他把小镜子还回去,吴亦安转过头来刚好收回了镜子,再次点点头,“是的,好看与不好看,全凭我的感觉。师傅见过了很多人,难道心里没有认为谁最好看吗?”
“我怎么成为了你师傅?”临渊对这个称呼发起了疑问,他正面看着吴亦安好一会,评价道:“你的眉毛也是黑黑的,眼睛亮亮的,但我不觉得你好看!”
“可是小宝儿还是很好看的,”吴亦安带着骄傲地口气很确定地回答,“师兄的师傅,自然是我的师傅!”
“可是我不想当你的师傅!”临渊摇摇头,“我没有什么能教你!”
“因为你还不是我师傅,所以想不出能教我什么啊!得先有徒弟,才会有师傅啊!”吴亦安一脸言之凿凿的确定。
众人见临渊沉默许久,有点惊讶,他们以为他的情绪难以捉摸,但他只是情绪没有流露,是他们没有努力去尝试靠近临渊。
临渊注视着吴亦安,吴亦安也较着劲盯着他的脸。
“你叫大名叫什么?”
吴亦安有点意外,“我叫吴亦安!”
临渊的眼神还是停留在吴亦安的脸上,“一无所有也会平安喜乐?”
“书上说,无有相生。”吴亦安语速变慢,神情严肃,“当我的人生一无所有的时候,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
“那当你拥有整个世界的时候,你就会两手空空。”
吴亦安点了点头头,“是这个道理,我两手空空时又拥有了整个世界,所以我不管怎样都会平安喜乐。”
“所以你不会真的平安喜乐的!”
临渊的话敲醒了所有人,玄离大喊一声,“师傅!”他怎么能这样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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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亦安抬头看临渊,“师傅的人生也是那样子吗?”
临渊望着她,没有回答。
赤烈走了过来,他摸了摸吴亦安的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小宝,你师傅开玩笑而已,你以后的人生一定都会是平安喜乐的。活着本来就是要追求幸福快乐的。”他看向临渊,“临渊,今天是大宝和小宝的生日,他们十岁了,我们该说正事了。”
“正事?”临渊看着赤烈,“你说的正事是哪一件?”
“收徒。”赤烈看了一眼吴亦安和时晏,吴亦安拉着时晏的的手,两人并肩站在在一起,后退一步,作揖拜道,“师傅在上,时晏、亦安有礼了!”
临渊看着两颗乌黑的头颅,“起来吧!”他站起来,天已经黑了,他看着吴亦安,“你以后是我青崖观临渊的弟子,行九,名玄止,你可记住了!”
玄止点点头,等着临渊继续说话,但他迈开了步子,玄止看了看时晏,他的脸上有点焦急,她连忙问道:“师傅,我哥哥呢?他比我大,要排在我后面吗?”
灵犀也反应过来了,追问道,“对啊,大宝呢,临渊,当初说好的是收我儿子、女儿为徒,虽然大宝没有比小宝大很多,但行十不适合吧!”灵犀跑到临渊面前双手叉腰,一副不收就来打一架的神情。
临渊便又再坐下,“玄离,当年我离开时怎么交代的?”
灵犀疑惑地看向玄离,玄离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深深地向灵犀作了揖,“师叔祖,师傅当年让我收大宝为徒。但玄离深知能力不足,不敢贸然向师叔祖开口。经过这些年的修炼,弟子有所收获,今天借这生辰宴,正式向师叔祖提出这一请求,不知师叔祖意下如何?”
他当初没有开口是有私心的,他不确定当时和灵犀说后,灵犀是否愿意,她知道后是否能一样疼爱小宝,他不确定,所以选择了最卑鄙的拖延法。他深知自己当时目光短浅行事太过孟浪,一直不敢抬头。
赤烈看他这样谦恭,也想到玄离当时是害怕他们夫妻心存芥蒂没有好好对待小宝,虽然被这毛头小子摆了一道,有点不爽,但是也理解他为小宝谋划的用心。赤烈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玄离起身。
灵犀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这可不行,这样辈分不是乱了套吗?这大宝以后可得喊你师傅师祖,喊小宝师叔啊,不行不行!”灵犀忙着挥手,又看到临渊如此气定神闲,就要掐起来。
玄离听她的话,知道灵犀只是执着于辈分,而不是他这个人,再加上赤烈的态度,心下大定。他们也不是真的介意是拜临渊还是他,而且临渊的考量也更有利大宝。
临渊看向时晏,问道:“时晏,你是想拜我为师还是拜玄离为师?”
时晏被这么一喊,便向父亲求救,赤烈温柔点点头,示意他别怕。他看了看玄离,又瞥了一眼临渊,他的神情淡然,时晏一脸坚决地说道:“阿爹,时晏想拜玄离大师兄为师!”
9. 收徒
临渊站了起来,“灵犀,你听到了,你儿子选择了玄离!”
灵犀看着时晏,时晏直点头,神色认真,“阿娘,儿子是真的想拜玄离大师兄为师的!”她是真的意外,但也没有说什么,朝他点了点头。
临渊在左右两只袖子里摸索了许久,掏出了一个海螺壳,“昨天路过海边,捡了海螺壳,放在耳边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你从小生活在山上,没见过大海,也没见过海里活着的生物,给你看看海里的东西。”
时晏看了看赤烈和灵犀,他们看着海螺的眼神有点迷茫,他们亦是未曾见过海里的东西。察觉到时晏的眼神后,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时晏便伸出双手接了下来。
临渊站了起来,就要离开,玄止伸出她的一只小胖手拉住他的袖子,“师傅,您是不是应该也要给玄止礼物?”她记得师兄们讲过临渊收徒时,会给一份信物。刚刚也给了时晏礼物,为什么没有她的那一份呢?
临渊转过身来看着玄止,夕阳的最后一道光芒刺着他的眼睛,他打开折扇挡着光,低头看着玄止胖乎乎的小手心,“你这脑袋倒是转得快,玄离,你带你师妹去库房转转,看她喜欢什么就给什么。”
玄止摇了摇头,仰着头坚定地说道,“可是您给师兄们和我哥哥的礼物都不是库房里的东西,是有机缘的重要物件,那小九和师傅的机缘自然不是师傅亲自给的!”
四周安静了一会,临渊低着头,他不了解这样小的孩子,脑袋里会想些什么?他连想象都无法构想出来,想要礼物的小孩子,是真的想要得到礼物,还是得到关怀疼爱。礼物在某种层面上,是不是就是关怀和疼爱。
新生长的生命大都是好奇和热情,他们对世界运转不甚了解,所以世界是美丽的,遇到的人是善良的。
天真无邪是小孩子的权力,大人不应该破坏。保护美好的世界,是大人应该努力做的事情。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临渊的声音太过真诚,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临渊送的礼物的确是有“机缘”的。玄离的礼物是一把软剑,他当时四面楚歌,用来防身。老二玄英是管萧,他在火宅中吸了很多烟雾,用来吐息养肺;老三玄照倒是会吹箫的,但临渊送的是一本古琴谱,让他练琴恢复手伤;老四玄素收到的是一块青龙白玉,用来温养身体的;到了老五玄牧,临渊直接把用了多年的乌木簪子束在他头上,治好了他娘胎里带来的头疾;小六玄澜和小八玄慎的礼,是临渊用了多年的两只羊毫毛笔,他们上山前还不识字;小七玄析的礼物是一把缺了块小角的匕首,但也能吹毛断发,因为他本来要用一把短刀自杀的,所以临渊给他另一只更方便自杀的小匕首。
礼物看似随意,但玄离他们都知道,那是临渊给予的温暖。只不过他们都是被临渊带回观里,斋戒三天后,焚香沐浴,先拜祖师爷再拜临渊的!
这套规矩还是玄离上山后定下来的,从前青崖观就没有这么多人过,没有人,就无谓规矩方圆。没有一套规章制度,连四位师祖的神位都是玄离制作,供奉在无求殿的,他对玄离的做法不置可否,只不过无求这个名字是临渊起的。
“师傅真霸气!”玄止抓着临渊的袖口,仰着小脸,临渊稍稍低头便看到她头上两个小发包上簪着的红梅,她圆圆的小脸上有一双笑着的眼睛,他像赤烈那样伸手摸了摸玄止的头。
玄止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临渊腰间别着的扇子,“师傅,小九想要这把扇子!”
玄离就站在玄止身后,再次看着他们一大一小静静对视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你喜欢这把扇子?”临渊看了一眼扇子,抽出来扇了几下,风掠过玄止的脸,有点痒痒的。
玄止看着扇子,“可能是吧,总觉得这把扇子与我有缘!”
“你要就给你!”玄止伸出双手,临渊把扇子放在她的手心。“谢谢师傅!”玄止恭敬而庄重捧着扇子,不久便觉得掌心凉凉的,滑滑的。师傅的掌心是冰冷的吗?玄止好奇,她抬头看向临渊,他会冷吗?
临渊环视了一周,看了看他的弟子们,简单地说了句,“许久不见,新年好,你们都还好吧,没事我就先回去休息。”
众人心头一跳,呆愣地点头,参差不齐地回了一句“新年好!”这样的临渊亲切而陌生,他祝贺他们新年好。临渊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走远了。
赤烈望着临渊的背影,有点感慨,“你们师傅的心,一直都比他的脸还热,只不过我们先看到是他的脸。”赤烈拉了灵犀的手,“小白,我们也先回去吧!让小辈们自己玩耍。”
灵犀点了点头,“也好,大宝、小宝,我们先回去啦!”
时晏和玄止点点头,目送了他们走远。
玄止唰地打开扇子,两大扇骨似玉非玉,刻着无尘两字,中间的扇骨却不是竹片,是松枝,扇面看着像纸又像绢,绘着一幅山巅孤松图。照理说,大山之巅多是终年冰雪覆盖,少有生物,但这扇面上却是高山之顶因着这棵孤松而颇有生气。
玄止一脸好奇看着玄离,“大师兄,这扇子叫无尘吗?扇面是师傅画的吗?”
玄离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我之前没有见过师傅用这把扇子,不确定它是不是有名字,这扇面可能是师傅画的。这风景有点像明月峰,但应该不是明月峰,明月峰的山顶那四颗枯树年份久远,而且突兀,视野也没有那么空阔,那座高山应该很高很高。师傅或许去过,见过那里的风景,才会画成扇面!”
这样的风景估计在哪里都看不到了,那里不是青白山,而是太白山,玄离没有说破。他看着玄止的脸,却不断在想着临渊和太白山有什么样的联系呢?
众人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玄英他们也都走过来围着玄止,玄英摸摸她的头,“以后我们倒真真成为你亲师兄们啦,小九师妹!”
玄止闻言后退一步,作揖道,“师兄们好!不才正是今天刚拜入青崖观临渊道长座下的第九位弟子玄止,日后,还烦请师兄们多加照拂,玄止这厢有礼了!”
众人一看,皆捧腹大笑,玄英直接敲了她的头,“小九,你啊,这叫做故作姿态!”
玄素一听便乐起来,“二师兄,还是你评价准确!但是小九你这揖做得好,再给你师兄们行个礼,还有大宝,来给你的师傅和师叔祖们也作个揖。”
玄止和时晏闻言便都后退一步,两人相视一眼,时晏后退一小步,示意玄止先来,众人皆笑,时晏确实乖巧懂事,按辈分,他的确应该在玄止后面。两人一前一后拜见了玄离他们八人,没有临渊在场,大家都放松了下来,嬉嬉闹闹。玄止清清嗓,“今日良辰美景好时光,我给师兄们诵诗助兴吧!”
众人宠溺地看着她,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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翘首以盼。玄止再次清了清嗓子,小八字脚,站直身体,双手放在腹部,起势很有大家之范,“玄止献丑啦!”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①众人以为玄止还会想以前一样大声背诵《越人歌》,没想到是屈平的《橘颂》,玄离上山后最先默写的诗歌,《橘颂》是第一篇。
玄止的语速平稳,童生稚嫩,却也有一种慷慨激昂的豪气,还有一种虚怀如谷的从容,众人逐渐沉醉,“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缊宜修,姱而不丑兮。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②
玄止朗诵完,大家脸上的笑意还是淡淡,但眼神明显都飘远了,只有时晏一脸惊喜地看着她,满满的肯定,“小宝,你刚朗诵的真有感情,我都要哭了!”
“谢谢哥哥称赞!我也觉得我诵读得很好很好!”玄止脸上笑的很灿烂,“当然,这诗也写得好,还得感谢大师兄抄了这么多书,不然我们就要目不识丁了。”
玄离轻轻摇了摇头,很认真地称赞道,“抄书你们也都参与了,我也没做什么。小九,你是不是偷偷练过啊!这次余音绕梁啊!我们都被你感动到了!”
玄英放下手中的酒杯,附和道:“小九你以后可以尽量献丑啦!师兄们不会嫌弃你的!”
众人纷纷点头,玄止也给自己鼓掌,“是师兄们教的好!师兄们就是一棵棵橘树,遗世独立,坚韧不拔。”
玄英笑道,“小九,原来你把师兄们想的这么高洁无私。可二师兄我不是什么橘树,我可不要只站在那里不动,我要成为风,穿过高山,穿过大洋,穿过人群,然后消失不见。”
玄止拍手叫好,“二师兄真的好有奉献精神,你要做好多事,才能从起于青萍之末,消失于穷巷之间。”③
玄离笑了,其他人也反应过来,跟着笑了出来,玄英又想敲她的头,“小九,你这是强词夺理,你明知我的意思就是我啥都不想干。”
“哼,二师兄才强词夺理呢!”玄止平抬起手,风吹动了她的衣袖,“师兄们,看到没有,风吹动了我的衣袖,风,动了,我的衣服动了,我也动了。”
玄照笑道,“好一个风动人动,以前没发现小九这么能言善辩,小九你之前是在藏拙啊!今天拜了师傅开始大展身手了!”
“非也非也,”玄析摇着头,“三师兄说反了,这是小九开窍了!小九年纪也就这么一点,藏拙当然不可能,而是长大了,吃了长寿面,长大了,灵光一闪、才思泉涌的高光时刻开始到来了!”
玄止点头附和:“原来这叫开窍啊,我就说我最近觉得我还想变聪明了一点!七师兄,你真聪明!你是什么时候开窍的啊!”
大家都笑起来,没有人再去谈论风的问题。玄离看着玄止的笑脸,眉眼弯弯,嘴角翘翘,有浅浅的梨涡,这样的时刻真让人心生欢喜。可是临渊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里。
如果时光能在这一刻停留就好了!但时光永远不会停滞,所以人生要区分过去、现在和未来。
10. 生辰礼
“好啦好啦,这节目虽没表演完,但生辰礼还是要送出的!”玄牧拍了拍桌子,大家会意,就在主桌上坐好。
玄止和时晏走到玄离身边,玄离拿出两本书,一人一本书,“小九,时晏,这是《九州山水记》,前几天我和你们说的记录各个地方风景、风俗、事迹文化的游记!虽然不敢说和原书一字不差,但也大体不会出错的。”
玄离自幼熟读《九州山水记》,一字一句他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他对九州还是不熟悉。他上山时,青崖观可以空空如也,临渊没有物欲,也不喜欢读书,他的生活只有练剑、打坐,连吃饭不都用。他练剑之余便把以前读的书能默写的都默写下来了,从儿童启蒙读物到游记传奇再到名家经典都有。
玄英上山后也补充了一些方技医药方面的书籍,到现在青崖观的藏书不下又一千本。他和玄英也担起了老师的职责,教导后来上山不识字的师弟们读书写字。玄止兄妹也因此三岁就开始认字、读书。
“大师兄,那这些地方大师兄都去过多少处?”玄止一脸期待地看着玄离,她知道玄离有一卷画着九州疆域图的羊皮卷,听说是吴庆华送的,她和时晏经常翻看,了解这天下到底是怎样的方圆。
那地图画的很简略,像是随手划定疆域的草稿,但不影响辨认,所以他们从小就知道天下九州,以云州、江州、汉州为中心,四周是连水州、辽州、岱州、海州、青州和南溪州,岱州、海州和青州都临海。
其中海州和岱州是天下两大长河——明月江和汉江的入海口,两河的发源地都是太白山山麓的冰河河谷,两河的支流遍布九州,滋养九州。太白山倾塌后,没有掩盖掉冰河河谷,河谷尽管失去了太白山春天雪水的补充,但它亦不曾干涸,所以明月江和汉江也从不干涸。
玄离摇头道,“说来惭愧,我就只认识云州,路过江州而已!”他的表情里还有一种不自然的勉强。
只是玄止还小,读不懂这样的悲愁。
但是玄英察觉到了,他是第二个被带上山的人,比其他人更了解玄离的情绪。他开口补充说道,“小九,这各州的疆域画在地图上不过方寸,但是若身处其中,就会觉得其广阔无垠,而身如沧海一粟。我原来住在汉州南部,跟江州也就隔着汉江,但我从未去过江州。”
玄止很快明白过来,“小九知道了,就如青崖观与我们而言是宏大、宽敞的,但青崖观对青白山而言也不过一小部分。”
玄英点点头,表示认同了她的说法,玄止摸了摸封面,九州山水记这五个字写得很端正大气,然后向玄离承诺,“师兄你放心,以后我们一定会踏遍九州大地的!”
玄离被玄止热情的眼神激励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好!小九我们一定会的!”
玄离以前也有这样的梦想,年轻人总是志在四方的,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尽情遨游天下。年少的美好,在于充满梦想,充满想象。只是这九州之大,不需要梦想。
玄英和玄照看玄止恭敬捧着手小心翼翼模样,便招手,玄英笑道,“小九、大宝,二师兄、三师兄送的礼你们就大胆拿去耍,千万别怕磕着摔着!”
玄止把书放进储物袋,便跑过去看二、三师兄的礼物,是一幅碗筷,像是玉石做的,“二、三师兄,这么漂亮的碗我是舍不得磕着摔着的!”
旁边的玄素便道,“小九,没事,这碗是摔不碎的,这是由青白山上最坚硬的石头——听风石雕刻而成的,你摔不破的!”
玄照挥挥手,掐掉玄素的话头,“老四啊,我和二师兄送的礼,我们自己介绍。”
他一人一副碗筷发放完毕才继续说道,“听风石,质地坚硬、细腻,还很轻盈,它有保温的功能。这是由最有耐心的二师兄把拳头大的石头挖空中心后,慢慢磨薄,磨出碗的样子后,再由我大手一挥上图上色,筷子则是由我精准切割出来的,然后磨光滑了,手感非常好。”
“是小九最喜欢的红梅耶,哥哥的是小金鱼,两个碗都好可爱啊!谢谢二师兄、三师兄,小九日后吃饭一定用这个碗!”玄止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碗,触手生温。
时晏捧着碗笑着问,“谢谢二师叔和三师叔,大宝很喜欢,我以后也用这个碗吃饭。”
玄英笑着摇头,“小九、大宝啊,你们已经会辟谷了,大师兄也决定退休不掌勺了,这个碗是个纪念品,不是日常用品!”
两人捧着碗看向玄离,玄离点点头,两人相顾无言,也点点头。这事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众人看着他们两人呆呆点头,都笑了起来。
玄素拨开玄照,笑着道,“没事没事,辟谷也挺好的,减轻身体负担。四师兄最实际了,包你喜欢!”他打开了盒子,拿出了两只毛笔,“大宝,小九,这狼毫是雪狼王大尾巴上最柔软的那撮毛了,坚韧不分叉。这可是他主动送的,我绝无强迫。笔管是用碧云山上的小青竹做的,直挺温润,适合你们拿来练字学画啦!”
玄析笑道,“我就说,刚刚雪狼王怎么老是瞪四师兄你呢,四师兄,狼毫出在黄鼠狼身上,不是雪狼。”
玄素弹了一下玄析的额头,“就你精得更黄鼠狼似的!”
玄止握着笔,这小青竹刚开始有点凉,但逐渐也能触手生温,觉得和之前在大师兄书房里握过的毛笔都不一样,向玄素表决心,“我和哥哥一定好好跟着大师兄学字,跟着三师兄学画!”
玄止和大宝走到玄牧旁边,玄牧笑着站起来,退后了几步,转过身去,右手指月,玄止听到一声剑啸,他的右手上握着一把剑,剑尖沾着月光,剑刃很薄,月光在剑上婉转流连。
她在明月峰顶见过白鹤起舞,现在的玄牧就像那只仙鹤,他的身姿挺拔头颅高昂,神情庄严高贵,踟蹰徘徊无一不风流出尘,最后振翅飞雪,直上云霄。
玄止和大宝都看呆了,玄素站起来,高声称赞,“五师弟,你不仅震撼住小九他们,也惊艳到我们了!”
玄牧收了势,走到他们面前,脸上笑意满满,“四师兄,你过奖了,这还得感谢您之前的批评指正!”
玄素忙摆手,“不敢不敢,当初是我轻狂,胡说一通,不懂欣赏!”
玄止和大宝之前见过玄牧练过这套剑舞,但还没有这样精绝,玄牧应该是私下不断改进和练习的。玄止拉着玄牧的手,一脸真诚地赞美道,“五师兄,你的舞起剑来当世无双!”
玄牧摇摇头,“小九啊,今天来的一百二十人可没有舞剑,没有对比,所以你第一次见人舞剑,就我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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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这是在回忆刚才玄止说临渊是最好看的人,被临渊反驳的情景。
玄素拍了他的肩膀,“你小子,这是在将小九的军啊!以大欺小啊!”
玄止思考了一下,“五师兄说也没错,只是,”她歪着头笑起来,“只是我说的肯定是正确的!我说五师兄剑舞天下无双,五师兄的剑舞就真是天下无双!如果五师兄不信,可以和其他人一一切磋去,就知道我此言非虚!”
大家都笑了起来,这话确实不假。
玄牧说不过她,便把剑柄递给她,玄止食指一弹,剑身立即震动,力度一波一波减弱,剑尖轻轻颤了几下。
时晏和玄止面面相觑,时晏猜测,“五师叔,这厚度不会多于二十张纸吧?”
玄牧点头,“算你们有眼光!”他从储物袋里又掏出一把剑,抛给时晏,“这本来就是要送你们的,你手上这把叫吹雪,大宝手上那把叫追云,这剑和我们平常用的剑不一样,没有开刃,算不上兵器,你们现在年纪小,力道掌握不准,这剑给你们练手!”
“谢谢五师兄(五师叔)!”玄止和时晏把剑收好,跑到玄澜和玄析中间,“六师兄和七师兄要送什么礼物给小九?”
“你们看看身后,”玄止闻声转过身去,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口圆形三耳奎龙鼎,玄澜眯着眼抬高下巴,一脸骄傲,“大宝、小九,你们知道那鼎里长着的绿色的植物吗?”
玄止和时晏摇了摇头,他们还没看过荷花。青白山连绵百里,山谷有溪流,但那里没有生长过荷花。青崖观也没有挖过池子造湖种荷花的传统。
玄澜笑了,“小九,这是荷花,这是一个奇迹,生命的奇迹,你小八师兄上山的时候荷包里有九颗莲子,蔫蔫的皱皱的,只是莲心还在,我便觉得它们有发芽开花的能力,毕竟青白山有灵气。”
他的意思玄离他们都理解,那几颗莲子如果能在这里生根发芽,那他们也一定可以。那几颗莲子也是他们。
“所以经过我和你七师兄的多年的用心培育,终于有一颗长成现在亭亭玉立的样子了。等雪化了,我们再把它从温室里移出来,挖个小池塘养着。夏天的时候,那就是满塘绿叶红花了!”
玄止和时晏在想象玄澜的描述,玄析却想着另一种景象,“小九、大宝,这花谢了之后还会结莲子,到时候我们就能剥莲蓬吃莲子,多惬意啊!”
玄止和时晏齐齐拍手称好!然后走到玄慎身边,乖巧作揖,“小九、时晏谢谢小八师兄(师叔)送的鞋子!”
玄慎摇摇头,“不用客气,你们喜欢就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鞋子穿好了,路就好走了!”
“小八师兄说的好有哲理啊!小九记住了!”玄止立即点头回答,一脸受教了的诚恳。
玄慎摸摸她的头,“不过常理而已!”
玄离有点看不透这个八师弟,他明明不过弱冠之年,但却像个千帆历尽的老者,身上有一种慈悲而淡然的气质。
“好了好了,小九、大宝你们礼物都收好了,这个生辰也算过完了,以后你们就是个小大人了!也要像我们一样天天练剑、打坐修道了,就不能睡懒觉啦!”玄英总结今天的生辰宴会,“接下来,由大师兄发表一下修道感言,小九、大宝你们可要认真听。”
11. 道心
玄止和时晏连连点头看向玄离,玄离有点无奈,他对修道真的没有什么感悟,但还是整理了一下思绪。
“我其实也不懂修道,我不过是比你们上山早才当了你们的大师兄,我在‘道’上的感悟并没有比你们还深刻。上山之后,好像练剑就是修道。长期练剑打通了经脉,灵气入体,能强身健体。身体强健了,才有精力去悟道,才能感受到天地万物生生不息,运转有常。心思澄净,灵气充足,自然无病无灾。”
“至于修什么道,看师傅的行事风格,大概是在修顺心意,顺其自然的那种顺心顺意。只是我还没修炼成,至于你们要修的道,由你们的双腿走出来,我们共勉!”
玄离的话让大家伙沉默了片刻,他们听懂了玄离的话,他们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是自己的选择,青白山不会是他们的终点。
一向沉默的玄慎倒了杯茶,举杯敬玄离,“大师兄说的真简洁,但是是真理!大师兄,我们敬你!”众人也都举杯,玄离也高高举起茶杯,“是师弟们不嫌弃,敬大道!”
玄止和大宝也都附和道,“敬大道!”等众人都放下杯子后,玄止看着玄离问道,“大师兄,顺其自然的顺心意是什么意思?”
玄离的目光落在玄止身上,摇了摇头,又看向黑夜,“师傅会克制他的欲望,他想要的东西可能太难得到,所以师傅不去强求。而我认为不强求也是一种顺心意,能被克制住的欲望才是欲望。”
“当然我说的不一定正确,你们听听就好。”
意料之外的,玄止点了点头,“小九懂了!但不去强求一下,怎么会确定只是虚妄呢?”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想起来玄止和时晏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生活在青白山上的小孩子,是不懂人间悲苦的小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
“因为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功都要牺牲,失败一样需要牺牲。而师傅的心太柔弱,他大概见不得牺牲。小九,善良的人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玄慎的回答让众人心中一颤,玄止忍不住多看了玄慎几眼,发现玄离也在看他。
玄慎放下杯子,“尤其是师傅这样强大的存在,波动的七情六欲,对周遭环境必然会有影响。所以师傅他看起来不悲不喜,无欲无求,但是师傅不快乐。”
玄止很努力地在思考玄慎说的话,临渊是一个善良但是不快乐的人,那不善良就会获得快乐吗?人不能活得又善良又幸福快乐吗?临渊说她不会平安喜乐一辈子是真的吗?她希望她身边的的每一个人都能幸福快乐!
时晏问道:“所以刚刚那些宾客就是害怕强大的师祖,才跑的那么快吗?”
玄止和时晏没有见过用剑厮杀出来的和平,那些觊觎时晏妖丹的妖,都被赤烈处理掉了。他们看到的人妖和平共处,岁月静好,是用赤烈和灵犀用手上的剑打造出来。
“是!”玄离肯定时晏的说法,他的脸上淡淡,“人和妖是不一样的,大部分妖行事凭喜恶,他们不懂得人间是非对错、善恶美丑的概念。他们没有受过教化,无法像人一样被道德、被律法约束着,甚至无法被情感约束。”
时晏随即问道:“受过教化的人一定都不会做坏事吗?妖一定比人更恶劣吗?”他知道他是妖,所以听到玄离的话忍不住提出质疑。
玄离摇摇头,“当然不是,人心比妖的心更复杂,或者说妖太单纯,他们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不计后果。这样的随心所欲,再加上妖力的强大,对人间而言就是灾难。”
时晏的手不自觉攥紧,他以后也变成那样吗?
“师傅在这时候会出手制服他们,罪恶深重者毁去妖丹,修为尽毁,死在人间。罪责较轻的妖,剖丹以示惩罚,他们必须拼尽力气回到青白山,拿回自己的妖丹。若还想留在人间,一样会修为尽毁,身死道消。”
“毁去妖丹”“剖丹”这样的词语,玄止和时晏第一次听到。关于玄止不是妖,而是人这件事,在她更小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她和他们不一样,无论她有多集中注意力就是无法变成一只狐狸。
她哭着找过玄离,玄离说因为她和他们一样是人,人是没有办法变成狐狸的。
玄离还说赤烈夫妇就是她的父母,她要爱他们,他们也会爱她的,所以她不再难过,不再去想关于亲生父母的事。
在这件事上玄止成熟得近乎冷血,因为她有一种预感,她在山下已经没有父母了。没有父母支撑的小孩子总是成熟得早。
时晏的妖丹在发烫,他似乎感受到了那样的疼痛,“剖丹是不是就如人被挖走心脏?甚至会更痛苦?”或许这是他不喜欢临渊的原因。
玄离点了点头,“大概是的,两者都是被活生生撕扯的血肉和灵魂,痛苦都难以形容。但被师傅剖丹的妖,应该承受那样的代价。”
他见过临渊剖丹,在他跟着临渊离开的第二天。在江州和云州的接壤的大山里,一只化形不久的猪妖,抢了一位少女要回青白山,被少女家人追击,猪妖大怒,杀了少女三位家人。
临渊没有用剑,一只手紧紧掐住猪妖的喉咙,他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临渊从容地从他的丹田剜出了妖丹。猪妖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就化为原形。
后来玄离在青白山见过那只猪,他的妖丹还在体内,但一百年内无法再化成人形,也无法使用妖丹的力量。这一百年内如果他被其他妖吃掉,那就是他的命运。
时晏不解,“那为什么不禁止妖下山呢?”如果没有妖下山,那人和妖都不会受伤。
玄离摇了摇头,“堵不如疏,禁令是没有办法阻止好奇而且活着的心。”
“而且我们能上山,妖当然有下山的权力。”
玄离的话,让时晏的心猛烈收缩了一下,他立即拉住了玄止的手,转过头去看着她,小声地呼唤她,“小宝!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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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止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事。时晏感受到了她手心的温度,慢慢放下心来,他是妖,而玄止是人,只是他没能比她更早意识到这点,是他让玄止哭的。
“大师兄,师傅是神吗?所以他比妖强大,还要去阻止妖伤害人类。”玄止的疑惑,其实所有人都有过,他不像妖,却又比妖强大,他不是人,又比人更有道德信念。
玄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人是神是妖,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心,他修的道,他秉持的信念。”
“强者对弱者应该要有宽容、爱护之心,这是对生命的敬畏,也是对自我的要求。”
玄止和时晏听明白了玄离的教导,两人默契地站起身来,作揖称是。
玄慎看着冷淡下来的气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敬酒,“不说那些了,让我们祝小九和大宝生日快乐,长大快乐,天天快乐!你们小孩子喝热水。”
他笑的很开心,一口喝完,这是他第一次喝酒,有点辣,有点烧喉,“酒的味道真奇特,不好喝,但是就是会吸引人再喝一口。”
“小八,你第一次喝酒,不要贪杯。”玄析阻止了玄慎继续倒酒,玄慎摇摇头,“七师兄,没关系,今晚难得高兴,月色又好,我们无醉不归,大宝、小宝,等你们十五岁了就知道这酒好喝。”
玄析看向玄离,“大师兄,我们能喝吗?”他其实也有点想喝到醉,大醉一场,大梦一晚。
玄离点点头,“喝吧,但是明天早上要给师傅请安的!”
玄慎笑了一声,“那就是只能喝一点点了,大师兄,就算不去给师傅请安,师傅也不会介意的!”
“礼不可废!”玄离摇了摇头,“时晏、小九,你们先回去吧,小孩子不要看大人喝酒。”
玄止啊了一声,有点不服气,“可是大师兄,我们才不是小孩子呢,我们十岁了呢!不能喝,还不能看吗?大师兄?”
玄离和玄英齐齐看着玄止,玄止在两人的眼神下无奈点了点头,“好吧,我们小孩子早睡早起,不能喝酒。”
众人皆笑,当时晏和玄止小小的身影慢慢远去后,玄离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是用他自己种的大米和糯米酿成的米酒,很烈,后劲大,容易醉。他喝了一杯,有点烧喉咙,很快脑袋也有点晕乎。
玄英伸手扶住了他,“大师兄,你真是一杯倒啊!”玄照和玄素笑的很大声,玄离睁开眼看着他们的笑脸,努力扯起一个笑脸,然后一片漆黑,他醉了,失去知觉了。
“小宝儿,你一点都不害怕他吗?”时晏晃着玄止的手,有点好奇。
玄止认真回忆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哥哥,小宝看着师傅的时候,不觉得害怕。”
此时夜笼旷野,静谧无声。
时晏不解,“因为他长得最好看吗?”
玄止还是摇头,“不是,哥哥,你知道什么叫孤独吗?”
12. 孤独
“孤独?”时晏重复了一遍,在今夜以前他是不懂的,可是玄离的话让他也觉得有点孤独了。
他是妖,而他们是人,他在他们当中真的会感到孤单,他回忆了一下临渊坐在他面前的光影,孤单的深处就孤独吗?小宝第一眼是不是就看到了临渊不曾展示的内心,她认为他孤独。
玄止平静的声音响起,“我觉得孤独的人是善良的人,所以我不害怕。哥哥也不是害怕,只不过是不喜欢师傅而已。”
“小宝!”被看破心思的时晏忍不住抓了玄止的手,问道:“我这样会不会不好?”
“当然不会,我们当然可以选择喜欢谁不喜欢谁!”
时晏闻言,脸上的阴霾快速消失,他知道在玄止心里,他比临渊还重要,“可是,小宝,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吗?”
“没关系,我们会长大,那些问题的答案我们会自己找出来的!”玄止很肯定,“因为,我估计也不是很喜欢师傅,看到他我的心里会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也不喜欢那样的感觉!”
“小宝,那是什么感觉?”时晏好奇又庆幸,他和玄止有着一样的情绪。
“说不出来,但是,”玄止拍了拍的心脏的位置,“这里痒痒的,我不喜欢。”
玄止不会描述的感情叫做同情,她共情临渊的孤独,而悲悯他。
时晏拉着她的手,摇摇头,“没事的,他,师祖,应该不会长期住在山上的。我们回家吧,阿爹阿娘要着急了。”
他内心不知为何笃信孤独的人没有在人群里生活的本事。
时晏和玄止顺着一路灯火,回到了后山的“不羡居”,紧挨着吴庆华的院子。
赤烈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灵犀躺在旁边的美人榻上,对他们而言,冬天不是那样寒冷难耐的。他们大声地喊了一声“阿爹、阿娘,我们回来了!”
灵犀笑着招手,指着夜空,“大宝、小宝,你们看今晚的星星,明天天气一定特别好!”
时晏和玄止坐在她旁边,也抬头看着夜空,初一无月明,但星光闪烁,他们视力极佳,所以漫天星辰格外明亮。
赤烈给时晏和玄止都倒了一杯,玄止一直觉得泡茶时水汽缭绕很新奇,每次都会静静坐在旁边盯着看水汽逐渐招摇而上,然后化于虚无,那时她便会深吸一口气,然后说一句,好香!
其实他们不知道,赤烈怕他们晚上睡不好,还没让他们在晚上喝过茶。他总是在黄玉杯里倒点温热水,时晏和玄止以为是茶,都会喝完。
玄止坐下的时候就觉得今天茶香变了,她问道,“阿爹,今天泡的茶不是岭雾吗?您咋怎么不喝夏芒啦。”
岭雾的茶叶是在清明前采摘的,茶叶最鲜嫩,采摘回来之后放置萎凋半个时辰,就进行炒制杀青,轻轻揉捻再将茶叶烘干水分。岭雾泡出来的茶叶黄绿,味道会凸显鲜茶叶本身的清雅。而夏芒是谷雨后采摘的,这时候叶子比较老了,需要揉捻茶叶,静置等茶叶发酵后,用炭火上在铁锅上焙烤。夏芒经过发酵、烘焙,茶汤橙黄,味道更加丰富绵长。
赤烈才发觉自己拿错了茶叶,他的鼻子竟然没嗅出区别。他是更喜欢和夏芒的,茶叶经过发酵,味道就会变得温和醇厚。他笑着说道:“小宝真厉害,阿爹泡的岭雾!”
“大宝,小宝,从今天开始,你们以后在晚上的时候,也可以喝茶,但一定要适量,也不会在深夜的时候喝。今晚比较特殊,所以晚一点点也没关系。”
时晏和玄止知道因为今天是他们生日,所以破例。
赤烈给他们两人都倒了一杯,灵犀也坐过来,端起来茶杯,欢呼:“让我们干杯,敬大宝和小宝生日快乐!”他们没有小口小口品茶,而是一饮而尽,时晏和玄止都很开心,就像在大口大口喝酒一样。
“阿娘,还喝吗?”时晏问道,灵犀摇摇头,“不了,等明天我要让临渊给我泡茶,到时候我再喝。”
玄止问道:“阿娘,我们也可以喝师傅泡的茶吗?”
赤烈哼了一声,“小宝儿这是在嫌弃我的茶不好喝了!”
“当然不是,阿爹泡的茶,天下第一好喝!”玄止连忙称赞赤烈,她放下杯子,抓着赤烈的手撒娇,“阿爹,再给小宝儿倒一杯吧,真的好喝极了!”
赤烈拒绝了,“不能贪多,你们还要好好睡觉呢!”
灵犀也不让他们再喝了,“很晚了,夜茶的确不好,孤独的人才会在晚上喝茶。而且你们不想收礼物了吗?”
“孤独”两个字带来的刺激很快被礼物给冲散了,玄止和时晏相视一笑,迅速喝完了茶,双手放在膝上,坐正身板。
灵犀揉了揉他们的头发,“装模做样的,这还没正式拜师,就学会了青崖观那一套端庄持重啦!”
赤烈从身后拿出两把木剑,没有剑鞘,剑身有一层金光。两人伸出手,木剑理解飞到他们手上,时晏既兴奋又有点不解,“这是之前阿爹说过最厉害的剑吗?”
时晏曾经很羡慕玄离他们每人都有一把专属的剑,赤烈承诺等他们长大了就送给他们世间最厉害的剑。
“是的,这两把剑是你们专属的剑。”赤烈示意他们看剑身,暗红色的剑身上蜿蜒着金色的符咒,握在手上是温暖的。“我和你阿娘在上面画了护心咒,你们要把它放进身体里面温养。用你们的左手心握住剑尾,把剑收进你们的左手,以后你们的左手就是剑鞘。”
玄止和时晏照做,果真将木剑插进左手,不疼,连手心的血迹也都消失了,两人惊讶地抬转了转手臂,没有异物感,剑和他们的身体真的融合在一起了。
“想用剑时握住你们的左手,就可以将木剑抽出来。”赤烈解释,两人照做,果真抽出了木剑。
“木剑有神力,能开山劈海,你们用它之时更要有仁慈之心,所以先作揖后拔剑,先礼后兵。”
“神力?太白山神的力量?”时晏问道,赤烈很少和他们说过神的事情。
赤烈点了点头,“是,太白山的最高峰巍山山顶有一棵不知道修炼了多少年的云松,他叫扶苏,山神推倒太白,扶苏拔出本体推倒巍山,枝干被天雷击打焚烧,只剩这最后一段枝干,被师傅捡回来了。因为它沾了神血,跟浴火的凤凰一样,所以取名凤凰木剑,他门坚硬无比、锋利无比,神血又能滋养血肉,算的上是神器,我和你们阿娘就是靠神力它们修炼。”
时晏和玄止闻言立即要将木剑抽出来还给他们,赤烈拦住他们的手,“我们已经不需要那份神力了,当初是因为太白山塌的冲击,我们体内的灵力溃散才需要用神血养着,现在我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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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山上最强大的妖了。”
玄止看着手上的木剑,忽然有些恍惚,她和神一下子距离这么近了。
赤烈又拿出一个盒子,示意玄止打开,她连忙收了剑,打开一看是一个风铃,质地不是金属的,她没有见过的材料,她轻轻地摇了一下,没有声音。
赤烈解释:“这是你婆婆送你的礼物,扶苏铃,这是海里的贝壳做成,是什么贝壳我们也不懂。但当年它在太白被风吹动的声音非常清脆悦耳,只是这五百年再也没有响过。”
“扶苏铃?”玄止小声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很有趣,“所以它是挂在松树上的铃铛啦?”她摸着铃铛表面雕刻的凸起,像是大蛇,但又不像,她抬头看着赤烈。
赤烈笑着点点头,“小宝儿真聪慧,它曾经是挂在扶苏树上的铃铛。”
“那上面雕刻的是龙,不是蛇。它头上有犄角,嘴边有胡须身下有四足吗?你们仔细看看,每足还有五爪呢!”
玄止和时晏很快找到赤烈说的各种细节,时晏不解,“为什么我们青白山有那么多妖,就是没有龙呢?”他们从小就见过了青白山上大大小小的妖,但是从来没有感受过龙的存在。
赤烈摇头,“因为龙是在海洋里的遨游的神,是水神,是和山神一样的存在!”
“阿爹和阿娘见过龙了,是吗?”玄止很确定地看向赤烈,赤烈点头,“是啊,我们见过水神,在我们还没有灵智的时候就见过。”
“北溟的深渊原是龙族的家园,但万年以前不知为何海底出现大裂缝,北溟的水位下降,无数逃生不及的海族被卷入深渊,而大量的海水不断侵袭渗透海底基石,陆地与北溟深处连接的基石即将被冲垮。”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赤烈和灵犀相信那样的场景和太白山倾塌一样可怕。赤烈心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龙族为了巩固北溟海底与大陆的链接,身化巨石层层填补裂缝。天道嘉奖龙族舍生取义,降下天雷复活了龙族里最年幼的金龙,楚涟也因此成为北溟的守护神。”
原来这世间只剩下一条龙,他没有家人了。
时晏看着赤烈和灵犀,忽然无比庆幸自己父母健在。
“水神经常来看望山神,可能作为神真的太孤独了,所以世间唯有的两位神明,经常太白山上相聚。这个风铃是他拿过来系在扶苏树上的。太白巨变,这个风铃就由师傅收着了。”
玄止小声问道:“太白山曾经是怎样的存在?”她和时晏还不懂神的存在是怎么的存在,神为何存在,太白山倾倒之后对时间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内心认为高山倾塌是毁灭,太过残忍。
“太白山啊!”赤烈的眼神看向了西方,青白山的西北方向是太白,“太白曾是天地脊梁,是众山之源,撑起天下连绵山川,而贯穿山川平原的江河湖泊最终都归入北溟,北溟蒸腾的雨水又滋润着九州大地的山川平原。山神和水神坚守一方,共同维护这世间秩序运转,庇佑天下生灵生长。”
“我们都以为太白是世界运转稳定的内核,可是山崩地裂,世界照旧!”
玄止忍不住问道:“所以太白山神也真的死了吗?她为什么一定要推倒太白山呢?”
因为追求毁灭吗?追求毁灭的神明,推倒连绵的高山,推倒连绵不断的地独孤。
13. 神是鬼
“死了,太白生灵涂炭,神自然也死了!”
这是赤烈第一次向他们提到太白山和北溟,他和灵犀脸上的悲凉太过凄切。她和时晏知道赤烈是要讲一段悲伤的过往,分享苦痛是成长才有的待遇,因为要学会面对过往。所以他们不着急提问,就这样专注等着赤烈继续回忆。
“小宝,你那把扇子还在吗?”赤烈问道,玄止把扇子递给他,赤烈打开了扇子,看着那面画了孤松的扇面,“这里就是巍山山顶,太白山神灵渊就坐在松树下面的石头上,所以巍山山顶并不像其他高山峰顶常年冰雪覆盖。”
玄止和时晏目光交汇,都被那个名字震惊到。
赤烈特地停下来解释,“不是你师父的如临深渊,而是生灵之渊。太白山原是人族灵氏的聚居地,那里草木繁盛,气候温暖,靠采集瓜果、打猎为生。”
“灵渊是祭司,她除了能与天地沟通外,还会辨认草药治病,她还教会族人保存火种,对灵氏一族的发展贡献巨大。死后灵氏一族将她尊为守护神,不断向外迁徙繁衍灵氏族人一样在祭祀她,得到供奉的灵渊成为了山神。”
灵渊成为山神是因为她的族人需要她的能力,渴求她的保护,不断生长的族人对灵渊的祈求越来越多,他们的意念和定期的祭祀复活了灵渊。
玄止和时晏都被神的形成震惊到,怪不得临渊说他们修炼不成神。山神与水神都是死后成神,神原来是拥有强大力量的鬼!
玄止没有再问问题,她确信山神不顾一切地推倒太白,真的就是为了死亡,她本来就是死了。
赤烈看着沉默的两人,继续说话,“成为山神的灵渊端坐太白山顶,扶苏就站在她的身后。”
“水神来时总要在巍山上布一阵雨,冬天的时候也要下雨。他说这样巍山就有动静,有水就有生机了。但是山神不喜雨,雨水只会下在半山腰,半山腰也很高,很冷,雨会变成了雪,我们就会看着绵绵的雪花从山上一片片飘下来,真的很美!”
赤烈脸上的悲伤有片刻缓和,他应该是很喜欢水神的造访的。
“后来,山神推倒太白,天道降下天雷惩罚山神,水神和扶苏为了替山神抵挡天雷,都陨落在了太白山谷,他们的肉身砸出深渊,成了黄泉。太白山脉所有土石、树木和来不及逃跑的动物都被滚落进了深渊,埋在了太白山底。”
“他们也全部成为链接了大陆与北溟的基石,神的归宿都是埋在地底,无论山底还是海底。”
时晏和玄止都震惊不已,两位神明一起陨落带来的可怕场面,太过震慑心魂。他们心跳剧烈,双眼酸痛,眼泪直流。
仰望高山都让人觉得窒息,而高山刹那倾倒的压迫与绝望无法想象。
赤烈和灵犀作为幸存者和亲历者,内心的恐惧无法言说。所以那段经历哪怕过了五百多年,依旧是不敢轻易回忆的从前。
赤烈看着他们为他们而流出的泪水,摇了摇头表示没事了,“师傅带着我和你阿娘逃到了这里,我们在这里安了家,这里变成了你们的故乡。”
玄止摇摇头,她和时晏都知道这是在安慰他们而已,她快速擦掉泪水,紧紧握住赤烈好灵犀的手,“阿爹、阿娘,我们不会再经历那样的事情了,永远都不会的!”
“傻孩子,我们当然不会再遇到那样的事情!”灵犀说完抱住了玄止,赤烈也张开手抱住了时晏,一家四口相互依偎。
赤烈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时晏的后背,“我和你阿娘问过为什么太白山会倾倒,师傅说,是山神活腻了,不想活了,所以她自埋深渊化身黄泉。而物伤其类的水神,也不愿独善其身!”
时晏更加用力地抱住了赤烈。他心疼他和灵犀无辜差点被牺牲,他们被动地承受了几近灭顶的命运。
所以民间故事的神绝对不是因为活腻才推倒太白的,神必须是无私爱人的正面形象,玄止问道,“传说神魔大战是假的,这世间根本没有大魔王?”
灵犀笑着问道:“小宝觉得这世间会有魔王存在吗?”
玄止摇摇头,她见过的风景只有青白山,青白山上有人有妖,还有神,可是他们还没有见过魔。
赤烈摸了摸她的头,“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大魔王,但每个人的心里可能都住着一个心魔。或许真的是山神的心魔诱惑山神推倒太白,真相可能更复杂,但都过去了,所以我们真的没事了!你个臭小子这么用力干什么呢!”
他笑着放开了时晏,时晏侧过头去迅速擦掉了眼泪。
“阿爹,我就是想抱抱你!”
玄止想到玄离说的“不强求”,灵渊是不是强求了。神也有难以被满足的愿望啊,不知为何她的眼里会流出眼泪。
灵犀摸了摸玄止的头,“我们大宝和小宝都长大了,还会心疼爹娘呢!明明你们都是小小的一只,抱在手里都害怕捏伤你们,现在会心疼我们啦!时间真快,真的还会开出花朵。”
赤烈也点头认同,“是啊,时间是会开出花的土壤。”也是欲望生长的温床,明明经历的是同一段时间,但收获的结果就是不一样。
“那现在青白山是神山?”玄止不是很确定,因为这世界依旧运转,人间没有毁灭,人口也只增不减。青白山上的生灵也在修道悟长生,玄离他们手上的剑,拥有的力量,都在说明神的存在。
赤烈点头,“是啊,太白山塌了,但是还有千千万万连绵不绝的山脉。青白山原本不是什么崇山峻岭,是师傅一手把它从地上抬高的。”
玄止和时晏并没有特别惊讶,“华婆婆是青白山山神。”
因为所有的人和妖都能轻易感知到,她是整个山上最强大的存在。
时晏疑惑,“那水神呢?现任水神是谁?北溟当时有发生动乱吗?”
赤烈摇头,“没有,现在的水神是关关,她不是水神的弟子,是人身鱼尾的鲛人,鲛人一族世代是龙的侍从。水神将易水之源插在了关关的心里,关关就成为了水神。靠近神的存在,好像都会成为神。”
时晏和玄止又紧张地望向赤烈和灵犀,灵犀很肯定地说道:“但我们不会。”
玄止放下心来,问道:“那华婆婆为什么能成为山神?”
“甘愿被山神杀死的人会成为下一任山神!”
玄止和时晏一时不解,灵犀解释道:“师傅她有渴求的东西,所以她心甘情愿成为山神,来达成欲望。欲望的实现,是要被欲望杀死!”
玄止脱口而出,“太白山神的确是被欲望的复活的!”
赤烈和灵犀脸色沉重,玄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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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十岁,但是心思太过细腻,早慧必伤根本。
赤烈继续说道:“太白山倾倒之时,是师傅紧紧地把我们抱在怀里,逃出了深渊,在这里定居。她教我们打坐修炼,我们慢慢修炼出人形,我们变成了青白山上最早化形的妖,不老不死。时间久了,山上的妖越来越多,青白山也成了妖界。”
玄止心里莫名的有点不舒服,不老不死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山神自掘坟墓是不是就是厌倦了那种没有尽头的长生呢?吴庆华既是新任的山神,又是青崖观的开山师祖,那青崖观的传承是来自于太白山神吗?
时晏问道:“那祁山祖师也是山神的弟子吗?我们算是太白山神的徒孙?”
赤烈努力回忆关于祁山师叔的记忆,但只有片段而已。
“祁山师叔他应该只是师傅认下的师弟而已,我们在太白山从未见过他,但扶摇剑法的确出自太白山神,师傅带我们逃到这里后,让我们在一叶山生活,她则削平明月峰的山腰,在那边建了青崖观。”
“她不想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当时青崖观也只有简单的一座大殿,就是无求殿那座,名字也是后取的。”
“我们并不清楚她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情。我们在这里大约定居一百年后,师傅带师叔来和我们比试剑法,我们赢了,他用的是扶摇剑法,他很震惊会败给我们,他脸上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像是信念被摧毁了,他害怕他弱小。”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祁山师叔,大概又过一百多年,师傅带着他的弟子长谦来找我们切磋,我和你阿娘勉强赢了。而从第三代弟子渐明开始,我们就打不过青崖观了。玄离上山的第六年,临渊就带着他来和我们继续比试,我和你阿娘一样打不过他。”
“明明修炼的是同一套剑法,但无论是剑术还是剑意,我们都不如青崖观。”
时晏和玄止都很惊讶,原来玄离的剑法如此高深。其实他们对修为的深厚并没有明确的认知,但是他们下意识地认为赤烈他们天下无敌。
灵犀摸了摸时晏的头,“大宝,青白山上妖只能修无情道。”
这是玄止和时晏第一次听“无情道”这个词,他们的生活更多是向人间生活看齐。
灵犀和赤烈很少说妖的事情,她摸了摸时晏的头,“妖修炼的方式不外乎两种,第一活着吸取天地灵气,第二吃掉其他妖的血肉和妖丹,后者效果显著,能活下来不被吃掉的妖是强者。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这是自然法则,所以叫无情道。”
玄止和时晏脸色瞬变,直勾勾地看着赤烈和灵犀,“弱肉强食”这四个字蕴含的内容太过庞大。
灵犀故作凶猛,“怎么,被吓到啦,吃妖的血肉让你们觉得恶心、残忍啦!可那是大补,尤其是妖丹,能快速增进修为。我和你们阿爹就是这样修炼起来的!”
玄止和时晏一时又愣住了,他们从小吃的肉,都是放了血、拔了毛、煮熟了的,茹毛饮血的生活方式的确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时晏摇了摇头,“阿娘,我们就是有点震惊。而且阿爹和阿娘不是每天都在练剑吗?还打赢过祁山师祖。”
玄止也附和,“是的,阿爹阿娘明明每天都在练剑。”
赤烈看着玄止,反问道:“你们猜猜为什么?”
14. 剑法
玄止不确定地回答:“因为阿爹阿娘的剑法是山神亲自教授的,所以是神亲自教授所以不被天道束缚?”
赤烈摇头,“刚好相反,神下的禁制会变成天道。师傅教会我们剑法后,才下了禁制,以后的妖无法练剑修道。所以尽管扶摇剑法的招式并没有对青白山的妖保密,但是他们就是学不会。”
时晏立即问道:“为什么要下这样的禁制?”
赤烈知他心里不忿,“世间运转讲求一个平衡,妖修炼已经逆天而行,妖力远远强大于人力,若是还有剑道加持,那妖的发展一定会危及人的生存,所以必须防止住妖的修炼。”
灵犀握住时晏的手,“大宝,因为我和你阿爹以剑入道,才能生下你,而你一生下来就是人形,所以你应该走剑道的。”
时晏看着灵犀,明白她执着让他拜师的原因。
灵犀在他的眼神里点了点头,“大宝猜的没错,你脑海里关于扶摇剑法的记忆,都是来自于你自幼看玄离他们练剑。你看多了,也就学会了!”
时晏不解:“可是阿娘,大宝也是狐狸啊!”
玄止也意外时晏的例外,她心里小小叹了一口气,时晏也会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产生怀疑。
赤烈摸了摸时晏的头,“大宝,你当然是狐狸,可是你是我们生的狐狸,你是妖与妖生的小妖,不是修炼出来的小妖,你和青白山的妖都不一样!”
时晏很努力在思考他们的话,大致理解,因为他是唯一由妖孕育出的第二代妖,跟其他以无情道修炼出来的妖不一样,所以能练剑增长修为。但他阿爹阿娘的确无法教他练剑,才会坚持让他拜师青崖观。他看着赤烈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而他也喜欢练剑。
玄止想到无求殿的那些师祖牌位,“阿爹,那师祖他们都是人,我师傅也是?所以才能将剑法传承下来?”
赤烈的声音有点低沉,“我们还真不知道他们是人是妖,可能两者都不是。他们执着练剑,也不轻易下山,而临渊喜欢下山,但多为管束妖在山下的行为。”
玄止和时晏明白,临渊真是身份成谜,超脱人妖两界。至于临渊是什么样的存在,可能也没有那样重要。
赤烈知道他们还在猜测临渊的身份,“不用想太多,临渊不管是何身份,他心里有大爱而无私欲,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而玄离的扶摇剑法,不是临渊教的,是他们家传的。临渊教他的是他自创的剑法,断水剑。玄离也会教给你们的。”
“你们现在还不知道,玄离他姓江,江河湖海的江,他出身于云州城主府。他们家跟太白山神的渊源不比我们浅,师傅说江家的剑法也是山神教的,但人间灵气稀薄,他们世代练剑强身健体,御敌自保,这也是他们家族能开辟城主制的原因。”
赤烈的话让时晏和玄止都短暂地陷入了沉默,玄离原本是云州城主的继任者,可是他现在却长居山上,玄离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被临渊带上的呢?而神为什么要教会他们剑法,让江家建立云州呢?
灵犀补充道:“大宝、小宝,玄离的事情,是一段很艰难的故事,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的。”
时晏和玄止立即点头,他们不会冒昧地去打听那个故事的。
赤烈继续说道:“临渊的剑法没有设禁制,太过于精妙,所以没有他的教授,无论谁都学不了。”
时晏想,或许赤烈他们一开始就想让他拜师的对象是玄离。
“在玄离上山以前,我们基本不会踏足这里,现在的青崖观可以说是玄离他们一步一步打造出来的。所以,大宝,你能拜玄离为师,是一件好事。”
时晏点头,“儿子知道,师傅他也是非常厉害的!”
玄止笑着点头,“是的,大师兄可厉害,他什么都会!”
“大宝、小宝,知道为什么你们阿爹要和你们说这些吗?”灵犀很认真地问道,他们要长大了。
“知道!”两人异口同声,玄止示意时晏继续回答,时晏点了点头,“因为我和妹妹长大了,要明事理,要心中有成算,手上有力量,才能面对青崖观外面的世界。”
“是,你们长大了,长大后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而阿爹阿娘不能一直一直保护你们,以后你们要相互扶持,要走什么样的路都由你们决定,我和你阿爹会一直支持你们的。”
“过去的事,你们知道了才能对未来做出判断。”灵犀看着玄止,拍拍她的肩膀,“小宝,我和你阿爹都了解,你知道了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狐狸,你和你师兄们一样是人。”
玄止点点头,她扑在灵犀的怀里,紧紧抱着,“小宝知道,小宝也知道阿爹和阿娘一样爱我!”
灵犀温柔地抚摸玄止的头发,“小宝儿,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女儿。我和你阿爹会一直一直爱你们的!”
时晏也凑过来,坚定地点头,“阿爹、阿娘,我也会永远都爱小宝,保护小宝的!”
“真好,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最幸福的一家人。”灵犀靠在赤烈的肩膀上,不断重复着“一家人”几个字。
赤烈一手抱着灵犀,一手环着两个孩子,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家人。大宝、小宝,修道这件事随缘,我们不强求,也知道你们以后也不会强求,开心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我们对你们的期许,活得开心快乐!”
过了一会,赤烈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玄止和时晏慢慢坐正,“还有一件事情要和你们说,”赤烈低头看了一眼灵犀,灵犀笑着回应他的眼神。
“我和你阿娘两人等你们拜完师,就要离开这里启程去海州!”
玄止和时晏愣住了很久,异口同声地问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发觉眼泪已流过脸颊。
他们和玄离他们不一样,他们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但离别两个字的悲伤是可以轻易渗入血肉的。他们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们也会面对这个话题,也还没有认识到离别意味着什么。
灵犀抬手温柔地帮他们擦掉眼泪,又摸摸他们的头,“没有为什么,只不过是我们一辈子都在山上生活,现在我们想去海边生活,我和你阿爹还没见过海呢!”
时晏抓着灵犀的袖子,“那我和小宝也去,我们一家人都去海州生活!小宝你也想跟阿娘和阿爹去海州,对不对?”
玄止立即点头附和,她一样不想要和赤烈夫妇分开,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生活都可以的。
赤烈看了一眼灵犀,灵犀扯了一个无奈的笑容,然后握住他们的手,“你们还小,又一直生活在山上,适应不了人间的生活的。尤其是大宝,人间灵气稀薄,你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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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修炼还会被人间的浊气侵蚀,不能维持人形,不会长大。等你们长大了,就来海州找我们,我和你阿爹先去那里建一座大房子,等你们来。”
时晏和玄止还是摇着头,时晏拉着灵犀的手,“那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再一起去海州不行吗?”
灵犀仰着头让眼泪快速流掉,赤烈拍了拍他们放在灵犀手上的手,“大宝、小宝,我和你阿娘活了五百多年了,但一直没有看过大海是什么样子的,我们想去,你们就让我们去吧。”
他们兄妹听出了赤烈语气里哀求的意味,一时怔住,他们明白这是通知是决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们平常可以让仙鹤传信啊,说不定我们在海边住一段时间后,受不了海腥味就回来了。我和你阿爹只是换一个地方生活,并不是不爱你们了!而且你们还有玄离他们,不会孤单的。”
时晏突然明白要让他们拜师的意义,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们寻求庇护,寻求陪伴。赤烈他们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吗?他们之间有什么一定要分开的理由呢?他抬头看向赤烈和灵犀,眼含热泪,却不想哭出来。
赤烈轻轻地擦去时晏的泪水,没有回应他的疑问,“大宝,离别也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我和你阿娘不可能一直都陪在你们身边,你和小宝也不会一直都待在这里的。”
“我和你阿娘只是去海州生活一段时间,等你们十八岁了,修炼稳固了,就可以下山去找我们了。而且你们明天拜了师,就是有师门的人,自然不能再跟着父母一起生活了。”
灵犀安抚道:“大宝、小宝,阿爹阿娘永远爱你们!不管我们在哪里,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但是我们也爱我们自己。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太久太久了,这天下这么大,我和你阿爹也想去看看,去追逐不一样的生活,这样我们才不会太浪费好时光!”
时晏没有再说话,玄止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两个人点了点头,尊重了这个决定。
灵犀一把一个抱着他们,两人在灵犀的怀里流着眼泪,长大是要付出代价的。
许久,赤烈开口让他们回去睡觉,玄止和时晏起身作揖,“大宝(小宝)知道了,明天一定不赖床,不偷懒!”
玄止起身后又走到赤烈身边,问道:“阿爹,为什么华婆婆要送我这个扶苏铃呢?”
赤烈摇摇头,“师傅没有说明,她想送,小宝你收着就好。”
玄止点点头,她好奇,因为她好像没有真的见过吴庆华,她的名字是她取的,她们会有什么样奇怪的羁绊吗?
赤烈走到灵犀身边,低下身来亲吻她的额头,又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小白,谢谢你,这五百年来,我活得很开心!”
灵犀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大红,谢谢你,这五百年来,我活的很开心!”
“师傅说,不要去思考生命的意义,我想了想还是要思考一下,这样开心了快乐了,才会有加倍的欢愉。这样痛苦的时候还能将快乐拿出来反复回味!”
“而师傅的确不适合思考生命的意义,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对不对,大红!”
赤烈点头,“我们和师傅所求的不一样!只是小白,你会害怕吗?离别这样残酷的”
“可是,大红,我也知道离别是必然的!”
15. 拜师礼
第二日一早,玄止和时晏果然没有赖床,两人自己穿好了湖蓝的小道袍。灵犀过来帮他们梳了一个小丸子,用一方冰蚕丝包着,两人皆是一样的装扮。
玄止拉着时晏的手问道,“哥哥,你会紧张吗?我们是正式拜师的人,以后我们就是有师傅的人了!”
时晏笑着摇了摇头,“小师叔,我不紧张。”
玄止闻言开心起来,“阿娘,我是哥哥的小师叔!”她抬着头,状作思考,“哥哥,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喊你大侄子很好听耶,我以后就唤你大侄子,你唤我小师叔!”
灵犀笑着拍了拍玄止的小肩膀,“小宝儿,你这语气怎么那么像我啊,不过你学的还不像,我每次喊玄离,都要加个啊,要喊大侄子啊!”
玄止立马学着喊了一声:“大侄子啊!”
时晏哼了一声,“阿娘,你看小宝!”他有点难为情,虽然是他先开口叫玄止小师叔的,但就是听起来就是怪怪的。
赤烈摸了摸时晏的头,“大宝,你阿娘和妹妹在说笑,你不用喊小宝小师叔,你是哥哥,小宝是妹妹。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时晏没有立即回答,玄止应下,“好的,阿爹、阿娘。哥哥,你干嘛不看我啊!不会真的生气吧?”她说完歪着头绕着时晏走了一圈,看到时晏的眼睛,笑着说道:“还好还好,哥哥没生气!”
时晏站直了身体,小脸非常坚定,“小宝,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点害羞,小宝你从你妹妹变成了我的师叔!可是我还是想做你哥哥!”
玄止信誓旦旦,“哥哥永远都是我哥哥!”
赤烈和灵犀都笑了,“是的,大宝,你永远都是哥哥!”
时晏点头,去牵玄止的手,然后牵着赤烈他们,一家人走出了房间,默契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天气果然很好,不下雪,不刮风。灵犀感叹,“天气真好!”
时晏忽然停住了脚步,紧紧攥住灵犀的手。“阿娘,我舍不得你们!”
离别是父母和子女一生中必须要学会面临的问题,不好处理,他们四人显然还没学习过。
灵犀用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也舍不得你们,你们快点长大就可以来找我们了!”
时晏听懂了,他转过头去,目视前方,不看任何人。
赤烈和灵犀重新迈开步子,玄止紧紧握住时晏的手,小声喊着,“哥哥、哥哥”时晏没有侧过头看她,玄止知道他在哭。
拜师的地点是在无求殿,玄离偶尔会带他们过来简单打扫一下,他们的主要活动场所都在无求殿的西侧的浮光院,浮光院的大厅是他们做功课的地方,玄离和玄英分别住在东西厢房。
玄止其实不喜欢踏足无求殿,巨大石条铺就的五十级台阶,太高太陡,青灰色屋檐和高墙,有种厚重的坚硬,是冰冷的肃穆,看的久了会觉得有点窒息。
玄离带着师弟们走慢慢走近,欢笑声打破了建筑物的冷峻。
踏进无求殿的大门,玄止看到居中的是开山祖师祁山君的神位,按着左昭右穆的顺序,依次是长谦、渐明、拂花。这是青崖观五百多年的传承,玄离跟他们解释过山下的人都是这样供奉先祖的,以祈求祖宗庇护,所以无求殿也这样供奉青崖观的祖师。
世人以右为尊,等会临渊会坐在右边的主位,接受她的拜师礼。
玄止盯着那些牌位,想起赤烈说的太白山谷下的黄泉,人死后不都进入黄泉,投胎转世了吗?那供奉这些牌位是为了什么?
临渊从大门口走来,看到了赤烈和灵犀,赤烈向他颔首,临渊指了下首的位置,“坐着吧!”
“这还差不多!”灵犀拉着赤烈坐了下来,她向来容易满足。赤烈也没有意见,能坐着观礼挺好的。
在临渊进来的那一刻,玄止转身看了他一眼,乖巧地站在灵犀旁边。临渊知道她在看那些神位,“那就是一堆木头,还不如你体内那根值钱,不需要你浮想联翩!”
玄止下意识握住左手,有点惊讶临渊能看出来,但以他的修为应该不难,她放松下来,侧过头看着临渊,“师傅今天束发啦,换衣服了,玄服玉冠真好看。”
临渊再次听到“好看”这两个字,已经没有感觉了,“是玄离眼光好!”玄离带着玄析一早就侯在屋外,服侍他穿衣,为他梳头束发。他看了玄止的装扮,跟昨天有点不一样,但还有一个小发包,“你今天也好看。”
玄止一脸理所当然,玄素和玄照都笑出声来,灵犀笑得最大声。
临渊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收了笑声,但挂着大大笑脸。他并不是凶他们,只是不解,这有什么好笑的。
玄止看着临渊,立即解答,“师傅,师兄他们从前一定没有夸赞过你,不知道你也会夸人,所以笑了。”
临渊看了玄止一眼,向前走入座主位,“开始吧!”
玄止后退出列,时晏就在她旁边,笑着看她,安抚她不要紧张,但他知道,玄止不会紧张。她也回应了一个笑脸,向前一步步走到供桌中间,作揖,跪在那些神位面前,一句一句背诵《青白律》。
“尚天道,持大义,众生有苦,万死不辞;勤修炼,炼本心,一心了了,无所畏惧。”她的声音不大,童声稚嫩,但不难听出其郑重。
玄离在仪式开始之前就和玄止细细说过流程了,读完《青白律》,要在青崖簿写上姓名,然后呈给临渊,再由临渊在背面写好收徒的时间,徒弟的身份背景,然后再由弟子签上姓名。最后往青白簪上滴一滴血认主,将簪子慢慢收拢变成一枚开口的玉镯子,等到及冠时,临渊为他们加冠时后,他们就能自如将簪子变成青白剑。
这样复杂的程序是因为当时玄英上山时,凡人之躯无法驾驭住那泡过易水的青白剑。易水是水神神力源头,有助于修炼。但神力巨大,凡人难以承受。所以临渊把剑缩小成簪子大小,抑制住神力,再对折成一个没有闭口的镯子给他戴着,以强身健体,增强凡人体质。
以后上山的弟子情况都跟玄英一样,所以就成为惯例。
青白剑才是临渊送的正式拜师礼物,因为只有练剑他们才能在青白山生存。《青白律》则是玄离上山后,根据吴庆华和临渊对于修道意义的说法修订形成的。
玄离秉持着无规矩不成方圆的原则,把青崖观打造成一所有严格规定的传道受业的学堂。这是玄离的前半生带给他的影响,根植于他的生命,所以临渊没有反对,也将青崖观都交给他管理。
玄止低着头,双手像向上摊开,与头齐平,等着临渊取血融进青白簪。她很期待能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青白剑。
她和时晏见过那只簪子变成剑的样子,剑身不似精钢精白明亮,反而带着朦胧的莹白,剑尖有点圆润,但非常锋利,玄离向他们展示过,轻轻挥剑,能劈百米外的巨石。青白剑还能带人御剑飞行,如神如妖一样在高空飞驰,她很渴望能像鸟儿般自由飞翔。
而临渊盯着玄止乌黑的小脑袋,似乎在发呆,久久没有动作。
“师傅!”玄离及时出声,他把青白簪拿到临渊的右手边,“青白簪在这里。”
临渊收回了眼神,玄止抬头看他,喊了一声:“师傅?”她把双手向临渊摊开,示意他取血滴在青白簪上,再戴上她的手上。
但是临渊伸手拿了簪子,直接插进去了玄止的发包。他的手法并不温柔,擦着她的头皮,还好不痛,应该没有刺穿冰蚕丝帕子。
临渊看着玄止的双眼,说了一句,“礼成!”
玄止不解,又喊了一声,“师傅,簪子还没认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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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在你头上了就已经认主了,它是你的了。你起来,跪一堆木头做什么!”临渊抓住了玄止的手腕,要把她提起来。
众人也看向临渊,他们在昨天已经意识到临渊在面对玄止时,是与众不同的。
玄止随着他的力道,顺势起身,她对临渊的手劲有了一点认识,若是自己不起,估计会被他提拉起来。虽然对省略了滴血这个环节有点疑问,但现在好像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跪着也的确不方便,好在她站起来了之后,临渊松了手。
她向临渊作揖,“弟子玄止,拜见师傅!”又向玄离他们作揖,“玄止,见过各位师兄!”
众人见此都道,师妹免礼。
玄止特地走到赤烈他们面前,“弟子玄止拜见二位师叔祖!”
赤烈和灵犀默契地伸出手扶起了她,灵犀笑道,“真是懂礼数的小后辈!”玄止便退到他们的身后,和时晏并列站在一起。
接下来是玄析和玄慎的及冠礼,他们的生日并不在今天,只是当时临渊并没有回来,但有遣了仙鹤带了礼物回来,说是后面补办。现在临渊回来了,玄离提议都集中在今天办完,临渊和玄析他们都同意了。
玄析和玄慎走出来,并列跪在祖师牌位前,临渊站在他们身后,抽掉他们头上的木簪子,把玉冠戴上去,再簪上青白簪,手法熟练,一气呵成。
玄析和玄慎再三叩首后,起身转向临渊作揖拜道,“师傅!”
临渊颔首,“欠你们的冠礼也补上了,以后也要好好修炼!”说完便站了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准备观礼,玄析和玄慎退到玄英他们一边。
玄离走上前向临渊作揖,后退一步后,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时晏重复着仪式,一句一顿背完《青白律》,等着玄离取血。
玄离按着临渊的做法,在青崖簿上写上时晏的名字、生辰、出身背景。在滴血环节,玄离看了一眼临渊,他有预感,时晏也不用取血。
果然临渊开口了,“不用取血,你们当时从山下上来,压制不住易水,你们跟他们不一样。”
玄离点头,把青白簪放在时晏的左手上,环成手镯。
“师傅在上,弟子时晏有礼了,”时晏跪在蒲团上没有起身,直接白向玄离,玄离伸手抬起他的胳膊,“去给你师祖见礼吧。”时晏起身走向临渊,跪下叩首,“弟子时晏,见过师祖!”
“起来吧,你要好好修炼!”临渊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但他的眼神落在时晏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时晏起身,临渊看他的眼神,和看向玄止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他虽小但也察觉到了。
“是,时晏一定勤加修炼!”他像玄止一样,走到赤烈他们面前,“拜见师叔祖!”
赤烈虚扶了一下,“起来吧,快去拜见你的师叔们!”时晏走到玄英他们跟前,恭敬地作揖,“时晏拜见各位师叔!”
玄英代表其他七位师弟,扶起了时晏,“师侄客气了!”
拜师仪式已经完成,临渊站了起来,玄离也跟着站了起来,他看着玄离,“晚宴我一样不想去。”
玄离点了点头,“好的,师傅!”每次的拜师仪式完成后,还会有一个晚宴,也是替新的师弟接风洗尘,这个仪式一样是由玄离坚持执行的。
临渊越过一群人走了,玄离走到赤烈他们面前,“二位师叔祖,我们晚上要在膳堂为时晏和玄止办辟谷宴,二位师叔祖能否赏光一起吃个便饭?”
以后青崖观再也不会起炊烟了。
赤烈摇了摇头,“我们就不去打扰你们师兄弟吃饭了,你们好好玩。我们先回去给你们打包行礼,再帮你们搬过来。”
时晏立马回道:“不要!阿爹阿娘,我不想和你们分开!你们不要离开青白山好不好?”
16. 下山
“傻大宝!我们已经说好了啊!”灵犀宠溺地摸了摸时晏的头,“给儿女打包行李是父母该做的事情,我们很希望能为你们做这样的事情。玄离,大宝和小宝要住紫苏院旁边的紫霞院吗?”
紫苏院是座二进的宅子,玄照他们六人刚好住满了。而旁边的紫霞院基本空置着,所以灵犀猜测那里可以成为时晏和玄止的新居所。
时晏和玄止不知该如何说话才能改变他们的决定,玄离等人都很讶异赤烈和灵犀竟然要离开青白山,他们想不明白原因,而且看样子离开已成定局。
玄离点了点头,“师叔祖,我们的确打算让时晏和玄止搬来紫霞院居住,就是紫霞院久无人居住,还没收拾好。”
赤烈看着玄离等人,摇摇头,“没关系,我们去收拾收拾就好,不用麻烦你们。我和小白决定明天就下山去游历,后面可能会定居在海州。大宝和小宝就麻烦你们多加照顾了。”
他和灵犀向玄离等人作揖,玄离等人连忙侧过身去,不敢受礼。
玄离作揖回礼,“师叔祖客气了,时晏和玄止是师门弟子,我等必悉心教导之。”
得到了玄离的回答,灵犀拍了拍时晏的肩膀,牵起了赤烈的手,“去吧!”
赤烈也向他们挥挥手,时晏和玄止作揖拜别。
赤烈和灵犀看着两个小小的背影,跃动在一群挺拔强壮的背影里,心里都有一种微妙的欣喜,又有一种浓烈的哀愁。赤烈感慨道:“长大的孩子,就会离开父母,往前走的!”
时晏和玄止一步三回头,赤烈和灵犀一直笑着挥手。
从此以后,背影会成为他们经常看到的风景,果然是青白山上的人也不能免俗。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终于搞了四菜一汤。他们吵了一天要烧什么菜,个个跃跃欲试,把田里的菜和鸡棚里的鸡全部都祸害完了,也搞不出一道能吃的菜。最后还是玄离出马,让最后一只鸡得到了尊严。
玄英喝了一口参鸡汤后,清清嗓子,“大师兄,请允许我在此代表师弟们感谢大师兄这些年兼任厨师,养活了我们!”
玄离笑了笑,“不用谢,我知道我的厨艺实在不行,也为难你们了!”
“大师兄过谦了,”玄析上山晚,前几年也都是吃玄离做的饭菜,觉得味道还不错,很认真地称赞,“大师兄煮的饭菜有味道,厨艺很好!”
玄照笑着点点头,“对,小七说的也对,大师兄的厨艺逐年精益,厨艺好得不得了!”
玄止举着小手,“大师兄,我知道三师兄什么意思,他在说你刚开始的厨艺真的不行!”
玄素弹了玄止的额头,“小九,你这拜了师,倒不尊重师兄了,还敢揶揄你大师兄!”
“四师兄,我这拜了师,你就不疼我了,你还弹我额头呢!你以前可舍不得!”
“倒成了我的不是,小九,你这伶牙利嘴的!师兄自罚一碗汤。”
“就你们话多,”玄英拍了拍手,“大师兄,你也说几句,今天不仅小九拜了师,时晏也拜了师,师傅是话不多的人,你可不能和他一样,惜字如金!”
玄离点点头,放下碗,“时晏,我很高兴能收你为徒,你心思澄净,聪明勤奋,又天赋异禀,你以后的成就一定会远在我之上!我和你师叔们一定竭尽全力、倾囊相授。”
“听大师兄这语气,我们也收徒啦!”玄析的话刚说完,玄英他们都笑了,玄素也揶揄道:“好啊!乖大宝,来给你七师傅捶捶背!”
时晏闻言起身,向玄离作揖,“师傅,徒儿要去给七师傅捶捶背了!”玄离笑着摸摸他的头,“时晏,坐吧,你七师叔皮痒了,我会帮他挠的。”
玄止咯吱咯吱地笑起来,站起身来,“七师兄,我来帮你捶捶背好了!”
玄析听玄止这么一说,笑着应下,“好好好,小九儿,来来来,师妹给师兄捶捶背天经地义。”
“是是是,天经地义嘛!”
“见者有份啊!”玄照座位挨着玄止,拍着玄止的肩膀,把自己的肩膀凑过去,“小九可不能偏心!”
玄止挺直胸膛,拍拍他的肩膀,“四师兄放心,你们都是小九的亲师兄,当然一视同仁!”
大家都笑了,玄离开口说道:“好啦,快吃饭吧,吵闹了一天,肚子都饿了,先吃饭!”
青崖观的饭堂一直很安静,他们已经不需要通过食物果腹才能活着,所以吃饭这件事既安静而快捷。
玄离喝完了碗里的汤,视线刚好落在下首的玄英身上,想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玄英背着一个小包袱,很自来熟地喊了声师兄,他不像个初来乍到的少年,他把拘谨、害怕全部包裹起来,装成一个成年人的模样。
现在的玄英真的成为了大人,成长是必然。时间真是充满魔力,不走下去,真的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风景。
玄英被他盯着有点不自然,“大师兄,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看你好看!”玄离脱口而出,可能是昨天玄止的话让玄离印象深刻,所以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玄英闻言大笑,他知道玄离无冒犯之意,“师兄也好看,看了这么多年,师兄越来越好看!”
玄离也笑了,“对啊,我们都好看!”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好看”的声音。恍若隔世,玄离的笑容慢慢放了下去。
都说红颜易老,但在青白山,花会谢,但是人不会老。
玄英等人都感受到了玄离的情绪变化,他想起了从前,没有向他们提及的过往,甚至是他自己都不敢回忆的过往。
“行舟”,玄离喊了一声,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气氛逐渐沉静下来。大家都猜到这是玄英的原名了。他们上山后,有了新的名字,原来的名字也就被淡忘了。
现在玄离喊了玄英的原名,一下子把他们推入了另一个世界。玄英逐渐想起了自己的姓名,徐行舟。
“你想下山游历吗?”玄离这话一出口,玄英眉头一跳,大家都怔怔地看着他们两人。
可能是赤烈和灵犀要下山的消息激起了他们内心隐藏的那一点乡愁。下山游历这件事对临渊而言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他的弟子们而言,是有点陌生而为难的。
临渊也没有和他们说过下山的事,没有鼓励没有劝阻。
下山游历对他们意味着回家乡看看,那里也许还有彻底未了结的因果,下山似乎意味着要去一一了结。所以这些年来,他们彼此不会轻易说这个事,就像他们无法坦然地一起讨论为什么临渊要带他们上山一样。
现在玄离收了徒,人生似乎向前迈了一步。所以他敢这样直接说出来,玄英还是呆呆地看着他。
玄离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看他,他在看很久以前的自己。他们在这里见到了与人间截然不同的天地,他们待久了,好像也变成这里的人一样了,但是他们都清楚,心里的那根刺,不拔出去,他们就永远不是这里的人。
他们长居于此,但都在流浪。
这问题跳脱太大,玄英还是避开了玄离的眼睛,他摇摇头,“大师兄,我现在还不想下山,我扶摇十八式还没练够呢?”
临渊是个甩手掌柜,他教了玄离断水剑法后,就下山了。等玄离学有所成时他带着玄英回来了,玄离便把临渊教的和他自己悟的全部教给玄英,玄英学会了以后便和玄离一起教导后来的师弟们,临渊依旧站在旁边偶尔指导一两句。
如此往复,玄离一定程度是玄英他们的师傅。所以对玄离收徒这件事,他们觉得很正常,玄离有这个能力。而练剑似乎成了他们的本能,练剑的时候他们是超脱这世界的。
玄英的回答无可厚非。
玄离由看向玄素他们,他们都摇了摇头,玄素的语气很平静,“大师兄,山上挺好的!”
玄离点头,“那就先不下山了,等你们什么时候想要下山了,那时候再去!”
“大师兄,你想下山吗?”玄英还是问了出来,他好奇玄离是否想回家看看,他是最早上山的那一个,二十年了。二十年对人而言,是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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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的一段岁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敢的,所以卑鄙地先问了你们。”玄离自嘲道,“我一直都是很卑鄙的人。我总是在逃避,我潜意识里认为悬而未决的事情,好像能假装从未发生。”
“我很少想到以前的事情,今天收徒了一下子想起了我十几岁的样子,那时候我也还没遇见师傅,我向一个只认识一天的人提议,让他收我为徒,他拒绝了我。”
“那时候,我渴望变强,渴望自由,渴望长大。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审视过我自己我为什么想要自由,我似乎有特别明确的梦想,又似乎没有做过梦。而现在我似乎变强了,变自由了,可是我不敢下山,如果你们有想要去做的事情,一定要及时去做。”
玄离淡然的声音,带着看不见底的哀愁,他的话让人沉默。他继续说道,“你们眼里有山有水,却看不到自己的样子,这样太累了。”他说的是真心话,有山有水就有情,情分好多种,有见山是山,也有见山不是山。
玄英见山是山,这么多年来,他的眼神真挚,他对每个人的好都不一样,他能包容玄离的沉默;开导玄慎的悲观;会骂玄析不务正业,督促他练剑;会静静跟着玄照画画,给他制作各种染料;会跟着玄素一起折腾乐器,还有小五、小六、小九,也喜欢跟在他后面。
他不是在故意迎合,而是自然而然地就体贴着别人活着。
他对每个人都宽容仁慈,对自己又太过吝啬。玄英把徐行舟从内心深处剥离出去了,玄离知道这样做更痛苦。
玄英放下手上杯子,他看着玄离,物伤其类,他明白玄离是心疼他,也是在说他自己。
“大师兄,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认真考虑的!”玄离点了点头,玄英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甘甜的蜂蜜水滋养了他的话兴,“大师兄,你说师傅为什么愿意带我们上山呢?”
玄英接着说,“师傅从九州千千万万人里面,选中了我们,这会是巧合吗?”
玄离看着师弟们一双双疑惑的眼睛,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这里面的契机,只是在那一刹那,师傅如神降临。”
关于临渊收徒的动机,他们不是不好奇,但是无法坦率地问出来,他们不问,临渊就不会回答。
玄离语气肯定,“师傅既然开了头,就不会草草收场,而且不管我们与师傅是不是有联系,师傅都不会干涉我们做的选择。师傅带我们上山,是我们的选择,下山也是我们的选择,师傅不会介意的!”
玄英轻轻叹了口气,他也知道临渊对他们是去是留并不关心。这个话题就此搁置。
大家沉默地看着刚升起来的月亮,一片乌云被风吹着慢慢靠近月光。
玄离放下茶杯,看着前面的紫苏院,回想起刚上山的时候,这里只有无求殿。临渊一闭眼一挥手,三座院子便拔地而起了,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浮光院、紫苏院、紫霞院成为了青崖观的一部分。
他当时看着临渊,十分震惊,也明白了他闭上眼睛的原因,他在回忆人间院落的模样,然后变出来的是他家的院子。他对他家如此熟悉,可是却不曾在他生活里出现过。
现在玄离觉得庆幸,还好临渊变出来的是他们家的院子,能够容纳这么多人居住。
家,玄离想起了云州城主府。
时晏给沉默的玄离倒了一杯蜂蜜水,顺带也给玄止倒了一杯,师叔们有说有笑,讨论天气,讨论练剑遇到的问题,也会讨论最近读的书。他们是生活在一起最亲近的人,他们的话题都会围绕着青白山展开。
时晏紧紧握住玄止的手,有一天他们也会下山去。他还不懂,人的成长总是这样矛盾,年少时渴望离家去看外面的天地,长大以后又拼命想回到家乡的土地。
玄止知道这里似乎都不是他们的终点,他们的家乡在山下更加广袤的天地里。他们有一天也会离开。
玄离看着嬉闹的众人,月光打在他们脸上,温柔缱眷,他的眼神慢慢向下。月光永远都在黑夜里出来,而他不肯抬头看那月亮。
17. 求生
赤烈和灵犀借着月光上了山顶临渊的住所无风院,临渊似乎预料到了,他在院子里泡茶,茶香在冬夜里还是很明显的。他抬头望着两人,“你们是来辞行的。”
赤烈点点头,“对,我们呆在山上太长时间了,几百年了,我们想去换个视野!”
临渊看着赤烈,“那个海螺壳是北溟无事的表现,你们不用守在那里的,那里不会出事的。”
赤烈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临渊在看赤烈的眼神,赤烈坦然地回应着他的探究,他的眼神平静而淡然。他笑道:“我们知道,但去海边住住也好,我们在山上太久了。”
临渊收回眼神,端了两杯茶给他们夫妇。
灵犀看着面前的茶,“我就说我今天一定会喝到你泡完的茶!”她拉着赤烈的手坐下,喝了一口茶,又喝了一口,“并没有比大红泡的好喝多少,玄离言过其实了。”
赤烈笑笑,向临渊摇摇头,临渊没有反驳。他喝了一小口,知道玄离没有夸张,临渊的茶入口清爽,回味甘醇,香气由口腔直达全身经脉。
他看着临渊,真心夸赞,“你的茶,是真的好喝!是我们喝过的最好喝的茶了!”
临渊看了看灵犀,又看了看赤烈,“你们要去就去吧!我不会管你们的!”
灵犀对临渊这个长者口吻大声地“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管过我们啊?”她握住赤烈的手,多了几分勇气,目光紧紧盯着临渊,问了一个困扰她很久的问题,“还有你为什么叫临渊?”
为什么要和灵渊重名,谁给他取得名字,吴庆华吗?拂花吗?又或是他自己取的。
“因为我喜欢!”临渊语气平常,但灵犀看着有点生气,她坚信没有人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可是她无法继续深究这个话题。
“那青白山山腰这么多平坦的地,你为什么一定要在山顶建个小院子?你收了这么多徒弟,却把他们扔在山上,这是不负责任的。”
临渊看着灵犀,又给他们倒了一杯茶,“那里不是我的地方。我当初只是问他们要不要和我走,没有说要对他们负责,他们的人生要由他们自己负责。”
灵犀还想和他理论,赤烈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她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下来了。她还是没有办法在临渊面前强悍起来。
赤烈向临渊颔首,“是啊,自己的人生总是要自己对自己负责的。临渊,我们活了太长的时间了,很多事情快要记不住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要及时行乐,要享受到这世间所有的情意。”
他和灵犀喝完了茶,起身,“临渊,你也应该去做你自己。”
临渊看着赤烈,放下了杯子,扔过去一个小药瓶,赤烈反应迅速,接住了药瓶。他和灵犀都不解临渊的举措。
“难受的时候可以吃一颗,可以缓解。”临渊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赤烈看着临渊,临渊看向灵犀说了一句,“只能暂时缓解而已!”
灵犀和赤烈两人相视一眼,她看着临渊,点了点头,“还是谢谢你了!”
“你后悔过吗?”
灵犀有点震惊临渊的问题,他既然知道一切,为何会这样问,说到底,她和赤烈对他和吴庆华还是了解太少。
“不后悔!”
“你们可以拒绝的!”
赤烈和灵犀都摇了摇头,他们没有想到临渊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在心疼他们吗?赤烈说道:“临渊,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选择。”说完重新牵着灵犀的手走了。
临渊坐着不动,目送他们十指相扣的背影,消失不见。
月光照亮了他们下山的路,赤烈紧紧牵着灵犀的手,他们是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们会生死与共。
临渊感知到赤烈夫妇已经远离,熄灭了所有烛火。
山顶一片漆黑,晶莹的月关照不了亮万丈悬崖的陡峭。黑夜给了悬崖掩护,那里也似一片平坦。
初三那天一早赤烈和灵犀已经准备好出发,临渊没有出现,但玄离他们候在了大门口。
时晏和玄止紧紧抱着赤烈和灵犀不肯撒手,赤烈看向玄离,玄离心领意会,“时晏,小九,该放手了!”
玄止两人恋恋不舍地放开赤烈和灵犀,他们懵懂地知道生离并不难熬,生离总是因为有人在等,有人正赶着回来。
赤烈笑着擦掉了他们脸上的泪水,又摸了摸他们的头,“我们一家人很快就会见面的!我们还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灵犀摸了摸时晏和玄止的头,然后牵着赤烈的手,越过了时晏和玄止,变成了两只狐狸,向山下跑去,他们没有选择御剑飞行,而是要顺着山川河流,慢慢游历到海州去。
众人看着两行脚印不断向山下延伸,一红一白的身影很快消失。
玄离等了一会,让二人情绪平静下来,然后说道,“我们回吧,师傅在浮光院等我们!”这是临渊第一次召见他们,这倒是挺让众人震惊的。
他们不知道的是,临渊一早就在浮光院了。他端坐主位,面无表情,比雕像还静止。
众人齐齐作揖:“见过师傅(师祖)!”
“都起来吧!”临渊看着他的九个徒弟,一个徒孙,觉得人是真的多。“你们自己找把椅子坐下,别挤在我面前。”
临渊看着时晏,他的眼眶还有点红,站在玄离后面,“时晏,你以后一定要跟着你师傅好好修炼。”
时晏作揖称是,临渊摆手示意他坐下,又看向玄离他们,“你们想过下山吗?”
四周沉寂,临渊看着他们一脸茫然,继续说道,“我昨晚本来想给你们送壶酒,听到了你们的疑问,我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多问题不敢问。玄离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们要留要走,都是你们的选择,我不会干涉。”
众人齐齐站起来,作揖拜道:“师傅!”
“都叫你们免礼了,我不喜欢你们老是拜我。你们要想向我祈求什么,才这样拜我!”
玄离没有起身,其他人也都没有动,他开口答道:“弟子无所求!”
“那就不要拜我了!”临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他们中间,“我不是神,拜我也没有用!你们修道也修不成神。”临渊走到末端,站在玄止面前,问道:“你昨天那么仔细看无求殿的牌位,看到了什么?”
玄止站了起来,身形还没到临渊胸口,只能仰视临渊,“死亡,玄止看到的是死亡,只有亡者才会立牌位!”
临渊点头,“是,人会死,妖会死,神也会死。世间万物的尽头都是死亡,所以渴求生存是本能。”
“你们当时在求救,你们的心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神能出现,祈祷神能救你们。虽然我不是神,但你们的声音太大,吵到我了,所以我出现了。”
玄离目光灼灼,玄英他们没有发现他灼热的眼神,而是低下了头,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想起了当初和临渊相遇的情景。
“既然你们有求索,我就给予。”临渊的意思,所有人都听清楚了,所以他不喜欢他们老是拜他。
“带你们上山也是因为青白山灵气最充沛,你们破碎的心、虚弱的身体在这里会好受一点。而且妖在这里能修炼,你们应该也可以。至于练剑修道能让你们活到什么时候,全看你们个人命运。所以你们要怎么折腾你们的人生,只要不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我都不会阻拦。”
这是临渊第一次和他们说这么多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表情各异,驻留在临渊脸上的眼神,流露的感情太复杂了。
玄止一下子读不懂,大抵是惶恐和悲伤,那些痛苦的记忆在攻击他们。她一侧头就看到时晏关切的神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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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摇头表示她没事。
她想这就是强者对弱者的爱护,玄离说的强者的态度。她觉得在满十岁这几天,好像一下子想清楚了好多事情,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临渊,她长大以后也会成为临渊那样的人吗?
玄慎拱手拜道:“玄慎感谢师傅救命之恩!”
玄英吐出了一口气,“我们的声音?求生的声音!”他的后背撞在椅背上,双手不自觉抓住扶手,溺水的窒息感冲头袭来,他眼眶酸涩得发红,看着临渊,不可置信,他当时是在求生吗?
临渊没有回答,他对那些事不欲多加解释,反而玄慎一脸从容说道:“是,我当时的确在祈求神能救救我!”
“我那时候躺在雪地里都快结成冰块了,失去感知,但我在心里大声喊着,快来个人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能就这样死去,然后真的缓和起来了!”
众人看向玄慎,他不是自幼体弱多病,而是差一点点就冻死了。
临渊转过头看向玄离,“我本来不想带你上山的,但是你非要跟我走,总要给你们江家一个面子。带上了玄离一个,再带上你们其他人也就容易多了。”
玄离麻木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站着,作揖拜道:“感谢师傅收留之恩!”他们起身后依旧注视着临渊,临渊不喜欢他们太过专注的眼神,他们思考的天地他不想去窥探,他转过身来看向门口,在这里可以眺望到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
“我不用你们报恩,你们若是想下山,尽管去。只是人越多的地方灵气越稀薄,你们最好去寻找灵气相对充沛一点的地方,山下还是会有这样的地方的。还有一点,你们要慎用你们手上的剑。”
“师傅,要赶我们走?”玄英撑着桌子走到了临渊背后,他情绪太过激动,玄慎和玄析都扶了他一把。
临渊有点不解,他的话说的够清楚了,他对他们的去留不会有任何置喙,为什么玄英就是没有听懂,他没有转过身来,还是看着门外的青山,“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玄离已经走到玄英身边,扶住了玄英,替他告罪:“师傅,弟子们听懂了。”
玄英也明白临渊不是要赶他们走,只不过是明确地告诉他们,他永远不会干涉他们的人生,是留是去,临渊不在意,他不在意他们人生的发展。只是为什么这样不在意呢,他们师徒一场,情分真的那么稀薄吗?
临渊点点头,向门外走去,他要离开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玄止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玄慎说过师傅不快乐的话。长大是不是都会变得不快乐?
“师傅,”玄英抓着玄离的手借力,“谢谢!”
玄英记起来了,那天夜里他放开他母亲的手跳进涤江,她没有跳下去救他。那天的月光太好,她在跪在岸边哭得很伤心,很大声,透过奔流的水流,他听到了。江水不断冲击着他的眼睛,他闭上了眼。
那一刻,他真的迫切地祈求能有人能把他从不能呼吸的江里救出来。
临渊对玄英的感谢无动于衷,但他的脚步停了一下,他慢慢转身过来,看着玄英,又环视了一遍他所有的弟子。他的眼神最终落在玄离身上。
“我知道,我这个师傅做的不称职,我为你们做的事情还不如玄离做的多,我也不想花很多心思去学会爱你们,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我伸手抓住了你们挣扎的手,仅此而已。”
“你们或许觉得我对你们恩重如山,但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所以你们不用被困在这里。若你们喜欢这里,可以留在这里。”
他的话如一阵雪花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不冷,不冰,也一点都不温暖。
为何这话如此像诀别,玄离没有作揖拜他,众人也就都站着目送临渊的身影消失。
玄英抓着玄离的手,“大师兄,我想下山了!”
18. 十八岁
玄离点了点头,玄英脸上的泪水还没干,但带着淡淡的笑意,语气温和,“我不仅想回家乡,我还想去其他地方看看,但是这里才是我的家。”
“好,这里永远是你的家,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玄离像是位慈祥的老者,有一种垂垂老矣的悲凉。
“大师兄,”玄英喊了一声,他知道玄离的意思,所以不喜欢,他希望玄离幸福,而幸福只能在山下完成。“大师兄,你不用一直等我们回来的,不用特地等待。”
玄离看着玄英,他一样明白玄英的意思,他的脸上的笑意散去,只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玄英心里叹了一口气,带着师弟们走了。玄离一人独坐,浮光院的正房原来宽敞的这样静谧。
玄止回头看了玄离一眼,她忽然明白“苍老”这个词语。他不生华发,他心上落满冰霜。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拥有一切的时候果真如一无所有。她第一次对无有相生这个词语,产生了厌倦。
时间一样飞快流逝,除了玄离、玄止和时晏三人外,其他人都陆续下山游历,青崖观像是客栈,迎来送往。那一年是被准确规划好的一年,他们的童年呼啸而过。
在玄止和时晏快十八岁的时候,所有下山游历的师兄们都回来了,每年年底他们都要回来的。这次他们决定再办一次生辰宴,热热闹闹的。自从赤烈夫妇下山后,玄止和时晏就不再过生辰了。
玄止十六及笄时,临渊没有回来,赤烈夫妇也没有回来。
初一早上下了点雪,不大,但足以堆雪人,玄止特地给雪人围了一块红布。她跟玄析扫了道观门口的长阶,然后跟玄离挖了她心心念念的桃花酿。
傍晚的时候他们再次启用饭堂,但存粮只够煮一锅面,还好他们的口腹之欲不重。吃完面之后,玄止认真帮师兄们一人斟了一杯,倒酒时就觉得酒香绵长,连忙举杯向众人敬酒。
“这一杯,玄止敬各位师兄这些年的照顾与关怀,深情厚谊不以言表,玄止铭记于心。”她说完高举酒杯一饮而尽,众人笑着颔首干杯。
在倒第二杯的时候,玄析阻止了玄止给她自己续杯,他顺势敲了玄止的额头,“我们说好的,小九,你一杯足矣。”
玄素问道:“这是为什么?”
“四师兄,大概半年前,你们那会刚下山,小九第一次喝酒,明面上和我们只喝了几杯,关起门来就喝掉一整坛,然后睡了三天三夜,吓死人了。”
玄析回忆起那个场景,还是会有点后怕,他们以为玄止是去为小妖化形护法,所以一整天看不到人影。结果在浮光院的耳房找到了昏睡的玄止。
时晏抱着玄止不敢撒手,一动不动的,若不是还有呼吸,真的都要以为玄止死了。
“大师兄才不让她喝太多酒,连带着也不让我们喝酒了,山上的酒全部都收起来了。”
玄牧摇摇头,“小九,看来你真得与酒无缘!我还想着用好酒和你换好茶呢。”他拿出从山下带回来的女儿红,特地想玄止展示一番。
时晏接了过去,给玄离他们倒酒。
玄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坛酒,然后惋惜地叹了口气,“五师兄,好茶一定有,你帮我跟大师兄求求情,让我再喝一杯!大师兄,我今天生辰呢,再让我喝一杯就好!真的,再来一杯就好了!”
喝醉了或许还能再梦见些什么?玄止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那次喝醉,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死于高山倾塌之下,她疼痛到不能呼吸,无法苏醒。直到有个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才惊醒过来。
半年多了,玄止还是想不起那句话是什么?那个人是谁?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绝对不是好事!
玄离看着玄止可怜巴巴的神情,坚决地摇了摇头。
玄牧立马笑道,“小九儿,我向来是惟大师兄命令是从的,你就看着我们喝吧!来来来,都满上,别辜负了这美酒!”
“五师兄,你幸灾乐祸!”玄止气鼓鼓地喊道,“我等会不给你茶喝了,让你醉着。”
“小九,你看你的手,已经起小疹子了。”玄离的话一落,大家齐齐看着玄止的手,真的都是小红疹子,大家原以为她只是脸上起红晕,不曾想真的是一点酒都不能喝的体质。
玄止哼了一声,低头准备好茶具,他们喝酒,她要喝茶,刚好借着月光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摸着有小小凸起,“原来真的是无缘!”
“小宝,你没事吧?”时晏看着她满手背的小红疹,有点担心,“你赶紧把体内的酒逼出来吧!”
玄止摇摇头,拍拍时晏的手背,“哥哥,我没事,真的没事,我好不容易才喝到的酒,就让它在我身体里慢慢分解吧,让美酒在我的血液里翻滚吧!”
她向上伸出双手,从栏杆探出身去看那弯尖尖窄窄的月亮,初一到初三的月亮不好找,今晚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笑的很开心,她在感受那种热热的晕晕的无力感。
“好了好了,我们是来赏月的,这月牙儿都被我看的害羞了,师兄们还不赶紧喝酒,我闻着酒香,也算是喝着了。”
时晏看她那样自得其乐,便也不再执着,只倒了杯蜂蜜水给她。
玄离举杯,“年年岁岁有今朝。”他的祝酒词向来很简洁,高度概括的言语是他衷心的祝愿。
玄止闻言,放下杯子,看了一眼玄离,心里默默叹气,岁岁年年难有今朝欢愉。她也希望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能幸福快乐,让大师兄也幸福一点吧!
她这些年她在青白山跟妖打交道越来越多,也认识了很多从山下回来的妖,明白很多青崖观没有教导的道理。人的世界复杂多样,人心难测,幸福的生活可遇不可求。
这是时晏第一次喝到山下的酒,青崖观的酒都是玄离酿的,有青白山的味道,醇厚而平淡,而且他们很少喝酒,喝酒次数屈指可数,时晏不会描述酒的味道,但还是真心地称赞,“五师叔,这酒挺好喝的。”
“是好酒!刚入口辛酸,入喉后鲜甜绵长,下肚后不烧不烫,是好酒!”玄英赞道,“不愧是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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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酒,这得是存了好久年才有的味道!”
玄素特地将喝完的杯子放到玄止面前,让她闻闻酒香。玄止凑近了身体,吸了几口,“闻到了闻到了,四师兄,你真是贴心,我都还真的喝到那个味道了!四师兄再满上,让我再闻闻!”
众人大笑,时晏给众人续杯,觥筹交错,烛火摇曳,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
水烧开了,玄止开始温茶壶,自豪地展示她炒制的茶叶,“五师兄,这就是我炒的的夏芒,精选一芽一叶。虽然是去年制的茶,但风味保持完美。”
玄牧看到茶叶条索紧结,烛光下虽看不清茶芽颜色,但油润有光,是好茶不假。
玄止微笑地投茶,温茶杯,倒茶,分茶,“各位师兄,请喝茶。”
玄牧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完,玄止哎呀一声,“五师兄,你这是牛嚼牡丹了,糟蹋我的茶!喝茶跟喝酒不一样,要慢一点,慢慢品出它的味道的。”
“哈哈哈,好一个牛嚼牡丹,小九,你五师兄我还真不会喝茶!”玄牧有意逗她,“一杯品三口的功夫太细腻了,但是小九,这的确是好茶,解腻,解酒!再给师兄来一杯吧!”
山下的人基本不会这样泡茶喝,九州北方寒冷,没有茶树生长,故而吃茶少。南方产茶,他们会把新鲜的茶叶拿来煮开了喝,或者直接生吃,有条件的家庭还会辅以糖或盐,或者加入姜、橘皮、葱等香料,使茶水更加可口。
但是临渊不吃新鲜茶叶,他会等茶叶萎凋之后炒茶,然后再拿出来用开水冲泡,除了玄离,其他人还没喝过临渊泡的茶。玄止虽然没有看过临渊制茶,但在玄离的教导下,她学会了炒茶、泡茶。
玄牧放下了茶杯,“但是今晚我们还是要喝酒,晚上喝酒才有意思,所以小九感谢你的茶解了解酒,让我们能喝更多的酒。来,我们喝酒,小九你喝茶,我们刚好能畅谈到天亮的。”
“我才不会喝茶喝到天亮,那不成了另一头牛了吗?来吧,师兄们喝酒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啊,看着就好了。”玄止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我闻着酒味,也算是喝到肚子里去了。”众人皆笑。
时晏继续给他们斟酒,“师叔们和我们说说山下有趣的事情吧。”
玄牧他们交换过眼神,会心一笑,由玄素开口,“这个嘛,有个人听说特别有趣!只可惜我们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玄素说完不自觉看向了玄离,玄离突然懂得他没说完的话,那是跟他有关的人。
玄离看着玄素,有点迟疑地问道,“是谁?”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玄离的小心翼翼,玄止明白过来,这或许就是四师兄五师兄他们特意打听来的消息,是为大师兄准备的。
玄素看着玄离,“现任云州城主之子,林扶苏!”
玄离手上的酒杯滑落,惊诧地问道:“你说云州城主姓林?”
玄英轻轻一挥手,把往下坠的酒杯抓在了手里。而玄离还是怔怔地看着玄素,眼神里的感情不断翻涌,他整个人在微微颤抖。
19. 九州
玄离的反应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没有人察觉到玄止听到这个名字时的不自然。她摸了摸腰上佩戴的扶苏铃。当年赤烈夫妇和他们说的话,玄离他们都知晓,此时没有人把这个名字和扶苏铃联系起来。
这个名字会是巧合吗?
时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玄止知他心意,脸上也放松了下来。
玄英把杯子放在桌上,替他斟满了酒。大家看到了玄离的神态,大约猜到林城主是大师兄的故人。
玄素点点头,“是,云州的城主姓林,”
玄离的眼睛酸涩的很,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声音,“他的妻子是固安县徐家的女儿?”明明是疑问,但他的语气太过肯定。
玄素看着他,点点头,他知道触碰到了玄离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时不知怎么说下去。
玄照接过了话头,“是的,他们夫妇只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之松,取字扶苏。听说那孩子气度、才学、相貌都是上上等,最重要的是医术高明,悬壶济世,云、江两州百姓无一不称赞他仁德。”
玄离勉强点了点头,玄素便换了个方向继续话题,“人间有无数小娘子对他芳心明许、暗许的,而那扶苏片叶不留身,说要等有缘人呢!”他还特地看向玄止强调“有缘人”三字。
“四师兄,你说话就不能再直白一点。小九,你四师兄怕你看到美人,拨不动腿,顺着心意就流连忘返了。”玄牧转头看向玄止。
知好色则慕少艾,玄止在十岁时就能对着临渊说出“你长得真好看!”的话,他们都认为玄止审美的能力和爱美之心的胆量是一样大。
玄止看着师兄们一脸认同的表情,猜到他们肯定想到当初见到临渊时的“童言”,有点无语,“哎呀,师兄们,你们放心,小九的腿若拨不动,大师兄尽管齐齐打断我的腿,由我哥哥背着我回山门就是。小九绝无虚言!”
众人听着玄止的话,脸上都是笑意。玄止无奈,向玄离求救,“师兄们的表情有点奇怪啊,我这可是很认真的,大师兄,你也不信吗?”
玄离喝完杯中酒,神色已经恢复过来了,他知道这是师弟们在心照不宣地照顾他的情绪,他们在安慰他,他是青崖观的玄离。他脸上有淡淡笑意,声音平缓,“是不信,毕竟小九心里认为我是能打断你双腿的人。”
不等玄止辩解,玄析笑道,“小九就是认定我们舍不得,才这样说!”
“哎呀,才不是呢,我可是个有深度的人,爱美却不耽于美!这道理可是师兄们教的,你们不信我,总得信你们自己吧!”
“小九真真能说会道!大师兄,如果小九真的拨不动腿,你喊我一声,我下山去打断她的腿,再背回来。”玄牧拍着胸脯保证,听这话,玄止想了一下,五师兄是性格最为较真的,最有可能做的出这件事。
玄止大步走到玄牧面前,“‘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①这可是师兄们和我讲的,还让我抄写了一百遍呢,我一直记着!我又不傻,师兄们对我这么没信心吗?”
“再说,我是在师兄们的指导下成长起来的,师兄们还不相信自己能把我教的聪慧无比吗?最后一点,这世间真的会有比师傅还貌美如花的人吗?”
众人大笑,玄牧笑得不停,“小九,你还记得师傅的美貌呢!”
玄离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佯装训斥,“不可开师傅的玩笑。”
玄止立即点头,她知道师兄们的善意,他们只是想给她少年慕艾的情怀提个醒而已,也是换个话题。她和时晏听说了很多妖下山追求爱情的故事,这些故事里的女子大都没有善终,不管是女妖,还是女人。他们不想她以后也为爱所困。
他们潜意识里还是将她当成小女孩,但是玄止不知道的是,他们也怕她淡漠这世间情爱,无欲无求。
“不过,扶苏乃城主之子,却四处行医,是不是有所企图?”不难怪玄止会有这样的疑问,这是九州历史上闻所未闻之事。
玄英一改沉默,很快回答道,“小九,这个问题我们不能回答。但你考虑的不错,上古时期巫医不分,巫是人间最接近神的存在。而医术高超的医者,活死人肉白骨也不是不可能,医一样是接近神的存在。大师兄,你怎么看?”
被点了名的玄离在玄英的目光中慢慢有了反应,“林风继任云州城主,是仗义之举,是被迫无奈,他对九州、甚至是云州都没有野心。”
玄离的话听着有点牛头不对马嘴,但大家都听懂他的意思,林风是为了帮他们江家才会出任云州城主,所以玄离的答案是否定的。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者,云州不会是统一九州的那个领头羊。”
玄离放下杯子,“九州统一是必然,时间问题而已,但云州绝对不会是统一九州的领导。林风不需要让他的儿子参与到这些争夺,扶苏四处行医,积攒名声,收拢民心,大概是为了以后林家能有立足之地,又或者他单纯想这样做。”
九州并在在城主制创建之初,是顺应天时地利人和的,但现在城主制衰落,被推翻建立起新的制度一样是顺应时势。只不过云州因为江家二十八年前的事情,云州城主易主,实力大减,不会成为九州统一大业的领头羊的。
在九州建立之前,黎民百姓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聚族而居,他们共同劳作,分享食物,共同抵御天灾人祸。因为收获共有,所以大家都过着能温饱,但不富裕的日子,他们更加注重血缘,可以养游手好闲的家人,而不能有异乡人。
而城主制依靠武力打破了这种封闭的血缘关系,根据地缘若干村子组建成县,县由县令主持管理,负责辖区的治安、税收等,所有县令由城主统领。
以云州为例,问月城是云州的城主府所在地,是城主府的辖区,也是所有世家的本家所在地。云州现在有十个世家,皆是跟随城主打天下的心腹重臣,十个世家管辖十个县,管辖年限是二十年,二十年一换,防止世家在地方扎根。
每县每年所收贡赋一分为四,县令、世家各一份,城主府两份。遇到灾害时,赈灾的比例则是城主府出一半,世家和县令出另一半。为进一步限制世家权利,禁止世家之间、世家和城主府相互通婚。
每县人口和土地都登记造册,入冬以后由县令收齐租税上交。土地名义上为城主所有,但实际上为农户所有,所有的大家庭被拆成小家,每户按人口分配土地,成年男丁和女丁一人百亩,又鼓励开荒,新耕地缴满二十年地租便可变为自家私有。
年底缴纳地租,地租为收成的十分之三,剩余七成留在小家。赋税虽重,但财富可私有,大大刺激了百姓的生产积极性。
城主制看起来的确是一套很完美的统治秩序,其核心是分权,城主看着尊贵无比,却无实权,世家直接治理地方,但却没有永久辖区,两者相互制衡。
权力和利益相互制约,守着既得利益便可万世无忧。但制度的框架是僵硬的、固定的,而活跃在框架内的人是灵活的、有思想的,而城主制似乎忽略人心善变。维持了五百多年的制度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时晏问出了他长久的疑问,“为什么九州之间约定互不侵犯之后,就能世代遵循?世家对城主府也世代忠诚,他们没有野心去追逐更大的权力吗?”
玄离摇了摇头,人怎么会没有野心呢?
“因为一旦任何一州起了贪念,贸然发动战争,就可能会面临被其他州瓜分的危险。世家也是如此,任何一个世家反了,其他世家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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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联手灭了他,出头鸟绝不会有好下场。”
“州与州之间联合或是世家之间联合灭掉其他势力也是一样的结果,他们肯定会为了更多利益而不断倾轧,谁都不能确保会活到最后,再没有做好完全准备之前,他们都不会轻易放弃安稳富裕的日子去冒险。”
所以大师兄是因为世家不敬,才会选择上山吗?玄止在心里腹诽,但又直觉不是,如果是这样,林城主继任大师兄应该不是这样的反应。
“再者可能是因为世人信仰太白山神,对神的力量有畏惧之心。江州的第一任城主陈计是从云州江家脱离出去的,他原是江家部将,所以把开拓的疆域命名为江州,两州向太白山神盟誓互不侵犯,永为兄弟。”
“后来建立的新州也都这样与相邻的州相互盟誓。而世家大族是跟随城主奠定疆域的功臣家族,每个州的世家也都向太白山神发过誓,永远效忠城主府。”
“尽管民间也传太白山神陨落,但是互不侵犯和效忠城主的誓言也变成了祖训。尊宗敬祖是血缘时代流传下来的家族观念,祖训不可违也成了家族意识。”
玄止也不太相信人心的贪念会被这样简单地抑制住,“大师兄,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两者因素叠加,真的能控制住人心的贪欲吗?”
玄离喝完了杯中的剩的一点酒,声音变得有点沙哑,“欲壑难填,尤其是见过了更好的世界后,欲望只会膨胀,人心的贪欲很难被抑制住的。”
“凡人对神明的恐惧心理只能短暂暂时压住贪念,云州建立大约一百年后,有三个世家联合造反,想要杀掉其他世家和城主府,将云州的土地一分为三,固定权力范围。”
“但是那三个世家拉起反旗的第一天夜里,晴空霹雳,那天夜里火光冲天、哀嚎不断,三大世家的人无一幸免。”
玄止和时晏倒是有点震惊,守护江家的竟然是青白山神吴庆华。
“所有人都相信那是因为世家违背誓言,山神降下天火惩罚他们。一天一夜的大火,没有殃及附近的任何一座楼房,这对九州的世家都起到了很大的警醒作用,世家之间即使互有矛盾、龃龉,纷争不断,但却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守住既得利益成为世家的家训。但是这恐惧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慢慢淡化了!总有一堆方法能既逃脱惩罚,又为自家谋求到利益。等下一个出头鸟出现,这天下就会乱起来了。各州之内,世家联合起来欺压城主府已成常态,很多城主府无力辖制世家。”
“下一个出头鸟?”时晏不解,直接问出声来,才发觉玄离语气的嘲讽。他反应过来师傅的父辈试图搅乱九州,时晏连忙看向玄止,他的疑问无疑是在逼迫玄离自揭伤口,玄离轻轻摇头示意他无碍。玄止知道就算他不问,大师兄也会说出口。
玄离抓着酒杯,还是忍不住颤抖,“是,因为上一个出头鸟是我们江家,我祖父亲自给九州示范了一下如何自取灭亡,江家不再世袭云州城主。这也是我祖父所求,云州被排除在统一天下的大业外。”
“林氏是云州第一大世家,林风,他是林家长子,原本应该出任固安县县令的。任期结束年后,他就要去云游天下的。”
林风应该过另一种人生的。
玄英看着玄离,心里叹了一口气,大师兄似乎欠了太多人情,背负太多了。
林风从林家独立出去的意思,是林风与林家本家决裂,背叛了林家先祖,自立门户,这是会被千夫所指的不孝,林风割舍掉了他前半生。
“我,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玄离嚅嗫,众人皆侧过头去不看他,这是玄离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这样流泪,他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来。
玄止猜,大师兄也快要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