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肃不信,姜渺也不多言,只对着身边的姜沅吩咐:“沅沅,去把阿姑床头的那只箱子搬来。”
“嗯!”小丫头用力一点头,飞也似跑进房里。不多时,便抱着一个半旧的竹箱,摇摇晃晃的放在了地上。
陈肃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本书,书本的边缘无一例外都起了毛边,显然是经年累月的翻阅所留下的痕迹。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写的是《论语》。展开一看,书页里手抄的字迹笔力遒劲、章法严谨,没有二三十年苦功定然写不出这样的字,一看便知非乡野塾师所能写就。
“好字!”陈肃忍不住赞了一声,问道:“此何人所书?”
“此乃二娘亡父早年亲手抄录,视若性命。流徙岭南时,一路携来。”
陈肃越发好奇起来:“不想尊府先翁也是读书人,敢问郡望何处?”
“先舅乃天水姜氏旁支。早年得中正品评授官,然性情耿介,遭人构陷,获罪流徙岭南端溪。如今辞世已有六载了。”
“原来是士宦之后!”陈肃恍然,怪不得这小女娘与寻常村童气度迥异。天水姜氏虽非顶尖名门,但也是陇西大姓,与他出身的颍川陈氏不相上下,又同属中原以北。他看向姜渺瞬间就多了些亲近感,像是在看自家后辈。
他拿起手中的《论语》,随手翻阅:“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姜渺不假思索地接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君子食无求饱。”陈肃又挑了一句。
“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姜渺仍是对答如流。
陈肃有些吃惊,没想到她真能对得上,心道:“或许她只对《论语》熟稔也未可知?待我换上一本试她一试。”
于是又从箱子里换了本书,这次是《诗经》:“昔我往矣。”
姜渺微笑以对:“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陈肃顿时收起小觑之心,一两篇还能说是侥幸,换上一本仍旧能答的上就只能说是实力了。但他还是不愿相信一个年幼失怙失恃的女娃能在识得几个字后,就将诸多典籍熟读成诵。
陈肃端正了坐姿,神情严肃起来。他在竹箱中又精心挑选了一本《尚书》。这可不是蒙童读物,其内容艰难深奥,就是当世名家也不敢说完全精通。
随手翻到《夏书·禹贡》一篇,只念了开头四个字,“禹别九州。”
不料姜渺立时接口,没有丝毫停顿:“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冀州:既载壶口,治梁及歧。既修太原,至于岳阳;覃怀厎绩,至于衡漳。厥土惟白壤,厥赋惟上上错,厥田惟中中……”
姜渺的背诵仍在继续,就像是面前有一份只有她一人能看见的字幕一般。陈肃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眼睛快速的在书页上来回逡巡,一字一句,无丝毫错漏!这……这莫非就是过目不忘的天才!
“好!”陈肃猛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姜渺的背诵,看向她的眼中再无之前的轻视,有的只是纯粹的欣赏,“二娘如此天资,真乃生平仅见!”心里却止不住的为她惋惜起来。
如此天赋,却生于乡野落寞之家,明珠蒙尘,何其不公!若她是个男儿,许她家族荫蔽、名师雕琢,假以时日必为国之栋梁,光耀门楣何足道哉!
可她偏偏是个女儿!
可惜!可叹!
人说“士庶之际,实自天隔”,可男女之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即使才高如谢女,咏絮之才冠绝一时,也免不了要有个“檀郎”来配。配个“檀郎”倒也罢了,不幸嫁给“王郎”那才叫明珠暗投,令人扼腕!
女子尚可择夫,臣子安能择主?
又想到自己空有满腔抱负,却因为不肯折腰魅上,触怒了权贵,在此地蹉跎光阴,与姜渺其实又有什么分别?姜渺才华天授,却囿于女子身份不得施展;他有志报国,不也被这浑浊的世道而扼杀?人生际遇,何其相似。
些许感叹过后,他整理心情朗声赞道:“二娘既能过目不忘,这应举一事便大有可为!依我看,这段时间,不如就暂居县衙别院,待本官为二娘延请名师,指点经义文章。州郡之行,务必要万无一失!”
又对着陈怀桑补充道:“陈娘子且宽心,一应起居饮食,自有仆妇照料,不必收拾行李。明日辰时本官会遣人驾车来接。”
陈怀桑面色忧虑,低声说了句:“谢大人。”便与姜渺、姜沅一道起身相送。
陈肃又对着姜渺嘱咐了几句安心养伤的话,便不再停留,带着衙役们转身离去。
小院重归平静。
姜沅蹦蹦跳跳的走到院子里,对着十几只箱子摸来摸去,玩的不亦乐乎。
陈怀桑则是扶着姜渺走到里屋给她重新包扎伤口。
“你当真想好了?”陈怀桑一边包扎一边问道。
“想好了!”姜渺点头,双手一摊,“本来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嘛!再说了,县令大人给的机会,我不想错过。”
陈怀桑哑然。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别看那县令今天来的时候好像客客气气、有商有量,那不过是因为她们配合罢了,若是敢说半个不字,哼哼,县官不如现管,还想不想在人手底下讨生活了?真得罪了县令,人家甚至不用刻意针对,手下的属官们就会教你做人。
“可是,你要不愿意,咱们也能离开这儿,”陈怀桑伸手指了指门外的箱子,“有了这些,省着点用,日子总能过下去。再说了,一家人都在一处,待在小地方平平安安一辈子,不好吗?”
“不好!”姜渺急了,猛地扭过头去神色认真地看着嫂嫂,“就算县令大人今天没来,我也没打算就在这里呆一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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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嫂嫂,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若是一辈子不思进取,只想着呆在这小山村里,像那拉磨的驴,每日只知道拉磨转圈,从来看不到山外面的景色,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声音不高,却无比坚定:“我宁可在昨夜搏虎的时候就死了,轰轰烈烈一场,总好过庸碌一生,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在这吃人的黄土里!”
陈怀桑心神一震,这话,好像也曾有人对她说过。
她出身郡中豪商,上头有三个兄长,因为是最小的女儿,爹娘难免偏爱几分。那时候家里有了点钱,给三个兄长都请了名师教导,连带着她也给请了个女夫子,指望有朝一日能和正经的士宦人家结为亲家,从此改换门庭。娘让她多少学点,可她惫懒,只识得几个字就撂开了手。
后来,爹娘将她许配给二娘的长兄,想要提前投资赌一把。临行前,娘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说,咱们家是从泥巴地里爬出去的,万不能又掉进去。这泥巴地是吃人的陷阱,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叮嘱她呆上一年半载,要是朝廷还没下诏平反,就与夫婿和离,总不能干一辈子苦活。
再然后,她们家赌赢了。朝廷果真下诏平反,但她的夫婿却先一步病亡了。
爹娘要来接她回家改嫁,可看看身量尚不及腰、抱着她不撒手的姜渺,又看看自己肚里的孩子,她选择了留下。或许直到这时,她才算是真正为自己的人生做了一回主。
现在想想,若是重来一次,她能有二娘这样的冲劲,会不会一切从一开始就不一样了呢?
陈怀桑正想着,突然被一阵惨叫声打断了思绪。
“嘶——嫂嫂你轻点!”
原来是刚刚手上不自觉用力将姜渺给勒疼了。
她松了松手,没好气的瞥了姜渺一眼道:“哼!就该疼死你才好呢!谁让你这诨丫头尽说些不吉利的!什么死呀活呀的,凡事只顾着自己。昨夜你被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知道我和沅沅有多担心吗!”
“好嫂嫂,我知错了,往后我改,改还不成吗?”姜渺嬉皮笑脸地讨饶。
“那这次的‘童子科’?”
“那还是要去的!嘿嘿!”
“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不听我的?”
姜渺冲着嫂嫂扬起一个笑脸:“放心吧,我这么聪明,一定能通过州郡考核面见天子的!等我带上赏赐回来了,好告诉嫂嫂那皇帝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到那时,咱们三个过得才是好日子呢!”
“你呀!”陈怀桑伸出一根指头抵在她额头往后一戳,“人小主意多!我是管不了你了!”
又仔细地将绕在她肩头的布条打了个牢固的结,叹息着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你得答应我,往后不论遇到什么事,可不能再鲁莽,先保住自己性命要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沅沅怎么办呢!”
“嗯,我答应嫂嫂。”姜渺点头,起身给了她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