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吕秋澜携吕笙叶等人踏月而归,休整片刻后独自一人回到芳礼院。
门前,秋筠静立的身影落入眼帘。眉梢微挑,无视旁边殷勤嘴脸的穹泽,率先步入地道。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无人作声,只有秋筠近身低语,将此前种种悉数禀报。
先去了放千墨的密室,目光悠然,扫过石壁上留下的伞痕与扇印。随后转向关押奉坚白的囚室,满目狼藉,碎骨与肉块飞溅四处,那颗被踩得稀烂的头颅尤为触目惊心。角落阴影里,躺着秋筠安置至此、仍旧昏迷不醒的夏映。
不过一会儿,夏映便悠悠转醒,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让她魂飞魄散。没等反应过来,身边有人靠近,锦衣华服,正是吕秋澜。她张口想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嘶哑难听的“咿呀”声,并且全身像被针刺一样疼痛,猛然惊醒自己已经被下了和奉坚白一样的千根针。
“取我的剑来。”吕秋澜语气平淡,对秋筠吩咐。
闻言夏映惊恐万状,挣扎着发出声音,可嘴中始终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头顶传来冰冷的声音:“想说话?”只此一句,如同冷水浇灌。
秋筠很快折返,奉上宝剑。
——吕秋澜的本命剑,罗刹。
剑身出鞘声清脆决绝,握剑之人手法干脆凌厉,寒光映亮夏映的脸,刺入的却是藏于躯壳内的乔珊眼中。
真正的夏映早已魂飞魄散,此刻掌控这身体的,是纱华之徒乔珊。她随人进过地道,知道不远处石柱上曾绑着什么人,眼前血海,让她瞬间明了自己的结局。
吕秋澜眼神淡漠。宝剑光彩依旧,只是自己已许久没拔剑。这柄师父所赐的利器陪伴她游历四方,助她执掌吕家,辅佐她将破败的陈家,一路杀入八大家之列。
乔珊满面恐惧,断腿无法行走,更遑论逃离地道。她只能向前爬去,徒劳地想抓住吕秋澜的裙摆乞怜。对方却后退一步,手中利剑轻挥。
寒光闪过,两只手腕齐根而断,鲜血喷涌,断掌落地。乔珊痛得后仰,背脊重重撞上身后冰冷的石壁。
罗刹剑并未一击致命。剑锋在她周身划开无数细密血痕,脸上更是纵横交错,鲜血不断从下颌滴落,汇入身下不断扩大的血泊。每一次挥剑,乔珊都在无声地哀嚎求饶,直至血液流尽,吕秋澜才挥出最后一剑。
囚室,再一次归于死寂。
————
“我说,你给我们传到哪儿来了?”尤玺站在七月身旁,望着四周沉沉的夜色。几步之外便是悬崖,掉下去见不到会好到哪里去。
七月抖掉一身积雪,将手中攥紧的金簪悄然藏入衣内。夜色深沉,无人察觉这小动作。陈行槺只顾检查觅儿是否安好,有没有受伤,对自己满身冰雪浑然不觉。面对尤玺的抱怨,七月语气疲惫却淡然:“想回去?可以。我送你们回去。”
强提精神,作势便要再启传送阵法。
猪六见状,赶忙上前一扑抱紧七月大腿,连声道:“恩人!用不着!用不着!”好不容易才从秋筠爪下逃出生天,岂有回去送死的道理?等好话说尽,七月方才罢手。
阿谀奉承之言,七月不屑于听,冲尤玺翻个白眼也便算过去了。
此地传送阵法,是事先与陈行槺商议所设,本就是若在地道遇险时脱身之用。奈何秋筠追得太紧,一直未能施展。加之在镜伥境内消耗过大,七月自知己身灵力难以启用,于是向穹泽强索了颗珠子以供灵力支配。
如今,他们离陈家甚远。尤玺认出这是陈家以北的林子,乔家祖宅离此想必不远,里头还堆着不少金缕阁余孽的尸骸。
此番地道之行,陈行槺救回觅儿,七月如愿取回千墨。
空手而归的,只有尤玺与猪六。
尤玺倒没什么怨言,千墨已认主,他拿了也无用,除非杀了现任主人,可眼下显然做不到。猪六虽嘀嘀咕咕,不过也不敢大声抱怨。
“我还有个疑问。”尤玺不再避讳,直接问道,“据陈少主所言,你入陈家不过数月,为何对密道如此熟悉?”他和猪六前脚刚拿到千墨,后脚她就现身抢夺;被秋筠追杀路上头也不回,一看就是心中有数。
还能为什么?
因为她有枫夫人在身边,她在地道中呆了整整六年,早已将其中机关布局、路径走向尽数告知。然而地道内机关重重,更有出乎意料的九婴、秦又真、奉坚白等现身,打乱思路。直到最后亡命奔逃,左拐右绕寻到枫夫人曾说过的标志,才重新判定方位。否则,他们此刻恐怕还在与秋筠玩你追我赶的戏码,再慢些,无论人还是猪,都死在那里了。
众人灵力大损,筋疲力尽,顾不上什么仪容体面,只想喘口死里逃生的气。
林间万籁俱寂,却无端漫起一丝诡异。
陈行槺抱着觅儿,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再看他人,似乎都未曾留意:七月坐在雪堆上,遥望汎州城不灭的灯火;尤玺闭目感受着刺骨寒风;猪六干脆瘫在雪地里,一动不想动。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
“我说,你们还打算等多久才现身?”七月忽然开口,学着尤玺先前的腔调说话,其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一瞬间,杀机四起!
有人踏雪而来,步履极轻。若非四野过于死寂,怕是无人能察觉出来。
来人,不止一个。
吕秋澜身边跟着三人。裹得严实、怕寒的穹泽斜前方是秋筠,手上抓着缚仙绳的一头,绳另一头是七月在地道中苦寻未果的林芝。
林芝见到七月,顿时面露焦灼。她被金缕阁抓住,押送途中又被陈家人截下,其他人尽数殒命,却唯独没有杀她,将她囚困地道多日,始终不明白陈家如此行事的意图。
吕秋澜手中还提着剑,血迹未干。七月猜测,那应该是乔珊的血。
尤玺站在前面,上前一步,将几欲尖叫的猪六挡在身后,执礼甚恭:“家主安好。”
“尤公子好雅兴,深夜来此赏雪。”对方声音平稳无波,瞧不出喜怒,“不过天色已晚,还是早些回去为宜。”
心知对方要清理门户,尤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既然放他走,走便是。不过他刚握住金首扇柄,便听身后传来冰冷彻骨的一句:“觅儿和七月,你选谁?”
吕秋澜居高临下,剑尖先指向陈行槺怀中的觅儿,而后缓缓滑向躲在他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的七月。
威压如山,笼罩全场。
尤玺离去的步伐不由自主慢下几分。
陈行槺满面惊恐,屈膝欲跪,下意识想将两人都护在身后。可他深知母亲心性,世间哪有两全法?此番他们大闹地道,已是公然忤逆。回想地道所遇那些人的惨状,仿佛那般命运下一刻就会降临自身。现在要他做出抉择,没有选中的那个,必死无疑。
额间冷汗涔涔而下,这叫他如何选?觅儿是他挚爱,数年相伴,情深似海。对七月,他倾注了无数心血……
“母亲,觅儿和七月皆是我的左膀右臂,过错在我一人……”
吕秋澜却不会给他更多时间,眸子微转,秋筠站上前去,一只手重重按在他头颅上,剧痛瞬间蔓延全身,将身上本就数不清的伤口再度撕裂,痛得他失声惨叫。
尤玺就站在七月身后,双手抱胸,见她无动于衷,低声道:“你家少主好像要死了,不管管?”
七月轻蔑瞥他一眼,强忍着傀儡反噬带来的痛苦。她看眼前这人伤势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你要是还有力气打,不妨去管管?人之前不还是你师弟么?”
尤玺扯出个不成形的笑,他现在连秋筠都打不过,谈何对阵吕秋澜?
待秋筠松手,吕秋澜面覆寒霜,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再次重复致命的问题:“觅儿和七月,选一个。”
陈行槺急得满头大汗,目光始终游移不定,强撑着重伤之躯站起身,试图与母亲对峙:“母亲……”
话未说完,剑锋破空!罗刹剑掠过,几片雪花被剑气披散,刺入陈行槺肩头,深可见骨,却避开了要害,死不了。
七月眼眸微沉。看来这位家主,还不想让儿子死。
陈行槺痛得几乎又要大叫,意识却陡然清醒:母亲不喜人在她面前失态。于是死死咬住牙关,将声音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再僵持下去,谁也跑不了,无论是觅儿还是七月。此行凶多吉少早有预料,只是真到时候,依旧难以面对。他们是为救觅儿而来,被抓住等于功亏一篑……
七月站在陈行槺身后,心知少主对陈家还有用,性命无虞,但缺胳膊少腿说不定。目光垂落间,只见他回头,两人视线相撞。
陈行槺生了一双好看的眼,却总是蕴着一股驱不散的阴郁。
最初,七月不过是他手中一具傀儡。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任务间隙,七月会插插花养养鱼。渐渐地,院里草木多起来。直到大雪落下覆盖万物,除了寒梅与枯枝,别的几乎全被雪染成天地一色白。回想以前,七月就喜欢捣鼓院里那点梅,还有房中窗棂上的惊花鸟。
有时候真觉得像一家人。
白天,陈行槺与觅儿外出办事,七月留下来看院儿。待到傍晚二人回来,常能见她躺在摇椅上小憩,屋内桌上放着备好的温热饭菜。陈行槺不是什么大少爷,即使有大少爷和少主的名号,却没什么架子,他知道都是强加于身的枷锁,他没有力气反抗,只能沉默承受,成为陈家一具空壳。
从头到尾,他从不觉得七月逾越。他这里哪有什么规矩?院儿里外不过三人,多一人多些热闹。况且,七月是具能打能跑的傀儡,关键时刻,能保命。
他听见自己齿缝间挤出的两个字,带着自舌间感受到的泪水咸涩:
——“觅儿。”
一声“觅儿”,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朝人心湖投下一颗微石。听到陈行槺做出的选择,尤玺并不意外。觅儿相伴多年,七月不过入院半载。重情之人,自会选择心意相通的那一个。他看着七月苍白的脸,无声轻叹。
“公子?”七月蹙眉,惊怒被翻涌的悲戚压下,面上是难以置信,“您要弃我?”
她追着他的目光,却被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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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皇躲开,再难捕捉。抬头望向吕秋澜,对方神情莫测,看她时只有惯有的、她从未猜透的冷漠。心中既有对陈行槺抉择的失望和气愤,更多的是对眼下处境的无力。傀儡破损严重,拿出千墨迎敌等于蹚浑水,沾一身泥,此行功夫全付诸东流。更不能坦白自己是戚初商的身份,吕秋澜此人太过危险,即便是娘的师妹,但物是人非,是敌是友,都是毒蛇,随时会反噬。
“地道里少了一人。”吕秋澜淡淡道,在场都知陈家地道存在,无需掩饰,“大约是逃了。”
“人少了就去找啊。”七月睁大眼睛,语气甚至带上一丝荒谬的笑意,“为难我们做什么?”
无人应答,只有两道视线在空中无声交锋。最终,吕秋澜移开目光,看向迟迟未走的尤玺,唇角微勾:“尤公子似乎对陈家家事颇为感兴趣?”
尤玺连忙摆手:“不不不,陈家家事,我等不便置喙。”说罢,拎起自吕秋澜现身便抖如一直瑟瑟发抖、不敢说一句话的猪六,从扳指中召出飞剑,踏剑而起。他抬头,雪势更急,最后回望七月一眼,终究头也不回地没入夜色之中。
七月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更是眉头紧锁。
搞什么?
真就这么放他走了?
第一次也就了,第二次吕秋澜竟也舍得放手。为什么?难道忌惮尤玺背后势力?可她连秦又真都敢囚禁多年。要是换作旁人像尤玺这般做事,早就头掉身断。
但比起尤玺为何能安然离开,七月更需担心自己。现在,她才是最危险的人。
陈行槺选择明晰:觅儿活,她死。
眼见陈行槺拖着满身伤痕,费力地扭过身躯,望向她的眼中尽是泪水。肩头伤势严重,他眼眶通红,眉头紧锁,最终咬牙,声音低哑破碎:“七月……对不起。”
“公子要弃我?”七月眼圈也跟着红了,“为什么?我为您做了那么多……我何错之有?”
“对不起……”陈行槺脊背弯了下去,满是不舍与痛苦。
如果舍弃七月,能换觅儿一线生机。
此决定,他不得不做。
“公子……”眼见七月脸颊滑落泪珠,陈行槺目光一滞。
原来,傀儡也会流泪。
变故发生在瞬间!七月手中红线暴起,猛地缠住陈行槺,欲将他拖向崖边:“公子,您心够狠。”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是陈行槺从未见过的森寒,“我心系公子,要死,便一同死吧,留觅儿姐姐活。”
傀儡毁坏,对她本体伤害不小。拉一人总归不叫傀儡去的寂寞。
“七月你……!”陈行槺惊骇万分。这傀儡是他亲手捡回炼化,受他操控,末了竟想拉他同归于尽!
电光石火间,秋筠身动,爪子疾速割断缠绕陈行槺颈项的红线。七月躲得快,没叫她抓住。
既然做出了选择,吕秋澜不再多言,提剑上前。路过僵立原处、面无人色的陈行槺时,眼中掠过不加掩饰的嘲弄:“你的奴仆不要你了,还留着干什么?”
七月扶住受秋筠打击而骨裂的左臂,抬起泛红的眼眸,望向步步逼近的吕秋澜。在陈家蛰伏半年,此行不过是助你儿子抢人。而她,只是拿回了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
吕秋澜进一步,七月退一步。
步步紧逼,步步深渊。
灵力溃散得厉害,反噬带来的头痛阵阵袭来。七月咬紧牙关,她打过无数架,自然知晓,此刻绝无胜算。
前脚才脱虎口,后脚便入死局。
手腕间红线零落飘散,灵力难聚,要她硬抗吕秋澜简直做梦!
剑光斩落,直取咽喉。七月吃力地侧身躲过。穹泽从后方上前,与站在崖边的七月对视一眼,压下心中愤懑不平,没敢直接去拉吕秋澜执剑的手,只低声道:“阿澜,既然少主不要她了,我们要了可好?你看此前金缕阁之事,她也算出力不少……”
途中,又看向七月,眼神似在说:瞧见没?帮你求饶了。
吕秋澜侧首,淡淡瞥了他一眼。穹泽立刻缩手,老实退后。场中无人敢再言。七月心叹:果然是个不抵事的,求情都只敢说一句话。
雪落得更急了。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千墨与枫夫人不能暴露,好不容易带出来,死也不可能送回去。
喉间如被无形之手扼住,竟叫她发不出声音,再一想,原是对方灵力施压,让她难以喘息。
“家主大人……”话音未落,七月缓缓低头,看向刺穿自己胸膛的罗刹剑。
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碎声。
藏在深处的傀儡符,被罗刹剑刺破了,回想之前说过的话:
“……符不破,我不死……”
可是现在,符碎了。
剑身猛然抽出,吕秋澜随即抬脚,将失去控制、虚弱瘫软的七月,直接踹下悬崖。
山风在耳边呼啸,身形急速下坠,刺骨寒风如刀,刮过她逃难时早已破损的衣衫。闭眼时,还能听到林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穿透风雪,响在耳边:
“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