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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 蹇卦2

作者:江知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cut!小棠你控制一下情绪,这里不可以掉眼泪。”


    商从南第五次打断了棠临雪。


    待棠临雪憋回眼泪走到摄像机前查看拍摄片段时,他又接着道:“法医不是无情之人,但终究见惯了生死,他们所流露出来的情绪,即使悲伤也是克制到极致的,冷静的悲伤。”


    商从南和其他本土导演一样,普通话带着浓厚的港城口音,咬字并不清晰,但棠临雪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场是雨戏,但天气预报显示近半月都无雨,所以只能局部“人工降雨”,每NG一次都是对水资源的浪费。而现在已经NG五次,这对棠临雪来说是不可饶恕的事。


    无意间瞥到一个搭戏配角的眼神,棠临雪心下一沉。


    那人叫周远,是个老戏骨,没什么往上爬的追求,演戏纯粹是个人爱好,这次在“孤锋2”是特邀嘉宾,虽说只是配角,但代表作怎么也比棠临雪多,棠临雪还是得叫上一声前辈。


    就在前两天,她碰巧路过化妆室,听到了周远在背地里戏谑她的话。


    -我们这个女主又年轻又漂亮,可惜这些东西顶得上什么用?


    反驳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争辩,而是用实际行动打对方的脸。


    可现在,那人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嘲弄着棠临雪:她没用。


    “各位抱歉,再来一遍吧。”棠临雪忍住压力,带着歉意笑笑,“最后一遍。”


    “最后一遍后还有千百遍是吗。”


    商从南眼神警告了下周远,“好了阿远,让小棠整理下情绪,再来一条吧。”


    周远已经抽完半支烟,他从一开始就不认可棠临雪,现在看来,这个年轻女人还真是如他所料,没有社会阅历,没有老练纯熟的演技,空有其表。


    他入行二十多年,什么样的女演员没见过,她这个年纪,正是爬床的好年纪。


    周远满脸不屑地走过去,随意整理了下衣领和淋湿的头发。他饰演的角色是一个被侵害至死的少女的父亲,现在,他在雨中质问这位剖开他女儿尸体的女法医。


    女主在警署开完会,还穿着妥帖的衬衫西裤。


    一场雨,一场质问,揉乱了她的身心,但她已经三十出头,不再是当年那个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死去而难过好些时日的职场新人。


    再窘迫的处境,再悲哀的案子,她都能以最冷静,最客观的态度对待,哪怕死去的少女是她的侄女,而眼前崩溃欲绝的男人是她的亲哥哥。


    她不是一汪平静的水,她是深潭。


    “action!”


    雨水第六次浇湿地面,坚尼地城海边大道车辆不断驶过,夜晚的暖黄色灯光莫名温馨,暮色的降临给这座快节奏的城市按下了缓冲键。


    周远的台词功底强得可怕,粤语铿锵控诉,步步逼近。棠临雪迎着他暴怒的双眼,那是双失去至亲的眼,痛得让她呼吸不了。


    男人的手揪住她的衬衫衣领,问她的手术刀划破亲侄女的肚子是什么感受。


    雨水打得她睁不开眼,然而只要闭双目,她就能看到那具血肉模糊的冰冷尸身,伸出手,要姑姑抱。


    周远见她不说话,手劲儿又加大了些,他可不想再多淋一场雨。


    他在给她递戏。


    棠临雪就跟溺水了一样,忽然急切地喘息起来。台词一字一句在脑海中闪过,嘴唇却被黏住,怎么也动不了。


    -不要过度共情。


    上个月在和楼观尘讨论这场戏时,楼观尘提醒过她。


    可惜她还是没做到。


    “cutcutcut!”商从南失去了耐心。


    周远烦躁地扯了下她的领口,恶狠狠道:“没用的东西。”


    却因为用力过猛,衬衫纽扣被扯掉几粒,肉色的文胸露了出来。


    周远嫌弃地松开手,用只有两个人的音量低声道:“你也只有靠这半两肉来换角色了。”


    心口的绞痛和小腹的坠痛同时席卷着她,棠临雪咬着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下唇,忍下了所有屈辱诬告。


    “先拍下一场吧,棠临雪,你先抽离一下情绪。”商从南冷声道。


    “好的商导。”


    容嫣第一时间用干净外套裹住棠临雪,“小棠姐,还好吗?”


    时天也担忧地看着她,递上热水,“是不是止痛药吃太多?”


    她今天痛经,从凌晨四点拍到晚上八点,只扒了几口饭,为了不耽误拍摄,身体一有反应就吃止痛药,时天拦都拦不住。


    棠临雪的呼吸平复下来,“没事,是我的问题,我没找到状态。”


    “这不怪你。”时天安慰道。


    前两天棠临雪收到消息,棠阿欢的病情再次恶化,楼家已经在尽全力找人帮忙,文医生也从狮城赶了过去,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楚夏津、楼升和他们每天都会去医院。


    只有作为亲女儿的棠临雪,请不了假,去不到棠阿欢身边。


    后面是吕文森的戏,棠临雪没走,在旁边呆呆看着。


    吕文森基本都是一遍过,这种戏对他来说游刃有余。


    休息时候,吕文森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递了包红糖姜茶给容嫣,“给小棠泡一下吧。”


    容嫣讷讷接过,“谢谢吕哥。”


    “不回去休息,又硬撑?”


    棠临雪笑容苍白,“向前辈学习一下。”


    她拍摄的时候,吕文森在另外的地方对台词,只看了她最后两遍,想起方才棠临雪的表现,男人问道:“你是不是没经历过生死?”


    棠临雪摇摇头,“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不要经历的好。”


    “确实。”吕文森夹了根烟在指尖摩挲着,没点火,也不想放下,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的男人这会儿倒像个贴心前辈,“如果你经历过至亲的死亡,你大概就会明白,那些能够表现出来、发泄出来的痛苦都不算太痛。”


    棠临雪双手搭在膝盖上,认真听着。


    “最痛苦的时候,往往是平静的。”吕文森笑了笑,带着苦涩,“麻木的平静。”


    是的。


    楼观尘也是这样教她的。


    她明白,她只是因为经历的稀缺,暂时还做不到细腻纯熟的情绪控制。


    “你今年二十二?”吕文森问道。


    “八月就二十三了。”


    “那还是很年轻,比我小了十岁呢。”吕文森友好地拍拍她的肩膀,“小朋友别灰心,你已经很厉害了,有时候演不好一个角色,或者一个片段,不一定是你演技不好。”


    “是因为我阅历不够,是吗?”


    “能在二十出头就演好各种角色的人,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见过一个,可惜,最风光无限的时候,人家跑回家继承家产了。”吕文森自嘲一笑,“你说我咋就没关尘这么好命。”


    “吕老师已经非常优秀了。”


    “谢了啊,你也赶紧振作起来,我亲爱的女主角,这部戏可少不了你啊。”


    “吕老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认真对待这个角色。”


    楼观尘这半个月都在京市处理棠阿欢的事,抽不出丁点儿时间来港城,稍微有空,只能和棠临雪打视频电话,而往往这时候,楼观尘都在医院,说是和他打电话,其实都是棠临雪和棠阿欢在视频,他们几乎没有单独闲聊的时间。


    楼观尘时不时会发消息来问她片场的事,两人都习惯了报喜不报忧,只说一切都好,让他放心。而当棠临雪问他忙不忙,楼观尘也是下意识回复,不忙。


    苏木听见了都忍不住叹气,他是唯一知道楼观尘有多忙的人。


    这半个月,从京市到港城的机票取消了十多次,然后转而去A国,去K国,去狮城。


    总有数不清的急事改变他的行程,他的睡眠时间再次被压缩到六个小时以内,全靠在飞机上补觉,国际市场的不稳定因素太多,尤其是医疗这样敏感的行业,稍有不慎就会着了道。


    而楼观尘不仅要处理楼德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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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事,还得时刻关注着棠阿欢的身体情况,以及她的服装公司。


    自家公司交给副总显然是不放心的,棠临雪忙着拍戏,根本兼顾不了棠阿欢的公司,所以这些担子都无可奈何地落在了楼观尘身上。


    楼升和从小对楼观尘进行的军事化教育让他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充其量就是少睡点,只要事情在可掌控的范围内,楼观尘就绝不会有一丝抱怨。


    沉默着做事,沉默着稳住情绪,沉默着解决问题。


    跟着他,苏木也学会了沉默,其实更多的是无奈,他能做的事无非都是楼观尘布置下来的,别的事,楼观尘不需要他做,而他的能力也触及不到那些层面。


    只是有一天,他看着楼观尘从棠阿欢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出来,这个在他眼里总是能扛住所有风雨的男人,头颅却低垂了下来,好似有千斤重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压垮他。


    那天,楼观尘坐在医院的走廊里打了无数个电话。苏木听得出来,那是他从未有过的近乎恳求的语气。


    他在争分夺秒地求人,治棠临雪的母亲。


    黄昏时刻,堪称一天中最温柔的光透过窗洒进来,男人坐在走廊空荡的长椅上,西装半明半暗。他垂着头,胳膊也无力地撑在双腿上,手机屏幕拨出去的电话还无人接听。


    苏木看着时间随着地板上切割的光线在移动着。


    直到这一天最后一缕光收进天空,最后一丝希望也归入永夜。


    “苏木。”


    “楼总。”


    苏木和往常一样,等候着他的吩咐。


    不知沉默了多久,走廊里响起了慌乱的脚步声,他知道,是楚夏津和楼升和他们来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是不是应该把棠临雪接回来?楼观尘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告诉棠临雪这个结果?他会因此而陷入自责吗?


    苏木还没细想更多,楚夏津已经坐到了楼观尘身边,带着哭腔问,“真的没救了吗?”


    楼观尘始终没有抬头,淡淡一句,“抱歉。”


    “那七七……她怎么办?她还在港城,我们要现在告诉她吗?”


    楼升和掏出手机,“我再问问老郑。”


    “不用了,我已经联系过他三次,他找医生看了报告。”楼观尘没接着说下去,大家已了然于心。


    “我进去陪一下她。”楚夏津抹去眼泪。


    楼观尘也跟着站起来,他似乎已经调理好情绪,一如既往的冷静。


    “苏木,订最近的机票去港城,接她回家。”


    ·


    棠临雪下戏回到出租屋,换衣服,洗漱,护肤,拉伸肌肉,写复盘日记,机械地重复着每天都一样的流程。


    入睡前,她接到了来自京市的电话。


    挂掉电话后的一个小时里,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眼睛睁到酸涩不已,会自主眨动。身体肌肉长时间不动,会突然抽搐。人在收到最难以接受的消息,会麻木不仁。


    一个小时,棠临雪学到了这些。


    她足够冷静,一滴泪都没有掉。


    给时天发了消息,向剧组请假,然后订机票回京市,起床收拾行李。空空的行李箱装满后,棠临雪拿过手机,点开商从南的聊天框,开始打字。


    两个小时过去,她的视线依然是清明的。


    一切都很正常。


    「商导,面对至亲死亡的戏,我知道该怎么演了。」


    手指停留在发送键上方,还未触及,一条消息弹出来,停留在手机界面。


    第二条,第三条。


    直到聊天框陷入沉寂。


    棠临雪冷静地看着那几行灰底白字,在昏暗的出租屋灯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抱歉小棠,我要通知你一件事。


    -很感谢你这一个多月来的辛苦付出,经过我们的再三考虑,以你目前的状态,并不适合演女主。


    视线静止在最后一行。


    -我们决定,另择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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