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候，烈日升至最高点，蝉鸣不止，暑气正浓。
炽热阳光被硕大的森绿树冠挡住，只从参差树叶间洒下斑驳光影。
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躺在交错的树枝间，长发凌乱地垂下，脸上还盖了片巴掌大的叶子。
“咕——”一道微弱的肠鸣声从那人腹间传来。
她懒洋洋地伸手，从枝丫上摘了颗绿色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便送进嘴里嚼起来。
覆面的叶子掉落，终于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庞。
这果子无毒却酸涩，饶是这几天乔观雪已经吃过好几次了，仍是被酸得五官扭曲。
她偏头望了望头顶的太阳，疑惑蹙眉。
不对啊，小孩儿今天怎么还没来？
大概又过了盏茶时间，乔观雪才终于瞧见远处跑来一个小女孩。
她跑得不快，头上两个小发揪一跳一跳，其中一个小发揪上别了只粉色蝴蝶。
待她跑到树下，便仰起脸气喘吁吁地喊：“师父，快下来吃饭吧！”
小女孩一张圆圆脸，一双杏眼，成天风吹日晒，肤色如她娘亲所说，像是被酱油擦了一遍似的。
乔观雪跳下来，接过小女孩手里的布包，见她跑得满脸汗珠，随手用衣袖给她擦了擦。
她遇见小衫是在五日前。
据小衫描述，那时她从天而降，浑身泛着蓝光摔在树下，把进山采药的她和她娘吓得够呛。
后来小衫坚定地认为她是什么厉害的神仙，所以死活要拜她为师。
乔观雪上一秒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睁开眼却全须全尾地到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可她不辨方向，连脑子里的系统也死机了一样没有半分回应。
一开始她不愿跟着小衫她们回去，总觉得应该在自己掉落的地儿待着，说不准哪天系统就突然出现给她一个任务。
她的命还在系统手里攥着。
后来她野人似的过了三天，系统始终没有上线，自己也没有突然暴毙。
为了有个落脚的地儿，乔观雪只好跟着母女俩回去，暂时借住在小衫家，成为了小姑娘的师父。
不过她编了个寻仙问道的人设，说自己只是听说这里有隐世仙门，途中不小心掉下了山崖。
后来她才知道，小衫母女俩就住在霞空山脚下的平西村里，霞空山上也确实有个仙门，叫做摇光派。
这可不是巧了，知道村子背靠的就是霞空山时，乔观雪当即就想离开。
小衫的娘亲见多识广，曾见识过一些修仙之人，还是她告诉乔观雪，霞空山上的仙门六日后便要开启五年一度的擢仙大典，遴选出有仙缘之人收入门派。
山中野兽颇多，她一人上山危险，不如等待其他有此意向的人来，一同上山也有个伴。
是以乔观雪这两天一直在入山的地方等。
小衫在乔观雪旁边盘腿坐下，拿着一片叶子给自己扇风：“师父，你等的人有来吗？”
乔观雪一边刨饭，一边摇头：“今日还没有见着。”
若是今日实在等不着，她还是自己上山吧，摇光派一向与世隔绝，甚少开启山门，要是错过了明日的擢仙大典，她还怎么进摇光派。
她吃完了饭，去溪边将碗洗干净才还给小衫。
小姑娘仰脸问道：“师父，你不跟我一起回家啦？”
乔观雪弯腰摸摸她的发揪：“师父今天就准备上山了，不能同你一起回家。”
“可是你等的人不是还没来吗？”
乔观雪笑道：“若是我一辈子等不到人，难道一辈子待在这儿不成？”
“有什么不可以，”小衫瘪瘪嘴，忽然眼睛一亮，“师父，要不然我和你一起上山找那个摇光派吧，我也想和你一样飞来飞去的！”
乔观雪默了默，想说其实她也还不会飞。那日只是个意外。
小衫见她沉默不语，便使出撒娇大法：“好不好嘛师父~我很聪明的，说不定我也有仙缘呢！”
“你就带我去吧，而且如果能修仙的话，以后我就可以替娘去山崖边采药了，现在我娘老是不准我爬山，说我还是小孩子，可我都九岁啦！赵老头前几天还带他孙子去了呢，他孙子也九岁！”
小姑娘碎碎念得十分可爱，乔观雪忍不住勾起嘴角：“我不能带你上山，不过你既然叫我师父了，等我上山加入仙门之后，便带些好东西给你，到时候你娘也不用去采药了，怎么样？”
小衫兴奋地瞪大眼睛：“真的吗？”
“当然，咱们拉钩，我保证。”
小孩子的世界里，拉钩是极为重要的承诺。
小衫拉了钩，自觉万无一失，蹦蹦跳跳地拿着碗往家里去了。
这厢乔观雪吃了饭，浑身都是劲儿，一鼓作气地踏上了进山之路。
*
自穿越进这个世界起，乔观雪走过最远的距离便是摇光派的第一层山门。
她从来不知道，从山脚走到山门，竟是一件比她前世爬泰山更痛苦的事。
脚下的层层阶梯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延伸。
日头渐落，月光悄悄接替。
乔观雪满身是汗，双股战战，没忍住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上山时忘记装水带着了，她爬到现在，连一口水也没喝过，渴得头晕眼花。
但是这山是必须爬的，而且还须在今夜爬到山门前。
等系统回来，她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兑换点能飞的道具！
歇了一会，乔观雪又撑起膝盖，准备继续向上。
奈何刚站起来便开始眼前发黑，摇摇晃晃间，脚下踩空，人也向后倒去。
乔观雪瞪大眼睛，一声短促的惊叫还卡在喉咙，双臂便被握住了。
她心跳如鼓，下意识回头去看。
撞进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
他专注地看着她，瞳仁映着清润的月光，像一汪山涧里不染尘埃的泉水，眼神中带着一种少年人的纯粹。
乔观雪听见自己一声更比一声清晰有力的心跳，撞击着胸膛。
冥冥之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对眼前这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心动了。
一瞬间，她甚至幻视出了少年身穿红衣，与她执手的画面。
乔观雪：……
她吓得挣脱开少年，往外跳开了几步，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疯了吧？她怎么能对一个陌生人一见钟情？她又不是真的少女，她前世一只脚迈进三十的坎，心里那头小鹿早就在多年的摸爬滚打中死得彻底。
更何况她上辈子看过的美人数不胜数，这少年虽然芝兰玉树，却也达不到让她一见钟情的程度。
毕竟她连邝灵犀那张脸都无动于衷。
乔观雪脑子凌乱不已，还没想出个头绪，便听见身后的少年问：“你还好吗？”
终究是人家救了自己，不然她说不定要摔个脑震荡。
乔观雪吸口气，转身回道：“我没事，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少年笑起来，眼尾勾勒出一抹极为好看的弧度：“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乔观雪才平稳下去的心跳又不争气地鼓噪起来。
她面无表情地朝大腿捏了一把。
道完谢，乔观雪本想离这少年远些，眼角却瞥见他腰间的水囊。
渴意一瞬间占据大脑。
她咽了咽冒烟的喉咙，指指少年腰间：“兄台，能不能借口水喝？”
少年利落地解下水囊，朝她走来。
他身形高些，乔观雪心底莫名有些排斥少年靠近，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退后了几步。
少年怔了怔，眉宇间显而易见地染上几分失落。
他停下脚步，晃晃手上的水囊：“你别怕……给你。”
对方这么和气，乔观雪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她笑着道谢，拿过水囊喝起来。
大概将水囊的水喝去了大半，乔观雪才恋恋不舍地递回去。
少年不知为何，复又开心起来，他微红了面颊：“我叫柳知节，姑娘你呢？”
“乔观雪。”
乔，观，雪。柳知节一字一字将她的名字在唇舌间无声碾过，眼中蓦地闪过温柔爱怜。
乔观雪喝完了水，这下也有了继续爬的力气。
不过她一边爬，一边歪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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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地慢慢挪开了跟柳知节的距离。
乔观雪自以为动作隐蔽，却不想在柳知节眼中，她拉开距离的动作十分刺眼。
“观雪姑娘，你也是要到摇光派参加擢仙大典的吗？”
“可否允我同行？”
乔观雪摆摆手：“我走得慢，柳兄你自己先走吧。”
她是想找个同行之人，但是她真不想面对这个柳知节。
“可是天色已晚，观雪姑娘若这么一步步走，还不知要花多少时间，不如我带着你上去吧？”
乔观雪顿住，内心可耻地动摇了。
她转头看向柳知节。
少年宝蓝衣衫，眉眼间尽是纯真笑意。
乔观雪的心跳又诡异地跳起来：“那……那就拜托柳兄了。”算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以后再与他保持距离。
见她答应，柳知节便拿出一张符箓，向她伸手：“观雪姑娘，抓紧我。”
乔观雪抓住了他的手。
柳知节的手掌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滚烫，甫一接触，他却突然将五指强硬地扣入，乔观雪心下一惊。
没等她拒绝，符箓上咒文亮起，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再一转眼，乔观雪便来到了摇光派的第一层山门。
山门外已然挤满了人。
乔观雪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些男男女女，原来竟有这么多人提前到了，难怪她一个人也等不着。
这些提前到的人占据了山门前的空地，要么几人结伴，要么一人闭目养神。
察觉到柳知节还未松手，乔观雪动了动被他握得极紧的手指。
柳知节仿佛才意识到似的，不太好意思地松开了。
他一放手，乔观雪立刻脚步一转，翻脸不认人地朝几个女子结伴的地方走去。
柳知节抿了抿唇，克制住想要跟过去的脚步。
他看出乔观雪不想同自己在一起。
乔观雪在离那几个女子不远处坐下，再抬眼望去时，柳知节已经不见踪影。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柳知节对她来说着实有点邪门，还是离远点吧。
乔观雪背靠着树干，月上中天时，终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里这么多人，她就小睡一会儿，应当不碍事。
今天确实够累，才闭上眼睛，她便陷入了沉沉梦境。
“阿雪。”
阿雪？谁？在叫她吗？乔观雪愣愣地环视四周。
一片无边无际的湖，碧荷漫开，妖异得不像真的。
清幽荷香随风拂来，月色下，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坐在湖心亭中望着她。
“阿雪，”少年对她笑了笑，朝她张开双臂，“过来呀。”
乔观雪剧烈地心跳起来。
她一步步朝凉亭走去，不带半分抵抗地被少年拢在了怀里。
少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角：“你今日为什么对我那样冷淡呀？你在怕我吗？”
冷淡？她对他冷淡了吗？
她明明是很喜欢他的，怎么会对他冷淡呢？
乔观雪蹙了蹙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心头像是被蒙了一层薄膜，闷闷的说不出来。
少年见她呆呆的，伸手碰了碰她鼻尖，笑道：“我说什么，你点头便好了。”
“明日同我走在一起好不好？”
乔观雪点点头。
“以后也不许对我冷淡，好不好？”
乔观雪又点点头。
少年满足地将她抱紧：“那，你亲亲我……好不好？”
“亲这里。”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唇峰。
少年说完，便羞红了脸，连耳垂亦带上几分粉色。
乔观雪歪了歪头，有个声音在耳旁对她说，这是你的心上人，你应当去亲。
她缓缓凑近少年，两个人的唇挨得极近，灼热呼吸交缠，只需要再近一寸，便能亲到。
“诸位，擢仙大典还有一刻钟开始，请到此处登记姓名。”
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乔观雪骤然睁开了眼。
靠！！！
她怎么还做春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