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观雪翻来覆去了一夜。
天光微亮时，她听见三道清越的钟声从山顶遥遥传来。
陌生的紫衣弟子敲响了她的房门：“乔师妹，尊上吩咐我带你去问心台，你可收拾好了吗？”
乔观雪没急着回答，她将袖中的瓷瓶放在枕头边，瓷瓶下还压了一封信。
她想了一夜，最终用仅剩的50点兑换了系统商城里的紫阳丹，系统说这丹药对炼气期的弟子修炼有大用处。
待昭明回来不见她，应当会发现这些东西的。
就当是报答昭明师姐吧。
系统得知乔观雪要把紫阳丹留给昭明时很是不解：【宿主，你对昭明为什么那么好啊？她也没救过你的命啊？】
乔观雪不想理他，只回了一句：【你懂个屁。】
系统不再吭声，乔观雪把邝灵犀给的黄泉镜揣进怀里，这才起身打开房门。
“这位师兄，咱们走吧。”
*
问心台四周虚空之中，数十座倒悬的山峦小峰上，星星点点缀着各仙家门派的修士。
他们或站或坐，皆衣袂飘飘，气息渊深，目光紧紧盯着下方的问心台中央。
而众人目光汇聚之处，正是被雷龙托举而来的一整层塔顶。
清光闪耀，一座莲台静静在空中悬浮，莲瓣缓缓旋转间，道纹生灭如呼吸般明暗。
邝灵犀双手掐诀，一瞬出现于莲台中心。
他缓缓睁眼，眉心红痣圣洁如仙，眼眸之中仿佛聚集了亿万星光，光华流转刹那，终又隐回无边墨色。
“拜见太初尊者——”
在场修士，唯邝灵犀修为最高，修真界等级划分严明，强者自然为尊。
声浪整齐划一，回荡在整座霞空山上方。
乔观雪甫一到达问心台下方，便目睹了这一场景。
她心下震撼，面上不自觉带出些神往。
系统察觉，立马笑呵呵地问：【宿主，男主这么帅，你有没有心动呀~】
乔观雪瞬间耷拉嘴角：【哦，他还挺能装逼的。】
系统：【……】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乔观雪不得不承认邝灵犀似乎真的挺强的。
她蹙眉看向半空中那道身影，心想，看起来就不好杀。
端坐于莲台的邝灵犀嘴唇微动，念出一道无声法诀。言出法随，靖阳塔顶层的禁制闪过一道光芒，下一秒便抛出了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影。
乔观雪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是裘若望。
塔顶缓缓升起，在半空中缩成巴掌大小，没入了邝灵犀宽大的袖中。
问心台上，九根盘龙石柱瞬间苏醒过来，锁链如蛇一般蜿蜒，精准无比地缠绕上裘若望的身躯，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猩红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锁链连接处。
九条锁链将他强硬地拉起，逼迫他扬起脸庞供众人观赏。
“裘若望，自你入摇光派以来，宗门上下便以全力栽培你，待你可谓不薄，可你却在幻境中生出心魔，虐杀了八名内门弟子！”
“今日尊上召开斩魔大会，便是要联同仙门正派诛杀了你这魔种！”
裘若望听出这是甘映慈的声音，可他眼瞳染血，已然无法看清他的道侣身在何处，又是以何面目说出的这番话。
甘映慈话音刚落，摇光派众弟子便喊声震天地重复起来。
“诛杀魔种！”
“诛杀魔种！”
“诛杀魔种！”
甘映慈率先向问心台的阵法打出一股灵力：“众位前辈，道友，烦请同晚辈一道启动逝水阵，将这魔种困杀于阵中，届时自有剑骨相赠！”
听闻“剑骨”二字，虚空峰峦之上，骤然爆出数之不尽的灵力，一刹那便点亮了逝水阵的阵眼。
乔观雪默默攥紧了拳头，面对这一场单方面的杀戮，她不知怎的，竟然不知不觉发起抖来。
系统似乎感受到她的惧意，安慰道：【没事的宿主，只要你按照男主说的，把反派的灵根拿出来就好啦~】
它说得轻描淡写，可乔观雪却越发觉得惊悚。
她环看四周，只觉那些云雾笼罩的山峦间蛰伏着许多心肝不明的人，他们一个二个，都在等待裘若望死去。
好分一块所谓的剑骨。
她垂眸，掩下眼底的厌恶：【你看看现在的场景，真的觉得裘若望像反派吗？】
系统：【裘若望杀了八个同门师兄弟，还不是反派？宿主，别太在意裘若望了，你的任务可是攻略邝灵犀，别忘了，只有让他爱上你，你才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才能最终回到你自己的世界。】说到最后，系统的声音隐隐藏了几分不耐。
乔观雪闭了闭眼。
见万事俱备，邝灵犀微微侧目，眼神锁定了下方某道背影。
“去取灵根。”
乔观雪脑海中忽地响起一道清冷之音，眼前遽然出现绵延云梯，一头在她脚下，一头便连在问心台上头。
她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已然不见半分愤懑。
乔观雪缓缓走上云梯，半空中，坐忘宗所在的峰峦之间，一名宝蓝衣衫的少年忽地瞪大了眼睛。
王安正全神贯注地为逝水阵输入灵力，却忽然瞥见身旁的师弟身影一闪，竟然站到了最边缘。
“师弟！回来！”他心里一急，下意识喊出了声。
长孙乐闻言，猛地回首看去，正好看见柳知节不知为何一脸失神的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半空跃下。
他左手旋后虚空一握，便在柳知节身前筑起一道屏障，又忙忙传音于自己的弟子，问道：“你师弟怎么了？”
顺着柳知节的目光看去，王安这才发现他看的仿佛是个女子。
联想到昨日师弟说的话，他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
“师尊，我昨日同您说过师弟情动一事，恐怕师弟心中爱慕之人……便是底下那白衣女修。”
什么……？
长孙乐遥遥望向云梯之上的素衣女子，神色难掩震惊。
逝水阵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完成，众人皆知这最后一步要留给邝灵犀。如今那女子站在阵外，连一丝犹豫也无，抬脚便进入了逝水阵中。
这个女子……同那魔种是何关系？
长孙乐的疑问方起，便听高踞莲台的尊者开了口。
“魔种身负天灵根，若是任由灵根消散也是可惜，亦负了我百年对之栽培之力，不如就由我这弟子去取来，仍由摇光派弟子继承。”
“诸位，可有旁议？”
裘若望本就是他们摇光派的弟子，如今邝灵犀要让他的弟子取走天灵根，自然无人有意见。
只是当甘映慈听见邝灵犀称乔观雪是他的弟子时，掌中灵力迟滞了一瞬。
乔观雪……不过一外门弟子，而且弟子们不是都传，是三长老有意收她为徒吗？
尊上怎么会这样说？
连她想做尊上的弟子也不能，那乔观雪怎么配……
一丝不甘在甘映慈心中升起，她抿唇，回头看向高高在上之人。
目光几分哀怨。
察觉到这道目光，邝灵犀淡漠俯瞰。
重重威压一霎将甘映慈所有情思冻结，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她慌忙转头，再不敢露出一点情绪。
乔观雪此刻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云梯，穿过逝水阵外层，踩到了问心台上。
玄黑陨铁上，法阵光华刺目，她微微闭目适应，这才看清了法阵中心的裘若望。
裘若望垂着头，乱发遮面，身体因剧痛而微微发抖，锁链之上闪烁的符文浅浅发光，在不断侵蚀着他的血肉。
随着乔观雪一步一步靠近，裘若望好似提起了最后一点力气。
他半睁开眼，咽下喉咙里的血沫：“师妹……果真是来取我灵根的吗……”
裘若望的声音轻得仿佛会被风吹跑。
乔观雪顿了顿，伸手将他眼角一行血泪温柔拭去。
她没有回答裘若望的问题，反而问他：“师兄，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裘若望小幅度地摇摇头。
他根本不认识、不记得她，又何谈知道她的名字。
可乔观雪却微笑起来。
她对他说：“师兄，我是个极贪生怕死之辈，其实你对我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在这个世界，我最爱，最在乎的人，唯有自己。”
裘若望愣住，他转动眼眸，凝视面前的女子。
为什么她明明笑着，可眼中却蓄满了泪水。
“我天赋平平，难以修炼，所以更加嫉妒天赋出众的人，尊上说，只要取走你的灵根，便会把这天灵根赐予我，所以我答应了。”
眼泪从她眼眶中滚落，一下子砸在裘若望手背，是烫的。
“我也好想成仙啊，师兄。”
【系统，对我使用不惧疼痛的30秒。】
【技能已生效】
【宿主……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一簇炽烈耀眼的火焰在刹那间缠上乔观雪的手臂，照亮了她握着铁链的双手。
咒语发作后便从皮肤上浮出，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裘若望认得，这是真言咒。
真言咒发作了。
是因为她方才说了假话。
裘若望的脑子仿佛被一把重锤击打，痛得他神魂欲裂。
她明知手臂上有真言咒，为什么还要说假话……
她是故意的……
裘若望的瞳孔放大，两片干涸皲裂的唇张开，却仿佛在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功能，只能从喉咙处发出无甚意义的“嗬嗬”声。
不知虚空中是谁喊了一句：“她身上怎么会燃起天火！”
“好像是……真言咒！”
众修士皆下意识看向邝灵犀，天火乃太初尊者独有，且真言咒属于言灵之法，也只有登仙境修士才使得出来。
太初尊者，为何要对他的弟子用真言咒？
邝灵犀好似感觉不到这些异样的眼光。
他有些愣怔地望着半边身体被天火包裹住的乔观雪。
真言咒只会在她说假话的时候发作。
她方才说了什么？
她说裘若望对她根本不算重要。
她说她嫉妒天赋出众之人。
她说，她也好想成仙。
……哪句是假的？
还是说，全部都是假的。
邝灵犀眉宇之间，罕见地浮现出不解纠结之色。
天火可燃烧世间万物，九条锁链瞬息之间断裂，散落在地。
乔观雪终于拿出了黄泉镜。
裘若望无力倒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火将眼前的女子吞噬。
可她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般，只顾着解开他身上的枷锁。
天火连神魂亦可燃尽，她怎么可能不疼……
火光模糊扭曲了她的脸庞，可他看见她的眼睛，那样一双眼眸被眼泪洗过，比九天星还要明亮温柔。
裘若望流出无尽血泪，徒劳地重复着：“不要……”
不要牺牲自己，不要救他。
他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浮生若影，以镜为媒。”
乔观雪轻声念出邝灵犀在她脑子里留下的口诀。
她朝裘若望歪了歪头，甚至对他俏皮一笑。
熊熊烈火几乎淹没了她的大半边身体。
“师兄，”她轻声唤他，“我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从前你不认得我，今后也便忘了我吧。”
乔观雪心想，你可千万要记得我，不然以后谁救她出摇光派啊！
“去。”
她轻声念出口诀的最后一个字。
裘若望被吸入镜中，逝水阵内，便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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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若望好感度+99%，当前好感度100%】
【裘若望爱意值+99%，当前爱意值99%】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系统语气十分冷淡：【宿主，裘若望已经爱上了你，可这有什么用呢？我告诉过你，你要攻略的是邝灵犀。】
【你用黄泉镜救了裘若望，男主不会高兴的，缺了一魂一魄会变成傻子，你就等着……】死字还没说出来，系统忽然卡顿了一下。
【邝灵犀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
【邝灵犀好感度+20%，当前好感……】
【邝灵犀好感度+30%，当前……】
【邝灵犀好感度+40%，当……】
上一个播报没播完，下一个播报又接踵而至。
系统像个卡带一样不断回退重复。
直至最后。
系统通告：【邝灵犀好感度+50%，邝灵犀当前好感度100%】
下一秒，它像个孩子般惊愕：【……怎么会这样，这根本不符合我的好感度计算曲线！邝灵犀的好感度怎么会从-50%一下子到100%？！】
虚空中的技能倒计时此刻只剩下5秒钟。
乔观雪安心放任自己倒在问心台上。
如果人类的情感可以用什么计算曲线来衡量的话，ai早就取代人类啦！
什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当邝灵犀以为她真是一个为了灵根放弃感情的人之后，她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其实可以为了救裘若望付出生命。
这足够邝灵犀脑补出她为情忍辱负重的人设。
就像她那番引得真言咒自燃的话一样，其实她前面两句说的都是真的，只有最后一句是假话，可他们会下意识认为，她说的三句话都不是出于真心，还会自动为她补全没说出口的“真话”。
系统迎风凌乱：【但是宿主，你还剩3秒钟技能就要结束了，你的生命值还有1%，邝灵犀会救你吗？】
邝灵犀的好感度隐秘疯长，可在外人看来，他人却仍旧端坐莲台，连衣角也没有动一分。
乔观雪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按照她的预想，邝灵犀这会儿应该来救她了啊？？？
不是吧！！
技能倒计时结束的一瞬间，被烈火灼烧的疼痛袭遍全身。
每一寸肌肤都在哀嚎，血液滚烫得似流淌的熔浆。
乔观雪几乎压抑不住地惨叫了一声。
但她突然听见了昭明的声音。
“师妹！！！”这声音如同泣血般尖鸣，含着无尽的恐惧。
“尊上！求您收回天火！救救师妹！尊上！求您……”
昭明的声音像是被一刀斩断般戛然而止。
她被邝灵犀封住了喉咙。
隔着阵法屏障，乔观雪看见昭明从未如此失态过，她疯狂地拍打着那层透明幕墙想要进来。
昭明腰间还挂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好像是给她买的零嘴。
乔观雪忽然模糊地想起，今天好像是她的生日。
恁爹的……生日要变忌日了哈哈。
就在这时，一滴冰凉忽然从乔观雪眉心滑落。
天地眨眼间风云变幻，滚滚乌云呼啸而来，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她仿佛看到一道足以撕裂万物的森寒剑光。
一抹宝蓝色直直撞入眼帘，执剑向她奔来。
【嘀——警告，宿主生命值不足1%，身体即将消散。】
【***爱意值+9，***当前爱意值10%】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系统疯了一样尖叫：【啊啊啊不要啊宿主你坚持住，你现在这个进度可千万不能死啊！！！】
要是有得选，乔观雪也不想死，但她真的有点坚持不住了。
就算她死了也不会放过邝灵犀的，等到了什么阴间地狱，她一定会天天诅咒这死变态。
意识随着魂魄一起被烧得扭曲模糊，她就这么闭上了眼睛。
有一瞬间，天地万物忽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半空中的雨滴，朝她奔来的柳知节，扑倒在阵法边缘的昭明，所有人都无知无觉地停在了原地。
她被拥入了一个极度冰凉的怀抱。
上一秒还是天火焚身，下一秒却像是坠入了万年冰窟。
有人在她耳边问：“世上真有人如此情痴吗？”
“是不是连成仙也没有他重要？”
乔观雪回答不了邝灵犀。
怀里的身体轻若鸿毛，已然毫无生息。
她浑身多处恐怖焦痕，只剩半张脸还能依稀辨认往日的模样。
他的手中攥着她最后一缕魂气，只要放开手，乔观雪就会彻底消散。
邝灵犀看着她，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微渺的不舍。
他没想让她死的。
他想让她做他的小狗，或者做他的情人。
他喜欢看她的眼睛，他对她生出了欲望。
他都已经暗示她可以成为自己的弟子了，世上有多少虫子梦寐以求得到他的指点。
除了裘若望，他就只对她说过这话。
可是她竟然自己选择了死亡。
邝灵犀不明白。
手中那一缕魂气摇摇晃晃，调皮地缠绕上苍白指尖。
下一秒，邝灵犀面无表情地放开了它。
魂气幽幽漂浮，转瞬间便要消失不见。
一束耀眼的蓝光却忽然从邝灵犀手腕处爆开。整个霞空山在这束蓝光的笼罩下开始震颤。
不仅是霞空山。
整个世界都在蓝光下崩坏震颤。
邝灵犀开启了时空回溯器。
地动山摇间，邝灵犀忽然凑近乔观雪，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那便让我看看，你是如何喜欢上他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