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戟》
3. 初见
云层一叠叠压下来,果然又下起了雪,天色迅速变暗,才申时就黑得看不清人影了。
魏成钧发动兵变,血洗节度使府,派亲军接手牙城,并已说动王榕帮他取得朝廷认可,看似大局已定,但考验才刚刚开始。
“那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两千精兵对三百人,怎么看都稳赢,为何这么久都没消息?”
“将军少安毋躁。”谋士说道,“从滹沱河谷到并州,骑马最快都需三日。算算时间,差不多明日斥候就带喜讯来了。”
“最好如此。”魏成钧语气不善,“王榕那边呢,给朝廷的表写好了吗?”
谋士有些无奈,武将多是草莽出身,哪怕李继谌已经很注重下一代的教育了,魏成钧和李昭戟依然对四书五经不屑一顾。要怎么告诉魏成钧,面圣的文书要层层流转,需斟词酌句,不是砍人头一样吩咐了就能落地。
谋士委婉道:“王少主还在润色,将军再耐心等等。”
“你们文人磨磨唧唧,就是麻烦。”魏成钧嗤声,看在自己即将成为河东节度使的份上,才勉强忍了,“待我成为节度使后,再迎娶唐嘉玉,我便能像王家一样,世代显赫,长久统治河东。大齐天命已尽,如果唐嘉玉能解开凌云图,有大齐开国皇帝的藏宝助阵,天下也迟早都是我的。”
谋士看着魏成钧,到底没敢劝什么。然而魏成钧统一天下的大梦很快就撞到了南墙,兵卒匆匆跑来禀报:“将军,不好了,后院起火了!”
魏成钧被打断,不虞眯眼:“哪个地方?”
“金狼堂。”
魏成钧脸色骤变,那不是关唐嘉玉的地方吗?他立刻起身:“调一百虎狼军进来,跟我走。”
魏成钧赶到金狼堂发现,火势看着吓人,其实只是烟大,最重要的是,火似乎是从里面烧起来的。
果不其然,唐嘉玉已不在屋里,魏成钧下令搜,没一会士兵跑来禀报。
“报,将军,这里有发现!”
魏成钧看到从墙角拖出来的守卫尸体,面色凝重,唐嘉玉那娇生惯养的性子,杀得了人?忽然,他狠狠一怔。
不好!
魏成钧快步回到铁鹞堂,打开密匣,里面的凌云图已经不见了。魏成钧目光阴鸷,能神不知鬼不觉溜入节度使府,熟悉铁鹞堂布局,并且知道凌云图密匣开关的,必是内鬼。上午唐宅逃出去两个武婢,庞诚兵败后,魏成钧见庞诚已活不成了,就没有补刀,想来是那两个武婢后面折返唐宅,庞诚还有最后一口气,将凌云图的密匣地点告知。
呵,找死。
魏成钧脸色阴沉得吓人,咬着牙道:“追。”
.
黑夜中的节度使府大得令人恐惧,魏成钧宁可错杀不肯放过,偌大的府邸被杀得空空荡荡,这才方便了唐嘉玉和斩秋、簪冬声东击西。
但魏成钧也不是蠢的,追兵很快从四面八方涌来。再这样下去就走不了了,斩秋用力将唐嘉玉推到里面,横刀拦在月洞门外,显然没打算活着离开。
“簪冬,带着娘子快走!”
唐嘉玉跑得简直要咳血,她看到斩秋为她们挡住追兵,有些无措:“斩秋?”
春夏秋冬在她七岁时就来到身边,这么多年名为奴仆,实际上和朋友差不多。虽然朋友只是唐嘉玉单方面认为,对她们而言,她只是任务而已。
但斩秋和簪冬杀了守卫,一路护着唐嘉玉逃跑,现在斩秋更是毫不犹豫舍弃自己殿后。李继谌到底给了她们什么好处,哪怕李继谌死了,都能让她们悍不畏死地执行任务?
唐嘉玉心情复杂,而簪冬果决多了,她只是朝斩秋背影扫了眼,就立马拉着唐嘉玉跑。
簪冬带着她,七拐八拐竟闯入一个佛堂。佛像慈眉善目、无悲无喜注视着风雪,簪冬掀开贡品桌,用力敲击一块地砖,灰尘簌簌落下,佛像竟移动起来,慢慢露出夹墙里的一条密道。
而士兵也追到了一墙之隔,簪冬往外看了一眼,密道开启关闭都需要时间,如果不把追兵引走,密道迟早暴露。簪冬将凌云录塞到唐嘉玉怀里,一把将她推入密道,压低声音说:“娘子,快走,这是直通城外的密道,魏党并不知道这条路。”
唐嘉玉捏紧手中据说是凌云图的画轴,问:“那你呢?”
“我去引开追兵。若我没来找你,就是我运气不济,你千万不要等我,一直往前走,出口处会有人接应你。”
“快搜,脚印就往这边去了!”
士兵已经追到了佛堂,随时可能发现她们,幸而密道入口开始自动关闭,簪冬最后看了唐嘉玉一眼,猫一样跳出佛堂,故意在另一个方向制造出动静。
外面的脚步声杂乱起来,掩盖了佛堂的动静。佛像一点点回归原位,昏暗的光线从佛陀侧脸洒入,灰尘飞舞,像徐徐关闭的生门。
唐嘉玉回头,暗道曲曲折折,仿佛没有尽头。她不禁想,出口处等着的,又是哪一方势力?
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有何区别?
唐嘉玉咬牙,在佛像即将合拢的那一瞬间,纵身一跃,跳出密道。她狠狠摔在青石板地面上,痛得眼泪直流。往常唐嘉玉咳嗽一声都是天大的事,但现在,她硬是一声不吭,爬到贡品桌下,暗暗记住簪冬敲击的地方。
她将凌云图藏在衣袖里,等了一会,确定外面没有脚步声后,才蹑手蹑脚离开佛堂,往人少的地方跑。雪还在下,她不敢留下脚印,只挑不留痕的地方走,如此走走藏藏,行进十分缓慢。
唐嘉玉暗暗心急,她不知道簪冬能牵制追兵多久,一旦簪冬被捕,魏成钧发现她不在,很可能会回节度使府瓮中捉鳖,到时候再想逃跑就麻烦了。
不知是不是她急出了幻觉,她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比如她隐约觉得,西边应该有个很大的马厩。
反正也没得选,唐嘉玉干脆赌自己的直觉。她奔向西跨院,竟当真看到了马厩。里面养着许多高头骏马,哪怕唐嘉玉不懂马,也看得出这些马绝非凡品。
听说李昭戟酷爱战马,每年都会去代北牧场亲自挑选坐骑,看来传言不虚,这些应当就是李昭戟的爱马了。一个马奴正背对着她给食槽加草料,唐嘉玉看了眼不远处堆草料的骡车,轻手轻脚藏到草料堆里。
魏成钧杀了李继谌所有得用的人,包括养马的奴仆,但他又舍不得杀李昭戟这些宝贝马,所以喂马的重任落到霍征这个马卒身上。霍征喂完马,继续运送草料,他走回骡车,身形微不可见顿了下,随后若无其事驾车走。
牙城内常驻精锐骑兵,有骑兵,就需要有草料。运送草料枯燥、费力又不露脸,那些眼高于顶的亲兵怎么看得上,霍征不受长官待见,长期被分配干这件苦差。
李继谌原有的一千骑兵被派去支援云州了,现在驻扎牙城的是魏成钧的虎狼营,仅有五百多人。马数变少,惯用的份量便不太准了,霍征给各马厩送了草料,还剩下许多。霍征驾着吱呀吱呀的小车,从启夏门出牙城。
唐嘉玉藏在草料里,暗暗松了口气。她猜得没错,李昭戟爱马如命,能在使院替他养马的必是心腹,魏成钧绝不会留下这些人的性命,所以她看到的马奴定是外人。车上草料高得像一座小山,哪怕节度使府骏马成群,这些草料也过于多了,所以他是一个运送草料的小卒,节度使府只是他其中一站。牙城内皆是节度使亲信,他这样的底层小兵怎么配住在牙城,多半住在外城。
她原本还担心草料万一见底,或者马卒感觉出重量不对,她就暴露了。幸而唐嘉玉的坏运气似乎用完了,她担心的情况都没有出现,她赌的每一步都对。唐嘉玉搭着便车,顺利离开牙城,进入内城。
并州乃军事重镇,高城深池,重门击柝,仅城墙就有三重。最里层是牙城,内有节度使府、衙署、武库、粮仓,重骑兵拱卫在外,是并州之核心;第二层是内城,官吏、百姓、工匠、往来商队混居在此,商铺、工坊林立,是并州之骨肉;最外层是外城,守城的步兵、弩手驻扎于此,是并州之外甲。城外,还有负责机动巡逻的轻骑兵大营。
如此周密的部署,难怪李家只用了三代人,就从草根变成了头号逆贼。唐嘉玉想到这是自己的敌人,不由深深叹气。
唐宅就座落在内城,唐嘉玉虽不常出门,对这里的街道也大致有数。唐嘉玉透过草隙,寻找机会下车。
虽然她很感谢马卒将她带出牙城,但外城只有兵营,她可不想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灯下黑最难防,魏成钧肯定想不到她就藏在内城,她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等风声过去就物色商队,带她去长安。
马卒将骡车停在巷口,自己走到巷子里,似乎是去方便了。天赐良机!唐嘉玉立刻爬出草垛,蹑手蹑脚往外跑。
她刚走出没几步,一阵冷风猛地从背后袭来,她以为在小巷里方便的男人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单手将她擒住。
唐嘉玉被捏住肩膀,霎间觉得自己骨头都要裂了。她知道自己不是男人的对手,不做无畏的挣扎,努力镇定道:“我是节度使亲信,被魏贼扣押,有要紧事须禀报少主。留下你的名字,只要你不走漏消息,待我出城,定会向少主为你请功。”
霍征站在阴影中,看着前方女子莹白生辉的脖颈:“你是使院的女管事?”
唐嘉玉含糊道:“既然知道,还不放开?”
“原来如此,冒犯了。”
霍征松开手,唐嘉玉的肩膀这才像回到她身上。她不动声色活动肩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身后男人猛地发难,将她抵到墙壁上。唐嘉玉惊慌抬头,看到了男人的脸。
唐嘉玉在马厩匆匆一瞥,只记得他身形高大,没想到他长相亦不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有一股扑面而来的野性。
霍征早就知道这个女子是假扮的,使院的婢女都是云雀营出来的武婢,她这一身娇嫩的皮肉,怎么可能是习武之人?但他看到唐嘉玉的脸,不禁失神了片刻。
霍征胳膊抵在她胸口,唐嘉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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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全力都挣不开,心里怒骂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力气都这么大?她只能端起架子,一脸高高在上地威胁道:“我是节度使养女,已和李昭戟订婚,碍于养父病情才没有公布。他这个人醋性最是大,你最好放开我,要不然等他进城,你就死定了。”
霍征皱眉,显然被唐嘉玉复杂的身份绕晕了:“你说你是李继谌养女,还是李昭戟的未婚妻?”
“当然。”唐嘉玉眼睛都不眨地瞎编,“魏贼趁虚而入,想取李家而代之,殊不知我未婚夫已在赶来并州的路上。魏成钧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你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若你识趣,我就让李昭戟将你提拔为亲兵……”
唐嘉玉话没说完,身后牙城忽然火光大作,急促的马蹄声和冷硬的朔风融为一体,宛如一道惊雷笼住内城:“快搜,她跑不远!”
魏成钧发现了!唐嘉玉脸色骤变,霍征看到她表情变化,心下已明白这些人是冲她而来。霍征听着马蹄声,粗粗估略有两百人之众。如此大动干戈,唐嘉玉哪怕不是李昭戟未婚妻,身份也绝不简单。
霍征飞快往巷外看了一眼,说:“他们要过来了,快走。”
唐嘉玉看向粮草车,霍征看出了唐嘉玉的想法,冷声扎破她的侥幸:“你藏法那么拙劣,连我都瞒不住,何况这么多骑兵?别耽误,快跑。”
唐嘉玉才知道原来她一上车霍征就发现了,她能顺利出牙城,全是因为霍征有意帮她遮掩。唐嘉玉恨恨将裙子扎紧,拿出吃奶的劲往前跑,还是被霍征嫌慢。霍征扫过她飘逸美丽、裙幅宽大的八破裙,忍无可忍将她扛在肩上,带着她跑。
唐嘉玉被颠得天旋地转,霍征一路挑小巷走,然而很不幸,他刚转出暗巷,迎面和一个来撒尿的士兵撞上。
士兵看到他们,双方都是一怔,士兵立刻大喊:“他们在……”
士兵喉咙咕嘟咕嘟冒血,大睁着双眼跌倒在地,不敢相信自己竟死在一把割草刀下。然而士兵的声音已惊动了其他人,霍征赶紧带着唐嘉玉换路,还是被堵住了。
霍征一边护着唐嘉玉,一边解决追兵,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霍征仅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割草刀。霍征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他用力一把推开唐嘉玉,吼道:“再往南走一条街就是城门,往前跑,别回头!”
今天一天,唐嘉玉听到最多的话就是跑,斩秋,簪冬,现在又是他,所有人都叫她跑。唐嘉玉双眼涌满泪水,脸颊蹭得脏兮兮的,早已不复曾经的养尊处优。哪怕怕得要断过气去,唐嘉玉也不敢停下脚步,她跑出一段路后忍不住回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嘉玉也不知道自己问了他的名字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真的李昭戟未婚妻,她自身都难保,哪能许别人锦绣前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在萧萧风雪中,她亲眼看到素不相识的男人身中数刀,血流成河,但依然牢牢把守着巷口,像一堵山,将追兵阻在她的世界外。
“霍征。”他的刀卷边严重,已很难杀人了。他用力擦去嘴边的血,抡起拳头,嘶吼着冲入追兵群:“记住,我叫霍征。”
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嗓子疼。唐嘉玉不敢回头看,一边哭一边跑。她已跑到精疲力竭,抬头,终于看到了内城城墙。
门楼上金钩铁画“宣和门”三字,自由似乎近在咫尺。然而一阵马蹄声像催命的鼓点,停在了她身后。
唐嘉玉回头,看到了她最不愿意见到的脸。
魏成钧脸色阴鸷,冷笑道:“表妹,你倒是好能耐,是我小瞧你了。我本打算给你正妻之位,没想到你给脸不要脸。”
魏成钧目光骤然变得狠厉,吩咐道:“抓她回去。”
他身侧的侍从下马,左右包抄来抓她。唐嘉玉连连往后退,不断想还能怎么办。
自尽以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什么气节能比命重要!去向王榕求救?今夜这么大的动静,王府没有派侍卫出来,可见不会再有人出来了。向魏成钧低头,先稳住他,以后再谋机会?唐嘉玉不在乎清白,可一旦被打上魏成钧的烙印,日后魏成钧兵败,才是真正的深渊等着她。
唐嘉玉脑子里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混乱中她隐约听到了奇异的声音。唐嘉玉回头,发现不是她幻听,十来名黑衣人攀着绳索,像夜枭一样从天而降,他们借着高度优势扣动弓弩,前来抓唐嘉玉的士兵应声倒下。
漆黑的门楼中,传来缓慢沉闷、丧钟一样的开门声。
身后魏成钧阵脚大乱,军号声此起彼伏:“不好,有内应!集合,列阵!”
而唐嘉玉已经注意不到了,她呆愣地看着宣和门从内打开,一队整齐肃杀的骑兵缓缓出现在视野中。狂风呼啸,乱雪飞舞,掀开了为首之人的兜帽,露出一张俊美锋锐的少年面庞。
只是少年眼中深不见底,杀意盎然,完全破坏了那张过于漂亮的面孔,像踏着夜色而来的死神,危险又冷冽。
唐嘉玉嘴唇翕动,无意识喃喃:“李昭戟……”
4. 重生
窗外风声呜咽,王榕写完一行字,握拳,微微咳嗽。
老仆取来狐裘,披在王榕身上,轻声劝道:“少主,歇一歇吧。魏成钧的表书再急,也不能累坏了您的身子。”
王榕浅淡地勾了勾唇角,将写了一半的《请授河东节度使表》递到火舌里,亲眼看着他一晚上的心血化为一堆灰烬:“我没打算写。”
准确说,没打算帮魏成钧写。他一整晚删删改改,上表辞文已大致拟出来了,至于荐的是魏成钧还是李昭戟,尽可再等等。
老仆没明白:“少主的意思是……”
“河东要乱了。”王榕说,“魏成钧想杀舅自立,李昭戟也不是吃素的,并州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管好府里下人,莫管闲事,我们哪方都不站。王家有皇亲这层身份在,除非河东想反了,不然不会动我。等决出胜利者后,无论魏成钧还是李昭戟,都会需要我向朝廷上表,请赐长安本色。”
老仆想明白关窍,躬身道:“少主聪悟。大长公主若泉下有知,也能放心了。”
王榕苦笑,聪悟?左右逢源,殚精竭虑,最终也只能在夹缝中谋生存,算什么真聪明。
急促的马蹄声从墙外传来,已吵了许久。王榕瞥了眼窗外风雪,问:“今夜外面也太不安生了。又发生了何事?”
老仆派伶俐的小厮去外面打听,过了好一会,小厮才顶着一身雪回来:“禀少主,外面口风很紧,打听不出来,只知道虎狼营似乎在抓一个人。”
“抓人?”王榕拧眉,什么人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连虎狼营都出动了?若说最近有什么特殊……王榕心中浮起一个人影,总是清冷倦怠的眼眸瞬间瞪大:“莫非魏成钧在找齐兴公主?”
老仆也是今日才得知齐兴公主的存在,远嫁长安的娘子有血脉存世,当然是喜事,但……老仆看向王榕似有不忍的眉眼,表娘子再重要,也比不过少主。哪怕大长公主在世,也会这样选的。
“少主。”老仆劝道,“虎狼营找的兴许是李继谌亲信,或是军中细作。齐兴公主一介女流,怎么可能穿过使院、牙城重重守卫,逃到内城呢?少主既已拿定主意,关起门来静待结果就好,勿要节外生枝。”
王榕当然知道,逃出来的不一定是唐嘉玉,他在这个节骨眼派人出门,很容易惹火上身。但,万一真是她呢?
王榕眉心紧锁,眼中笼着一层薄薄的寒烟,他难以抉择之际,又一个小厮快步跑来,急声道:“少主,城门惊变,李昭戟带着鸦军进城了!”
“什么?”饶是王榕大吃一惊,“他驻守代州已有半年,两日前带着亲兵去云州督战,哪怕他听到李继谌死讯半路返回,最快也要三日。李昭戟便是通鬼神之术,也不可能今夜就赶到!”
谁都觉得不可能,可是李昭戟偏偏就出现在宣和门下,创下了新的急行军神话。
魏成钧气截杀李昭戟的精兵成事不足,气斥候不及时传信,气外城守卫临阵倒戈,但再生气,此刻也不得不考虑最坏的情况。
外城的五千步槊兵,两千弩手,甚至城外的骑兵营,很可能都已倒向李昭戟。牙城关键岗位都是他的人,带着虎狼营退守牙城,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但魏成钧又不甘心放弃唐嘉玉和凌云图。凌云图是一张藏宝图,据说是大齐开国皇帝为后人留下的退路,万一遇到不孝子孙或天灾人祸,拿着凌云图去寻宝藏,里面的东西可以帮李氏后人再度成为天下之主。开国皇帝的私藏,哪个男人能不心动?
至于唐嘉玉,她的公主身份还有点用处,而且李继谌曾在醉酒后吐露,王昭仪留下的书信中提到过凌云图的秘密,但只语焉不详说,等嘉玉长大了就懂了。因为这一句话,李继谌养了唐嘉玉十七年,虽然唐嘉玉表现得十足一个女纨绔,实在不像知道藏宝图解法的样子,但,万一呢?
唐嘉玉和凌云图,就像钥匙和锁,缺一不可。
魏成钧拿定主意,立即拿出曾经温柔小意的表兄架势,试图将唐嘉玉拉拢到自己阵营:“嘉玉,刚才我是担心你出事,对你说话急了些。还不快过来,你忘了李继谌是怎么欺骗你的了?李家父子一丘之貉,李昭戟可是从一开始就主张杀了你,永绝后患。”
魏成钧一边说,一边暗示亲信。亲信会意,悄无声息隐入黑暗。
李昭戟听到魏成钧诱哄唐嘉玉,嗤笑一声。他单手勒着缰绳,丹凤眼狭长凌厉,眼珠黑湛,锋芒毕露,令人不敢逼视。他的眼神落到唐嘉玉身上,没什么温度,漫不经心道:“原来是你。留下凌云图,人,无所谓。”
唐嘉玉下意识抱紧卷轴,只觉得心都凉了。和氏璧被各诸侯挣来抢去,没人在意和氏璧的想法,而她这个人形和氏璧更惨,这两个男人甚至都不在意她的性命!
魏成钧也好,李昭戟也罢,哪一个都不能选。
唐嘉玉做出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看向她卖定的赢家——李昭戟,楚楚可怜说:“我愿意交出凌云图,我只想回家,望少主成全。”
说完,她不等对面反应,从袖中拿出一卷画轴,用力扔向街中心,自己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李昭戟和魏成钧都认出包首上独特的花纹,双方一触即发,兵马齐动。
唐嘉玉当然不可能真的交出凌云图,这些枭雄每个都想得到凌云图,说明这卷画轴必有过人之处。唐嘉玉藏在骡车上时,借着微弱的光线,打开凌云图好生观摩了一番,已将里面的画纸悄悄裁下。她扔出去的,只是装裱凌云图的锦缎。
她就是赌这两方人马打起来,根本没有时间打开画轴检查。她没指望自己能趁乱溜出去,只希望找个地方苟住性命,顺便把真正的图纸藏起来。日后李昭戟问起,她就咬死自己没打开过凌云图,让魏成钧替她背黑锅。
唐嘉玉每一步都算得很好,她扔出去的包首果然变成导火索,李昭戟和魏成钧的人马厮杀在一起,没人顾得上她。但她却漏算了魏成钧的无耻程度。
有些东西,宁愿毁掉,也不能被敌人得到。
身经百战的鸦军果然不是好对付的,虎狼营被鸦军压制,眼看凌云图就要落入李昭戟之手,魏成钧见势不对,恶意横生,给藏在暗处的亲信比手势。
杀。
唐嘉玉疾步奔向掩体,并不知道这一幕。她边跑边回头看,生怕自己成了乱箭下的冤死鬼。无意间一次回头,她看到李昭戟搭箭,劲瘦的手臂将弓拉成满月,猛地朝她放箭。
他要杀她?
这个认知让唐嘉玉浑身冰凉,下意识躲避。箭矢擦着她的耳尖飞过,唐嘉玉都来不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一阵尖锐冰凉的痛从身后传来。
这一箭正中后心,鲜血汩汩涌出,唐嘉玉捂着胸口,痛得呼吸困难,已无力去看是谁在她身后放箭。她脱力坠地,凌云图在动作中滑出衣襟,被风吹到半空。
凌云图被她的血染红,斑斑驳驳。唐嘉玉竟然有余力想,幸好它没被那一箭破坏。
唐嘉玉伸手,极力去够凌云图,眼前仿佛看到了星罗棋布、宫殿巍峨的长安。
然而她从未见过长安,死前又如何幻想得出。长安是什么样子呢?她的父母,又是什么样的人?
唐嘉玉耗尽全部力气,终于将凌云图握在手中,然而,她已经没有余力打开看一眼了。
血连成一线,滴滴答答落下,李昭戟曲臂,擦去刀刃上叛徒的血,反手归入刀鞘。魏成钧瞪大眼睛,紧盯着李昭戟,喉咙里嗬嗬作响,似乎输得十分不甘。
李昭戟实在懒得多看那个叛徒一眼,他驭着照夜走向街边,淡淡道:“枭首,挂于城门三日,以儆效尤。魏家无论老幼妇孺,格杀勿论。”
鸦军应是,没有人问魏家大夫人,也就是李家的姑奶奶、李昭戟的姑姑是否要特殊对待。少主不喜多言,尤其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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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别人欺骗他、背叛他,魏家都占了,还奢望什么?
李昭戟单手揽着缰绳,座下白马铁蹄声清脆,每一步就是一个血印,缓缓停在女子身前。
升平九年,十一月初七,唐嘉玉的幸福世界在一夕间倾覆。她对这一天最后的印象,就是无垠夜幕下纷纷扬扬的大雪,和那个少年骑马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嗓音冷淡漠然:“死了吗?”
唐嘉玉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闭上眼睛,心里满满都是愤怒、不甘和茫然。
父亲有亲子,姜姨有女儿,春夏秋冬忠于自己的主子,心悦她的两个男人,其实都是奉命而为。他们都在假扮很爱她。
凌云图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李继谌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圈养她?她真正的亲人,是否知道她的遭遇?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是她?
她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也不想寻什么宝藏,她只想和亲人安安稳稳度过此生。为什么偏偏是她,被选中经历这一切?
她有太多不明白,也有太多不甘心。如果能重来一次……
“娘子,快醒醒。”
眼前洒下一片金光,唐嘉玉骤然惊醒。她睁开眼睛,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还沉浸在一箭穿心的惊悸中。
等等,一箭穿心?唐嘉玉猛地坐起来,用力抚上心脏。她的心口完好无损,皮肤上也没有任何伤疤。唐嘉玉坐在床上愣神,斩秋将床帐挂好,簪冬端来了温水,她们见唐嘉玉不动,温声劝道:“娘子,奴婢知您不爱早起。只是今日特殊,耽误不得。您醒醒神,该梳妆了。”
唐嘉玉缓慢眨眼:“斩秋?簪冬?”
斩秋、簪冬对视一眼,不知道唐嘉玉这是怎么了。斩秋谨慎问:“娘子,您是做了什么噩梦吗,怎么像是不认识奴婢了?”
枕春、折夏端着熏好的礼服从外面进来,枕春听到内屋声音,抢话道:“怎么了,娘子魇着了?都怪你们,娘子贪凉,你们也不好好劝导,若是娘子身体不适,耽误了及笄宴,我看你们怎么向主君交代!”
亲眼看到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嬉笑怒骂,生龙活虎,这种感觉可谓惊悚。唐嘉玉缓了会神,身上的鸡皮疙瘩逐渐平息。
她都能被身边人联手骗了十七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兴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声,大齐祖宗显灵,赐予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种好事,有什么可怕?
既然改变不了,那就适应,唐嘉玉很快接受了自己的处境,她重新回到了十五岁,听起来正是及笄宴这一天。她依然活在一个虚假世界中,她的亲人都是逆臣心腹假扮,所有人都置身事外,看着她喜怒哀乐,怦然心动。
就像人从不会怀疑太阳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唐嘉玉也不会怀疑自己身边人,但经历过那场厮杀后,唐嘉玉再留心,果然发现看起来一团和气的春夏秋冬四丫鬟,其实并不同心。
枕春和折夏明显是一伙,在暗暗排挤斩秋和簪冬。斩秋沉默寡言,活像一个锯嘴葫芦,簪冬则是有意避让,看起来无所谓谁更受宠,或者说,谁的功劳更大。
唐嘉玉心里冷笑,她竟然被她们骗了那么多年。哦,不止,外面还有她的好父亲,好表兄,好姜姨,以亲人名义,将她的真心扔在地上践踏。
愤怒飞快让唐嘉玉恢复了力气。唐嘉玉像公主一样被捧到大,现在她得知自己真的是公主,而她们在执行任务,根本不敢得罪她,那唐嘉玉还怕什么。
唐嘉玉眉眼微垂,睫毛半遮住眼珠,不耐烦中自有一股高贵睥睨:“都吵什么。我发话了吗,轮得到你教训人?”
枕春忙咽下声音,她和折夏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道又哪里惹到这位祖宗了,只能矮身赔礼:“娘子恕罪,奴婢失礼了。”
唐嘉玉没有理会枕春,她走下床榻,抬手,骄矜高傲得理所应当:“替我更衣。”
5.及笄
枕春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将朱红锦边扯平。枕春摸着手中细密整齐的祥云刺绣,心中忍不住艳羡。
及笄三加三拜,行礼前须穿象征少女的缁布采衣,以简单朴素为主。唐嘉玉性喜奢华,平日的衣服颜色越鲜亮越好,这套缁布采衣显而易见只会穿一遍,然而哪怕如此,衣缘都缀着锦绣,上面的珍珠随便一颗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
生逢乱世,不必奔波逃命已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幸运,而唐嘉玉还能肆意挥霍富贵。
她看着唐嘉玉坦然接受众星捧月的待遇,心里的不平疯狂滋长。凭什么呢,如今藩镇势强,长安势弱,便是真正的公主都不一定能过上这种日子,唐嘉玉一个先帝公主,凭什么?
唐嘉玉并没有空关注一个丫鬟的想法,她端着一副骄纵无脑的大小姐做派,其实心思早不在及笄宴上了。
她在想以后。
听魏成钧和王榕的对话,她丢于僖宗南逃路上,生母为王昭仪。是李继谌将她带回河东,掩人耳目,不惜凭空打造一个唐宅,安排了这么多人全天候演戏,只为了让她相信自己是唐嘉玉,安心留在宅子里,不要上进,不要出门,更不要敢对河东节度使生出反抗之心。
难怪唐嘉玉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很顺,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喜欢她,因为,这个世界是围着她转得呐。
没人会做赔本的买卖,李继谌在她身上砸了这么多钱,那就说明她能带来的回报远远更高。他在期待什么呢?
经历过前世后,唐嘉玉再也不相信因为她美就可以无条件被世界偏爱了,一切所得,必有标价。唐嘉玉思来想去,她无法被其他女子取代的,一是僖宗公主这个身份,二就是凌云图。
唐嘉玉也是死前才知道,原来她早就见过凌云图。在她十二岁时,对她素来纵容的唐父突然请来一个夫子,说要教她画画,哪怕唐嘉玉兴致寥寥,唐父也坚持让她学。
夫子让她临摹各类稀奇古怪的异兽,反反复复就那几种,每画一种还要让她写感想,无聊极了。唐嘉玉最开始还耐着性子学,后来在街上看到王榕,注意力完全转移,这门课就不了了之。
唐嘉玉看过凌云图真迹后,恍然大悟。她上课的时候就觉得唐父和夫子有些奇怪,现在她明白了,夫子让她画的就是凌云图,只不过拆成一块块的,生怕她得知全貌。夫子让她写课后感悟,唐父也每日殷切问她上课有何收获,就是期待她发现凌云图的破解门道,然后告诉他们。
是的,凌云图上一个字都没有,其上以祥云为底,绘诸多奇兽,要不是卷首写着《凌云图》,唐嘉玉都怀疑这是哄小孩的画本。难怪李继谌多年都解不开凌云图的秘密,确实挺莫名其妙。
唐嘉玉不知凌云图代表什么,但王榕说得凌云图可得天下,并且是放在她襁褓里的,说明凌云图对大齐皇室定十分重要。还有王昭仪的亲笔书信,这不只是她生母的遗物,更是唯一能证明唐嘉玉身份的物件。
唐嘉玉不可能留在河东等死,她要去长安,去寻她真正的亲人。但仅凭她自己是不够的,她还得带走凌云图和王昭仪的信,长安才会相信她,接纳她。
然而李继谌又不傻,怎么可能把真迹交给她呢?更麻烦的是王昭仪的信件,她甚至不知道放在何处。
唐嘉玉心里想着事,动作慢吞吞的,丫鬟也不敢催她。一阵玉碎声传来,珠帘被掀开,姜婵也不等通报,板着脸走到内室。
“怎么梳妆这么慢?你莫非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外面宾客都来齐了,你却不见踪影,没得叫人笑话。”
姜婵也不问缘由,上来就劈头盖脸骂唐嘉玉。如果是往常,唐嘉玉肯定就认错了,毕竟姜婵为了照顾她都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如此恩情,不亚于半母。
但现在,唐嘉玉想到姜婵为了给自己女儿谋前程,不惜将她骗出唐宅,心中不住冷笑。背主之仆,人人得而诛之,春夏秋冬虽然都是李继谌派来的眼线,但斩秋和簪冬誓死效忠主家,唐嘉玉心里其实是尊敬她们的,而姜婵、枕春和折夏,她们能背叛李继谌就能背叛唐嘉玉,绝不可重用。
唐嘉玉能给姜婵体面,就能收回。姜婵呼来喝去太久,恐怕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姜婵如往常一般训斥完唐嘉玉后,莫名觉得屋里气氛不太对。唐嘉玉没有像以前那样乖乖认错,围上来嬉皮笑脸哄她开心,而是闲适坐在镜前,细细比对螺子黛,像是没姜婵这个人一样。
斩秋、簪冬一个捧镜一个递东西,一副听凭唐嘉玉差遣的模样,枕春和折夏瞥了姜婵一眼,垂眸不语,默默看笑话。
按唐宅里的身份,姜婵是陪嫁嬷嬷,比春夏秋冬这四个丫鬟高,但按真实品级来说,她们常伴唐嘉玉左右,可比姜婵得用多了,也就庞诚能压她们一头。
姜婵算什么东西,仗着是节度使府老人,来唐宅执行任务还处处摆老夫人的谱,枕春和折夏看不惯她很久了。
姜婵自认资历老,唐嘉玉从未给过她难堪,她也越来越由着性子来。但这一回却闪了腰,姜婵当着满屋子丫鬟的面被晾在原地,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十分下不来台。
她意识到自己说话失了分寸,但她顺意惯了,放不下身段道歉,只能硬邦邦替自己找补:“娘子,今日是及笄礼,主君请来众多观礼贵宾。让贵客久等,未免失礼。”
“原来姜妈妈知道礼数。”唐嘉玉细细描眉,从镜中浅淡瞥了姜婵一眼,“我还以为,什么人都可以闯进我的闺房大喊大叫呢。”
她不再叫姜婵“姜姨”了,屋里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姜婵脸色变来变去,她不忿被一个小姑娘下脸,但唐嘉玉是节度使亲自过问的“重要人物”,若是惹了唐嘉玉厌弃,被赶出唐宅,姜婵就完了。
圈禁公主,哪怕如今皇权旁落,依然是杀头死罪。未免泄露风声,离开唐宅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其他地方,而唐宅里,唐嘉玉的喜恶就是天。
这些年姜婵靠着在唐宅执行秘密任务,给家里得了不少好处,哪怕她多年无法见女儿,依然能让姜果在使院领一份清闲安稳的差事,舒舒服服过日子。一旦被赶出去,她的去处暂且不说,姜果可怎么办?
姜婵背后瞬间渗出一层汗,她顾不上丢人了,立马跪下请罪:“老奴无状,请娘子恕罪。”
唐嘉玉放下螺黛,为自己点了口脂,薄薄敷了层胭脂,揽镜四顾,终于觉得满意。她这时好像才想起姜婵,“哎呀”一声走到姜婵跟前,像一个天真心大的小姑娘,无辜道:“姜姨你怎么还跪在这里?我忙着梳妆,都忘了你。”
可惜少女心思不定,姜婵还没来得及回话,唐嘉玉就又想起了新鲜事:“阿父请了哪些宾客,王郎来了吗?”
枕春幸灾乐祸扫过姜婵,回道:“王少主早就送了回帖,说会来观看娘子的及笄礼。”
“那怎么不早说!”唐嘉玉拎起裙摆,忙不迭跑向屋外,没有丝毫沉稳娴雅可言,春夏秋冬赶紧追上去。屋里转瞬只剩下姜婵,姜婵被一通抢白,只能自己讪讪爬起来。
姜婵有些拿不准了,刚进来时唐嘉玉发作那一通,让人觉得唐嘉玉好像变了,现在好像又没变,她还是那样轻浮肤浅,想一出是一出。但是,姜婵就是说不出的憋屈耻辱。
李家的女儿果然不堪为人妇,哪怕只当商户女养,依然会露出骄纵任性、轻浮浪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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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性,和那些荒唐公主一模一样!这样的女子,表郎君居然还要低声下气讨好她,真是苍天无眼!
唐嘉玉听到王榕在场,立马急不可耐跑向前厅,一副痴迷模样。但等离开丫鬟视线后,唐嘉玉眼中的笑却一点点冷却下来。
不对劲。唐宅里就她一个真人,所谓宾客也全是士兵假扮,搭台子演戏而已,什么时候演不一样,为什么姜婵要来催她呢?
莫非来了时间很金贵的人?唐嘉玉就是唐宅的天爷,还能有谁,比唐嘉玉还要重要?
唐嘉玉想着心事,没留意路,一不留神跑猛了,竟跑到前院去了。她转过回廊,毫无防备看见屋檐下站着两个男子,一人肃穆紧绷,一人散漫冷锐,似乎正在谈什么。
他们听到脚步声,也朝唐嘉玉看来。魏成钧本能露出惊讶、戒备,但想到他现在是姜钧,又强行挤出宠溺的笑:“表妹。”
唐嘉玉根本没有在意,她全部注意力都在另一个少年身上。
他看起来比那夜城门下单薄一些,但身量已经长成,显得尤其高挑颀长。他的五官非常漂亮,剑眉斜飞入鬓,丹凤眼黑而明亮,神态是一贯的高高在上、冷淡散漫,哪怕穿着灰扑扑的衣服,也不掩光彩。
他很像他养的那些骏马,高傲神气,矫健美丽,骄矜但意外不惹人反感,只会让人觉得他生来如此。
如此独特的气质,唐嘉玉不可能认错。
李昭戟。
原来早在十五岁的时候,他们就见过了,为何前世唐嘉玉毫无印象呢?
哦,那时候她一心想着大日子不能让父亲丢人,按姜婵的指引,规规矩矩完成礼节,哪干过在前院狂奔这种事。大概是唐嘉玉愣怔了太久,李昭戟微微挑眉,露出探究之色。
不好,他起疑了。唐嘉玉惊讶于这个少年的敏锐,但她随后想到她就是一个美丽无脑的大小姐,她怕什么?于是唐嘉玉大大方方走到魏成钧面前,明目张胆扫过李昭戟,问:“表兄,你怎么在这里!这是谁?”
李昭戟眯眼,显然,从没有人敢这样打量他。魏成钧有些紧张,下意识挡住李昭戟,说:“他是……一个游商,和姑父有些生意往来,今日路过,便来观礼。”
“哦。”唐嘉玉点头,又看了眼李昭戟,粲然一笑,“原来是新客人。招待不周,是我这个主人失职了,不知贵客如何称呼?”
唐嘉玉笑意盈盈盯着李昭戟,李昭戟没什么表情,眼若寒星,冷淡回视。
显而易见,指望高傲的河东少主因为她是公主就对她低头讨好,是不可能的。
魏成钧皱眉,这个麻烦的花瓶又想干什么?差点忘了,唐嘉玉最喜欢好颜色,去年刚招惹了王榕,现在该不会又看上李昭戟了吧?
魏成钧心中警铃大作,幸好春夏秋冬追过来了。丫鬟看到唐嘉玉和魏成钧、李昭戟站在一块,唐嘉玉和李昭戟之间气氛还不太对劲,心里狠狠一跳。
这三位一个是公主,一个是少将军,一个是少主,哪一个都得罪不起。枕春赶紧上前,委身行礼,然后不动声色把唐嘉玉拉走:“娘子,及笄礼要开始了,主君和王公子还等着呢。”
唐嘉玉这才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行瑜阿兄也来了。表兄,我一会再回来找你们!”
她明眸善睐,眼波流转,像一只招蜂引蝶的牡丹,除了姿色还不错,实在找不出任何优点。可是在她转身时,潋滟眸光似有似无掠过,李昭戟隐约在其中瞥见了杀意。
杀意?李昭戟挑眉,疑心自己看到了错觉。
他本来都打算走了,此刻突然改变念头,要留下观礼。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是真蠢还是假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