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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冰啤酒和捞金鱼

作者:未详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


    沈宥希望尹昭能放下一切,安心休息。


    谁也别去想。


    别想他,别想桑枝,也别想那个人。


    她在送那些来帮忙的人,微笑与道谢都滞缓,柔和也无力,晨起时画的妆容掉得七七八八,瞳色眉色都淡到憔悴。


    望着就让他想起风疏雨骤后一支残荷,偏要在冷雨里强撑出姿态。他不喜欢残荷,所以她看起来很不好,很不让人满意。


    人群走尽,尹昭舒了口气,骤然失力。


    沈宥立刻稳稳接住她,不想让她费心多说一句,送她回房,为她在浴缸放好热水,掀了被角,做全了夜床服务才离开。


    调暗灯光时,即使自己明日就会离开,他也只说了「好梦」。


    可惜,有些人偏有另外的想法。


    生怕她忘了自己功劳似的,这一晚都等不得的,非要去打扰她。


    “桑枝来道谢,说检查结果都好。”


    “幸亏有你。要是有个万一,都不敢想。”


    “应该的。也是巧,半天没信号,纯粹是习惯性看了眼手机,就看见了你在群里寻人的消息。我们那时离哑口不远,老师让我去看看。”


    “听你这意思,论功劳,还是信号第一,蒲老师第二,你才排第三了。”


    裴禹低笑了声,问她:“心情好点了?”


    尹昭不答,只抛回问题:“嗯?”


    裴禹向她身后探头,手指推了下眼镜,镜片就映出了她背手藏着的啤酒:“半夜来冰箱里找酒喝,还在为网上的言论忧心?”


    尹昭也笑,索性大方拿出来,拉开易拉罐环,低头抿去咕噜挤出的泡沫:“不会。我其实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我。”


    “那倒是。”裴禹笑意无奈,不堪回首似地摇了头,又郑重问她:”那是在责怪自己?”


    “一部分吧。”尹昭眨了下眼,只是笑:“有点像以前打辩论赛,被分到了反方,心里却更认同正方的观点。”


    裴禹的神情就严肃了些:“今晚最大的错在那个不负责的向导,桑枝自己太轻率,那两个临时约的搭子也不靠谱,但怪谁也不该怪你,你已经竭尽全力做到尽善尽美了。”


    “没有任何人的义务,是无边界的。”


    尹昭弯着眉点头,向他扬扬易拉罐:


    “多谢安慰啦。”


    她敬酒似地又自饮下一口,指了指咖啡厅窗旁的桌椅:“我去坐会,一起吗?”


    嘴上在邀请,目光却绕过了他,是更想一个人安静坐会的模样。


    裴禹望向她已迈出的背影:“不了,你也早点休息。”


    尹昭没回头,只背着身挥了挥手。


    她挪了下高脚凳,面向玻璃方窗坐下。


    这夜是有月光的。


    若无云雾,月光落在雪山上,会有荧荧的白,令夜也透亮,可这晚的乔朗峰似乎心情也不太好,云遮雾绕,掩身于黑夜之中,不想被人看见。


    幽暗的一片,很静。


    当裴禹的脚步声消失后,四下万籁俱寂。


    于是,啤酒的气泡声都清晰可见。


    那人的呼吸声也不例外。


    “沈总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了?”尹昭趴向桌子,脸搁在肘窝里,斜眼望向已在转角阴影处站了半天的那人。


    “很早了。窃听监视都很实用。”沈宥挑眉一笑从暗角里走出,大言不惭。


    “不太像你。”尹昭闭起眼咕哝了句。


    “人会改变的。”


    会为了喜欢的人,改变很多很多。


    沈宥坐到她身旁,望向她被黑暗隐没了些棱角的轮廓,眼神蓦然又温柔:


    “其实也没变。我以前也在你门外,听过几次你聊电话。”


    他格外坦然,给了她错觉。


    似乎不该指责他有错。


    “还发烧吗?”尹昭问起别的,刚抬了一点手,沈宥已俯身把额头贴过来了。


    热度降了些,但似乎比她还是要高一些。


    他也说:“晚上温度又有点起来了,刚吃了药,明天会好的。”


    他抵上她额头,就不再撤退,呼吸交融在小小空间里:“跑出来喝酒,是睡不着?”


    裹上来的气息和温热都熟悉,熟悉总是会让人安心,像风浪里的避风港。


    她贪恋这样舒适的归属感,令她过分活跃到拉扯不休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尹昭勾上他的尾指,呢喃低语:“嗯…沈宥,我好乱,我说不上来。”


    “试着和我说说?可能会好睡些。”沈宥挪了挪身体把尹昭揽进怀里,让她寻到个舒适位置,把沉重不堪的脑壳靠上自己的肩。


    “今天桑枝被救回来了,你不知道有多庆幸,简直像是我自己死里逃生,活过来了。”


    倚向了他,易拉罐就变得有点远。


    她不想动弹,只肯伸一伸手臂,指尖很勉强才碰到,沈宥就替她取来,她瞅着他傻笑了声,喝下一大口啤酒,搁到手边。


    手指沾着瓶壁的冷凝水,主动牵上了他。


    “可我…再救不回他了。”


    “我以为我没忘记过,今天才知道我是忘了的。我都忘记了,忘记了那一点点的希望,才是最痛苦最折磨的。”


    “我怎么能忘了呢?我们在宁海给他立了座墓,里头只有背包…我在这等了十天,什么消息也没有…在山里到处找…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离开的,落石,悬崖,也许只是被困在了……”


    尹昭的牙齿打起冷颤,


    她说不下去了,就又往胃里灌啤酒,气不顺似地打了个嗝,还是害怕,很想躲,就干脆把脸埋进沈宥的胸口,陷入漆黑一片。


    她不用再去面对任何了,她可以怯懦了。


    “沈侑之,我不敢想。”


    “我今年去爬了嘎尔岗日…商业化攀登,俱乐部好多人跟着…我不恐高不高反,攀岩攀冰都被教练夸做得好…但我在山上很害怕…所以我一直没去登第二座山。”


    “我不是他,我没有那么…如果他在,或许他可以教我如何去面对离去…可是……”


    “沈侑之,我不想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今天的意外事故,我预想过很多次。每次去画路线,每次进山探路,我都在设想意外发生,想尽量避免。”


    “所以我很清楚地知道,不可能避免。我说服自己,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安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尽到提示义务就好。”


    “但我今天才知道,我根本承受不来…你说我和普布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找所有人问消息,唯独没敢给桑枝的妈妈打电话。电话来了,我只敢让阿嫂去接。”


    沈宥把她搂得很紧,下巴抵在她发顶,让她整个人都被他无缝隙地罩住护住。


    他想她需要这样强势的支撑与安抚。


    “昭昭,你可以放弃开这民宿的。”


    “我阻止,只是不想你被逼迫。你努力到现在,最该得到的奖赏就是自由,前行的自由,后退的自由。你拼惯了,不那么熟悉后退,但没什么好怕的。”


    沈宥换了轻松些的语气,摸到她没好好吹干打了结的发丝,小心帮她梳开:“不开这民宿了,可以和我回宁海。”


    他又很不值钱地低笑:“我求之不得呢。”


    效果很好,腰上被这姑娘狠掐了一下。


    沈宥稍正经了些,低沉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温柔:“不想回宁海,去别的地方也行。瑞士法国,北欧北极,或者雨林沙漠,想去哪,我都陪你。”


    尹昭安静伏在他胸前,伏了好一会儿,她很微弱地哽咽了下,才又往下说:


    “我以为这么多年了…我走出来了,变强了懂事了。其实,你是不是偷偷笑话过我,笑我天真得过了头?”


    沈宥喉结微滚,只轻轻地讲:“不会。”


    他有私心。他不想告诉任何人,包括她。


    她不知道,她这点天真有多可贵。


    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做了很多坏事。其实是她太善良,才会把别人的伤痛当做自己的罪责,才会把那种小事记得清楚,连宽恕自己都学不会。


    她不需要知道,他知道就好。


    他会宽慰她照顾她。她会需要他。


    “我在宁海过得不开心,很多人很多事,我都不认同,想着总有一天要离开,才吊着一口气强撑下来。”


    “沈宥,我不该学法律的,被教了一脑子法官思维,整天judge自己judge别人,什么事都爱论个对错。当个律师也违心痛苦。今天也是,你们都在说我没错。可是我,我早知道它会发生,我有许多可以做的,但我都没做……”


    “我从宁海逃到这儿,以为就能躲开。真是太天真了…居然还在做乌托邦的梦。”


    “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很懦弱很糟糕呀?”


    “做投资,考虑越多,就越难找到完美方案。人也一样,想得太透彻,就会痛苦。“


    沈宥的手臂环过她后颈,指腹轻挠她的下巴,惹她扬起脸,他漾着笑问她:


    “你看,没头脑和不高兴两个人,有脑子的那个,就会不高兴。你想当没头脑吗?”


    “不要。”尹昭红着眼框,清清嗓子认真摇头:“没头脑,玩不过你。”


    沈宥挑眉哼了声,弹她脑壳:“怎么?还怕输给我?我在你这,哪次赢过?”


    “张姨买给她儿子的数独本,记得吗?”她定定地看向他,忽然一本正经地回忆:“我填了几题都比你快,你就非要再往下多做几题,直到你比我快了,才放过我。”


    沈宥脸上挂不住了,掐她的脸:“你怎么尽记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不记得我点好?”


    尹昭没躲也没叫疼,他捏她从来都轻,只睁着润亮的杏仁眼,一眨不眨地看他:


    “我今天觉得你…蛮厉害的。扛着元盛那样大的负重,元盛自己就有几千人,基金后头的投资者可能几万人,都被你的决策影响。”


    “不像我,在律师这样的辅助角色里待太久了,习惯有挡箭牌护着自己,已经不敢去承担更多的责任了。”


    她夸人的水平属实一般,搁他每天听的那些奉承话里,半点不出彩,却偏偏令他心脏狂跳到似要蹦出胸膛,耳根也烧,嘴角更是早就翘了尾巴。


    上一次这样,可能还得追溯到小学时考满分被外婆夸。外婆可比她会夸人多了,变着花样不重复地夸。但她这样就够了。


    沈宥情不自禁地俯身,在她双唇上烙下一吻:“昭昭,如果你想往前多走一步,要钱要投资要资源,我都可以帮你。我陪你。”


    眼前,他狭长的凤眼忽地睁大了。


    圆润里透出从未有过的天真,表情也傻得天真,傻得像被摸舒服了的元宝。


    尹昭笑歪在他怀里,笑着笑着出了神。


    半晌,她又伸手去捞啤酒,叹着气解释自己:“这决定可太难下了,真是想得头疼。”


    沈宥直接夺了她的酒,眯眼瞧过包装:“这点酒精度数,对你半点用没有,说不定越喝越精神。”


    他忽地黯了眸色,贴向她的呼吸也变得滚烫,微哑嗓音近乎蛊惑:


    “失眠,该找谁还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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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在家,压力大了睡不着了,不是都会来敲我的门?换了地方,就连这都不会了?”


    尹昭瞥一眼被他捏在掌心的易拉罐,也觉得自己好笑。


    她倚在他怀里,抬一点手搭在他胸前,轻捻着衬衫的第二颗扣子,仰起脸,唇擦过他侧脸:“沈总,原来你来我这,是提供千里送炮的服务呀。”


    沈宥呼吸都不自觉重了几分,伏在她掌下的胸腹都紧绷,偏那支白皙如玉的纤纤素手却又腕间使力,把他往后一推。


    她惹完事就跑,跃下高脚凳的动作不知有多轻快,还非要编借口:“可是我呢,不能欺负一个发烧的人。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


    沈宥一抬手就轻松捉了她手腕,低笑出声,他实在熟悉她。


    他这时有点嫌弃赠她的手表碍事了,硌了他一下,还拦着他不能把她摩挲个遍。


    不过,暂时顾不上管了。


    她回眸时,那双未褪去红的眼,映月流星,令他无法不记起一些久违了的风流韵致。


    他执起她手,吻她无名指的指根处:


    “那你今晚要怎么办?”


    又撩起眼皮,眸里噙着不见底的笑,散漫无忌地开腔:“去找你的小玩具吗?”


    尹昭登时羞恼红了脸,眨巴眨巴眼,微张开嘴,愣着不知道该先问他还是先骂他。


    问他怎么知道她有小玩具的,骂他怎么能这么直接说出来。


    “沈侑——!”


    她最后决定先咬牙切齿地瞪他。


    之字未及出口,就又被他一把拽回怀里。


    她站在了他双腿之间,分开的劲韧大腿似只绷紧了少许就锢住了她,身体也被他挽起半袖的手臂横着钳住。


    被掌控的压迫感与他高大身形覆下的阴影同时袭来,令她呼吸断了一拍。


    沈宥似也深吸了一口气。


    安静片刻,沉声问她:“谁教你的?”


    不是玩笑或调情的语气。


    他有点认真,过分认真,慎重且强硬。


    他不会允许她敷衍,或者欺骗,所以她不必考虑如何去编一个谎言戏语了。


    明明被钳制着,尹昭却忽地喘过了气。


    好似终于卸下了沉重不堪又密不透风的陶制面具,做回真实,也不必再害怕。


    她从小与谎言共生,没给过人多少信任。


    刚记事,就生活在家庭美满父母恩爱的谎言里,知道真相,却不允许说出真相,父母亲昵慈爱的目光,像长期服用成瘾的止痛药,让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哄骗自己。


    等到这谎言维持不下去,就换成另外的谎言,一切都因为他们爱她,她百口莫辩,终于明白那些亲朋好友根本不需要真相,只是想听一个颂扬父爱母爱的故事,于是她学会说别人想听的谎言。


    后来长大了,她遇见了许多人,却始终一个人,没有人可以说真话,秘密越来越多,谎言越来越多。


    谎言是她的盾牌,也成了她的底牌。


    只要她还有没被识破的谎言,她就不会输到无路可退。


    唯独与他,兜兜转转,那么多谎言都被不留情地拆开戳穿,他居然还在拥抱她。


    尹昭不想去思考了:“岚岚买给我的。”


    她又说了好些细节,全是琐碎:“她在我这住了两天。这些山林风景,她没兴趣,觉得无聊,也觉得我无聊,就在网上下单寄了来。”


    说到这,尹昭向后仰了点头,语气较真:“你别怪她,别找她麻烦。”


    沈宥喉间低嗯,淡淡应下。


    他不许她看他,指腹摁回她的下巴尖。


    背后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克制冷静,与问题绝不相符:“她下单时,问过你的喜好吗?是你想要的吗?”


    似乎走向了冰冷肃穆的法庭,肃然端坐的法官在提问她,众目睽睽、凛然无私。


    可她看不见法官的表情了,无法去揣度法官大人会更青睐什么回答。


    她只能信任他,信任他不会判她有罪。


    无论她给出什么回答,不完美的,怯懦的,矛盾的。


    她可以信任他的。她的法官大人,知道她所有谎言,甚至为她分担过谎言。


    他会爱谎言之下的那个她,不完美的,怯懦的,矛盾的。


    她需要一个法官,公正又偏袒。偏袒她。


    尹昭的双颊与耳后烧了起来,眼眶里翻涌起不知名的酸涩,她尝试去压制。


    然后听见小声的模糊的真实的自己:


    “问过的。她给我介绍过材质、功能,还有品牌,让我选的。”她说:“我自己选的。”


    呼吸急促,似坚固堡垒濒临坍塌。


    可他的提问依旧充满理智,严密到不近人情:“试用过吗?和你想象的体验一致吗?”


    她摇头,在静谧里晃出游鱼一般的影子。


    “还没。我不记得拆了快递随手放哪了。


    “有天晚上,找过一次,没找着。”


    很好。很诚实。


    束缚她的镣铐忽然卸下。


    沈宥轻柔挽上她耳边碎发,食指抬起她下颌,垂眸细细看过她面庞,有点惊惶,有点怅惘,都比愉悦多些,但没有太多抗拒。


    于是,他吻了下她的唇角。


    诚实值得被嘉奖,她该得到她想要的。


    揽上她的腰肢,抄过她的膝弯。


    沈宥打横抱起了她,如同在夏日游园会的水池里捞起一只金鱼。


    她知道吗,在人类的另一种语言里。


    掬い与救い,捞起与救起,是同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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