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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宥没能报成名。
听说是刚传真了保险单过去,就被保险公司紧急来电拦下了,强烈劝阻他参与登山一类的极限运动。
尹昭在更衣室外换鞋时听到了这个八卦。
来自前台小姑娘。
小姑娘咬着奶茶吸管,和小姐妹嘀咕:“原来有钱人连爬山的自由都没有,要单独评估,还要签好多文件,咱们这个保险单不行。见过有钱的,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钱的。”
“你知道张总多好玩吗?电话讲到一半,噔噔噔从楼上跑下来,拉着我给人道歉。”
“我寻思咱也没做错啥啊,是保险公司不肯接。我还觉得可惜呢,那人可真帅。”
尹昭慢腾腾地弯腰拆鞋带。
她刚完成一个半小时的有氧加力量训练,教练建议一小时,但前半小时她几乎等于在做复健,就又给自己加了半小时。
冲过澡,脖子也黏着汗,四肢想罢工,但心情很畅快,任督二脉被打通了一般的畅快,甚至有闲心来遗憾自己没能目睹沈宥被拒绝的第一现场。
门店经理张总走了过来,健硕身材,套了件俱乐部文化衫,脸上堆满笑:“尹小姐,今天体验如何?体能训练计划排了吗?我们的健身房都免费使用哈。”
尹昭客气:“排了,很有用。林教练特别专业,理论知识讲得也好。”
“过奖过奖。”林教练也寻声出现,一张圆脸乐呵呵的:“刚就想问了,尹小姐以前爬过山?我看你对这些登山装备常识都很熟悉。”
“没呢。”尹昭笑笑又道:“我男朋友登山,以前总听他讲。”
“那敢情好。有男朋友手把手教,我们进度还能再往前提一提。”张总顺着话茬调侃。
“他教不了我了。我还是得靠自己。”尹昭指指墙上的徒步海报:“现在能报名徒步拉练吗?珠州的分店,有类似活动吗?”
“对,也有的。”林教练点头。
“那边比宁海这强,有山。我们组织攀冰课程,还得把会员都带过去。”张总也补充。
“太好了。那您帮我问问珠州那边最近有哪些徒步训练?”尹昭一跃站起。
刚走出店门没多久,手机响了。
显示沈宥来电。
尹昭似有警觉地回头一看,一辆木兰色的欧陆正驶进店门前的泊车位,是沈宥的车。
她接了电话,但没停步。
“课上完了吗?我在门口。”
“上完了。在吃饭了。”
下雨天,人在伞下,沈宥看不见她。
“在哪吃饭?”
“麦当劳。”
“哪家麦当劳?”
“观塘地铁站里的那家。”
“我去找你。”
“我建议你不要。”
尹昭收了伞,抖落雨滴,踏上地铁站的自助扶梯,瞥了眼线路图随口作答,认真建议。
电话里没回音,被挂断了。
她搭了去港景街的地铁。
与观塘站反方向。
中午、下午和晚上,她都约了人。
请君达的Ticcy吃个粤菜,再陪先锋的法务总Yvette看展逛街喝咖啡,最后和周格一起宴请难得来宁海一趟的肖老板。
以前一场场应酬饭局哄下来的客户,现在也要一个个登门去告辞致谢,再做交接。
稳住客户,是周格在收到她辞职信之后提出的唯一要求。
尹昭在粤锦轩独自等了十分钟,搁在手表的手机很安静,只有一条微信消息。
沈宥:「昭昭,观塘路站有十三个地铁出入口,没有一家麦当劳。」
反扣手机,她想了这句话十分钟,Ticcy才姗姗来迟,春风满面。
君达与她一直有项目,只是合作的人从张加胜换到了Ticcy。
“Ticcy,这里!”尹昭起身拉餐椅:“最近还忙吗?刚看到Apollo交割的新闻,抢下了这个好资产,谢老板总该给你放放假了吧。”
“别给我整这些迷魂汤。”Ticcy赶紧拦了她:“先说说你吧。收到你消息,我就猜到你要说什么了,打算辞职了?”
“嗯,下周应该就会给你们正式邮件。后续的工作——”尹昭递去菜单。
“工作晚会再聊,不急。”Ticcy按下她手中菜单,向她眨眨眼睛:“你先说说,是打算先订婚,还是直接结婚?真是太羡慕了,你说你忙成这样,也没耽误恋爱。”
尹昭一怔,怔得恰如其分。
她旋即笑道:“还没商量好呢,他有他的想法,我有我的想法。”
从粤锦轩又一路往江边走,走到艾迪逊的观景酒廊里,在Yvette那也遇到类似的探听。
看来,在她远离中環社交局的这些日子里,她与沈宥要结婚的消息已经传了个遍。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猜?”尹昭微低着头,笑意清浅,比装饰画里的那一支睡莲更羞怯。
“都在这么传呀,难道传错了?”Yvette轻松打趣。
“那您得先告诉我都传了些什么,我才好告诉您,几分真几分假。”
“传你准备辞职备婚,传沈宥在满世界选婚礼酒店,还传他在佳士得拍了颗蓝钻,足足15个克拉。”Yvette挑挑眉:“你说他一个适婚年龄的男人,为什么要去拍钻石?还大张旗鼓的,连个名字也不隐。”
“送人呗。他们这些男人,不都爱给女人送个包、送个房?”尹昭望着被落雨搅得混浊的江水:“贪财捞金的名声都被女人背了,也不知道满足了谁的显摆欲。”
“那些都是消耗品,这可是收藏品,不一样的。”Yvette有些吃惊,尹昭这话偏激得很,与往日的谨慎藏锋大不相同。
尹昭抿起唇角,茶汤极清,只一片茶叶沫在漂来浮去,自在自在,不由己。
“怎么?沈宥没和你求婚?”Yvette瞧她这模样,似在吃醋却又傲得很,头一次拿不准传言的真假来。
“是聊过,但还没敲定。”尹昭摇头笑,似是而非道:“不过我们都同意,我先不做律师了。”
“你这律师当得太拼。他有了名头,是该管管你的。”Yvette只捡好听的讲。
离了艾迪逊,尹昭拦下出租车又回中環,计划去搞定今天最重头戏的饭局,肖老板。
肖老板是周格的客户,她只是个顺手写上去的名字,但这是个一跺脚整个中環都要震一震的人物,周格谨慎,就摆足了姿态。
出租车还堵在晚高峰的车河里。
接到周格的电话,通知她晚餐取消了。
周格拖着长调在笑:“到哪了?赶紧掉头吧。肖老板说,让你回家陪沈宥吃饭,不耽搁你们小情侣的恩爱时光。”
不必再去在意发丝是否都精致妥帖,尹昭就把脑袋抵在了车窗上。
雨水还在落个没完,整个宁海市都快被淹成鱼缸,她这只金鱼,搭出租车四处流窜,也逃不出这玻璃鱼缸。
太荒谬了,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来告诉她。
你可真是个幸运儿,他爱你,他都愿意和你结婚。明明几周前,她还只是个连男人都傍不稳的捞女。
尹昭很清楚,她今天之所以能和客户们谈得顺风顺水,大半是沾了沈宥的光。
中環这地界永远信奉经济学和理性人,只有算计出更大利益,比如沈宥的人情,才会让他们放弃计较她的提前解约。
可她不想感谢沈宥,半点谢意也没有。
若论沾光,她这一路沾了无数人的光,沾导师的光,沾杜尚伦的光,沾沈宥的光,也沾姜家的光。能坐上这车,都沾了出租车司机的光,哪里谢得过来。
抬着混,尹昭一直觉得这句俗语特别精辟。
这处借点力,那处借点势,朋友的敌人的都一样借,人就爬上去了。没什么好感谢的,该感谢的是自己会借力顺势。
沈宥或许渡她过了这一关。
但他也在摧毁她。
摧毁她作为独立个体的存在,削弱她的价值,左右她的选择,让她沦为附庸。
而这个斩断她所有退路的人,还在她的手机里捉摸不透地温情脉脉。
沈宥:「昭昭,晚上也不回家吃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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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宥:「你病刚好,不要总在外头吃。」
沈宥:「快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尹昭摁灭手机,请出租车司机换了个方向,往她那临时的家开去。
在这鱼缸里,她连要去向何方都决定不了。
走到楼底,仰头往上看,家里亮着灯。
以前在沉棠里,她回家,要先仰头看一眼。
现在在这老公房楼下,她也得仰头看一眼。
心烦。溅上鞋跟的水渍很烦人,地砖上潮湿洇出的水迹也烦人。三楼的人家重搭了管道,把油烟轰隆隆往楼道里排,气味难闻,也烦。
她还在楼下,就听到有阿姨拉了窗户开始破口大骂,炒菜的大爷只会讲一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气得阿姨偃旗息鼓。
烈女怕缠郎。
尹昭忽而想起这句话。
在这烦闷潮湿的阴雨天里,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点乐子。
她是烈女不假,可沈宥一定不是缠郎。
“回来了?”
密码输到一半,沈宥先一步替她开了门。
他穿一件不知从哪弄来的围裙,尹昭没买过围裙。她看见他小臂上沾的血迹,闻到一丝鱼腥味和酒味,下意识去看厨房。
什么也看不清,但答案很好猜的。
“你会做酒香鲥鱼?”尹昭换鞋。
“不会,在学。”沈宥接过她的包:“买了两条鲥鱼,应该够用。”
“张姨替你买的吗?你应该让他们帮你清理好剖开。”尹昭跟着他绕进厨房,看见水池与砧板上各摆着一条鲥鱼。
“确实是不会做。只想着要料汁配方了,也就没想到这一层。”沈宥提了刀,继续剖鱼。
尹昭看他动刀,就觉得不对,但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她也没剖过鱼。
想想就拿来手机,找了视频教程放给他看。
他们凑在一起,解剖一条鲥鱼,没人提原本这顿晚饭该在哪吃,没人讲观塘站的麦当劳,也没人过问明天的门锁密码。
切姜片,铺花雕,淋热油。
蒸了半条鲥鱼,第一次就很成功。
尹昭尝了一口,猜出沈宥去要了宁大门口那家海州馆子的料汁配方,那家的酒香鲥鱼很出名,她读书的时候没少去打牙祭。
“好吃。”她拈着筷子夸。
“还有一条。想吃,明天还可以做。”沈宥看她吃过才动筷,语气似不经心。
“油焖大虾,酒香鲥鱼,还有佛跳墙。你怎么知道是酒香鲥鱼?”尹昭好奇。
“昭昭,我们一起住了三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了解你。”沈宥筷子一顿,认真看她:“你自己知道吗?你是个说话很有意思的人。”
不肯讲真话,也不屑讲谎话。
不想和任何人沟通,就只讲半真半假的谜语。
吃完晚饭,尹昭主动去洗碗,沈宥嫌弃身上鱼腥味,就说要去洗澡。
脚步声四处响了一阵,却走到了她背后。
沈宥伸手环上她的腰,胸膛没有半点缝隙地贴上来,把头埋进她的颈窝。
尹昭些微一僵,她不该想着礼尚往来,主动说要洗碗的。
洗碗是个太过顺从的意象,在中式家庭里与母亲密切相关,太契合男性关于婚姻的臆想,就像女生首次登男方家门要不要洗碗,永远是个热门话题。
她能想象到此刻沈宥视角下的画面,也很能理解,他为何这样抱住她。
惹他误解,是她失策了。
“不是说去洗澡?”尹昭偏头问。
“嫌我难闻?”沈宥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声音很低,听着像威胁。
“是有点腥气。”尹昭垂手冲碗。
“为你做饭才沾上的。”他开始捏她腰上软肉,一副不见回报不罢休的模样。
“你自己要做的。”尹昭纠正。
“那你也吃了。”他抓着一点不放。
“我总归要吃饭的。”这对话好没意思。
“你吃的是我做的饭。”沈宥咬上了她的耳朵,语音含糊:“昭昭,为什么昨天晚上没和韩慕柏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