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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之间的了解程度，与相处时间，还真不是线性关系。
认识五年了，尹昭头一次知道，沈宥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居然厨艺很好，至少比她只会下个水饺煮个面的凑合水平强。
尹昭尝到饱肚滋味，过意不去，夸他：“你厨艺还挺好。”
沈宥早有预料般点点头，勾唇问她：“怎么样？考虑雇我给你当个驻家厨师吗？”
她这地方小，餐桌也小，不过一米见方。
沈宥手长腿长地坐在这，已经局促，偏他还要把半截小臂搭在桌上。
手指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子。
这画面，这噪音，都似曾相识。
尹昭忽而觉得怪有意思的。
你说这些年，他们变了吗。
好像变了，好像又什么都没变。
念及几分旧日情面，尹昭咽下冷言冷语，换上笑眼，与他打机锋：“沈总日进斗金，我可请不起。我这庙也小，搁不下您这尊大佛，这些行李也都搁不下。”
沈宥却不承她情，不肯顺阶下：“哪里搁不下？这不是都搁下了？”
见她眉头又蹙起，干脆图穷匕见：“我打算搬过来。沉棠里的房子，一个人住太大了，不好。”说着又缓和了语气：“你病刚好，需要人照顾。”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
他这强盗逻辑，能把人气死。
尹昭立刻沉了脸，抓起手机：“随你。但这是我的房子，我会改密码。”
沈宥点头，斜看向她的屏幕，无比正常地报数：“1-0-2-7。”
被气昏了头，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鬼使神差，她就真按下了这几个数。
输完了才后知后觉，她不仅听了他话，这还是他沈侑之的生日。
尹昭气急败坏，把界面上的撤销、取消、重新修改全按了一遍，结果弹出对话框，提示她说「每日密码只允许修改一次」。
沈宥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狭长眼睛里闪烁出愉悦。
尹昭狠狠剜他一眼：“我明天改。”想想不过瘾，又强调：“随机密码。”
第一次见她这么凶时，还挺难过的。
现在嘛，习惯就好。
沈宥起身，伸手揉了揉她头发，看着蓬松柔顺，摸起来发质却硬，和人一个性子。
他端走她面前的空餐盘，弯腰去洗碗：“今天什么计划？下周该回去上班了？”
尹昭托着下巴，瞧他背影：“去上登山课，做体能训练。下周一复工。你呢？”
沈宥这人洗个碗也有模有样，很有气派。
就是怎么看，都和她这转身都费劲的厨房不搭，更别提墙上挂着的那台老式抽油烟机了。
若她现在拍张照发到网上去，一定没人能猜到，这是几个月前刚当选了财经杂志年度人物的沈宥。
沈宥还是第一次听尹昭讲登山的事。
不免诧异，回头打量她一眼，长年不锻炼，细胳膊细腿，更别提还大病了一场。
他昨晚刚抱过，很确定，她的肌肉量绝对低于正常水平。
沈宥皱了眉，收拾好台面，问她：“报的哪家俱乐部的登山课？”
尹昭端起杯子喝牛奶：“凯岩。你知道吗？规模挺大的一家，口碑也不错。”
沈宥坦言：“我不熟悉这些。他们都教些什么课？”
尹昭就介绍：“先教户外常识、装备器材这些，也会教结绳、攀岩，还会组织徒步，攀冰这些也能去实地教。”
看他眉头越拧越紧，尹昭知道自己被看不起了，又讲：“我徒步还可以的，每年都会跟着村里的人去山上采虫草，一日往返十几公里也能走下来。”
尹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
唱歌气息不稳，跳舞四肢不协调，少女时期耗费所有假期去学的小提琴，也在大四那年卖给学妹了，现在左手都忘了该怎么按弦。
可是不懂不会，也没什么关系。
她现在最骄傲的一点就是——
她信她自己，想做的事，只要敢豁出去一切，她就能做成，登山也是。
沈宥没再追问。
从沙发上堆的衣服杂物里，翻找出昨晚拎来的纸袋，取了两册打孔活页册来，在尹昭对面坐下，展开封页，递给她一份。
他双手交握于前，腰板笔直，架势像上谈判桌一样郑重：
“尹昭，我们聊一聊禾洛村的事。”
尹昭挑眉，不由也挺直了背，翻阅起来。
这是一份酒店项目企划，做得很周全细致，连可行性分析、投资概算都有。
面对面坐着，像他们一起开过的许多会议。
只是这一次，换成了沈宥汇报。
他留心着她的翻看进度，同步介绍：
“昭昭，你的眼光很不错，雪山、森林、徒步，都是好概念，也是近年来渐起的风潮。都市生活压力太大，大家都需要回归自然喘口气，户外运动的渗透度也在快速增加。”
“在乔朗峰下建野奢酒店，是个有前景的投资方向。如果成功，可以引领一种全新的旅游理念，但前提是，要下力气做市场培育。”
“禾洛村的问题在于路途遥远、交通不便、缺乏配套，除非是度假村式的大手笔投资，否则只能成为小众选择，慢慢被遗忘，或者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尹昭的潜意识在抗拒，但没办法，他讲得有道理有价值，该听。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打断他。
“你想去禾洛村建民宿，是因为它被列入易地搬迁名录了，对吗？”
“你想只凭一幢民宿，就让那里成为旅游旺地，让整个村落得以留存。”
“尹昭，你是不是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无论上风下风，沈宥就是有本事把握主动权。差点忘了，他本质是个投资经理，最擅长把「掏钱给我」包装成「竭诚为您服务」。
尹昭劝自己冷静，别信他的鬼话，也别被操纵情绪。等他亮底牌。
“现在有个机会，祁家在滇南有酒店投资计划，正在选址。我相信你能看得出来，比起你的民宿，建在禾洛村会更合适。”
“什么条件？”尹昭唰地合上活页本，也不绕弯子，抬眸直直看向他：“你想要我答应你什么条件？”
“留在宁海，和我结婚。”沈宥的目光锐利如隼，紧盯着她，不肯放过她的一丝表情变化：“如果你想回禾洛村，我也可以陪你每年去住一段时间。”
尹昭是真搞不明白，沈宥他爸妈是怎么教出他这价值观的。
怎么在他这，性也好，爱也好，婚姻也好，全是可以交易谈判的东西。
在他们这些天龙人眼里，人就和产品差不多。他只肯打开说明书，看一眼你的功能和使用方法，不好用就扔了，或者他碰巧喜欢，那就搁着。
他们从来看不见别人，只想满足自己。真是烂透了。
尹昭的好心情全没了，白瞎了一顿还算愉快的早餐。
她把活页册甩到桌上，懒得同他废话：“我要回乔朗峰。我不和你结婚。”
沈宥也合上他手中那册，平静问她：“尹昭，你是不肯和我结婚，还是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了？因为要回禾洛村，所以不结婚？”
吵了几次架，骂了他几次。
他还是长进了些的，至少学会看见她了。
只是这些人怎么都非要盯着「以后」不放。
想那么多未来干嘛。
未来，说不定哪天就永远都不会来了。
尹昭压下不耐，坦率直言：“我没想好，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到想结婚的人。但现在不想。至于乔朗峰，我是一定要回的。”
沈宥沉默颔首，敛回视线，收起企划书。
他淡定得很，不讶异，看着也不像失望，甚至似有几分胸有成竹。
尹昭拿不准他在想什么，索性又道：“我的民宿也用不着你管。真倒闭了，我就当给自己建了个坟。”
她不是诚心想咒自己。
纯粹是嘴瓢，房字的音变了形，就成了坟。
说完自己都心里一惊，有些失神，视线落到窗外的连绵阴天，就真想起，快清明了。
“不许乱说。”
沈宥倏尔离座，出现在她背后。
他俯下身，单手捏住她脸，又晃了晃，像是要把她的傻念头全摇出去：“一大早的，说话这么晦气。快呸几声。”
尹昭眨巴了下眼，想着这让她怎么呸。
对着他沈侑之……呸吗。
她还没想明白，嘴唇就又被啃了口。
沈宥不敢多亲，蜻蜓点水碰了下，就站直了身，一手挠着她的下颌，一手抬起看表：“几点上课？”
尹昭扯来纸巾擦了下：“十点。”
沈宥拍拍她肩：“差不多了。陪我去晾个衣服，我送你去上课。”
“我可以坐地铁。”尹昭跟上他。
“就这下雨天？你自己的车呢？卖了？”
湿冷雨水从阳台半开的窗户里溅进来，沈宥就去把窗又拉紧了些。
尹昭在洗衣机前蹲下，发现沈宥简单粗暴地把他和她的衣服都一筒洗了，包括一些她还可以穿穿再洗的衣服。
也不好说什么，先挑出他的，递给他。
“嗯。卖了。”
“什么时候卖的？卖了多少？”
“一周之前吧。十八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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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我送你的车卖了，别的怎么不卖？”
“那是我自己掏钱买的车。”
“傻不傻，真以为十五万就能买辆新车？”
“……我把钱还你。”
沈宥不肯接她递来的衣服了，瞪她。
尹昭手伸得有点酸，想收回来自己晾，又被他抢过去。
阳台很窄，挂了几件湿衣服，就层层绕绕地把这一米八多的人也给围了起来。
传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缺你这点钱？不许还我，欠着。”
尹昭没听过沈宥这样说话。
也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就是不太一样。
或许是下雨天，嗓音都沾了潮气。
潮归潮，但此刻的雨不大，细密如织地落下，行人撑伞，步伐徐缓，未见积水。
尹昭在窗前望了望，还是想自己搭地铁。
沈宥不同意，把她的健身包直接丢进了车后座，非说他要去元盛，顺路。
这天周六，也不知道他要去办公室折腾哪个倒霉下属。
*
雨天就这样，前方有车辆剐蹭，寻常巷口也开始堵车。
尹昭扫一眼时间，不免去想若她搭地铁，早到了，又看了看冷脸开车的沈宥，知道他心里也烦，就忍下了埋怨。
拿起手机，打发时间。
看了几条公众号新闻，又看朋友圈。
一点开，尹昭就差点惊掉了下巴，诧异到不由自主和沈宥搭了话：“最近……是流行什么腹肌挑战吗？”
听见她声音，沈宥就翘了嘴：“嗯？”
寻机侧过头，光明正大地来瞧她，不巧瞥见她的手机，立刻唇角也压了下去。
尹昭在看的是两张构图相近的男性半身裸照，一上一下，慷慨大方，冲击力极大。
一张很眼熟，是昨晚韩慕柏发来，又被他删了的那张。
另一张也眼熟，没露脸，但他瞥一眼就知道是祁孟帆，估计是他昨晚转发的床照引发的血案。
“你看祁孟帆新朋友圈了吗？”尹昭赶忙划拉了一下，把手机亮给他看。
这下，屏幕上只剩下祁孟帆的腹肌了。
沈宥忽而留意到，适才那一眼里，两张图的最大区别，在于底下评论点赞。
韩慕柏干干净净，什么都无，而祁孟帆这个傻货，有一长串。
至于什么原因，答案昭然若揭。
操。真够顽强的，还没死心呢。
沈宥收回视线，猛打了个急弯，一口恶气不吐不快：“没看。有什么好看的？你觉得好看吗？”
尹昭被这弯转得差点撞了头。
悻悻收回手机，就不该和他说话，真是有病，祁孟帆不是他朋友吗？他不夸就算了，何必态度这么恶劣，怪不得没朋友。
她不说话了，沈宥又开始忍不住。
他借着瞥后视镜的机会看她：“怎么？你喜欢祁孟帆这款腹肌？”
尹昭不想惹他，就打官腔：“你们都练得挺好的，看着很健康。”
沈宥较上了劲：“那你喜欢呢？他这种看着很结实的，还是瘦一点，有线条但肌肉块没那么大的那种？”
尹昭觉出异样，挑起眉，心思一转，伸手又一次把手机递给他看：“唔……我觉得岚岚刚发的这张好看。”
沈宥顿时有不祥预感，先抿紧了唇，才看过去。
就在三秒前，葛青岚加入了这场腹肌混战，另辟蹊径，干脆发了张手摸腹肌的照片。
男生半撩起衬衫下摆，露出青涩白净的腰腹线条，但更惹人注目的，是葛青岚按在其上的黑色美甲，妖娆又张扬。
这下，换沈宥不说话了。
他相信自己只要张嘴开口，就一定会立刻马上让尹昭拉黑葛青岚。但不行，他还有事要求葛青岚。
*
开到目的地时，离十点只差五分钟。
尹昭提起健身包，一秒也不肯等，车刚停稳，就推门下了车，按时赶到了店里，却不得不在前台等了会手续办理。
叮咚。门铃欢迎声在身后响起。
转头想看看是哪个比她更迟的登山同好，看见的却是沈宥。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前台站定，噙着笑与她讲，也与前台讲：“我听你的介绍，觉得挺有意思的。我也来报个名。”
前台小姑娘忙不迭应声，眼犯花痴，差点要缓了她的事先去服务沈宥，被尹昭瞪了一眼，才收了心思。
趁前台忙碌，他微弓了身，柔声问她：“中午想吃什么？一会儿上完课，带你去吃酒香鲥鱼，好不好？”
橱窗外，白茫茫雨落如瀑。
尹昭就在想，怎么清明还没到呢，地府就把男鬼放出来了，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