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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第一次,是2015年了。
元盛的Fintech组负责人Jessi递来了一个区块链项目,上轮投资人君达投资想回笼资金转手,Jessi站在他的办公室,信誓旦旦地讲这是个错过会后悔十年的项目。
沈宥翻了翻汇报材料。
项目直觉不错,文件写得狗屁不通。他决定自己去一趟黔州的项目所在地。
飞了三个小时到黔州。
还没见到项目创始人,先在电梯里见到了尹昭,穿着与初见那天一模一样的死板套裙,一看见他就低下头,贴着电梯门从他的身边溜了过去。
隔了大半年,他竟然还记得她,随意瞟一眼就能认得出。
电梯缓慢上升。
沈宥有点心烦,她是只有这一套正装吗?天天穿是怕换了衣服别人就认不出她了吗?
沈宥和项目创始人在会议室里聊了一下午,聊得很好,技术、创新、热情和执行力都有。但他不能只听一个开口就是全球布局遥遥领先的人讲,投资不比创业,需要更客观更理性的视角。
他把元盛跟来的法务叫了过来。
可能是这业务太新太偏,也可能这傻小伙是个不知从哪塞来的VIP,一问三不知,答得颠三倒四,纯属浪费时间。
沈宥又去找项目公司负责政府关系的张总,这个人懂,但满嘴瞎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诚心没打算让他听懂。
“你把尹昭给我找过来。”
沈宥皮笑肉不笑地送走了张总,勾手把刚被他骂了一通的法务小伙子叫过来:“知道是谁吗?不知道,就去问问公司的人。”
过了十分钟,尹昭拿着台笔记本电脑推开了门。
他只一招手,她就懂事地在对面坐下,对着电脑,把一切问题答得妥帖。
“你是君达这次派来的律师?”沈宥问满意了,有了闲情逸致,望着眉眼低垂的尹昭开始找茬:
“给我提供法律咨询,就算无偿,是不是也构成利益冲突?要我去和他们谢总打个招呼吗?”
他唇边噙着戏谑的笑,一副看透了她为什么会走进这办公室的模样。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子,噪音嗒嗒嗒。
尹昭觉得他不要脸,也觉得他烦,但这是棵摇钱树,她需要拓展客户关系。
“君达是杜律的客户,不是我的。”她微弯下背脊,头颈低垂的弧度也婉转,只声音里透出硬气:“这些信息,您手下的人查一查就知道了,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对她那个废物师父半点尊敬都没,不用喝醉,也敢口出狂言。
不过仅凭这两次问答,就想争元盛的单子,她也太敢想了些。
沈宥心情很好,勾着唇问她:“你现在能自己签项目了吗?”
“非诉不能,诉讼能。我挂到证了,杜律师不接诉讼业务。”尹昭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他:“秦展姐,我的诉讼带教,她不管我,如果我接到了案子,可以借她的名义在所里立项拿分成。”
下午五六点了,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打进来,钻进她的眼里。
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
琥珀里有光,很美。
沈宥突然出了一身汗,衬衫都黏在了皮肤上,他扯了扯领带,这间临时借来的办公室正对西边,晒得令人燥热。
年轻、有锐气又有才能的小朋友,是可以帮一把的。
可惜了,那时元盛的投资一切顺遂,他没有诉讼业务要找她。
不过他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也有意向去接君达的股权,就成了她的对家。
和她开了几次线下会,他慢慢确信,他喜欢与她讲话,逻辑清晰,言语精炼。
他起个头,她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要争什么,哪怕是做对手,也能有十足的默契。
她也很有意思。
顶多会议前十分钟,还能坐在最尾兀自闷不作声,但听了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胡扯发言,就会开始拧眉头,再听几句傻话,就会忍不住要婉言提醒了。
同他像极了,看着谦逊有礼,内里都没什么耐心去等庸人醒悟。
这个项目进展很快,他和君达的掌门人谢寻谈得也很顺,尽调谈判拟合同排得格外密集,一个月就尘埃落定。
签合同那天,他又飞去了黔州。
这一个月里,他一共往返了宁海黔州五次,酒店前台都认识他了。下飞机时,谢寻还给他来了电话道歉,说自己有走不开的要事在身,没法来现场签字。
估计谢寻也想不明白,一个几千万的投资项目,哪里值得沈宥这么三番五次地跑。
“没事你忙,条款都敲定了,签字走个形式而已。”沈宥步出廊桥,站在机场落地玻璃旁讲电话:“你们律师来了吗?”
经济舱的客人开始从廊桥里络绎不绝地涌出,宁海直飞黔州的航班一天不多,起飞前看见她匆匆拖着行李箱登机了。
“Jonathan带着尹律师过去的。”谢寻朗声笑道:“虽然我不在,但你可别小看我们君达派出的阵容。”
“那是自然。”沈宥眼睛一亮,在如织人流中瞥见一个身影,比平时更高了些,是她踩了双高跟鞋,温柔裸色但一看就皮质梆硬:“有尹律师在,我能不吃亏,就不错了。”
谢寻哈哈假笑了几声:“放心吧,你都去现场督战了,Jessi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可谈不上督战,我来黔州是有别的要紧事。”沈宥挑起眉,穿过人群:“先不说了,期待下次还有机会合作。”
他站在了尹昭的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行李箱拉杆。
尹昭望着他,忽然想起来曾经也有一个人这么不见外地握过她的行李箱。
动作相似,长相相似,恍若隔世。
“在等Jonathan?给他发条微信,说一小时后在酒店见。我会送你过去。”沈宥指了指不远处的咖啡店:“尹昭,十分钟,我们聊一聊。”
他这次来黔州,最要紧的事,是想带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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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致同几年了?三年?”沈宥连杯咖啡也不点,寻了个空位坐下,开门见山:“致同三年级律师拿多少薪水?”
尹昭刚给张加胜Jonathan发完短信。
她烦透了这个君达的TMT投资总监,快四十岁的年纪油得打滑,眼神总往女性身上乱飘,虽然她不想单独面对沈宥,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选沈宥。
只是这个开头,有点没想到。
她怔了一秒,如实讲:“没有三年。这是第二年。三十万底薪,加上年终奖,税后到手运气好能有四十万。”
“来元盛。我给你翻倍。”
沈宥气定神闲地靠向椅子,抛出一个优厚价码,可尹昭一点反应也无,这令他皱起了眉:“想做哪个领域,你也可以挑。”
尹昭垂着眸,缓缓摇了摇头。
沈宥的火气腾地一下升到了嗓子口。
抿紧了唇才压下,他的儒雅面具似乎一遇见尹昭,就得多提些折旧。
说起来,自打在黔州再碰到她,她就这幅样子。
一双眼睛只在工作时又亮又勇,一到私下场合,就躲着他的目光,活像耗子躲着猫,发她微信也只会一板一眼地回,不然他何至于要飞来黔州挖墙脚。
他就想挖她跳个槽,还能吃了她不成?
沈宥不再说话,等她解释。
尹昭攥紧了手机:“沈总,我想问问是我的什么表现,让您觉得我够资格加入元盛?”
“怎么?被你那个废物师父杜尚伦PUA太久了,对自己都没信心了?”沈宥怒气未散,笑意轻蔑。
“不是,就想了解下您作为一个潜在客户的看法。”尹昭的目光有些飘忽。
“你做事认真负责,脑子转得快,还知道怎么说话。能看懂听懂,会说还会写,很难得了。”沈宥不愿夸得太过,随口扯了几句,但似乎都进不了她的耳朵。
他忍不住敲了敲桌板,示意她专心点:“怎么样,考虑吗?”
尹昭抬起了头,红唇微抿,这是她忍不住要开口纠正的小动作。
沈宥盯着她抢先道:“八十万,你同龄人里有几个人能拿到这个数?知道Jessi年薪多少吗?三百万。她能拿那么多,是资历和能力摆在那。尹昭,价码可以谈,但你不要不知足。”
尹昭听出他的不爽,不再拖泥带水,答得飞快:“沈总,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想律师的发展空间更大一些,更适合我。”
“空间?元盛也有空间,以你的资质,五六年做到Jessi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沈宥被她气得嗤笑一声:“三百万。你们有些合伙人一年创收也就这个数吧。”
尹昭把头摇得更坚决了:“多谢沈总您给我这么好的机会。但我现在资历浅,经验也不足,还需要在致同多打磨打磨。”
按沈宥给的路径,要攒下两千万,怎么也需要十年以上。
禾洛村等不了她那么久,雪山也等不了她那么久。
“为什么?喜欢当律师?”沈宥根本不信这些虚词,只蹙眉追问。
“您就当我喜欢吧。”尹昭向他露出一个真诚甜美的笑:“等我从致同独立了,我肯定会独立的,如果您好心还愿给我机会,一定竭诚为您服务。”
“那你是拒绝我了。”沈宥也笑:“我对拒绝我的人,是没什么好心的。”
“走了。”
沈宥敛了笑就板起脸,手掌一摁桌面,利落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出口走。
既不等尹昭,也不再管她的行李箱。
尹昭无奈,拉起行李箱,跟着他小跑了几步,却差点崴了脚。为了签约仪式上新闻拍照显眼,她特意穿了高跟鞋搭一步裙,实在走不快。
她扶着行李箱,侧身曲腰揉了揉脚踝。
这一下疼得有点厉害。
想想沈宥那张冷脸,她刚得罪了他,谁知道他还会不会送她去酒店,还是别跟着他了,按自己节奏来吧。
“穿了双高跟鞋,就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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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熟悉的冷嘲热讽在头顶响起,是沈宥走了回来:“还想靠自己去交际应酬争客户?尹昭,你做梦的本事倒是很不错。”
“以后会穿习惯的。”尹昭不卑不亢。
“那你就赶紧跟上,司机都到了。”沈宥推走了她的行李箱,只丢下句话给她。
尹昭只能继续跟着他。虽然他这次还不肯等她一起,但至少走慢了些。
两人坐上商务车中排。
各忙各的,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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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昭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了。
毕竟下午签约仪式一切顺利,沈宥也称得上和颜悦色、春风满面,没再和她讲话。
直到晚上,庆功宴。
尹昭捂着酒杯,摇头浅笑:“张总不好意思,我不能喝酒。”
“这贵酒是我们这特产,度数不高,尹律师给个面子鉴赏鉴赏。”公司的张总伸手就捞来了个分酒器,一看就是个劝酒好手。
尹昭瞥了瞥身侧的张加胜,细边镜片后瞟来的冷光让她心中一凛,连连摆手:“真不能喝,尝一点就要起——”
“莫非尹律师能不能喝酒,还要看地方的?在宁海能喝,在黔州就不能喝了?”一道声音从主宾位凉凉飘了来。
尹昭笑容一僵,循声望去。
沈宥正勾着唇看她,眼里闪烁着不加掩饰的恶意:“我可记得,尹律师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连杜律师都喝不过的。”
她这下确定了,这人记仇,今天不知道已在心里咒骂过她多少遍。
尹昭只能挤出笑:“沈总,您说我酒量好,那是您不知道上次陪您喝完,我抱着桶吐了一夜。”
说着,她侧身从张总手里接过酒瓶,给自己倒了半壶:“不过您说的是,今天在黔州这么好的地方,又难得达成了这么互利共赢的合作,是该再尽兴一把的。”
满嘴谎话,场面倒圆得好。
沈宥唇边笑意依在,只眸光陡然冷了好几度,掠过尹昭一眼,去寻身侧的人说话。
偏偏她的座位正对着他,他凡是动动筷子,就不可避免地看见那张全是虚情假意的脸,菜肴都没了滋味。
酒过三巡,尹昭也打完几轮应酬,分酒器里还余浅浅一层,盘算着差不多了,就佯作出醉意来,安静听这些男人们吹嘘。
正想就这么混到结束。
张加胜却突然伸手把她酒杯斟满,身体也靠了过来,酒气喷在她耳侧:
“Evelyn,没想到你还挺能喝的。晚上有安排吗?这些天辛苦了,一起去唱K,再喝点有意思的?也带几个小朋友、实习生们放松放松?”
“我晚上还有个电话会,你带小朋友们去吧。”尹昭警惕地躲开,脸上撑起笑。
“电话会算什么?”张加胜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被她逗笑了:“我们这行,哪里不能开电话会?别说KTV,就是床上也能。”
在桌上,张加胜似乎只是侧着头在与她逗趣闲聊,可桌下,一只油腻恶心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腿上。
尹昭往另一侧倾了倾双腿:“我比不上张总经验丰富,学不会一心二用,还是得回自己房间里上会。”
张加胜的手落了空也不恼:“那Evelyn该学学了。长这么好看,只要开口,有的是有人愿意教。要么今晚不去唱K?我们直接回酒店房间开始学?”
尹昭冷笑:“那我倒想问问,张总教学经验如何?教会了几个人?评价好吗?”
她没听到答案,因为沈宥已经突兀地站起身宣告散场了,他连外套都穿上了,一边拨弄他那颗镶钻袖口,一边莫名其妙地斜着眼睛瞪她。
尹昭也瞪他。
要不是他拆她台逼她喝酒,张加胜这个恶心玩意儿,敢仗着她醉酒来搞这套把戏吗?
散场时,张加胜没提续摊的事。
尹昭猜是因为沈宥他们一行元盛的人也都住在同一个酒店,万一真一呼百应,全去唱K了,他大概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平安回到了酒店房间,但在刷卡开门的瞬间,尹昭却感到了害怕。
她记起来,酒店房间是君达订的。
大厅走廊里还在人来人往,她的衣服上都是酒气熏人,还有张加胜的臭味也似乎在阴魂不散。
犹豫片刻,先挂了防盗链冲了澡,换了一身清爽味道,开始思索是不是该去重新订个酒店。
这时,张加胜打来了电话。
话筒里,声音听起来阴恻恻:“Evelyn,张总说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酒吧,想请我们再去喝点。你是318房间吗?我在大厅等你,还是要我去你房间找你?”
尹昭走到窗边往下看,不见张加胜,却意外看见了沈宥。
他正站在酒店正门处与人交谈。
“好。我去大厅找你。”
尹昭决定赌一把。
反正她早已行囊空空、一无所有,哪怕赢不了,也没什么可输的了。
更何况,明天赌场就要关门了。
而今晚,她拥有最高的赔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