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善原以为自己能排上用场的,可当真正面对时,却完全束手无策。
镜子如一缕黑烟,自她身后飘散。灰蒙蒙的远处静静地立着几条黑影。
没有打斗声,更没有呻吟声,天地间静得可怕。
心头突突直跳,莘善鼓起勇气,迈开了步子。
杂草已被锄净,翻出底下乌黑的土。脚下踩着松软,吃着腿上的力。莘善一浅一深地往那几道黑影走去,忽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怒斥声,她犹豫片刻,便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大概是树吧。她盯住前方的空荡,卖力地往前跑,手却暗暗攥紧。
前方不断传来人声,她听不懂是在说什么,但说话那人一定很愤怒。莘善边跑边朝四周查看,可前方依旧一片灰白。
“混蛋!”
莘善腿一僵,下一瞬便如踏空般一脚杵在结实的土地上,眼前也一片清亮。她蹲下身子,痛呼出声。
“善儿!”
“小兔崽子!”
旺善自马车里钻出,妙妙也自车顶跳下,跑向她。莘善被旺善搀扶着站起身,眼睛却一直盯着在马车旁“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的那位壮汉。
那人矮旺善半头,却足有两个他那般粗。筋肉虬结的双臂裸露在外,玄色半臂下摆扎在四五指宽的皮束带里,腰侧挂着一个绣着奇异图案的褡裢,随着他的动作喀啦哗啦地响着。
妙妙蹦到她怀里,一边喵喵叫着,一边打滚蹭痒。莘善指着那壮汉说:“他是谁?”
“强盗。”旺善笑着说。
莘善暗忖这位强盗定是与上次的封广元一样,着旺善的道了。于是,她便一手揽住妙妙,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马车另一侧那群呆坐之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旺善负手而立,笑意更深:“待他过会儿倒下,我便将他们都扔出去。”
“他们?不止一人?”
莘善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几道黑影。
“嗯,一共五人。”
“他们真是强盗吗?”
莘善的目光落在那穿着体面的壮汉身上——只见他已脚步虚浮,似醉汉般摇晃,胡乱地打着拳。
忽然间,她听到鸟雀鸣叫声,抬头搜寻,却只看到几片黑影。
莘善颦起眉,盯着旺善,语气严肃:“为何这里的景象不是发灰的?”
旺善依旧笑着望向她。
“砰”地一声,他转头一瞧,旋即便抬脚欲走,却被莘善一把扯住衣袖。
“我知道发灰是因为一只鬼……”莘善紧盯着旺善,却见他面上笑容依旧纹丝未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可说。”
旺善依然笑着对她说。
冰冷拘住了她的手,但莘善仍不甘地与他对视。
“善儿”,他的一双眼睛几乎眯成了两道黑线,“我要去将那几名强盗送走,你明白吗?”
似乎有寒气顺着她手心钻入。
莘善只觉他现下身上的寒意比平日更甚,连忙松开手,踉跄地退后几步。目送着他离去后,她垂眸看向自己微颤的手。
“喵呜!”
妙妙在她怀里伸长脖子,用头蹭着她的手。莘善挤出微笑,摸了摸它的头,再抬眼时,旺善已拖着那壮汉渐行渐远,最后连那灰暗的背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安地轻咬下唇,她垂下眼帘,将妙妙按进怀里,狠狠揉搓。
莘善抱着妙妙去查看马车旁坐着的那群人——有旺善从尹川城带出来的奴仆,也有山上的居民。他们都没有受伤。
马儿咴咴地叫着。
她在妙妙的帮助下从一个木箱中找到了豆饼,喂给了马儿们。她抚摸着马儿柔顺的鬃毛,脸上也渐渐有了笑意。
余光忽然瞥见一抹浅浅的绿,莘善惊讶地发现一丛杂草已然返了青。她蹲下身细细察看,想着给马儿尝尝鲜,便伸手欲拔上几片嫩叶。指尖刚要触及草叶,手却被妙妙用身体缠住。
妙妙拖长调子喵叫,尾音打着转儿,尾巴也打着转儿地勾着莘善的手。
莘善不明所以,无奈之下只得宠溺地将它抱起。这时,耳边忽然听到模糊的咚咚声,她茫然四顾——呆坐的众人,站着打盹儿的马,堆小山的行礼……却寻不到半点异样的痕迹。可是下一瞬,她眼界里忽然一恍,清明变为晦暗,身后传来清晰的咚咚声。
“善儿!”
莘善转头看向跑来的旺善——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熟悉的笑。她不知所措地站着原地,看着他将怀中的妙妙拎起,又远远地抛到了马车上。
一声尖利的喵叫声过后,莘善转头看向旺善。
“走吧,走吧!我都收拾妥当了!”
他说着便一把攥住了莘善的胳膊,欲往怀里带。莘善踉跄一下,稳住身形后,立刻沉肩往回挣。
“那个镜子消失了!”
莘善见他仍不松手,便用手拍打他的胳膊。
“没有,在呢!你一喊它就出来了。”
旺善松开手,背着手笑眯眯地说道。
“镜……镜子?”
莘善试探性地小声说道。
“不对,不对。”
“赤亡?”她环顾四周,依旧没有那面黑镜。
难道是……
“普罗城?”
语声方落,一个黑点便跳入莘善的眼界里。
旺善拍手叫好。
“对了,对了!”
那黑点如有生命般向四周伸展,如四肢般的黑须旋转缠绕,逐渐扩大成可容一人通行的黑镜。
莘善惊奇不已。
一只手推着她的背。莘善双脚紧紧扎在地面上,回头对旺善说:“那他们怎么办?”
旺善摆摆手说:“有妙妙看着,没事。他们还有活儿没干完呢。”
莘善点了点头,下一瞬便被旺善推进镜中。
普罗城安谧如常,仿佛方才那惊变从未发生——袅袅炊烟依旧飘悠着,只是这祭台上没了孩童的笑闹声。
“你为何又不杀了那偃师?”
赤亡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莘善僵在了原地。
“我不杀人。”旺善语调平静。
“……偃师?”
“……”
她不认识那壮汉……他怎么能是偃师?!
莘善转过身去,心中於堵让她的声音发颤:“他怎么能是偃师啊?!”
话音未落,她便感受到身边的沁骨的寒气。她看向旺善,可是他却忽地撇开头,咚咚咚地走了。
莘善的目光没有在他背影上过多盘桓。她看向赤亡,又重复道:“他……怎么能是偃师?”
“他是。”
“可是他不去除祟……为何要……”莘善低头看向自己指缝里未擦净的血迹。
“哼!他认为他在除祟,年复一年,可却连根毛都没捉住。本以为昨日……”
赤亡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就像是跌入谭中不会凫水的人,最初的挣扎过后只剩下沉寂。
“可是我从来没在莘府见过他!”
莘善语气激动,想证明他根本就不是偃师。
“莘府?”赤亡轻哼一声,又道:“小姑娘,偃师早就不止莘氏这一支了。”
莘善现在脑中一片混乱——赤亡是鬼,它帮人,它是山神;旺善是鬼,它帮她,它不杀人;壮汉是人,他伤人,他是偃师。
从偃师庄离开的时候,她便决定细细看遍她所不知的人间,再回到尹川时,便要把“偃师庄”重新变回“莘府”。寻亲都是借口,她只是需要有人与她同行,触摸这世间的一切。所以她需要旺善,即使它是鬼,但它愿意与她同行,愿意为她指路。
她一直都在努力地接受沿途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她照单全收。她必须如此,她也一直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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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整理思绪,思考她一直回避的一切。
人和鬼祟,从来势不两立。
她挣扎,她痛苦。她身为人,更是莘氏血脉,可是却偏偏与鬼祟为伍。她是有苦衷的,可是……
十指探进发丝中,莘善痛苦地扣住头皮,企图让皮肉上的疼痛帮助自己理清脑中的乱麻。
“你听过你先祖的传说吗?”
莘善身形骤然僵直,顿了几息,才将头缓缓抬起,嘴瓣微颤翕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没……
赤亡的声音幽幽响起,如水般荡进她的耳中。
“古神女以裂背诞子,永镇幽冥。”
“……女以?”
“不是,是那个孩子。”赤亡顿了顿,说:“我忘了叫什么了……”
莘善从没听过这个故事,她不知道赤亡为何要提起,她也不知道那位先祖的名字……
莘氏祠堂无牌位。有的是一个又一个永不瞑目的人偶。
一声叹息,莘善望向赤亡,可直到秋芳来找她,它也没再说出一个字。
旺善被一群孩子围住,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逗得孩子们直笑。莘善仍旧感觉自己的脑袋不甚清明。她呆呆地随着秋芳引领,落了座。
一盘又一盘的菜肴摆满了桌子,空着的座椅也渐渐坐满了人。
时不时有人向她问好,她也微笑着点头回应。她无事可做,只能认命地坐着,看着他们一群人来来往往。
“……好……我……”
有人在拉扯她的衣袖,她垂眸看去,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青白色的手。莘善抬头看向旺善。
“善儿,这些饭菜好香啊!”
它笑着说。
莘善转头看向那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点了点头,嘴唇未动,自喉中发出一声“嗯”。
她望向对面满脸幸福的人,又垂睑看向自己面前的碗筷。
她从来没吃过这种饭,从来没坐到过这种桌子前。
人齐了。有个人带头吆喝起来,众人都举起自己的茶杯,莘善也是。又一个人要莘善动筷,她便挑了眼前的一碟肉里的一片,吃了下去。随后,其他人也开始吃了起来。
莘善察觉到眼界里时不时会出现一只握着筷子的青白色的手。她的视线跟随那只手看向它主人的脸。
那张脸对她笑了笑。于是,她便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碗里的菜。
原来鬼也会吃饭。
吃罢饭,一堆人推推搡搡了一会儿,像是达成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契约,他们哗啦一下散开了,又聚成一队人哗啦一下将席面收拾干净。
莘善跟着众人来到了祭台。她不明白现下又来祭台做什么,赤亡似乎是不吃饭的。她不想多想,所以仍沉浸在刚才的香喷喷的饭菜里,轻轻吮咂着齿间残留的滋味。
人很安静,山也很安静。莘善抬头望天。天也很安静。太阳微微西斜着,安静地撒着光。
一共站起了四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也有那个妇人。
秋芳拉扯着那妇人的衣角,似乎快哭了。那个妇人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太开心。她将秋芳推进了别人的怀里。
一个男人走到赤亡的榻子旁跪倒,然后自赤亡的红绸下飘出一缕黑烟,钻进了他的眉心。
耳边忽闻碎裂声,眸前似春冰乍裂般,露出底下清晰着腐败的水草。
倏地,莘善后颈发麻,汗毛竖起。她看着那男人僵直地站起,喃喃道:“祟……”
“今早死了四个。”
莘善望向身旁的旺善。它依旧挂着那不变的笑,那被遮起的眼也把所有情绪都藏起。
莘善顺着它的视线又看向赤亡的榻边——又有一个人接受了祟,而下一个便是秋芳的娘亲。她的目光四下搜寻,终于在一个老妇人怀中看到了一截颤抖的窄瘦肩膀。
莘善垂下的手慢慢攥紧,嘴唇抿成了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