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初夏已至。
天还未亮透,福芝就被姜荷从床上叫了起来。
她揉着惺忪睡眼,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相较之下,姜荷眉眼间虽带着些许倦色,却仍显得精神十足。
王金花和林奶奶虽有心帮忙,却不懂京中婚嫁的那些繁琐规矩,生怕做错什么坏了礼数,是以,只能由着姜荷亲自打点各项细节。
昨夜商量车马仪程、安排迎亲路线,姜荷统共不过歇了一两个时辰。
此刻她却毫无疲态,执起胭脂笔,专注地为福芝描画妆容。
福芝望着铜镜中渐渐明艳的面容,原以为自己会心绪难平……
谁知真到了这天,各种事务接踵而至,她反倒无暇多想。
姜荷有条不紊地帮着福芝梳妆、穿戴,又去见过长辈,行了诸多叩拜……你们
一桩接着一桩。
直到林楠端着吃食进来,福芝才终于休息片刻。
林楠将米粥放在桌上:“姐,快垫垫吧,一会儿忙起来怕是没空吃东西。”
或许是少见福芝化妆,看着姐姐梳理整齐的长发,光洁的额头与面上的妆容,离别的感觉也让林楠有了些酸楚。
林楠有些话不择言:
“私塾里同窗们常说,有些男子表面光鲜,内里未必如所见。”
“虽然姐夫不像那类人,但……但万一呢!”
“咱们离京中也不远,若是姐夫……崔巍要是给你脸色看了,还有我们一大家人呢!”
“爹也是这般嘱咐的。总之你别怕,有任何事,我们定会第一个为你出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个总跟在她身后转悠的小不点,竟在不知不觉间抽条拔节,身量蹿得快要与她齐平了。
福芝轻笑,抬手挼了一把林楠的脑瓜。
当年若不是林楠生病,她也不会上京打秋风。
或许至今,她仍是乡下一个力大无穷的村姑,不会认识崔巍,不会跟随宋大夫行医,也更不会有后来的种种际遇。
想来命运这般安排,倒叫人感慨万千。
前几日听姜荷细说京中人情往来时,福芝便明白往后的路并不轻松。
高门大户的规矩,世家往来的门道,每一样都要细细琢磨。
但她从来不是认命的性子。既然选了崔巍,选了这条路,她便要一步步走得踏实。
总要配得上站在他身旁的位置。
只不过,这些心思,自然不必与半大少年细说。
福芝只莞尔笑道:“我们楠哥儿也长大了,知道维护姐姐了。”
林楠急得梗直脖子:
“姐!你要相信我!但凡有半点不顺心,你就回家来!我虽然还年弱,却总不能让你在外头受欺负!”
“我是说真的!”
福芝心下暖融,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啦!我自然晓得。他若敢欺我,莫说家里,便是我自个儿也饶他不得。”
见姐姐神色笃定,林楠这才放心,说了几句吉祥话,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张罗了。
*
唢呐声声,一路从京城吹打到杏花村。
崔巍身着大红喜服,骑在枣红马上。
虽面色仍显白皙,却不见青涩,反透出几分少年得志的英挺之气。
杏花村的乡亲们早早聚在道旁,个个脸上带着笑。
自从地动后福芝行医救人,林家在全村声望就越来越高。
如今见探花郎来迎亲,大家都抢着来说吉祥话——不少人都记得这个曾经在村里养病的书生,如今高中归来娶亲,自然要讨个彩头沾喜气。
身为傧相的齐牙最爱热闹,抓了大把铜钱撒向人群。
欢声笑语中,迎亲队伍终于行至林家院门前,却被李守与游奇水笑着拦住了去路。
院门上贴着大红喜字,檐下挂着红布,一派喜庆。
齐牙见状忙上前一步,拱手笑道:
“吉时将至,车马已备齐,还请诸君行个方便!可莫要误了良辰!”
李守对福芝本就有两分情谊,虽然长大后渐渐绝了心思,如今却还是尽职尽守地挡在前头,朗声道:
“既要迎娶林家女,自当依林家的规矩。
我受林叔所托,要考校新郎官的才学武艺!还望崔公子莫要见怪。”
游奇水也上前一步,看着齐牙:
“我们也不为难。武试简单,只需崔兄射中三丈外那吉字靶。”
他指向远处柳树下挂着的靶子,“射中十字,便连作一句诗,贺祝今日礼成,如何?”
齐牙抬眼细看。
那靶子立得老远,正中用朱笔写着许多吉利小字,四周却布满“赏钱百文”等大字,分明有意为难。
他凑近游奇水,压低声音:
“游兄,你我好歹同窗一场,何苦这般为难?这靶子立得这般远,吉字又写得这般小……”
游奇水却打开折扇,挑眉笑道:
“承颜兄有所不知,我是林叔的亲徒,为自家师妹把关,有何不可?”
他故意顿了顿,声音提高几分:
“若是连这关都过不得……只怕探花郎这‘佳婿’之名需再斟酌。我家师妹,自然值得顶好的人。”
齐牙急得瞪眼,还要争辩,崔巍已在马上含笑开口:
“游兄所言极是,理当如此。竹影,取我的弓来。”
竹影忙将一张描金长弓递了出去。
崔巍挽弓搭箭,姿态从容。
阳光洒在他身上,大红喜服映着俊朗的面容,引得围观的村人们窃窃私语。
游奇水抬眸看他,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崔巍却神色平静,如对寻常故人。
弓弦响处,利箭破空而去,不偏不倚正中靶心的“缘”一字。
“好!”四下顿时喝彩声一片。
*
新房内,福芝端坐在梳妆台前。
林楠端着一碟喜饼兴冲冲进来:
“姐!崔巍好箭法!射得一句:缘夙缔,得佳姻,新喜事,望长久。”
福芝唇角刚弯,姜荷忙在旁提醒:“诶诶,可不能咧嘴笑,小心口脂花了。”
*
门外,游奇水仍不罢休,又道:
“接下来是文试。崔公子高中探花,文采斐然,不如就以此情此景,即赋新诗一首如何?”
齐牙见他小人得志的模样,倒是有些牙痒痒,自然跳出来:
“何必探花郎,由这傧相代劳可好……”
*
崔巍从容应对,又散了许多红封,终于进得院门。
一路行至正堂,但见林山与王金花端坐堂上,案前供着姜芮牌位,香烟袅袅。
王金花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林山眼眶泛红,却仍板着一张脸。
崔巍上前鞠躬行礼:“小婿给岳丈岳母,请安。”
王金花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
“你……你一定要待我们福芝好!她性子直,可心肠最软……绝不能欺负她。”
“我们福姐儿这么远去了京中,只别叫她受了委屈……”
崔巍恭敬地奉上茶盏:“小婿谨记在心。”
他端着茶又转向林山。
林山素来刚强,但话却说得温和: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既将你当作自家孩子,你也要好生待福芝。”
崔巍郑重颔首,林山接过茶盏,又沉声道:
“还有……京城若住不惯,杏花村永远有你们一席之地。只要我林山还在,这儿就是你们的家。”
“孩子,人这一辈子,活得痛快最重要。”
崔巍闻言,神色动容。
林山却不再多言,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借着拭汗的动作,悄悄抹去眼角的湿润。
这时门帘掀起,林奶奶和姜荷一左一右搀着福芝出来。
按礼该由林楠背她上轿,福芝却执意不肯。
她自行走上前,虽顶着红盖头,却步履从容,与崔巍相对而立,落落大方地躬身一揖。
两人执手,又给姜芮的牌位敬上一杯茶水。
锣鼓喧天,淹没了家人的叮咛。
礼成后,福芝与崔巍携手走出家门。
王金花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林奶奶默默拭泪,姜荷抱着胖丫,一家人站在门口,目送着新人远去。
“福芝儿……孩子……千万别委屈自己,爹和小娘永远在家等你……”
王金花泣不成声地喊道。
福芝回头,盖头下的脸庞早已泪流满面。
她重重点头,红盖头随之轻轻晃动。
*
马车缓缓驶入京城,最终停在一座小巧精致的宅院前。
虽不似高门大户那般气派,却处处张灯结彩,檐下挂着大红灯笼,窗棂上贴着双喜剪纸,一派喜气洋洋。
又是一番礼仪之后,福芝被喜娘搀扶着送入新房,崔巍则留在前院应酬宾客。
直至月上中天,喧闹声才渐渐散去。
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屋内红烛摇曳,将新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晕上一层暖色的光。
福芝早已自行掀了盖头,端坐在床沿。
大红嫁衣上的金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肌肤如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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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方自己亲手绣的鸳鸯帕子,针脚虽不够细密,却满是心意。
听到开门声,她抬眸望去。
崔巍立在门前,束发的红绸未解,胸前的红花依旧鲜艳。
他面上带着几分酒意,双颊微红,平常清亮的眼眸,此时却幽深得有些让人心慌。
崔巍看着自己的新娘,口脂殷红,眼瞳黝黑,面色白皙。
腰封将她的腰肢束得不盈一握,更显出身段的窈窕曼妙,面上,却是一副不谙世事的神情。
福芝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说:“我,我有点饿……”
——偏偏开口,还是他熟悉的模样。
崔巍轻笑出声,不由放柔了声音:
“我早吩咐竹影备了吃食和热水。这一整日都没能好好吃饭,定是饿坏了。”
说着,他上前几步,修长的手指轻轻为她取下凤冠。
“先去洗漱更衣吧。”
福芝轻轻颔首,凤冠取下时,几缕青丝随之垂落,更添几分慵懒风情。
她揉了揉发酸的脖颈,小声嘟囔:
“这凤冠少说也有三五斤重,压得人脖子都僵了。”
竹影果然得力,不过片刻就已备好热水和几样精致小菜
待二人洗漱完毕,换上一身轻便的红色常服,又简单用了些点心,这才重新回到新房。
烛光依旧温暖,却比先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福芝坐在床沿,虽然这些年没少在同一屋檐下相处,此刻她却莫名有些局促。
她下意识拿起那方自己绣的喜帕,没话找话道:
“你看,我绣得可还好?”
崔巍坐在她身后,自然地拿起一旁的布巾,为她擦拭湿润的长发。
眼神掠过绣帕上憨态可掬的鸳鸯,唇角微扬:
“很好,我们福芝做什么都很好。”
福芝点点头,露出笑意:“那是自然!”
崔巍话锋又转,声音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过,福芝可知晓这绣帕有何用处?”
福芝回想道:
“不就是京中的风俗,展示新娘绣工,讨个吉利么?”
崔巍的声音低沉了几分:“还有呢?”
福芝抬眸,正对上他垂落的视线。
烛光在他长睫下投下浅浅阴影,呼吸间带着淡淡的梨花酿香气,与平日温文尔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还有……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崔巍放下她已然半干的头发,手臂却松松地环绕在福芝的肩膀之上。
像是执教孩子们时一般,声音低沉,循循善诱:
“这说明,福芝并未好好温习功课。”
“该罚。”
福芝霎时红了脸。
忽然想起前几日姜荷塞给她的那本小册子,还有嫁妆箱底那对雕刻精致的榫卯娃娃……
她喉咙发紧,有些不知所措,手中的喜帕却已被那人轻轻抽走。
崔巍看着其上的针脚,憨态可掬的两只鸳鸯正在交颈。
福芝身上氤氲着淡淡的甜香,是刚沐浴过的皂角清气。
又带着女子特有的温软,蒸得他残存的酒意沸腾,温度与血气都往下涌动。
他当然知晓这是什么反应。
或许是酒意,或许是欲念。
总以君子自居的崔巍,此刻却不愿再守着那副清贵自持的模样。
他声音低沉,带着从未有过的喑哑:
“喜帕,还有一用,便是在新婚夜上,承接夫妻二人欢好情动之物……以作见证。”
“如今,福芝可知晓了?”
福芝面红耳赤,口不敢言。
她终于明白崔巍究竟哪里不同——或者说,她其实见过这样的他。
是两年分别后重逢那日,是她独赴京中寻他那夜……
他仿佛变了个人,陌生、放肆,却又隐隐透出她所不识的锋芒。
可她并不讨厌。
崔巍跪坐在床榻上,双臂缓缓环过福芝的肩头。
他的影子如云般将她笼罩,渐渐收成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的下颌轻抵在她发顶,声音有些沙哑:
“福芝,你我二人,从此便结成夫妻了。”
“你可知晓?”
福芝被他圈在怀中,能清晰听见彼此的心跳。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喜帐上,融成密不可分的一团。
福芝点头。
崔巍低笑,胸腔的抖动却是传到了福芝的身上,让她的心也随之震颤:
“……好姑娘,你的胖鸳鸯,一会儿,可要被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