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奇水原打算当日往返，没成想林山一回来就拉着他比试箭术，说着试试他回去有没有偷懒。
他推辞不过，只得陪着练到日头西沉。林山兴致不减，硬是留他用过晚饭，又安排他与林楠同住。
林山倒是畅快，只说徒弟也算半个儿，在家住一晚不妨事。
第二日一早起来，游奇水也不急着回去了。见福芝抱着一大堆衣物就要去河边浣洗，他便凑了上去。
胖丫出生后，林家换洗的衣物多了不少，福芝趁着不上工帮奶奶分担活计，没想到却多了个跟屁虫。
游奇水话不多，但还是想法设法地跟福芝聊了起来：
“上次多亏了福芝你的建议，我才能跟林叔学那么一手，在大比上也得了不错的名次。”
福芝也有些好奇他们学中的经历，边走边问：“你们学中还要考射艺，也是奇怪。”
游奇水点头：“朝堂选士便是这样，除却八股算测之类的科目，也要考校六艺，其中最重的便是射艺。”
福芝听得一头雾水，游奇水也并不藏私，一样样掰开给她解释。
福芝只觉有趣：“怪不得官老爷都这样厉害，原来是要学的也这么多呢！”
“只若不是从小学起，长大后怕是听到都会头痛。”
游奇水也笑着：“是啊，即便从小学起，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得个好成绩。像崔公子那种家境殷实又能延请名师的，不论六艺还是策论，都是上上。”
“像我这样只略通文墨死读书的，射艺便是临时抱佛脚了。”
提到崔巍，福芝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尴尬。两人正好走到小溪边，福芝也不再继续，只取出厚重的衣服，放入湍流的溪水之中。
游奇水看那厚重的袄子吸水后更是笨重，也想上前帮忙，福芝抿嘴一笑，也不拒绝，只将棒槌放在他手中，退后两步。
游奇水撸起袖子：“虽然我并非在乡下长大，但家中书铺里的活计做得也不少。这衣服看上去就费劲儿，福芝你走远些，别被水弄脏了。”
他哼哧一声就抡起棒槌开始敲打，只不过三五下，竟然累得满脑袋是汗。
“哈——”第十下，游奇水竟然已经抡不动那棒槌，福芝笑够了，这才走上前，轻松地夺过棒槌，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浇上皂粉，拿起那奇重无比的棒槌开始仔细敲打。
脏污顺着白泡沫流出，不一会儿便洗干净了。
福芝瞥了一眼在旁边偷偷捂着腰的游奇水，伸手将那衣服又拧干，放在干净的木盆之中，这才笑着说：“游公子这腰只怕要疼上两日了。洗衣不能站着洗，再说我这棒槌是特制的，普通木头我抡起来只觉轻飘飘的，这里头我爹给塞了许多石头，才勉强趁手些。”
游奇水再不敢托大，只苦笑：“我是忘了，上次明明见过福芝你这神力。”
福芝：“神力不神力的，只有做活计的时候排得上用场。”
游奇水脱口而出：“你这般力气，若是在军中效力，定能当个女将军！”
话一出口便觉不妥，慌忙捂住嘴。他想起往日夸赞堂妹“身子骨结实”，反被母亲训斥不懂女儿家心思。这话听着，倒像是在说福芝粗壮莽撞似的。
福芝却哈哈大笑起来：“借你吉言！若我是个男儿，真要上阵打仗不可，偏偏托生个姑娘，只好打打别的了！”
游奇水也放下手，看着她的笑脸心潮澎湃。
“咕噜咕噜——救命——”
两人聊天时，那小河里却传出呼救声。福芝立刻转头，却见是个不大的孩子，不知怎么掉进了那冰冷的溪水里，从上游被冲下来。
她不敢耽误，立刻上前。水流湍急，她一身棉袄，下水定是会被拖着沉底。只好伸出那棒槌，却半天够不着那孩子。
游奇水急中生智，当下拿出其他的衣服，赶快打结相连，远远地抛了出去。那孩子被冲下来不过一会儿，还有劲儿，奋力抓住了衣服。
福芝和游奇水合力将孩子拽上岸边。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光景，与林楠年岁相仿，此刻已冻得面色青紫，嘴唇发颤。
福芝猛然记起崔巍曾教过的雪搓之法，当即抓了把积雪在孩子脸上快速揉搓。又三下五除二剥下他湿透的衣衫，换上林楠的干衣——虽是未洗的旧衣，好歹能保暖。
正解到裤带时，身后传来游奇水一声轻咳。
福芝手上动作不停，眨眼间便将湿裤褪下。游奇水面色有些难看，他自诩行事不拘小节，却不福芝竟然……这般不顾世俗眼光。
可即便换上干衣，那孩子仍嘴唇紫绀、气息微弱，胸口不见起伏，福芝急得满头大汗，却突然想起宋大夫曾教过的溺水急救之法。
这个时候，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她二话不说将孩子倒扛在肩上，小跑着原地转圈，用力拍打他的背部。游奇水正欲开口，却见上游奔来几个村民，见这情形立刻高声叫骂起来。
福芝眉头一皱，手上动作丝毫不停，对着游奇水喝道：“拦住他们。”
游奇水很快回神，见福芝一脸严肃又十分专业的样子，当下也不再想着那些无关的事情，转过身说：“别急，那孩子呛了水，福芝正在救。”
那几人哪里肯信，推搡着就要上前。游奇水急得额头冒汗，却见福芝依旧沉着冷静，只是加快了拍打的力道。
忽然，孩子猛地咳嗽起来，“哇”地吐出一大滩水，随即大哭起来。
家人面色突变，又是千恩万谢。福芝嘱咐了几句要赶快回去洗澡，便让人带孩子回去。
游奇水看着福芝方才一通忙活弄得浑身是水，又想起她脱人裤子的样子，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最终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福芝，还是先回家换身衣服吧，你这样也冷。”
一阵凉风吹来，福芝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她抬头看着天际的乌云翻涌，还沉浸在自己方才竟然救了人的喜悦之中，半点没意识到游奇水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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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情。
*
“只怕是要下雨了。”
黄娴娘站在窗边，望着灰沉沉的天际，明明是在平常不过的一日，她却只觉得心里猫抓似得。
辛夷从外头进来，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打量着黄娴娘的神情，这才慢慢说道：
“世子那边，黄大人都安排妥当了。他让奴婢带话，请您千万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万事都有他在京城里支应着。”
放心？黄娴娘摸着心口，合上双眼，却回忆起淑妃古怪的脉象，似祈祷般喃喃：“或许真是我想多了。”
“辛夷。一个孩子的脉象，却能听见两个心音，你说……”
辛夷垂下头，并不说话，房间里的空气几近凝滞。
黄娴娘并不指望辛夷能回答，她只是被自己的心慌逼得喘不过气，只能自言自语：“还有国公爷……这段时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家中宴席不断也就罢了，排场再大也只当是他好个热闹体面。可偏偏……你没发觉他近来邀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些官。而且是手中掌着实权的朝官！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流水似的银子往外淌……这哪里只是饮酒作乐？我只怕、只怕他这是昏了头，另有什么要命的打算！”
辛夷心中也是忧虑重重，只能搜肠刮肚地安慰道：
“夫人……或许是您过于忧虑了？国公爷也许就是好客了些？再怎么说，这结交官员也是常事……未必，未必就到了那样凶险的境地？”
她又想起刚才收到的信，思来想去，还是只好说出口：
“夫人，宫中也来信了。太医院开的药，娘娘日日只尝一口便吐出来，如今饮食皆无胃口，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
唯独血燕……那东西温补，勉强还能咽下几口。淑妃娘娘眼下是离不了它了。传话的意思，是让府里再备上大量，立刻送入宫中应急。”
黄娴娘转过身，“血燕倒是不值什么，她既点了名要，就给她送进去。”
辛夷却有些为难：“只是府中药库里，现存的血燕前几次就全送尽了，若要大量采购只怕得立刻派人去外面各大药商那里高价筹集了。”
看着黄娴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辛夷说话声也减弱许多：
“娘娘这次要的量实在太多了些。奴婢粗粗估算，只怕……至少也得要一千两银子……”
黄娴娘皱起眉头，府里本就银钱吃紧，国公爷还在大肆铺张宴请官员，一千两也并不算个小数目。
她正要开口，却听外头传来仆人慌忙的叫喊声：
“夫人、夫人、不好了——”
黄娴娘心中一惊，只觉自己担忧的事情果然成了真，那仆人跌跌撞撞地打开房门，正是满脸仓皇之色。
而他整齐地跟着一行人，他们身着内廷独有的服色，面皮光洁无须。
为首的那一个，手里似乎捧着一卷明黄色的东西，正冷冷地、毫无感情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