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登云阁。
京城最大的酒楼,坐落在京城最长的一条江——武昌江的中央。
要出入登云阁,首先要坐上一只乌篷船,由船夫先看请帖,再放人入船,摇橹上岸。
请帖的要求也十分严格,非达官显贵不得入内,而且对职级品阶也颇多要求。
所以敛烟以前从来没有来过登云阁。
她跟着厉思远和邱容走在武昌江畔,远远就望见了水中央矗立的那栋灯火通明的阁楼。
深褐色的飞檐阁楼,檐角上挂着一串串的金色纸灯笼,随着江面刮来的微风轻轻摇晃。
阁楼很高,每层都设有雅间,也有露台,今日天气宜人,便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露台上品茶赏月,好不快哉。
三个人走到岸边,给船夫递了请帖,便坐着乌篷船到了登云阁下。
登云阁外已经站了几个人。
为首的,便是陆景明。
此时没有三位皇子和厉思远在,加之陆景明又和伍家四小姐说了亲,自然是大家奉承的对象。
几个人把陆景明团团围住,奉承道:“陆兄好事将近,以后可要记得提携兄弟啊!”
“听闻陆兄好事将近啊,真是可喜可贺!”
陆景明颇为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滋味,有些飘飘然:
“哎呀都是兄弟,等我们大婚的时候请大家来吃酒!”
然而他话音还未落,原本簇拥在他周围的人忽然噤了声,纷纷朝江面的方向看去。
陆景明狐疑望过去,就看到厉思远带着两个下人缓步走了过来。
低调的墨蓝色便服,被月光映衬着,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般。
周围所有的官员都纷纷恭敬朝厉思远行礼:“厉兄。”
规规矩矩的,不敢造次,就像是见了皇子。
陆景明心中嗤笑,又不是真的皇子,何必对他这样毕恭毕敬?
他其实一直都不喜欢厉思远,从见他的第一面起,没有任何原因,就是单纯不喜欢。
厉思远,不过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罢了,如果他的父母能够救了陛下,自己也能和厉思远有一样的地位。
陆景明虽然心中不喜,但毕竟厉思远的官职比他高上不知多少,他也只能依礼朝他作揖。
厉思远朝其他人点点头,却只是淡淡扫了陆景明一眼,抬步就朝登云阁里面走去。
其他人显然注意到了厉思远的区别对待,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陆景明。
陆景明只觉得脸上烧红,心中生起一股憋屈感,紧紧握住拳头。
等着瞧吧,厉思远,你不过就是一时神气罢了,等到二殿下荣登大宝,你这命能不能保得住,都还不好说。
登云阁内,迎面便是一座高台,几个舞女在其上翩翩起舞,周边整整齐齐排列着数十排雅座,几乎已经满座。
而在高台两侧,则是向上延伸的木质楼梯。
定了雅间的客人才能有资格去高层,层数越高,则证明定雅间的客人身份越是尊贵。
严宏道定的雅间在最高层,也是登云阁最大的一间。
然而要上楼的时候,引路的小厮却拦住了敛烟和邱容。
“抱歉大人,但我们这里有规矩,下人不能上楼。”
“我们特意在楼下备了吃食,给各位大人身边的仆从享用。”
敛烟脚步一顿,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越过他们走上楼的陆景明。
厉思远点点头,示意敛烟和邱容不必跟上,随后跟着小厮一路朝登云阁最顶层走去。
邱容抻了个懒腰,他已经能够预见到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了,开始伸头打量起周围的雅座,想给自己找一个舒适点的位置。
回头就瞧见敛烟冷冷地盯着楼梯,有些困惑地拍了她一下:“哎彦儿,瞧什么呢这么出神?”
敛烟从陆景明的背影上收回视线,朝邱容笑了笑:“没什么……你先去坐,我想去解个手。”
邱容一时间有些不确定敛烟的情绪,她看着像在笑,但似乎却并不开心,总有种她会直接从登云阁跳进江里面的错觉。
正当邱容犹豫要不要跟着敛烟一起走的时候,敛烟已经转身离开了。
邱容挠了挠自己的土豆圆脑袋,皱着眉想了下。
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吧?
敛烟走出登云阁大门,绕着整个阁楼走了一圈。
唯一的出入口就是正门口的大门,从最低层向上看去,只能看到露台栅栏和一串串的灯笼。
她皱了皱眉,只能又绕回了登云阁里面。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一楼的布局,通往高层的两处楼梯口都有人把守,也不好溜上去。
该怎么办呢?
与此同时,登云阁顶层雅间。
陆景明进门就看到了一向姗姗来迟的严宏道今日竟然已经到了,心中暗暗称奇。
就在他还在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的时候,严宏道忽然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还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色。
陆景明一愣,紧接着就是沾沾自喜。
瞧,娶了那伍熹微还是有用的,至少在众多宾客中,二皇子还是会对他另眼相待。
这样想着,他抬步就要朝严宏道走过去,而严宏道也扔下刚还在把酒言欢的几位贵客,也朝他走了过来。
“二殿下,我……”
陆景明刚要开口寒暄,严宏道却径直忽略了他,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陆景明拱起的手僵在了原地,看着其他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忍不住朝身后看过去。
就看到严宏道一把揽住厉思远的肩,笑呵呵把他朝里面带:
“哎哟哟我说厉大人,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都不来了呢!”
不等厉思远说话,他自顾自地朝门外的小二招手:“哎,还看什么看?开席吧!”
厉思远看着严宏道不同以往的热情,心中冷笑,但礼数却依旧周全地行礼:
“臣拜见二殿下。”
严宏道挥挥手:“哎,你我兄弟二人何需拘礼?来,坐我这边!”
两个人刚坐下,各式各样的菜肴便流水般地被人端了进来,严宏道端起桌上的清酒给厉思远倒了满满一杯:
“今日开心,我们一起喝个痛快!”
厉思远拿起酒杯,看着严宏道痛痛快快灌了一大口后,才轻抿一口:
“不知殿下近日有什么开心事?”
严宏道大笑着拍了拍厉思远的肩:“没有开心事,只是心情好,就不许兄弟一起喝酒了?”
厉思远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大皇子和三皇子都不在。
厉思远笑着点头:“殿下自然是喜欢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
两杯清酒下肚,严宏道先是扯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随后话锋一转:
“听闻……近日京城里面盛传的一个醉月楼的歌姬被杀的案子?没想到竟然是王大人做的,真是……”
厉思远端起酒杯迎上严宏道碰过来的杯子,不咸不淡说道:
“真正的凶手并非王大人,想来殿下也是知道的。”
没想到厉思远这么直接,严宏道差点没有绷住表情,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夹起小菜吃了一口,强行压下去想要骂人的冲动:
“害,这都是你们办案子的事情了,我就管不到这么多了……”
他眯着眼睛看向厉思远:
“王雨生还真是可惜啊……毕竟也是跟着敛和安多年的老人了,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不是只做了这一件亏心事。”
图穷匕见,今日设宴果然是为了试探王雨生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
比如说,敛府的案子。
厉思远微微一笑,主动替严宏道倒了一杯酒,抬起酒杯递过去,等到严宏道凑近了些,他才低声道:
“查案是我们府衙的事情,殿下就不必担心了,除非……”
他碰了一下严宏道的酒杯,勾起唇角:
“殿下做了什么亏心事。”
严宏道脸色一僵,他没想到厉思远竟然敢这样说自己。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严宏道内心疯狂打鼓,今日设宴是舅舅特意交代的,他说事关重大,一定要探出来厉思远是不是从王雨生那里知道了什么。
舅舅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情,只说是和一些空白书信有关。
都是空白的书信了……舅舅为什么这么紧张?
自己临行前,母妃也反复强调,甚至说她已经失眠几日了。
那书信……到底写了什么?
严宏道又试探了几次,但次次都被厉思远避重就轻地躲开来,让严宏道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了,严宏道已经开始坐不住了,放弃试探厉思远的想法,百般无聊地喝闷酒。
其他人见状连忙上前敬酒,却都被严宏道骂跑了。
其中就包括陆景明。
他一马当先冲上去,却被严宏道阴阳怪气了一顿,说他是赘婿、舔狗,又说他离了伍家什么都不是。
陆景明气的脸上的笑挂不住,闷了一口酒后,顶着周围刺眼的目光,怒气冲冲离开了雅间。
坐在楼下的敛烟吃水果都吃了个饱,听着邱容喋喋不休说自己以后要买个什么样的房子,打算怎么布置,和苗儿的婚事怎么办之类的话,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当她看到陆景明愤然从楼上冲下来的时候,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真是天助我也!
只见陆景明有些醉醺醺地扶住了楼梯扶手,拒绝了过来搀扶的下人,一个人从大门走了出去。
敛烟摸了摸怀中早就藏好的一把匕首,以解手为借口,匆匆跟了上去。
江边吹来微凉的风,让人瞬间头脑清醒了几分。
陆景明手扶在栏杆上,深吸了一口濡湿的空气。
刚才屈辱的一幕幕浮现出来,虽然没有明说,但那一道道讥讽的眼神,让他忍不住想要干呕。
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等我以后平步青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后悔!
陆景明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悄悄靠近的人。
深夜的登云阁外没什么人,夜色隐去了敛烟的身形,让她能够毫无顾忌地握紧手里的匕首,轻轻靠近不远处的陆景明。
她的心跳鼓动着、喧嚣着,握住匕首的手已经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不是没有想过请花奴代劳,他曾说过,只要酬劳合适,他可以替她除掉任何人。
但是敛烟不想牵连他人。
她自己的仇人,要自己亲手血刃。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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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敛烟发现杀人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她站在离陆景明不远的角落里,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内心剧烈煎熬着。
每每闭上眼睛,她都能看到父亲和母亲死亡的惨状,以及抄家时官兵们冰冷的视线。
伍家她动不了,但陆景明必须死,就算是拼上她的命!
敛烟缓缓闭上双眼,又猛地睁开,下定了必死的决心,将匕首从怀中缓缓掏出。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敛烟此刻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心跳的越来越快,脚步一刻不停,眼看着离陆景明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
“陆兄!”
敛烟身子猛地一抖,她下意识转身就要跑,却忽然感觉自己肩被人一按又一转,整个人无法控制地朝前面倒去,撞入了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上。
紧接着被人用臂膀紧紧揽住,动弹不得。
她正想要挣扎,却听见陆景明难以置信的声音:
“厉思远?”
“厉、厉大人……”这是刚才那声喊“陆兄”的声音,听着是一个年轻的大人。
敛烟听到耳边传来厉思远的声音:“陆大人,沈大人。”
胸腔震动的感觉,让敛烟侧边的脸颊微微发麻。
陆景明看着厉思远圈在怀里的人,他袖子宽大,又把人护的紧,所以那人看不清模样,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
看这头饰……似乎是个瘦小的男子。
陆景明挑了挑眉,护的这样紧,两个人之间什么关系显而易见。
什么不近女色,清风明月,这厉思远不过也是个俗人,看来有些谣传所言非虚啊。
陆景明不屑地撇了撇嘴,语气上多了些阴阳怪气:“厉大人这是带人出来赏月?”
这时,刚才那位沈大人已经走到了陆景明身边,显然也对眼前一幕震惊又好奇,忍不住盯着厉思远怀里的人看。
“嗯。”厉思远简短应了一句:“我们还有其他要事,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说完,他揽住敛烟的腰,把她往怀里一带,顺势转过身,带着她朝一旁僻静处走去。
等到两个人走远,沈大人才咋咋呼呼地叫道:
“厉思远他、他这是……有相好了?啧啧啧,这京城又要多出多少伤心的贵女啊……”
厉思远拉着敛烟,来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确认没有其他人跟上来后,才松开了手。
他垂眸看着心虚不已的敛烟,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摊开:“拿出来。”
敛烟心里一阵绝望,完了,还是被他发现了。
她磨磨蹭蹭地从怀中慢慢掏出匕首,厉思远倒也不催,只摊着手耐心等着。
等到匕首被被规规矩矩放在他手里后,才缓缓开口:
“你刚才想杀陆景明?”
“为什么?”
敛烟识趣地垂着头,打算跪下去认罪,却被厉思远拉住了胳膊:
“站着回话。”
敛烟偷偷看了一眼厉思远的脸色,嗫喏着:“陆景明,他害了我家老爷和小姐,小人只是气不过……”
“王雨生跟你说的?”
敛烟点点头:“嗯。”
王雨生那天晚上同她说的话,再一次响彻耳畔,她的声音忍不住又颤抖起来:
“小人记得,在老爷出事以后,敛府曾经莫名其妙走过水,是陆景明及时赶过来才扑灭了大火,但……”
“但是南陵侯府离敛府很远,不可能及时赶到,所以你怀疑是他将军饷偷偷运进的敛府。”厉思远平缓的声音响起,接下了敛烟的话。
敛烟闷闷点点头:
“我听说了,夫人……她在流放的路上被马匪截杀,敛府的人几乎全都……”
提到母亲,敛烟喉头哽住,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如果不是陆景明,也不会……所以小人一时糊涂……”
敛烟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罢了罢了,自己意图行刺朝廷命官,被大理寺卿抓了个正着,日后怕是不能在大理寺当差了。
她抬起头,看向厉思远:“大人,小人不求您能继续把我留在身边,只求大人能够放小人一条生路。”
“等到小人替敛府平反,再来大理寺自首。”
厉思远垂眼看着敛烟潋滟着泪光的眼睛,江面的风吹来,将她的发丝粘在了额前。
他不禁想起了在审问王雨生的时候,问过他的问题。
敛家小姐真的死在了流放路上么?
王雨生斩钉截铁说过,他亲眼看到敛烟死在了马匪的刀下。
但……若是他骗他呢?
一个家仆,真的可以为了主家,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去杀人么?
他是一个有些固执的人,有些事情,或许亲口确认比较好。
他抬起手,轻轻将敛烟的发丝拨开。
敛烟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却发现厉思远的眼神温柔似水,又似乎……带着几分心疼。
只听见他缓缓启唇:
“若是我肯帮你,你能把所有事情都毫无保留告诉我么?”
厉思远目光灼灼,指尖停留在敛烟的耳侧:
“比如……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