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夜堂灯火通明,是为弟子私聚之处,直至琉璃映盏,夜色酒浆满楼,说书客持惊堂木,“啪”声未落,食客喝彩如潮。
窗口卤香诱人,雀鸟飞窗,小二吆喝,与青衣擦身而过。
温扶冬静坐饮茶,隔桌挥拳掳袖,酒水溅落。
柯小志之案蹊跷,死状来瞧,应是绫毒。毒发处却怪,是以隐蔽之法,藏于衣袖。
这般手段,非死者自愿,便是修为高深之人也难得手,圣君老儿遣人调查?那方青年见识尚浅,怕是数夜不得苗头。
温扶冬想起薛翎所言:“那柯小志死的奇怪,若不调查清楚,岂非一直扣在小姐您头上。要不,咱也查查?早日真相大白,小姐您也好早些放人。”
她嗑着瓜子,闻言无应。
这事如何,与她无关,她只是个种菜的,待人找来,应对便是。想着如何造菜园,却听薛翎道:“小姐!您可别吃了,说是凶手逍遥法外,不知深浅,连临潼山大弟子也杀得,人人自危,要关闭集市呢!”
关闭集市?温扶冬蹙眉,弟子无法外行,关闭集市,定然不可。
她还要买菜种。
薛翎见她无所谓状,掰过她脑袋,急道:“小姐,我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二小姐肆意宣扬,现在外头都传是您杀了人,待您出仙来宫,指不定多少菜叶子!”
温扶冬心思却不在这,也不在乎。
该毒性烈......藏于衣物,势头却慢。与管事闲谈,得知柯小志近日怪僻,常关门屋内,足不出户,独两日前,破天荒至照夜堂。
她心觉有异,照夜堂账娘所言,那日天色阴沉,柯小志来的匆忙,将门反锁,里头未有人声,片晌又离去,钱也未找,教人印象深刻。
问起柯府,怎奈尽数耷拉脑袋,道少爷那日心情极差,万不敢过问。
温扶冬翻窗而入,望去门处,方觉不对。
这房偏僻清冷,柯小志挑在这,应为避人耳目,以至走后,再无人来往。为何房门却反锁着?
屋内空旷整洁,居用之品皆被移除,唯余一方矮案,干净得无尘。墙壁之上,悬有铜镜反光。
她走近察看,镜面平滑,中心处,却有铁钉贯透,冰裂数条碎纹,死钉于白墙。孤零零的,寂寥而诡异。
熏炉燃尽,碎末满坛,桌案砚台笔墨,摆放着封书信。
温扶冬将信拆开,脸色越发怪。
信纸内容,为邀约柯小志至此,署名落笔,却是她名字。
切实而言,是“温扶冬”。
怎会这样?
她摩挲案台,摆放这般规整,显然有意令人瞧见。
温扶冬端详屋内,又见路旁丢落首饰,将其捡起,看去手腕。
这耳饰与金镯外观相仿,纹路走势也一样,竟是成对。她还记得,薛翎偶提过,这金镯乃原身父亲所赠,还有对耳饰,只是不幸丢落。
信乃她之,耳饰乃她之,就连其间字迹,温扶冬识得,亦为原身。
诸般异样,皆显诡异。
她心有思索,再如何看,那日都是“温扶冬”,将柯小志约至此。
信中线索,现场矛头,又处处指向自己。
难不成真是原身杀害了柯小志?
她又为何杀柯小志?二人有何关系?
照薛翎所言,两家向来无过节,原身牲畜尚不敢杀,绝非心狠之人。
如果不是原身......那会是谁?眼下之景又是为何?
她思索间,忽闻外头嘈杂,热闹纷繁。
“来了来了,快瞧,朝这边走呢!”
“都闪开,莫挡着我了!”
岑寂片晌,楼下嘲哳喧嚣。
“过来了,过来了!”
路外人流翻涌,很是躁动。
人影散乱,隐约可见抹灿红衣角,却不见其人。
有人激动大喊:“谢师兄!”
师兄?温扶冬支腮看去。
头首攒动,随行弟子身姿挺拔,身着内门袍服,以阻拦之姿睽隔内外。
饶是这般阵仗,里头那人却最是惹眼。
他立于熙攘,右手牵凶兽,朱红色袍干净又漂亮,连那衣襟腰带,也绣着暗纹,远远令人瞧见。这暗纹凌厉恶煞,在他身上却毫不显凶,只显娇俏。
温扶冬认得,此兽名为玄椰,力大无穷,凶恶丑陋。又狡黠难捕,性子恶劣,绝不服从为奴。
恶兽声似虎吟,长鬣飘洒,掌间碎山岩,咆哮震瀚林,便知品相极好,却在他身旁伏得乖顺,也不知用何方法驯服,倒有几分本事。姑娘们恐惧难安,皆是不敢靠近。
即便如此,仍是无法阻挡她们朝那红衣少年,投去心驰神往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盛满旭日光芒。
是他?
温扶冬靠窗,目光落于那人。
少年散漫站于人海,明眸皓齿,眉眼艳丽,当真可称“艳”字,却万不柔气。五官锋利,棱骨分明,皆是绝色一流,浓密羽睫弯翘,卷着漂亮弧度,似蝶儿扑朔振翅。鎏金束带勾勒腰身极细,束于脑后高高马尾儿也摇晃,教人看得见明朗颚线,胜笔绘描琢侧脸。
他眉梢微挑,笑得张扬,红色短打干练利落,映射无尽光芒,令人赞叹不已。
温扶冬拨弄耳坠,有些眼熟,却想不起。
哦。
回忆半天,才记起,那夜后院所遇窃贼。
谢青晏懒洋洋靠树,抛着铁链把玩,像在等着什么人,眉目间似笑非笑,嘴角也勾着,然而那笑却望不见底,藏着放纵不羁的顽劣。
人流辟开肠道,白衣公子从后方走来,道:“寄欢。”
“你果真抓住了玄椰,还是这等上品,厉害。”
少年不耐烦,将链子丢给对方,乌色发尾也随晃动:“少拍马屁。”
男子剑眉星目,宛若谪仙,月白长衫为清风鼓曳,犹胜雪巅傲莲,却难压身旁这少年锋芒。
他抱臂树前,斜看来,眼里大多兴致缺缺,却惹得人群女子兴奋不已。
也有路人看戏,不忍提言:“喂,你们可小声着,莫要说些不该说的!若是被那人听见了,有得喊救命的!”
姑娘笑意烂漫,手挥着:“放心放心,谢师兄对女子可温柔呢,你说是不是?咱们这么多年,不都这样!”
“就是就是!”
梨花迎风俏,落少年发梢,他没什么情绪,抬手拭去,那醉意花瓣,转瞬跌落泥泞。姑娘俨然红脸。
温扶冬定睛而瞧,原是姑娘们难捺簇拥,馍馍阿嬢嘶声大喊:“宋公子,啊!宋公子,请收下我的花!”
“......”
红衣少年避身,女子秀发拂风,携洗浴之香,悠扬过肩。他抬起手,笑时虎牙尖尖,力道不轻不重,拍去那处。
真是耀眼夺目得逼人啊。
女子们扑空,尽栽跟头,抬头,却不见那少年身影。
再看去时,他脸上的笑稍纵即逝,转过身,面无表情离开。
树头摇曳,落下朵白花,被他踩在脚底,碾碎成泥。
恍然间,那少年回头,目光与她半空相撞,黑润润的眸里,浮着万年阴郁死水,深沉不见底。
温扶冬错愕。
他立于繁华中央,淡淡瞥来眼,看什么都像死物。
这样一双多情眸,哪怕溢含情似水,再如何迷惑人心,也不过笑里藏刀,骨子里难掩冷傲。
不过只一眼,也仅有一眼。少年转瞬收回目光,应当并未在意。
他步子轻佻,背影潇洒,发尾垂落腰际,无比曜目跃动,青春十足。
天际风尘呼啸,吹来梨花微雨。
寒南山地貌形美,如似云籁仙境,这少年洋洋远去,风华却远胜周遭锦绣。
女子们热情,乃因寒南山里,男修实在少着。
姑娘们皆天赋异禀,自强勤勉,试炼皆过,长老称叹不已。两脚兽何处可见,两条腿的男人却稀缺,莫说这般俊的。
这夜贼相貌绮丽,竟如此貌美?
沉吟思索,身后寒光逼近。
温扶冬反应极快,那人却速度非常,连她也无法察觉。
“何人?!”
她回过头,长剑携森冷寒气,穿破身后窗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