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乐安疾步而入，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急切地搜寻卫兰的身影，看到对方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眼中的担忧仍未散去。
卫兰感受到她的视线，抬眸迎上，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递过一个冷静而安抚的眼神。
李乐安接收到信号，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中的焦灼与万千疑问。抬手示意众人不必行礼，便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将注意力集中到冯晟的审问上。
冯晟并未抓着丁夫人不放，而是转向一旁跪着的张姑姑，语气依旧平稳,“张氏，据本官查实，你儿子嗜赌成性，在千金阁欠下高达三千两的赌债。七日前，赌坊的人已经放话，再不还钱就要他的命。蹊跷的是，就在前日午后，这笔债却被人一次性还清了。本官很好奇，你从哪里得来这么多钱？”
张姑姑身体猛地一抖，脸色瞬间惨白，冷汗直流，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冯晟并不催促，只是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从千金阁调取的还款凭证，上面清晰地按着你的指印。另外，永丰钱庄也证实，前天确实有一个穿着侯府仆役衣服的人，以你的名义存入了百两黄金，存契在此。张氏，需要本官传唤钱庄伙计和那个还债的人来与你对质吗？”
“不…不……”张姑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瘫软在地，泪流满面，终于尖声喊了出来，“是夫人！是夫人给我的钱！她让我咬死当年的事！奴婢…奴婢是一时贪心，鬼迷心窍啊大人！”
丁夫人一听，惊骇万分，猛地站起身：“你这贱奴！竟敢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本官自有判断。”冯晟冷声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夫人，请您回答本官的问题。十八年前，您在西川是否偷换了孩子？这些银钱，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在冯晟步步紧逼、证据确凿的审问下，丁夫人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掩面痛哭：“……是我换了孩子，可我当年生下的，确实是个女婴啊！侯爷那时要娶二房……我需要一个儿子，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从外面抱了一个男婴回来顶替……”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神色依旧平静的卫兰。
吕氏立刻开口，声音坚定不容置疑：“兰儿当然是男子！我养了她这么多年，难道还会弄错吗？！”
厅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真相仿佛再次被迷雾笼罩。
冯晟倒是解了一桩疑惑，若是丁夫人当初生的是男婴，她确实没必要换子。但如果她生的是女婴，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不过，现在到底谁在撒谎呢？
他看了一眼崩溃的丁夫人，又看向面色平静的卫兰，最后转向张姑姑。
“张氏，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你可知道，混淆侯府血脉是大罪，会连累全家。现在坦白，或许还能戴罪立功。”
“是我骗了夫人。”张姑姑突然低声说道。
冯晟皱眉，“骗了什么？”
“夫人当时生下的确实是个男婴，是我骗了她，说生下的是个女婴。”张姑姑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丁夫人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向张姑姑，还没来得及开口，冯晟立即追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张氏却突然抬起头，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她望向丁夫人，眼中充满了积压多年的怨毒和一丝得逞的快意，“为什么？夫人，您还记得吗？就因为您当年毫无根据地疑心我恋慕侯爷，您就将我指给那个只剩一口气的病痨鬼！他不到两年就死了，留下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受尽白眼和苦楚！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留在您身边，就是为了等今天！就是为了看你给别人养儿子，却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外受苦！哈哈哈！”
丁夫人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疯狂地摇头：“不！不可能！我明明生的是女孩！怎么会是男孩？！”她猛地看向卫兰，这个清冷俊逸、才华惊世的探花郎，如果这是她的儿子……那她这些年的偏执、对孙文静的苛待、所有的煎熬又算什么？巨大的冲击和悔恨瞬间将她吞噬，她状若癫狂，又哭又笑：“我的孩子…我的儿子…卫兰！卫兰！哈哈哈哈哈！”
冯晟审视着信誓旦旦、细节确凿的张姑姑，又看向风姿卓然、言行气度毫无女儿态的卫兰，心中虽仍存有一丝迟疑，但已信了八成。
卫兰却在此时上前一步，她面向冯晟平静说道，“冯少卿，张姑姑所言虽看似凿凿，终究只是一面之词。在下想请求采用滴血验亲之法，当场验明正身。”
李乐安突然抬眼看向卫兰，她想起一件事。
就在前几日，她与卫兰一同清查某户小官之家时，曾亲耳听闻那家的正妻哭诉，指控妾室与他人私通，所生之子并非老爷骨血。那男主人起初不信，执意要用“滴血验亲”之法验明正身。谁知，那妾室终究没抗住压力，未等验亲便开始，便已瘫软在地，痛哭认罪。
李乐安当时与卫兰笑说，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血滴入清水皆会相融，此法实则毫无依据可言。若是那妾室再大胆一点，说不定就蒙混过去了。
说者或许无心，听者必定有意。
此时，卫兰提出滴血验亲是为了什么呢？
而满室其他人都被卫兰的话一惊。
冯晟目光深沉地看了卫兰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看出些许端倪，但最终只是颔首：“可。此法确是眼下最能昭示公道的办法。”他随即下令：“来人，备清水、银针。”
平远侯孙嵘脸色变幻不定，他本能地不愿进行这劳什子验亲。无论结果如何，平远侯府今日都已颜面扫地。但事已至此，众目睽睽，尤其是晋元公主还在场，他已是骑虎难下。
内侍很快端上两碗清澈的泉水，并呈上消过毒的银针。
冯晟率先起身，肃然道：“为示公正，请侯爷与卫大人先行刺血。”
孙嵘面色僵硬地伸出手指，银针刺破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落入碗中，缓缓沉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卫兰身上。只见她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神色坦然地接过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向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滴入碗中，与孙嵘的那滴血缓缓靠近……
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李乐安却紧紧盯着卫兰，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那两滴血在水中荡漾、靠近……最终，竟慢慢地、清晰地融合在了一起！
“融了！血融了！”有人失声低呼。
“果然融了！”
“天啊……卫探花真是侯爷的亲生骨肉！”
惊呼声、抽气声瞬间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平远侯孙嵘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水碗中那已然融为一体的血迹，脸上血色尽褪，身体晃了晃，若非身后管家及时扶住，几乎要站立不稳。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甚至因其弹劾而暗恨的寒门探花，竟真的是他的儿子！
丁夫人更是如遭重击，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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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彻底癫狂起来，她哭喊着想要扑向卫兰：“我的儿！是我的儿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啊！！”却被一旁的仆妇死死拉住。
冯晟看着水中相融的鲜血，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终于散去。他沉声道：“滴血验亲，血脉相融。卫兰，确系平远侯血脉无疑。”
他又看向一直沉默的孙文静与吕氏，“还请孙将军与吕夫人刺血。”
孙文静沉默地依言上前。他抬眼飞快地瞥了吕夫人一眼，随即又迅速垂下，仿佛不敢多看。他利落地用银针刺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坠入碗底。
吕夫人也随之上前，动作略显迟缓，指尖微颤，却也毫不犹豫地刺出血滴。
两滴血在水中缓缓靠近、交融，最终清晰地融为一体。
“也融了！”厅内再次响起一片抑制不住的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今日之事一波三折，已然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冯晟面色沉凝，目光扫过相融的鲜血，再次朗声宣布，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滴血验亲，血脉相融。孙文静，确系吕夫人亲子无疑。”
冯晟带着滴血验亲的结果及一干人证物证回宫复命，平远侯府内喧嚣暂歇，只余下一片狼藉与难以言说的压抑。
李乐安拦住卫兰，将她带回了公主府。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李乐安的目光紧紧锁着卫兰，压低了声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兰看向她说道：“孙文静确实是卫家人。丁夫人当年生产的，确实是女婴。”
“那张姑姑？”李乐安疑惑问道。
卫兰答得干脆，“除了女婴一事，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确实对丁夫人怀恨在心。我找到了她那个嗜赌如命、欠下巨债的儿子。对她而言，能让儿子活命，又能借此机会重重报复昔日主母，何乐而不为？她自然会按照我的要求，说出‘夫人生下的是男婴’这番话。”
李乐安沉默了片刻，眼中浮现不解与更深沉的探究：“你既非贪慕平远侯府权势之人，甚至此事可能暴露你的……为何还要执意揭开这一切？认回平远侯府可能还会影响推实现你的抱负。”
卫兰脸上的淡漠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转开视线，沉默了良久，才轻声开口，“或许……只是心有不甘吧。”
她回过头，目光灼灼，竟带着几分李乐安从未见过的凌厉：“凭什么？凭什么生而为女，便被视为无用，可以被轻易抛弃、替换？我只是想让他们也尝尝不好过的滋味，想撕开那层虚伪的假面，看看底下究竟是怎样的不堪。”
李乐安望着她，一时竟无言以对。她无法轻飘飘地劝说“放下”，因为那意味着否定卫兰过去所承受的一切不公与挣扎。
她忽然想到，眼前的卫兰，才华横溢，意志坚定，心系天下。可若她当年未被抛弃，而是在平远侯府锦衣玉食地长大，如同京城其他高门贵女一般，她还会是现在这个心怀抱负、不畏艰难的卫兰吗？或许，她也会安于闺阁，喜欢上那种安逸无忧的生活吧？
这世上大多数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道路，往往被命运推着，走到了别无选择的境地。被调换的卫兰，从小生活在永县的贫瘠与艰难之中，她没有选择安逸的资格，她的路，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选择的权利，只剩下奋力向上、搏杀而出这一条险途。
最终，李乐安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我明白了。”
她没有说“这样做不对”，因为她知道，有些选择，外人无权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