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进去吧。”
沈珞依言进了屋子。
但里头不仅有张永,还有一人。
那人坐着主位,张永竟只是陪侍在侧。
沈珞垂手跪在地上,却没有立时行礼问安。
她知道上面的人在打量自己,眉目恭谨垂着,将自己想要打量四周的心思牢牢按住。
直到膝盖感觉到阵阵麻意和刺痛,才有一道略显尖细但隐着威压的声音传来:“过来点让咱家瞧个清楚。”
“是。”
沈珞没有起身,而是忍着膝盖上的疼痛往前膝行了几步,到上座那人脚下。
下巴被人骤然掐住,沈珞一惊,心忍不住砰砰直跳。
她借着头被迫仰起悄然打量了这人的眼神,看不出其中有淫邪之意,心下一定,毕竟这些内侍虽不能人道,但也并非没有欲念,而上座的太监明显极有身份,若真的看上自己,怕是难脱身。
知道上座的太监对自己没有绮念,沈珞便没有如旁人那样因着疼痛下意识地将头往后缩,而是顺着这人的手势往前倾了一点。
“是个懂规矩的。”
沈珞感觉下巴上力道一松,心底悄然松了一口气。
“可会些什么?”
沈珞重新跪直身子,轻声道:“民女才疏学浅,只略微识得几个字,会弹一点琵琶。”
“去拿琵琶。”
张永见何进拿起茶盏,一副要细品的模样,心领神会,忙亲去了外边吩咐那些内侍。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内侍抱着一件螺钿紫檀琵琶进来。
“谢公公。”
沈珞略显艰难地起身,坐在内侍搬来的圆凳上,拿过琵琶,调了几下弦,便开始拨弄起来。
婉转低扬如泉流冰下,激昂如铁骑飞驰,刀枪鸣叫。
何进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他跟在皇帝身边听过不少技艺高超的乐工弹奏琵琶,自然能听出此曲精妙。
沈珞一直注意着何进的神色。
“沈娘子这手琵琶弹得好。”
何进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是公公的琵琶好,民女只是借力。”
沈珞福身道。
“好一句借力。”
“沈娘子可有想好的去处,沈大郎这些年为司礼监办了不少事,些许小事行个方便还是可以的。”
何进面色十分温和,似乎真要由着沈珞自个做主。
“民女既入了西苑,自是一切听公公吩咐。”
沈珞抱着琵琶跪落下去。
“好,沈娘子既信得过咱家,咱家必定为你寻个好前程。”
何进脸上露出满意笑容。
“沈娘子还不知道吧,这位是咱们司礼监掌印太监何公公,统领宫中二十四衙门。”
“谢何公公。”
沈珞惶恐地福身道谢。
“先将沈娘子带下去安顿。”
何进未再多言。
张永便招来守在门口的内侍。
沈珞恭敬告退后随着内侍往外边走去。
“这便是沈娘子日后的居所,未得吩咐,还请沈娘子莫要乱走。”
内侍将人带到便离去了。
沈珞道谢后进了门,这是一间小筑,四周有高大的树木掩映,位置隐蔽,又与方才的地隔得不远。
屋子里东西都是齐全的,沈珞只将自己包袱里的东西归置好就行。
不过半个时辰后,方才送她过来的内侍又来了,后边还跟了不少捧着东西的内侍。
“沈娘子,这是何公公吩咐给您送来的。”
沈珞抬眼看去,第一件是紫檀木琵琶,第二个托盘里是几套衣裳,但第三个托盘里的东西……
沈珞微微一怔。
那是一顶制作十分精美的银丝扭心?髻,旁边还放了一对金嵌宝石簪子。
是她在别苑那一年常有的穿戴。
“沈娘子,还有这杜若是何公公特意指派过来服侍您的。”
说话的内侍继续指着旁边的一个宫女道。
“还请您向何公公传达珞娘的谢意。”
沈珞回过神,福了福身。
“奴婢见过沈娘子。”
亲自送走内侍,沈珞回转屋子,杜若忙上前行礼。
“快起来,我们都在何公公手下做事,不必多礼。”
“沈娘子日后有事,尽可以吩咐奴婢。”
见杜若一脸沉静地顺着自己话说,沈珞知道自己没有拿出银钱拉拢这宫女是对的。
只是今日的事,有些太顺了,张永对自己的态度,也有些过于热切。
……
另一边,沈珞走后不久,何进就被御前伺候的宫人请走了。
“滚!都给朕滚!”
明正殿内一片狼藉,地上都是碎瓷和散开来的饭菜。
“老祖宗,您可来了,皇上从昨儿晚膳到现在一口饭菜点心都没用,方才又在宫苑里跑了好一阵马,再这样下去,身子哪里受得住。”
明正殿值守的内侍李瑞小声飞快地在何进身后禀报。
“去请御医了吗?”
何进边走边问道。
“皇上不肯宣召御医,不过奴才悄悄让杨院判过来了一趟,杨院判在殿外看了一眼,说是皇上夜里睡眠不足不能养精蓄锐,白日里这心情更易烦躁。”
“今日皇上纵马伤了不少宫人的事已经传出去了,内阁那边又上了不少折子,奴才按您的吩咐让人压着,但督察院那边的御史怕是不肯善罢甘休。”
李瑞是司礼监随堂太监之一,负责整理奏章文书。
“先压着,主子心里本就不痛快,别再被那些文臣气出些什么。”
何进吩咐了一句又想起什么:“你去同张永说一声,让他午膳后安排小筑里那位去悦音殿那边。”
他本来还想观察些时日,毕竟是要呈给主子的人,定要慎之又慎,但主子再这样下去,身子怕是要垮了,只能赌一把。
李瑞领命而去。
而沈珞这边,则迎来了张永的严声嘱咐。
“张公公的话珞娘都记下了。”
半个时辰后,沈珞抱着琵琶随张永到了畅音殿西侧,
只见她头上戴着银丝扭心?髻,两边各用一根宝石簪子固定,身上穿了雪色纱罗衫子和宽拖裙,外面罩了一件泥金海棠纹缘边大红纱比甲。
“就在这里,沈娘子可记得千万不可转过面来。”
“是。”
沈珞抬眼看了下,自己站在此处,半边身子都被浓荫遮挡着,若是从后边看过来,只能看到她的侧颜。
她不解其意,但她知道,张永这般郑重仔细,她今日大概会见到楚郎。
“沈娘子这就开始吧。”
沈珞应声拨弄起琵琶来,曲调或悠扬或铿锵,但在旁的张永却无心欣赏这天籁之音,一双眼只焦急地往小径上望着。
夏日正午正是炎热时候,等到两刻钟后小径那边还没动静,张永已经急热出一身汗。
沈珞更是有些疲累,但她不敢松懈,她既已冒险入西苑,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楚郎的身份与她有如天堑,错过一次下次又不知是何时。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