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隋不扰第一次直面不把人命当命的资本家。
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胸口发闷,后背上有一道冷汗流了下来。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初见那天在监控里对顾远岫说「怕您对这里的空气过敏」,两次来她家都很谨慎的哪里都不碰。
在她的朋友背着隋不扰说坏话,以傲慢的口味嘲笑程序员「又穷又短命」的时候,顾珺意也没有出言反驳哪怕一个字。
顾珺意其实不是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甚至连装也不过是嘴上装一装,她真正的温情与善意都是极其昂贵的货币,只在她的「自己人」圈子里流通。
比如说能戴百万名表的玉瑾,以及现在拿着给蒋姨十倍工资合同的隋不扰。
她的好是慷慨的,也是冰冷的,普通人想要获得她的认可,就需要付出比同阶层的人更多的努力。
就像玉瑾。
玉是一个很稀有的姓氏,据隋不扰所知,晴山内连娱乐圈都没有能喊得出名字的玉家人。
所以玉瑾能站在这里,成为顾珺意的心腹,所能依靠的绝不会是家世或是运气。
就她和隋不扰相处的这短短两次,玉瑾所表现的专业度与心思之周全就已让隋不扰心惊不已,不敢想象在其真正的专业领域将能够展现多大的能量。
若非如此,怕是顾珺意根本一眼都不会看。
就像现在,那些在她眼中不值钱的工人的命。
是她不该对顾珺意有幻想。
隋不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顾珺意对隋不扰的表现似乎并无意外,还带着一种观赏宠物的兴致。她捏着隋不扰的一边衣领上下翻看,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我知道这话听着刺耳,你很难接受。”顾珺意像一个在和晚辈讲道理的长辈,语气平和,“但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会习惯的,对不对?”
隋不扰喉头艰难地滚动一下:“我……”
她真的很想说什么,真的很想为了让顾珺意放心而说出一句违心的话,可她发现她做不到,就好像一旦她说出口了,她也就变成了那样的人。
她知道顾珺意的意思,顾珺意无所谓她会不会真的强行扭转自己的价值观,只需要「习惯」,哪怕是违心的。
或许,顾珺意更乐见她做违背内心的事,只因为「忠于」顾珺意。
顾珺意善解人意地笑道:“没关系呀,不用马上同意,你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就好。”
她伸手,拇指指腹轻轻地、极其自然地擦过隋不扰的下唇:“看看你,嘴巴都白了。太挂相啦,这可不行哦?
“放轻松——”顾珺意捏了捏隋不扰脸上的软肉,“我知道你要适应一段时间,我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慢慢来。”
顾珺意的指腹明明是是温暖的、干燥的,隋不扰却觉得她捏过的地方泛着刺骨的冷意。
“……”她几次开口,又闭上,反复好几次。
在顾珺意一成不变的笑脸里,终于闭上眼睛,压上了千钧重量地点头:“好。”
“乖孩子。”顾珺意脸上的笑容果然更灿烂了,她回到办公桌后面,“合同看得怎么样了?没有问题吧?”
隋不扰这才回神,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逐字逐句地去看已经被自己捏得皱皱巴巴的合同文件。
顾珺意给的价格非常优厚,通常的月经假每个月是三天,如果本月没有使用,可以折合成现金但不能延续到下个月,而顾珺意给了蒋晓每月五天、且可以累积三个月的月经假。
工资是蒋晓在前司的十倍,从第二年开始,每年有五天的带薪年假,可以累积,也可以直接兑换成现金。
她请假期间就由别的护工顶一天,以确保隋见怀能够得到不间断的照料。
隋不扰仔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陷阱或模糊地带:“嗯,没有问题,我什么时候叫她来签合同?”
顾珺意也不提她可以自己去叫,只笑盈盈地看着隋不扰:“宜早不宜晚,她什么时候有空,挑个最近的日期吧。”
隋不扰将合同放回桌子上,颔首道:“好。”
*
蒋晓当天就有空,下午来顾珺意公司签完了合同,晚上就入职了。
黄昏时分,隋不扰陪着蒋晓,拉着蒋晓的行李和隋见怀的东西去台海疗养院。
隋见怀由疗养院派来的专业医疗转运车送往疗养院,隋不扰只载了蒋晓一个人,跟在运送车后慢慢开。
她的车子是上班后省下钱买的电车,出发前刚充过电。她开得很稳,一路驶离市区,窗外的景致逐渐被绵延的绿意取代。
蒋晓坐在副驾驶,胖胖的身体舒适地陷在座椅里,指着窗外如黛远山背后的朝霞说:“这天真好看。”
隋不扰在红灯前停下,抬头向蒋晓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是啊,真好看。”
蒋晓扭头看她侧脸:“咋了囡囡?有心事?怎么感觉你不太开心?”
隋不扰抿了抿唇:“还好,也没有……”
蒋晓撇撇嘴,一脸「你少来骗我」:“咋的,把你蒋姨我也当外人?”
她是那种常见的、带着些市井精明的中年女人,身材胖胖乎乎,脸上总是红扑扑的,笑起来像弥勒佛。据说年轻时是巷战的一把好手,和人骂起架来半小时气都不带喘的。
隋不扰的手摩挲着方向盘,旁边电子屏上显示着开往台海疗养院的地图导航。红灯变成绿灯,隋不扰踩下电门,车窗外的风大了些,将她颊边的碎发吹起。
“……就是有时候觉得,我妈把我保护得太好了。”
蒋晓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话,哭笑不得:“这当妈的护着崽不是天经地义的?咋保护得好还不行了?”
隋不扰盯着前方那辆转运车的白色屁股,这条公路似乎没有尽头:“是好事,可是……”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些不明显的哽咽:“可是太好了,一离开她才发现原来光靠我一个人,什么风雨都扛不住。”
“咋了囡囡?!”蒋晓一下就坐直了,手忙脚乱地抽了两张餐巾纸递过去,声音也跟着着急起来,“谁?!谁给你气受了?和蒋姨说,看我不去撕了他的嘴!”
蒋晓的架势像是马上就要下车和人干架,隋不扰苦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就是发现我好像总是被人骗。”
蒋晓揪着身上的安全带,沉默了片刻:“这有啥?吃一堑长一智,不都是这么说的么?就算隋见怀现在醒着,她也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待你边上么。”
隋不扰扁了扁嘴,她努力忍下了眸子里的泪意:“蒋姨,还好你在我身边,不然我真的……说都不知道该和谁说。”
这话给蒋晓说得心都化了,声音也软和下来:“虽然我没啥文化,但我和你说,我识人可有一套了。”她压低声音,尽管车上也没有第三个人,“我第一眼看到那个顾珺意啊,啧,就觉得这小姑娘心思很深,她眼睛看人都不露全的。”
隋不扰更郁闷了,怎么感觉全世界都看得出顾珺意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偏偏只有自己不信?
她答道:“不瞒您说,其实就是因为顾珺意。”
蒋晓眉头拧成了疙瘩:“你被顾珺意骗钱了?多少钱?蒋姨这儿还有点存款,你拿去——”
隋不扰摇摇头:“不是骗钱,是……是我以为她是个好人。”
隋不扰把早上的事简短地和蒋晓说了一遍,蒋晓听完,长长叹出一口气。
“唉……资本家,不都这破德行?我上上个家政公司,黑心老板卷了钱跑路,欠了我们大半年的工钱,拖欠了好几年要不回来,要不是你妈拉了我一把,我可能现在早就饿死——”
“呸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隋不扰连忙打断蒋晓的话,“都活得好好的。”
“是是,都活得好好儿的。”蒋晓笑眯眯地,“诶呀,所以啊,囡囡,看开点!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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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这么后悔,被骗了就被骗了,日子不还得照样过嘛!你说是不?”
隋不扰深呼吸:“是这个道理,但是……”
“没有但是!”蒋晓脸色一肃,“你们这些小孩,成天就是心思重。老爱担心考试考不好天就塌了,高考考不好就人生完了,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就焦虑得不行。
“你才多大?二十四!人生才刚开了个头!老娘我都五十多岁了,高中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你说我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她一脸不赞同地斜了隋不扰一眼:“再说了,你这才刚回顾家,就算被骗了,你有什么损失没有?”
隋不扰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
确实……没有。
可以说就算她不被骗,她也是要通过获得顾珺意的信任,才能更方便她进入顾家核心的。
从功利的角度来看,她甚至是赚了。
想来,早上在顾珺意办公室里脸色苍白的着相也是误打误撞地消除了顾珺意对她的最后一丝怀疑。
现在她就是一个全心全意信任着、依靠着顾珺意的傻妹妹。
她不过是觉得自己看不清顾珺意的真面目,很没用罢了。
过去的二十多年,她的确被隋见怀保护得太好了。隋见怀和明繁总是希望能够给她一个特别快乐的童年,这座象牙塔太坚不可摧,这两个人就是吵架也没在她跟前吵过。
她毕业刚两年,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辛辛苦苦在社会上站稳脚跟,她以为自己已经很强大、很聪明了,结果顾珺意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她意识到自己以为的强大其实在真正圆滑的人面前不堪一击。
这种巨大的落差,才让她更觉刺痛与狼狈。
于是她便会忍不住想,如果妈妈在就好了,如果妈妈在,她就不会掉进这个坑里。
紧接着,又会有一个更深切、更隐晦的庆幸浮上心头:还好妈妈只是睡着了,只是暂时离开了她身边,而不是永远的诀别。
这样,至少隋不扰还有一个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念想,还有一个盼头悬在她眼前让她继续往前走。
“哎,这就对喽!”蒋晓继续说,声音重新亮堂起来,“没掉坑里没崴脚,那不就啥也没耽误么?”
其实蒋晓也没有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道理,但聊了这么一会儿,隋不扰还是觉得自己心里的郁结被开导了:“你说得对,蒋姨,是我钻了牛角尖,太焦虑了。”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聪明囡囡。”蒋姨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又不是笨蛋,你妈都说了,你从小到大就是拔尖的料,连数学都学得懂,这点看人的眼力价你还能学不会?”
见隋不扰心情好了,蒋晓也摇头晃脑起来道:“你再想想,那顾珺意是什么人?她在顾家见过的脏事、看到的算计能和你一样?人家那是什么教育资源?你以前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可就算是这样,她不还是得高看你一眼,把你弄到她身边去?她怎么不把你塞给别的姑姑姐姐?”蒋晓挑挑眉,越说越起劲,“这说明啥?说明你隋不扰,就凭你自个儿的本事,在她那起跑线领先你八百米的情况下,还硬是能让她提防你!”
“提防?”隋不扰嘴角一翘。
蒋晓两手一摊:“喏,小说里都这么写的嘛!大反派为了防止龙傲天主角成长后起来威胁自己的地位,就把她留在身边,美名其曰是亲手培养,其实就是亲眼盯着!”
隋不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说得头头是道的蒋晓,笑道:“我好久没看小说了,现在女频还流行废柴主角飞升打脸?”
“流行,怎么不流行!”蒋晓连连点头,“现在的小作者都可有才华了,套路还是那个套路,但写得就是能让人看得停不下来,爽得很呐!”
话题拐到蒋晓最近看的小说上,蒋晓手舞足蹈地和隋不扰吐槽,隋不扰时不时点头应和两句。
车子沿着蜿蜒但平整的柏油路一路而上,最终在一扇镂空雕花铁门前缓缓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