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S市像被扔进了桑拿房,午后三点的阳光把柏油路烤得发软,空气里浮动着沥青融化的焦糊味,混着潮湿的水汽黏在皮肤上,稍一动就沁出细密的汗。
段凌易站在TK基地大门前的阴影里,帆布背包的肩带磨得锁骨生疼,背包底角的破洞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边,被热风一吹,轻轻晃荡着。
银灰色的基地建筑像块被精心切割的巨钻,流线型外墙由数千块反光玻璃拼接而成,阳光在上面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顶端的“TK”LOGO是用航空级铝材打造的,棱角锋利得像要划破云层,在湛蓝的天空下投下冷硬的影子——这是电竞圈的金字塔尖,是无数少年在深夜训练室里望着直播画面时,眼里映出的圣殿。
段凌易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块子,帆布鞋的鞋边开了道半寸长的胶,露出里面泛黄的内衬。
这双鞋是原主三年前买的,跟着他跑过无数个通告现场,鞋头早就被踩得扁扁的。背包里除了两件换洗衣物,就只有那个从网吧借来的旧键盘,键帽上的漆被磨掉大半,WASD键凹下去浅浅的弧度。
昨夜直播的热度像泡沫般破了,弹幕里的“段神”和打赏的荧光棒没能变成饭钱。
他站在基地门口,忽然想起赵磊塞给他键盘时说的话:“职业选手哪能没自己的家伙事?”当时赵磊眼里的光,比此刻基地玻璃上的反光还要亮。
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没有网吧里挥之不去的泡面味和烟味,只有中央空调滤网过滤后的清冷空气,混着新机器特有的、类似金属的微涩气息。
段凌易正犹豫着该按门铃还是绕去侧门,那扇看起来能防弹的玻璃门突然无声地滑开,冷气裹着一阵风涌出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颤了颤。
一个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内,黑色的TK队服T恤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午后的阳光在他周身镶了圈金边,把肩线勾勒得像用直尺量过般平直,明明是最普通的队服,穿在他身上却透着种沉静的锐利,像柄收在鞘里的刀。
是左澜。
段凌易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不是紧张,更像是登山者在山脚望见顶峰时的本能悸动。他见过左澜在赛场上的样子,镜头里的他总是微微蹙着眉,眼尾那颗泪痣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光,操作鼠标时的手稳得像焊在桌面上。
可此刻站在眼前的左澜,比镜头里更挺拔,也更沉静,手里转着串黑檀木珠子,珠子碰撞的轻响在热风里格外清晰。
“左队。”段凌易站直身体,打了声招呼。
左澜的目光在他脚上的帆布鞋停留了半秒,视线像羽毛般轻,没带任何探究,随即抬眼朝他伸出手。
那是只典型的职业选手的手,宽大,指节分明,虎口处有层浅褐色的薄茧,是常年握鼠标磨出来的。
“段凌易?”左澜的声音比直播里听到的更低沉,带着种类似大提琴的金属质感,奇异地驱散了黏在皮肤上的燥热,“欢迎来TK。”
段凌易握住他的手,对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传递过来的力量扎实得让人安心。这双手昨天在游戏里用赛琳娜为他挡过技能,此刻的温度却比虚拟的星光更真实。
“谢谢。”段凌易的声音稳了稳,“我需要证明自己,你们需要能赢的选手,我们目标一致。”
左澜挑了下眉,似乎对这直白的表态有些意外,随即嘴角勾起个极淡的弧度。他没说话,只是自然地伸手接过段凌易的背包,动作流畅得像接过队友递来的水瓶:“基地电梯要刷卡,跟紧点。”
背包带从肩膀滑落的瞬间,段凌易忽然觉得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局促。左澜把背包甩到自己肩上,破洞的衣角从背包侧袋露出来,在他那件崭新的队服上晃悠,像片倔强的野草。
玻璃门在身后无声合拢,把外面的蝉鸣和热浪彻底关在门外。扑面而来的冷气带着净化过的清香,段凌易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鼻腔里是高级香薰和电子元件混合的味道,陌生得让他有些发怔。
算起来重生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一个月,也许是遇到的意外太多,他竟然有种已经过了半辈子的错觉。
眼前的空间豁然开朗,挑高的大堂足有三层楼高,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映出人影,漂浮的尘埃在透过落地窗的阳光里清晰可见。
左侧的落地窗外是片精心打理过的草坪,几个白色的遮阳伞下摆着藤编沙发,TK的工作人员正坐在那里喝水聊天,看见左澜带着人进来,有人抬了抬下巴打招呼,目光在段凌易身上顿了顿,又很快落回手机屏幕——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能被队长亲自领进门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右侧是青训生的训练室,空间很大,像艘未来战舰的指挥舱。透过巨大的玻璃看过去十几台电脑整齐排列,屏幕发出的幽蓝光芒在冷白的灯光下跳动。
队员们戴着统一的黑色耳机,键盘敲击声密集得像骤雨,鼠标点击的脆响穿插其间,汇成一股充满张力的背景音。
有人在低声喊“打龙”,有人在敲桌子喊“撤”,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能量饮料甜味,那是职业赛场最熟悉的味道。
段凌易的目光扫过那些设备, 顶配的机械键盘,职业定制鼠标......每一件都曾是他前世在训练室里用过的顶配,可此刻看着却觉得陌生。他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仿佛还能摸到网吧键盘上那层黏腻的油光,以及被磨得发亮的鼠标键。
左澜似乎没注意到他的失神,径直穿过训练区,脚步声在键盘声里显得格外清晰。
经过二队训练位时,一个染着蓝毛的少年突然摘下耳机:“澜神,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队友拽了拽胳膊,后半句咽了回去,只留下双好奇的眼睛。
几乎是从昨天段凌易刚刚确定要来试训,这一消息就在基地里传开了,罪魁祸首就是当时的见证人——楚越。
左澜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训练。”心里已经决定楚越这一周的训练时长都加两个小时。
穿过一条挂满战队荣誉锦旗的走廊,尽头是间用磨砂玻璃隔开的房间,门牌上用激光刻着三个字:试训室。
房间里比外面更安静,冷白的灯光从天花板的格栅里漏下来,在地板上投出规则的方格阴影。一个穿格子衬衫的年轻人正对着三块屏幕敲代码,黑框眼镜滑到鼻尖,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的速度快得像在跳舞。听到动静,他猛地转过头,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
“队长!”年轻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段凌易身上转了两圈,像扫描仪在分析样本,“这位就是段凌易?”
“嗯。”左澜把背包靠在墙角,“数据分析师,周扬。”
周扬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走过来握手,他的手指冰凉,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久仰大名——别误会,我是说综艺上那波维迦斯,确实有点东西。”
他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目光却锐利得像手术刀,“但职业赛场不认综艺表现,得用数据说话。”
段凌易点点头:“我明白。”
他拉开电竞椅坐下,椅子的液压杆发出轻微的“嘶”声,椅面的记忆棉陷下去一个浅窝,靠背完美地托住他的腰——这把椅子最起码要三万块,不愧是顶级豪门战队。
面前的电脑是最新款的水冷主机,屏幕刷新率高达240Hz,画面流畅得像在看电影。段凌易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那排银灰色的键帽光滑得能映出指纹,和网吧那套油腻发黏的完全不同。他轻轻按了下空格键,反馈清晰得像踩在钢琴键上。
“黑轴红轴,你喜欢哪个?”
“都可以。”只要比他背包里那个键盘强,什么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