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依旧戒备森严,但往日那种避之唯恐不及的冷清气氛消散了。
公主府侧门附近几条幽深的巷弄里,几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然停驻。
轿帘微掀,露出几张神情各异的脸。
有紧张不安的,有目光闪烁的,也有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的。
他们是品阶不高、却身处要害部门的官员,或是家族根基不深、渴望攀附新贵的寒门子弟。
早朝的血腥与监国公主的铁腕,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有人看到了巨大的风险,也有人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一个打破世家垄断、向上攀爬的机会。
他们不敢像刚才堂而皇之进入公主府的姚家大爷一般公然站队,却也忍不住在夜色掩护下,将试探的触角伸向这座象征着新权势中心的府邸。
门房处,悄然多出了几张拜帖和几份“心意”,落款隐晦,言辞谦卑。
公主府书房内。
青鸾无声地走了进来,将一份清单和一叠拜帖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殿下,姚府大爷姚文远亲自上门拜访,递上厚礼,
说是恭贺殿下监国之喜,姚家愿为大昭新政尽绵薄之力。”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侧门处也收到几份‘心意’,署名隐晦,皆是些五、六品的官员,职司多在户部、工部及顺天府相关衙署。”
百里珺的目光从摊开的科举改制草案上抬起,扫过那份清单和拜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欣喜的表情。
姚家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直接,这份“投名状”的分量十足。
而那些暗中的试探,也在她意料之内。
旧秩序的冰山开始松动,总有些嗅觉敏锐的冰屑会率先滑落。
“姚家的礼,收下。”百里珺的声音平淡无波,“告诉姚大人,姚元辅的心意,本宫知道了,新政推行,正当用人之际,望姚家……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四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
青鸾应声道:“是。”
她明白,这是初步的接纳,更是无声的警告。
“至于那些‘心意’……”百里珺指尖轻轻点在那叠隐晦的拜帖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登记在册,东西入库,人,暂时不必见。”
现在还不是收拢这些小鱼小虾的时候。
她要的是姚家这样的中流砥柱公开表态,形成大势。
这些暗中的投靠,先晾着,既是观察,也是压力。
当雪球真正滚动起来时,他们自然会更加急切,也更有“价值”。
青鸾领命退下处理。
百里珺重新将目光投向草案。
姚家的旗帜鲜明地倒向自己,必然会在朝堂掀起更大的波澜。
宋国公、刘尚书那帮人,还有杜允奎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坐视。
萧宏和蒋晖的动作,该更快一些了。
她需要更锋利的刀,在对手彻底抱团反扑之前,撕开更大的裂口。
百里珺提笔在草案某处关键条款旁,重重划下一道朱批。
烛火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动,像两点不灭的寒星。
棋盘之上,落子声已响。
姚家这枚重子落下,搅动的将不仅仅是棋局,更是整个朝堂的格局。
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它的真正力量。
她需要让李世斌这把看似不起眼的刀,更快地见血。
让某些人知道,顺我者,未必昌,但逆我者,必亡!
……
顺天府衙门的签押房内,灯火通明,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冰块。
顺天府尹李世斌,一个以干练务实著称的中年官员,此刻却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份卷宗,墨迹未干,正是关于即将对京畿杜氏几个主要田庄和铺子进行“常规巡检”的文书。
然而,这份看似普通的公文,却重逾千斤。
他对面的椅子上,端坐着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蒋晖。
蒋晖并未看那公文,只是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绢擦拭着一柄狭长的刀,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芒。
“李大人,”蒋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殿下有令,明日卯时三刻,你的人准时进入杜家最大的那个庄子‘常规巡检’,
实则务必控制住所有庄头、账房、仓管等关键人物,尤其是存放田册契书的库房,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明白吗?”
李世斌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蒋大人……杜家树大根深,在城南盘踞数代,其田庄守卫森严,庄户众多,
仅凭我顺天府衙役……恐力有不逮,万一激起民变,下官……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啊!”
“民变?”蒋晖擦拭刀身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李世斌,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李大人多虑了,那些庄户,是被世家盘剥的苦主?还是甘愿为虎作伥的爪牙?”
“殿下要查的,是侵吞学田、隐匿田亩、苛待佃户的蠹虫,不是那些活不下去的泥腿子。”
他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将擦拭好的刀缓缓归入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至于守卫……”蒋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北镇抚司的缇骑,会提前一个时辰,在庄子外围布控,任何妄图通风报信、武力抗拒者……”
他盯着李世斌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格、杀、勿、论!”
李世斌浑身猛地一颤,如坠冰窟,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蒋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
这位昭华公主的手段,比传闻中更狠、更快!
她根本就没打算给杜家,给那些反对新政的世家大族,留下任何反应和挣扎的余地!
所谓的“十日详议”,不过是麻痹对手的烟雾。
她的刀,在朝会结束的那一刻,就已经悄然出鞘,寒光所指,便是血溅五步!
蒋晖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俯视着李世斌。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更漏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李世斌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脸色变幻不定。
拒绝?
抗命?
眼前这位北镇抚司的煞神,腰间那柄刚刚擦亮的刀,就是最好的答案。
顺从?
那便是将自己彻底绑上昭华公主这辆注定血雨腥风的战车,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旋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