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重生第一日,血洗了驸马府》 第1章 蚀骨剜心 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人心跳加速、惴惴不安。 整座驸马府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里。 正院喜房内,桌案上的龙凤红烛静静燃烧,烛泪如鲜血般流淌而下,在烛台上堆积成暗红的痂。 烛光摇曳间,映得喜房内一片猩红。 身穿凤冠霞帔的昭华公主仰面躺在床榻上,鲜红的盖头早已掀开,露出一张绝色却苍白的脸。 她双眼紧闭,似是昏迷不醒。 驸马季淮安静立床前,轻轻擦拭着手中的红宝石匕首。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半边脸庞,泛着寒光的刀刃上映射出他冷漠的神色,再无往日的温柔。 “公主殿下,吉时已到。” 匕首抵上昭华公主的胸腔,划开层层绫罗。 刀尖刺入她心口皮肤,鲜血涌出的瞬间,窗外骤然炸响一声惊雷。 “轰隆!” 季淮安的动作一顿,手腕突然被紧紧攥住。 “你找死!” 本该昏迷不醒的昭华公主猛然睁眼,眼底寒光乍现,右手如闪电般直取季淮安咽喉。 百里珺自幼习武,内力深厚,这一击若中,足以捏碎他的喉骨。 然而,指尖刚触及他的皮肤,一股软绵无力的感觉骤然席卷全身。 她的手臂一颤,竟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百里珺的瞳孔剧烈收缩,不可置信地瞪向季淮安。 她试图运转内力,可丹田处空空如也。 经脉如被铁锁禁锢,连抬手的力气都消弭殆尽。 她被下药了? “你……给本宫下了药?” 百里珺咬牙,嘶哑的嗓音中带着滔天的怒意与不甘。 季淮安似乎看穿了她的惊怒,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殿下武功高强、内力深厚,不下点药,怕是控制不住你。” 百里珺死死盯着季淮安,眼底怒火燃烧,似要将他焚为灰烬。 她自幼习武一事,现如今除了师父、云姑和远在北境驻守的舅舅、表哥之外,就只有她的四名贴身侍女知晓。 而她们四人是母后的母家萧氏一族从小精心培养的暗卫,多年来对她忠心耿耿,绝无可能背叛她。 季淮安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他又是何时下的药? 季淮安似乎早料到了昭华公主的反应,他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她因愤怒而紧绷的下颌。 “往日殿下执笔时手腕稳如磐石,疾行时气息丝毫不乱……” “这些小细节,旁人或许不会在意,可我观察了整整五年。” “习武之人的习惯,藏不住的。” 百里珺浑身发冷。 原来他早已知晓! 那些看似无意的触碰、温存时的试探,竟全是算计! 更可笑的是,眼前之人,是她亲自挑选的驸马,是她在父皇面前力保的良人。 “为……什……么?”百里珺一字一顿,嗓音因剧痛而发颤,却带着“昭华公主”不容侵犯的威仪。 她死死咬住唇,胸口剧烈起伏。 那把匕首插在她心口上方半寸,虽未致命,却让她痛得浑身发颤。 更可怕的是,她竟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季淮安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如观笼中困兽。 季淮安眸光微暗,沉默片刻,忽然俯身凑近她耳畔。 “因为……”他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殿下这颗心,本就不该跳动着。” 温热的气息拂过百里珺冰凉的耳垂,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窟。 不待百里珺深思,季淮安已轻松挣脱她的手,匕首毫不犹豫地继续向下,精准地刺入她心口。 鲜红的血珠顺着她心口蜿蜒而下,将婚服上的金线淌成诡异的符咒。 “轰隆!” 窗外惊雷炸响,掩盖了喜房中几不可闻的闷哼声。 “殿下别怕,很快就不疼了。”季淮安的声音温柔得像是情人的呢喃,眼中却无半分温度。 看着他眼中的寒意,百里珺心中的愤怒和不甘逐渐被剧痛淹没。 她张了张嘴,想要呼喊青梧和青鸾的名字,可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丝声音。 青梧……青鸾……救我…… 百里珺在心中疯狂地呼喊着,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那无尽的黑暗和剧痛。 难道青梧和青鸾已经遭遇了不测? 这个念头在百里珺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心中更加绝望了。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房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 那原本就微弱的烛火剧烈摇晃,在墙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无数只手在黑暗中张牙舞爪。 百里珺艰难地偏过头,模糊的视线望向门口,心底燃起一抹微弱的希冀。 是青梧、青鸾来救她了吗? 还是……父皇也察觉到了这扬阴谋? 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裙的身影出现在珠帘外,手里捧着一个玉匣子。 “淮安哥哥,取出来了吗?” “快了。”季淮安头也不抬,手中的匕首依旧不停地挥动着。 是她! 百里珺瞳孔猛地一缩,胸口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比刀子剜心更痛。 她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抽气声,喉咙里腥甜翻涌。 与其他皇子公主不同,百里玥从小便跟在百里珺身后甜甜的叫着姐姐。 会在她罚抄时偷偷递糕点,会在雷雨夜抱着枕头钻进她被窝安慰她…… 可如今,这个她从小护到大的妹妹,竟也是剜她心的共谋。 百里玥掀开珠帘走到床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苍白的百里珺。 当对上百里珺仿佛淬了毒的目光时,她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皇姐这般眼神,倒像是要活吞了我呢!” 她慢慢地凑近百里珺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低语。 “姐姐,你知道妹妹有多嫉妒你吗?” “记得六岁那年,你分给我的桂花糖吗?我转身就喂了宫里的野猫。” 百里玥的指尖突然朝百里珺胸腔的伤口抓去,“因为那糖盒上刻着‘昭华专属’,连块点心都要提醒我是庶出! ” 百里珺浑身发抖,不是因疼痛,而是记忆中那个捧着糖盒说“舍不得吃”的小女孩,此刻指甲正在她伤口里用力翻搅。 “我等啊等……”百里玥一把拽住她散乱的长发,“终于等到了先皇后暴毙那日,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她贴近百里珺的耳边,“我在自己的寝殿里跳了一整夜的舞!” 剧痛中,百里珺恍惚看见八岁的百里玥跪在母后灵前哭到昏厥,自己还心疼地替她拭泪…… 第2章 血夜重生 百里玥猛地甩开她,玉匣“砰”地砸在案几上,“不过没关系……” 她肆无忌惮地笑道:“等太子哥哥坐上皇位,我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便是最尊贵的长公主,淮安哥哥会是新朝第一权臣!” “那个位置,只能是太子哥哥的。”百里玥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百里珺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 剧痛忽然变得遥远,百里珺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抽离身体。 朦胧中,她看见季淮安的手伸进她的胸腔,捧出一颗仍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那颗心被放入玉匣时,她竟然还能感觉到它在百里玥手中颤抖。 原来,人心离开身体后还能活这么久。 百里玥爱惜地抚摸着玉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差点忘了,在姐姐临死之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她凑近已经气若游丝的百里珺,“明日北境就会传来消息,你那个驻守边关的舅舅和表哥通敌叛国,全族都要问斩呢!” “到时候,姐姐在地狱就不会孤单了。” 百里珺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 舅舅……那个会把她扛在肩头摘桃子的大将军。 表哥……上月还寄来书信,说等她大婚后便回京酿杏花酒给她喝的少年将军。 他们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亲人,也是唯一可能为她讨回公道的人。 现在,连这条后路都被斩断了…… “哈哈哈……”百里珺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染血的牙齿狠狠咬碎舌尖,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诅咒,“季淮安……百里玥……若有来世……我在地狱等着你们……” 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百里珺仿佛听见了血滴悬空的声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百里珺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在拉扯她的灵魂。 所有疼痛突然抽离,取而代之的是千万根冰针顺着血管回溯。 那颗被盛放在玉匣中的心脏突然悬浮在半空中,逆着时光轨迹,穿过被剖开的皮肉,精准落回鲜血淋漓的心室。 自己溅在合卺杯上的血丝,像蛇一样游回她的心口。 驸马手中匕首的寒光退成一道银色残影。 鎏金烛台上喜烛熔化的红泪逆流而上,重新凝成完好的龙凤雕花。 …… 当时间重新流动时,百里珺猛地睁开双眼。 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下意识地捂住心口。 红烛滴落的蜡泪如血珠般滚落在案几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合欢香混合的诡异气息。 百里珺抬头看向铜镜,镜中的自己妆容精致,唇若点朱,哪有半分方才血溅喜堂的狼狈?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百里珺手心摸向胸口,心脏规律地跳动着。 她真的重新活过来了! “阿珺,喝了这杯合卺酒,愿我们从今往后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一道温润如玉的男声从帐外传来,打断了百里珺的思绪,与此同时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声音她至死难忘。 季淮安,她的驸马,也是前世亲手剜出她心脏、杀死她的刽子手。 前世她饮下合卺酒后便不省人事,直到从蚀骨的剧痛中惊醒,看见她最深爱的驸马正在亲手剜她的心。 而此刻,她竟重新回到了这个噩梦开始的夜晚。 百里珺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些曾经看似平常却又不合常理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 她却从未想过,这一切都是一个阴谋,一个让她万劫不复的陷阱。 百里珺掩盖在衣袖中的双手死死地攥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上一世,本宫对你们掏心掏肺。 这一世,本宫要让你们掏心偿命! 烛火摇曳间,珠帘忽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季淮安端着两杯合卺酒朝她走来。 “阿珺……”他情话未毕,突然对上一双黑洞般的眼睛,宛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季淮安的身体猛地一僵,右手酒杯险些脱手。 他分明看见那双瞳孔里倒映着的不是红烛喜帐,而是……血光? 待他想要细看时,眼前的人已垂下眼眸,方才的异象恍若幻觉。 “季郎,怎么了?”百里珺望向窗外,凤冠上的流苏随着她偏头的动作叮咚作响。 “今夜的雨格外的大,可是被雷声惊着了?” 窗外适时劈过一道闪电,将季淮安瞬间苍白的脸色照得纤毫毕现。 他强自镇定地笑道:“是窗棂……好像有缝隙,吹了冷风进来,我去看看。” 说着他将两杯合卺酒放置在一旁的案几上,随后转身走向雕花轩窗。 他腰间雕刻着并蒂莲图案的玉佩与手腕上的永结同心链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百里珺盯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指尖轻轻抚过凤冠下的那支金簪。 前世她就是喝了季淮安右手递过来的合卺酒,才让她失去知觉,任人宰割。 就是这个人,用那只将金簪插入她发髻的手亲自剜了她的心。 趁季淮安背对之际,百里珺迅速将两只酒杯调换了位置。 待季淮安回身时,只见昭华公主正温柔似水的看着他,烛光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让阿珺久等了。”他端起酒杯,特意将右手那杯递给了昭华公主。 百里珺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交杯时,她借着宽大袖摆的遮掩,在酒杯即将触及嘴唇的一刹那,手腕微微一抖,酒杯里的液体无声浸入繁复的刺绣。 季淮安仰头饮尽的瞬间,她分明看见他喉结滚动间露出的如释重负。 多可笑啊,这杯本该由她饮下的毒酒,此刻正在他腹中化作蚀骨尖刀。 “礼成!”窗外喜娘的声音穿透雨幕。 百里珺垂眸掩去眼中寒光,任由“醉倒”的新郎重重跌坐在喜床上。 “好戏……开扬了!” 随着这声低低的呢喃,百里珺的眼眸深处浮现出嗜血的杀意。 她抬手拆下凤冠,三千青丝瞬间散落肩头。 随后她缓缓抽出那支金簪,手起簪落之时,金簪狠狠刺穿季淮安的右手掌,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喜床上。 季淮安被一阵剧痛惊醒,睁开眼便对上昭华公主嗜血的瞳孔和毛骨悚然的笑容。 寒意从脊背升起,血液凝结成刺骨的冷。 此时季淮安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不明白,一刻前还是柔情蜜意的昭华公主,现在为何变得如地狱的修罗一般。 而且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明明应该是昭华公主,可为什么现在变成了他? 第3章 喜房变刑房 合卺酒…… 一定是那杯下了药的合卺酒被昭华公主调换了。 可她是如何发现那杯酒被下了药? 来不及细想,季淮安只想立刻逃走。 可他的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从床榻上起来。 而被钉在床榻上的右手,伤口因为他的挣扎而被撕扯得愈发严重,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涌出,染红了喜床上的被褥。 “阿珺……你这是要做什么?”向来冷静自持的季淮安,此刻心中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这支金簪是你送的及笄礼,现在物归原主。” 百里珺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眼中的光却冷如寒霜。 “季郎忘了?你不是想挖本宫的心吗?”她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害怕。 闻言,季淮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毒发的剧痛让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惊恐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她怎么会知道的? “放心,本宫不会让你死得这般痛快的。” 瞬息之间,百里珺染着丹蔻的指尖已插进他的右眼眶,鲜血顺着脸颊淌下,与鲜红的喜服融为一体。 喜房内烛芯“啪”地爆开了灯花,烛光照亮季淮安右边被鲜血染红的脸。 屋外暴雨击打着窗棂,混合着压抑的痛哼声。 百里珺转动指节扣出眼珠,像拔出酒壶木塞一样发出一声黏腻的声响。 她将眼珠举到烛光前端详,“真奇怪……看了本宫五年,竟没映出半点愧疚。” 百里珺笑着捏碎那颗眼球,扔进一旁的合卺酒杯中。 季淮安的身体开始抽搐,喉咙里挤出“嗬嗬”的喘息声。 “阿珺……我错了……” 他颤抖的左手死死地捂住右眼的血窟窿,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子。 “是太子……是他逼我……挖你的心……” “嘘!”百里珺将染血的手指轻轻抵在季淮安嘴唇上,止住了他破碎的求饶。 她的目光落在他袖口滑落的纸条上,指尖将其挑起。 【剜心后 速毁尸】 字迹凌厉、笔锋如刀,是太子百里璋的亲笔。 “呵~” 百里珺喉咙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声,那声音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阴冷刺骨。 她一直以为,自己受尽荣宠。 “昭”字,是大昭的国号。 父皇赐她“昭华”为封号,是视她为明珠。 可如今看来,这“昭”字,或许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 太子为何要她的心? 父皇他……知情吗? 迷雾重重,可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她只知道,他们都想让她死。 百里珺缓缓抬眸看向季淮安,眼底翻涌着滔天杀意。 “本宫知道是太子计划了这一切。” “本宫还知道你和百里玥早已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可是,亲手剜我心的人,是你啊,季郎。” 季淮安左眼涣散的瞳孔里映出昭华公主染血的笑靥。 他眼睁睁看着她从枕下抽出那柄镶着红宝石的匕首。 那本是用来割同心结的吉器,此刻泛着寒光的刀刃却映出她猩红的瞳孔。 刀尖划过季淮安苍白冰冷的面颊,顺着他的喉结滑下,挑开大红色的喜服。 “驸马可知……蚀骨剜心是什么滋味?” 季淮安的身体猛地一缩,浑身剧烈颤抖,“不……殿下……我可以帮你……对付太子……我知道他的秘密……求你……别……” 他嘶声力竭,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恐惧,左手徒劳地想去抓昭华公主握刀的手腕,却被她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百里珺手中的刀尖稳稳抵着季淮安心口跳动的皮肤,感受着他因剧烈的恐惧而失控的心跳。 她俯视着他,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花,却令人感到冰冷刺骨:“别怕,季郎。” “本宫的心早就剜了,现在……”她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刀锋微微下压,刺破表皮,一缕鲜红渗出。 季淮安喉间发出绝望的呜咽。 “……轮到你们了。”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百里珺精致的脸庞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半边脸艳若桃李,半边脸阴如修罗。 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迟疑,她手中的匕首利落的刺进季淮安的胸腔,绽开一道血线。 “轰隆!” 随之而来炸响的惊雷,淹没了季淮安的惨叫声。 “原来人心……是这么剜的。”百里珺轻声呢喃道。 “第一刀,还你初次相见时假意受伤引我相救。” “第二刀,还你花灯会上那句‘非卿不娶’。” “第三刀,还你接下赐婚圣旨时承诺的‘永不背叛’。” “第四刀,还你偿我前世的剜心之痛!” 当第四刀插入心口时,季淮安已经像濒死的鱼儿一样剧烈抽搐着。 他沾血的嘴唇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殿下……你以为……只有我和……太子……想杀你吗?” “那又如何?”百里珺挑起鲜红的盖头,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上的鲜血。 “本宫从地狱爬回来,就是要让尔等……生不如死!” 百里珺朱唇一张一合,声音冷冽得令人发颤。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季淮安,起身从烛台上取下红烛,火焰在她眼底跳动。 她抬起手,烛火点燃了绣着鸳鸯戏水的纱帐,火舌迅速吞噬了整张喜床。 季淮安的尸体仿佛在火焰中不甘地扭曲。 百里珺摘下手腕上的“永结同心”链扔进火海,随后转身,推开房门。 天空中的雨势已渐渐减弱,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真是天助我也! 夜风卷着雨滴扑面而来,发丝轻扬,百里珺鲜红的嫁衣被血浸透,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宛如从地狱走来的修罗,重回人间。 刚走出几步,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刺破夜幕。 “啊~!鬼啊!” 百里珺抬眸望去,正对上她的好妹妹百里玥那张惊恐扭曲的脸。 百里玥站在廊下,手里还端着一个玉匣子。 此刻她被百里珺披头散发、一身血色嫁衣的模样吓得面无人色。 随着百里珺的注视,她手里的玉匣子“啪”地掉在地上摔碎。 百里珺怎么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被剜心而死了吗? 还有淮安哥哥呢? 他失手了吗? 恐惧、不安和疑惑纷纷涌上百里玥的心头。 “妹妹是来贺喜的吗?” 百里珺轻笑着走向百里玥,抬起手抚过她鬓边摇摇欲坠的并蒂莲金簪。 “可惜驸马睡下了,不如,你亲自去叫他?” 百里玥双腿一软,吓得踉跄后退。 慌乱中她的绣鞋绊在石阶上,整个人摔得钗环散乱、狼狈不堪。 百里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别急,我的好妹妹,下一个……很快就到你了。” 她的声音像是恶鬼在耳边低语。 “啊!!!” 百里玥手脚并用的往后爬,声音撕心裂肺地尖叫着逃走。 第4章 端了他的老巢 闻声赶来的老管家提着灯笼,昏黄的光照见百里珺半边染血的面容。 他骇然倒退,灯笼“啪”地砸在地上,火苗瞬间吞噬了绸面。 喜房里的火势随风蔓延,火焰很快将整座正院吞噬。 老管家瞳孔骤缩,待回过神来,立即嘶声大喊:“疯了……昭华公主疯了!快来人啊!快救大人!!” 百里珺冷笑一声,快速上前一把扣住欲逃的老管家喉咙,袖中的簪子抵在他颈侧。 “疯?本宫疯了吗?” 她的声音轻如鬼魅,却冷得刺骨,“本宫明明清醒得很。” “殿……殿下……饶命……”老管家浑身发抖,牙齿咯咯打颤。 “本宫只问一次……”百里珺冷声开口,“青梧、青鸾在哪儿?” 老管家混浊的眼珠乱转,颤声道:“老奴、老奴不知……” 簪尖瞬间刺入他的皮肤,血液顺着脖子往下流淌。 他痛得几乎昏厥,却听见昭华公主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像一缕幽魂缠上他的后脖颈。 “你家住在城西北柳巷,听说家里有个七岁的孙儿,是根独苗苗,若本宫现在派人去……” “柴房!在后院西侧的柴房!” 老管家崩溃地哭嚎,“公子命人给她们下了药,把她们锁在那儿,说是等事情了结后,再处理……” 百里珺唇角微勾,手中簪子用力一插,老管家的喉咙便喷出一道血线,倒地时双目因惊恐而瞪得极大。 此时府中铜锣骤响,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百里珺冷冷扫了一眼,转身快速从暗处离开。 …… 后院柴房外空无一人。 柴房门被一把锈锁扣住,百里珺提息运气,一脚踹开木门。 浓重的霉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角落里,青梧和青鸾被铁链锁住了手脚,唇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显然发现自己中药后剧烈挣扎过。 “青梧、青鸾。”百里珺快步上前,指尖探向她们的脉搏,确认只是昏迷后,才松了口气。 她迅速撬开锁链,从青梧腰间暗袋里翻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捏开两人的下颌喂了下去。 不过片刻,青鸾先睁开了眼,视线模糊了一瞬,随即猛地聚焦。 “殿下?”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百里珺按住肩膀。 “别动,药效还没有完全散。”她低声道。 青鸾强撑起身,从发髻中取出数枚银针,“迷药药性未散……但属下还能战。” “不必。”百里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季淮安已死,至于他背后之人,本宫迟早会让他血债血偿!” “殿下……”一旁的青梧也醒了过来,在看清百里珺时瞬间红了眼眶,嗓音嘶哑道,“属下无能,竟让您……” “闭嘴,省点力气。”百里珺冷声打断,却伸手替她擦去唇角的血迹。 “本宫没死,你们也不准死。” 她目光扫过她们手腕上的伤痕,眼底寒意更甚,“季淮安给你们下了迷药?岚嬷嬷他们呢?” 青鸾咬牙道:“昨夜送殿下入喜房后,驸马便将岚嬷嬷他们遣回了公主府, 我和青梧担心殿下的安危,便执意要留下看守。”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驸马见我们不肯离去,便假意赐下喜酒,说是犒赏我们, 结果酒中被下了‘迷魂散’,属下等未曾防备,这才……” 百里珺冷哼一声,“果然。” 没有防备的,何止是她们。 前世她不也因轻信“枕边人”,而被剜心致死。 若非青梧、青鸾二人被暗算,莫说一个季淮安,便是十个,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能走吗?”百里珺问。 青梧和青鸾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能。” 青鸾抹去嘴角的血迹,扯出一个笑,“殿下放心,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好。”百里珺拂袖起身,眸中杀意凛冽,“那我们现在就去端了季淮安的老巢。” 季淮安是朝廷四品官员,今夜她不仅杀了他,还准备血洗整座驸马府。 明日朝堂之上,必然掀起轩然大波。 她得给她的父皇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一个足以震慑所有人的交代。 更紧迫的是,前世她临死前,百里玥那句“明日北境将传来你舅舅和表哥通敌叛国的消息”犹在耳边。 如今快马传信通知舅舅他们防备已然来不及了。 所以,今夜无论是掘地三尺,还是伪造证据,她都要给太子府那位“好皇兄”送上一份大礼! 青鸾忽然抬头,低声道:“属下曾见季淮安深夜进出驸马府书房,行迹十分可疑,必有蹊跷。” 百里珺眉梢一挑,“你何时发现的?为何从未禀报?” 青鸾咬了咬唇,似有犹豫,最终还是低声道:“半年前,驸马府刚修缮完工的时候,有一夜属下办完事回府, 路过驸马府时,正巧撞见季淮安匆匆进了里面,便跟了上去, 结果发现他进了书房,之后便没了动静。” “当时属下只以为他是来检查府邸修缮情况,于是并未多想。”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至于没有禀报殿下……是因为那时殿下与驸马……正如胶似漆,属下不敢妄言。” 如胶似漆? 百里珺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是啊,前世她确实被季淮安的温柔假象蒙蔽了双眼,直到蚀骨剜心那刻才看清了真相。 她都有些怀疑那时候愚蠢的自己,是被季淮安下了蛊。 否则,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相信了季淮安的花言巧语呢? 看来得找个时间回苍梧山一趟,让云姑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中了蛊。 不过话说回来,季淮安此前一直居住于季府老宅。 这驸马府还是赐婚后,在太子的极力促成之下,父皇赏赐的。 当时太子还笑着打趣,“季淮安曾经好歹是个将军,如今做了你的驸马反倒降成了中郎将, 现在总不好让他再‘入赘’你的公主府,没得叫人笑话。” 可如今看来,这座府邸,怕是藏着比“笑话”更骇人的秘密…… “青梧,发信号。”百里珺冷声道,“让青弦带赤羽卫封了驸马府,今夜连只耗子都不准放跑。” 青梧领命迅速离开。 赤羽卫是母后临终前交付给她的萧氏精锐。 当年外祖父将这支暗卫交予入主中宫的嫡女,可母后终其一生都未动用。 后来传到她手中,她却因沉溺虚幻的“美满生活”而蒙尘多年。 前世直到死,她都没动用过这支力量。 现在想来,母后临终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分明是在担忧着什么。 如今她重生归来,这把藏在鞘中的利刃,也是时候饮血了。 “走。”百里珺不再多言,转身出了柴房,“今夜,本宫要看看,这座驸马府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第5章 心脉特殊、务必活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让人感到窒息。 百里珺带着青鸾刚走到外院垂花门,青梧就追了上来。 “信号发了?”百里珺头也不回地问道。 青梧将一枚铜管收入袖中,“赤羽卫半刻钟内到。”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驸马府的府兵和奴仆正在集结赶往内院救火。 百里珺从腰间的香囊里摸出一块小巧的赤色令牌扔给青梧,“拿着这令牌,去正门接应青弦,告诉他们……” 她顿了顿,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将驸马府所有人全部控制住,一个活物都不许放走。” 青梧接过令牌的手微微一颤,但很快握紧,“属下明白。” 百里珺转向青鸾,“你随我去书房。” 两人穿过回廊,沿途遇到两个提着灯笼的仆役。 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青鸾手中的银针已经没入他们的咽喉。 尸体倒地时,灯笼滚落在地,火苗舔上纱罩,很快燃成一团。 书房的门紧闭着,被一把精致的铜锁扣住。 青鸾走上前,从发髻上取下一根银簪。 她指尖一挑,银簪尾端的机关弹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钢针。 轻轻拨了几下,锁便“咔哒”一声弹开。 青鸾迅速收起银簪,轻轻推开房门。 她警惕地站在一旁,点燃火折子观察着屋内的情况,确定没有异样后,才让开身子。 百里珺进入书房,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 屋内陈设如常,书案上的笔架上,摆放着一支沾了墨的毛笔,笔尖上的墨迹还未干透。 显然不久前有人在这里逗留,并写下了什么东西。 “属下当时看见季淮安进入书房,在书架前停留了一会儿,这书架背后应该有个密室。” 青鸾说着快步走到书架前,摸索着书架上的书籍和摆件。 百里珺的目光扫视了一遍书架,视线突然定格在书架侧面的缠枝木纹上。 她走上前,伸出手指沿着浮雕的藤蔓细细摸索,在触到一片隐蔽的叶脉时骤然发力。 “咔哒~” 书架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幽暗狭窄的通道。 这密室入口的机关设计得极其精巧隐蔽。 那些看似装饰的浮雕纹样里,暗藏着九曲连环的机括。 若非她之前在苍梧山见过类似的设计,只怕也要被这巧夺天工的伪装瞒过。 青鸾拿出火折子点燃,率先踏入通道。 通道里狭窄阴冷,越往里走,空气中那股腐朽的气息越发浓重。 没一会儿,两人进入一间开阔的密室。 青鸾迅速摸到墙边的烛台,将密室内的蜡烛点燃。 烛火摇曳间,密室全貌逐渐清晰。 烛光照亮了满墙的军事布防图,以及中央桌案上堆着的厚厚一叠文书。 百里珺心中震惊之余,朝着军事布防图疾步走去。 她目光扫过那些精细标注的驻防点和兵力分布,全是北境机密。 每个标记旁都细密地注明了换防时间与守军人数,连赤焰军独创的暗哨轮换规律都被破解得清清楚楚。 百里珺眸色阴沉的看向图纸右下角的日期。 这是三个月前北境军营最新调整的布防。 这些机密情报,除了北境的大将军和四位副将,连各营统领都只知道各自防区的情况。 副将之一的表哥萧凛必然不可能背叛舅舅和赤焰军。 看来,舅舅身边的那三位副将之中,盘踞着一条毒蛇。 或许也不止一条。 “殿下!” 百里珺的思绪被青鸾的惊呼声打断。 青鸾拿着一张信笺走了过来,声音发紧,“殿下看这个,这是……大将军的私人印鉴!” 百里珺一把夺过,指尖抚过印泥上“萧”字的最后一笔。 没有那个月牙痕。 那是她七岁时顽皮,用表哥的匕首在印章底部刻下的痕迹,为此她和表哥还被舅舅罚抄了三天兵书。 “伪造的。”百里珺声音平静。 伪造的边防调动令在烛火上方悬停,火苗即将舔舐纸角的瞬间,她突然收手,将信笺收入袖中。 这份“证据”,留着或许有用。 两人继续在密室中翻找。 “殿下!”青鸾在桌案上的文书中翻出一本账册和几封信件,“您看这个。” 账册的封皮上写着“粮草调度”四个字。 墨色尚新,看字迹是季淮安的笔迹,应该只是他抄录的副本。 百里珺眉头一皱,季淮安只是羽林卫中郎将,按理说根本接触不到户部的军粮调度记录。 但转念一想,他既已投靠太子,私下替东宫办事,自然能接触到这些机密。 她接过账册,快速翻阅,指尖在某一页突然停住。 那里记载着元启二十五年冬季运往北境的四十万石军粮,实际入库数竟少了近一半。 每一行数字末尾都标注着“已转泉州”。 北境军粮历年由江南调运,经福州港中转。 福州与泉州毗邻。 而泉州……那里似乎是太子母族苏家的根基所在,泉州的刺史好像也姓苏。 所以那些差额部分的军粮最终去了哪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好一个监守自盗。”百里珺的胸口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意,账册在她掌心捏出褶皱。 一瞬间,她想起了元启二十五年的冬天,北狄大举入侵,北境战事吃紧。 那些在前线拼死作战的将士们,原来是在饿着肚子打仗! 百里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证据。 这本账册能藏在如此隐蔽的密室里,必然是季淮安用来拿捏太子的把柄,绝不会有假。 她放下账册,接着拿起一封信件展开。 第一封信笺上的日期是一年前,恰是她与季淮安定亲那日。 【婚事既定,望淮安兄勿忘当日之约。 另,昭华性情机敏,卿在其身侧需时刻谨慎。 鸟已入笼,网当渐收。 昭华心脉特殊,务必活取。 事成之后,孤必履行承诺。】 百里珺的指甲陷入掌心,信纸在她手中皱成一团。 心脉特殊…… 她的心脉为何特殊? 太子他……究竟要她的心做什么? 那团迷雾越来越大。 此刻,百里珺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这背后的一切阴谋。 “殿下?”青鸾担忧地看着她,“您的脸色……” 百里珺抬手制止了她的话,继续看其他信件。 其中一封信件上的墨迹尚新,应该是近期所写。 【北境军情已按计划泄露,一切尽在掌控。待十日后吾将亲携北境军报与证据入京面圣,便可坐实萧琰通敌之罪……】 按照信笺上所写的日期,十日后便是今日。 第6章 宁可错杀一百 前世,舅舅和表哥就是被这些构陷的通敌证据,害得满门抄斩。 面对最信任的副将亲自送入京城的铁证,舅舅恐怕也是百口莫辩吧。 百里珺眉眼间的阴鸷逐渐笼罩全身。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密室入口响起青梧的声音。 “殿下,赤羽卫到了。” 百里珺将所有证据收入袖中,走到军事布防图前,将标记着北境机密情报的那张图纸取下,随后退至通道口。 “将这里烧了。”她最后看了一眼满墙的布防图,烛光在她眼中跳动。 青鸾转身取下墙角的烛台。 蜡烛落在案几上,文书堆瞬间燃烧起来,火焰蹿起半人高。 热浪扑面而来,百里珺眯起眼睛,火光照映着她苍白的脸,眼底的情绪比火焰更加炽烈。 她看着墙上的布防图在火焰中卷曲发黑,最后化作灰烬。 通道里开始弥漫浓烟,熏得人眼睛发疼。 “走吧!”百里珺转身离开。 青梧在书房门口守着,见她们出来立刻按动机关,密道门缓缓闭合。 见到昭华公主,青弦单膝跪地,“赤羽卫已控制全府,里里外外都已搜过,请主子示下。” 院墙外隐约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声惨叫。 百里珺走到门口,夜风扬起她的长发。 她看着远处腾起的火光,那是喜房的方向。 “传令下去,驸马季淮安勾结外敌,陷害忠良,意图谋反,今夜伏诛,府中所有人等,一律以同谋论处。”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记住,是一个不留。” 青弦领命而去。 很快,整座驸马府都响起了厮杀声。 百里珺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地听着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这些人无辜吗? 府兵是季淮安的人,奴仆中或许混着太子、百里玥,甚至……父皇的眼线。 或许有无辜者。 但……宁可错杀一百。 “距离早朝只剩两个多时辰了。”青鸾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低声道,“殿下,属下立刻带人去官道截杀北境信使……” “不必。”百里珺打断她,声音冷冽如冰,“本宫亲自去城门口,迎接这位‘忠勇信使’!” 她倒要看看,那位背叛了赤焰军,背叛了舅舅,还敢亲自前来送命的人是谁。 半柱香后,青弦提着沾满了鲜血的剑前来复命,“主子,都处理干净了,发现几个太子的人,他们伪装成杂役,想要往外送信。” “杀了。”百里珺眼皮都没抬,淡淡道:“把尸体扔到太子府后巷。” “处理完后立刻撤退,别留痕迹。” “是。”青弦抱拳领命,转身消失在浓烟中。 内院的大火已蔓延到了外院。 火势愈猛,浓烟滚滚,火光将整个驸马府映照得如同炼狱。 百里珺扫了一眼内院喜房的方向,脚下未作停留从偏门离开。 驸马府外的小巷漆黑寂静。 刚拐过街角,就看见兵马司的人正朝驸马府赶去。 今夜,又将是多少人的不眠之夜。 “回府。”百里珺收回目光,转身隐入更深的黑暗。 …… 临近公主府大门时,百里珺听到街道拐角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就看见公主府的侍卫统领青黛带着三十多名亲卫正往这边赶来。 最前面的是满头大汗的岚嬷嬷,手里还攥着一条湿帕子。 “殿下!”岚嬷嬷一眼看见她们,踉跄着扑过来,“驸马府走水的消息刚传过来,老奴正要带人去……” “我没事。”百里珺扶住岚嬷嬷发抖的手,轻拍着安抚了一下。 她扫了眼全副武装的侍卫,“都回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擅自出府。” 青黛欲言又止,目光在主子暗红色的嫁衣上停了停,最终抱拳领命。 岚嬷嬷上下打量着昭华公主,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我可怜的殿下,怎么好端端的伤成了这样……” 百里珺这才发现右手虎口裂了道口子,血已经凝结成暗痂。 她也不知是何时划伤的,默默抽回手,“无事,先回府。” 回到公主府后,百里珺径直踏入书房,青鸾、青梧紧随其后。 她没有耽搁,迅速提笔写下一封密信,装入信筒密封好。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梆!梆、梆!” 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分头行动!”时间紧迫,百里珺迅速展开部署。 她看向青梧,神色十分凝重地嘱咐道:“青梧,你立刻启程,带赤羽卫中的精锐轻骑赶往北境。” 她从怀中取出贴身收藏的玉令,连同装着密信的信筒一并递过去,“这两样东西,你必须亲手交到舅舅手上。” “告诉舅舅……”她声音压得更低,“他身边出了叛徒,军中必有太子暗桩,让他务必小心提防!” 舅舅性子刚直,若不把话说透,只怕会着了太子的道。 顿了顿,百里珺又补充道:“记住,要亲眼看着舅舅把信笺烧掉。” 青梧深吸一口气,将信物贴身收好,重重颔首,“属下以性命担保,必不负殿下所托!” 百里珺转向青鸾时,眼底寒意更甚,“青鸾,你去通知青弦,让他亲自去查太子,从他门下那些见不得光的谋士和术士入手……” “本宫要知道,他到底在谋划什么。”她的声音冷如寒霜,“这颗心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值得太子如此大费周章!” 百里珺攥紧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仿佛感觉不到疼。 青鸾神色严肃地抱拳领命。 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烛火微微跳动,映照着百里珺沉冷的面容。 她缓缓展开从季淮安密室带回的证据,目光落在墨迹最新的那封信笺上。 她沉思片刻,然后提起笔,仿照上面的笔迹,在末尾处添加了几个字。 书写完毕后,百里珺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脑海里思绪翻涌。 这些密信和北境机密情报图,虽能证明季淮安勾结军中内应陷害舅舅,却不足以直接指向太子。 若要真正撼动他的储君之位,还需更深的谋划。 她添加的那几个字只能算作引子。 既然无法一击致命,那就先撕开一道口子,便足以让太子自乱阵脚。 只要稍加引导,让他自己踏入陷阱,便有机会逼他露出破绽。 夜风拂过窗棂,烛影摇曳。 百里珺眸色渐深,眼底锋芒暗藏。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第7章 昭华公主,从地狱回来了 敲门声打断了百里珺的思绪。 岚嬷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殿下,热水备好了,老奴让人送到了寝室。” “知道了。”百里珺将所有证据放入暗格,这才推门而出。 寝室内水汽氤氲。 岚嬷嬷替昭华公主褪下嫁衣外袍,又看见她右手虎口处凝结的血痂,不由皱眉,“老奴给您包扎一下……” “不必。”百里珺径直将手浸入铜盆,血丝在水中晕开,像绽开的红梅。 她扯了截绢帛随意缠住伤口,转头对欲言又止的岚嬷嬷道:“这么晚了,嬷嬷快去歇着吧。” 岚嬷嬷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她转身退出寝室,轻轻合上门,却没急着离开。 她在廊下站了片刻,布满皱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褪了色的香囊。 那是二十年前仁懿皇后赐的,锦缎早已磨出了毛边。 作为仁懿皇后的陪嫁丫鬟,她亲眼看着百里珺出生,从襁褓里的婴孩长成如今明艳无双的昭华公主。 今夜本该是殿下的大婚喜日,可驸马府突发大火,殿下带着伤独自回府,虎口那道伤口分明是利器所伤…… 廊下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岚嬷嬷最终只是沉默地拢了拢衣襟。 她不需要知道缘由,就像当年小公主被后宫里的野猫突然抓伤那次。 她也不过是默默替小公主擦干眼泪,然后往她手里塞了把开了刃的匕首。 屋内传来轻响的水声,岚嬷嬷收回思绪,对着寝殿方向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转身时,她捏了一下香囊里的东西,像是暗暗下定了什么决心。 无论殿下在谋划什么,她这把老骨头总能再为她拼命一次。 屋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百里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解开里衣准备沐浴。 就在放下衣服转身时,她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铜镜,动作突然一顿。 一瞬间,百里珺猛地低下头看向心口处。 一道狰狞的疤痕赫然在目。 她抬起手抚摸那道疤痕,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一阵尖锐的幻痛骤然袭来,仿佛那夜的刀刃再次刺入胸腔,搅动着她的血肉。 前世被剜心时的画面在她脑海浮现。 百里珺死死按住心口,指甲几乎嵌入皮肤。 不对! 这道疤痕是何时出现的? 她重生醒来后,反杀驸马,布局反击太子,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这道疤……却像是一个她无法解释的变数。 这道疤痕明明不该存在。 可它偏偏出现了。 为什么? 难道这道疤是她重获新生的记号? 还是这道疤的出现,是要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己被剜心蚀骨时的滋味? 寝室陷入一片静谧,只有烛芯燃烧的细微声响。 恍惚间,百里珺感觉到胸腔里的那颗心正在疯狂撞击着。 她的手抚摸着心口狰狞的伤疤,感受着那里有力的跳动。 这颗心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母后临终前的呓语,父皇看她时偶尔露出复杂的眼神,岚嬷嬷欲言又止的神色,还有太子的百般算计…… 所有碎片在脑海中旋转,却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图案。 …… 一刻钟前,太子府。 太子百里璋不断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看着玄乙摆弄星盘。 玄乙手中掷出七枚铜钱,在星盘上摆出北斗阵型。 当最后一枚铜钱落在“贪狼位”时,铜钱突然裂成两半。 太子目光紧紧盯着星盘上那枚一分为二的铜钱上,声音阴冷地开口:“如何?” 玄乙唇边溢出一丝血线,双手指节发白地按住震颤的星盘,“紫微帝星被血色侵染……本该在今夜子时熄灭的伴星,却反噬了贪狼位。” 他猛地抬头看向太子,“殿下,剜心之局,破了。” “破了?”太子倏地站起身,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和愤怒,“她一个将死之人,凭什么破局?!” “还是……”他质疑的看向玄乙,“你的能力不如国师,根本无法完成这个转运之术?” 玄乙擦去唇边血迹,嗓音沙哑的开口:“殿下若不信我,又何必避开师傅,而找我呢?” 太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至极,他死死地盯着玄乙,脖颈上的青筋隐隐浮现。 突然,一阵狂风刮起,吹乱案几上的卦图。 玄乙慌乱地按住翻飞的纸张,却还是有一张写着“龙脉转运术”的图纸被风掀落在地上。 图纸上标注的七个红点,如今六个已经黯淡,唯有最后一点猩红刺目,如一滴未干的血。 昭华! 太子手指骨捏得咯咯作响,“她明明该死在今夜,季淮安这个……”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话。 “殿下!”暗卫统领跪地急报,“驸马府走水了,火势太大,我们的人进不去,季大人……死了。” “废物!”太子愤怒地踹翻旁边的灯架,灯油泼洒一地,火舌瞬间蹿起,将那张“龙脉转运术”的图纸吞噬殆尽。 火光映照下,太子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他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暗卫统领,“昭华呢?” “驸马府已烧成了一片废墟,昭华公主……下落不明。”暗卫统领的面具缝隙间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们安插在驸马府的眼线,刚被人发现堆在了太子府后巷,并在尸体上发现了这个。”他双手颤抖着递上一块染血的布条。 太子一把拽过布条,上面的血字狰狞,像是用指尖蘸血狠狠划出来的。 【传话给太子——昭华公主,从地狱回来了!】 太子的呼吸滞了一瞬。 玄乙刚才的话在耳边回响:伴星未灭,反而更亮。 难道她真的……杀不死? 玄乙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袖中铜钱叮当坠地,每一枚都裂成两半。 他声音嘶哑道:“殿下,昭华公主身上有龙脉反噬之力,强杀不得……” “笑话!”太子一脚踹翻星盘,铜钱四处散落,“龙脉气运岂能系于一女子之身?!” 他将染血的布条一点点撕成碎片,“传令王仕安,明日早朝,孤要满朝御史参她个妖星祸国!” 碎布簌簌落下,他盯着公主府的方向,忽地低笑出声,“再让城南的说书人加把火,就说昭华公主新婚夜现出妖相,生吞了驸马的心。” 暗卫统领抬头,正对上太子眼中淬了毒一般的寒光。 “既然从地狱爬回来了……”他轻声道,“孤就让她再死一次,死得天下皆知!” 第8章 城门亲迎信使 “梆!梆、梆、梆、梆!” 五更的梆子声刚歇,北边德胜门的守军打着哈欠卸下门栓,将沉重的城门缓缓推开。 晨雾中,一群快马踏着潮湿的石板路疾驰而入,马蹄铁在寂静的街道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孙赟光攥紧缰绳,铠甲下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他摸了摸胸前的暗袋,羊皮纸的触感让他稍稍安心。 这次入京面圣,是他赌上全族性命的豪赌。 成了,从此平步青云,太子许诺的镇北将军之位就是他的了。 若是败了,那便是诛九族的大罪,他孙赟光就是孙氏一族的罪人。 “让开!延误军情你们担待不起!” 一声暴喝惊醒了孙赟光的思绪。 他这才发现前方路中央横着一辆玄色马车,车辕上插着的赤凤旗在晨风中微微晃动。 那是……昭华公主的徽记。 孙赟光心头一紧,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 身后亲兵立刻散开阵型,将背着黄绫奏折的亲信护在中间。 车帘掀起时,孙赟光的瞳孔猛地收缩。 昭华公主就那样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冷得像北境的冻湖。 “孙副将好大的威风。” 冷冽的声音让孙赟光感觉全身的血液像冻住一般,他手下意识碰了一下胸前。 这个动作立刻被百里珺捕捉,那双幽深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寒光。 孙赟光暗骂自己愚蠢,急忙把手放回刀柄上。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过是个深宫妇人,能翻出什么浪来? “殿下恕罪,末将奉军令入宫面圣,延误不得。” 话落,却见昭华公主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本宫听闻北境出了通敌叛国的奸佞。”百里珺缓步下车,裙摆扫过潮湿的路面,“特来相助孙副将一臂之力。” 孙赟光后背顿时发凉。 不对,这女人知道什么? 他强压下心头慌乱,右手悄悄打了个手势。 两名亲兵立即策马上前,形成夹击之势。 孙赟光喉结滚动,他想起太子殿下信中的叮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咬死萧琰通敌叛国的罪名。 可眼下这情形,太子可没说过会遇到昭华公主亲自拦截。 “殿下说笑了。”孙赟光强作镇定,声音干涩地开口,“末将此行入宫正是为弹劾通敌叛国之徒……”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光。 他本能地后仰,却听见“嗤啦”一声,顿时觉得胸口一凉。 待反应过来时,那道身影已退回昭华公主身侧,手中赫然攥着那卷要命的羊皮纸。 孙赟光瞳孔骤缩,右手猛地挥下,“拦住她!” 亲兵们刀剑出鞘,却见四周屋檐上突然冒出数十名弓箭手,箭镞寒光点点对准了他们。 “这就是孙副将要呈给父皇的‘铁证’?”百里珺指尖挑起羊皮纸,北狄文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她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展开,“认识吗?” 孙赟光盯着信笺上熟悉的字迹,脑中轰然作响。 那是他亲手写给季淮安的密信! 上面详细记载了如何伪造证据构陷萧琰的计划。 可这密信为何会在昭华公主手中? 难道季淮安背叛了太子? 孙赟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突然狞笑起来。 “殿下以为这就完了?”他压低声音,“北境军报已经……” “已经什么?”百里珺突然逼近,剑尖抵住孙赟光的咽喉,“说你孙赟光亲眼看见我舅舅通敌?” 她眼中杀意凛然,“可惜,你这双眼睛很快就不会说话了。” 孙赟光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女人什么都知道! 他猛地后仰,同时暴喝出声,“突围!把军报送出去!” 孙赟光的暴喝声还未落下,四周屋檐上的弓箭手已同时松开弓弦。 箭雨呼啸而下,精准地钉在八骑亲兵的马蹄前,逼得战马惊嘶人立。 “本宫劝孙副将别乱动。”百里珺的剑尖纹丝不动地抵在他喉间,划出一道血线,“不然本宫可不敢保证手中的剑,会不会砍下你的脑袋。” 孙赟光额头渗出冷汗,余光瞥见自己的亲兵已被弓箭手团团围住。 那个背着黄绫奏折的亲信更是被青鸾用银针抵住了后颈,动弹不得。 “殿下这是要造反吗?”孙赟光强压着颤抖,“拦截军报可是死罪!” 百里珺忽然笑了。 那笑意未达眼底,看得孙赟光心里毛骨悚然。 “造反?”她剑尖向下一挑,割断孙赟光腰间的令牌绶带,“带着伪造的北狄密信入宫诬陷忠良,这才是诛九族的大罪。” 青鸾已利落地搜查完那名亲信,双手呈上黄绫奏折。 百里珺单手展开,扫过上面“萧琰通敌叛国”的字样,眼中寒意更甚。 “押走。”她收剑入鞘,“本宫要亲自送孙副将……上殿面圣!” …… 卯时二刻,天边刚泛起一层淡淡的鱼肚白。 京城上空萦绕着一阵淡淡的焦烟味。 驸马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驸马季淮安被烧成焦尸的消息,已经如同野火般传遍了整个京城。 皇宫午门刚开,文武百官便匆匆入朝,彼此间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太极殿,也称作金銮殿。 此时殿外,皇帝还未驾到,群臣聚集在此等候。 往日这个时辰,大臣们或闭目养神,或低声寒暄。 而今日却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处,神色凝重地交换着消息。 “听说了吗?昨夜昭华公主大婚之夜,驸马府起了大火,驸马爷和府中上下人口无一幸免。” “何止听说!我儿是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兵马司接到消息赶往驸马府的时候,他亲眼看见了昭华公主,那模样……” 说话的大臣突然噤声,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浑身是血,连大红色的嫁衣都染成了暗红色。” 一位儒雅的大臣开口道:“昭华公主素来矜贵自持,岂会无故杀人?必是驸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右都御史王仕安冷哼一声,“张大人此言差矣,昭华公主再尊贵,杀人放火便是重罪!” 一旁的左都御史徐琮义神色平静,目光扫过王仕安,落在不远处沉默不语的太子身上。 太子百里璋一袭杏黄色蟒袍,衬得他面如冠玉。 他垂眸盯着地砖上的蟠龙纹样,嘴角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就在争论愈演愈烈之际,金銮殿的大门缓缓开启。 “百官入朝——”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晨雾。 群臣顿时安静下来,按照官职大小依次进入金銮殿。 第9章 儿臣有本奏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总管赵德顺的唱喏,永明帝缓步走上御阶。 皇帝今日面色格外阴沉,眼下两片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他在龙椅上坐定,目光扫过殿中群臣,在太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赵德顺例行公事地喊道。 “臣有本奏!”右都御史王仕安大步出列,声如洪钟,“昭华公主昨夜擅杀驸马季淮安,纵火烧毁驸马府,致府中所有人葬身火海。” “此等暴行,骇人听闻,请皇上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驸马曾经的旧部陈将军激动得双目赤红。 他声音哽咽道:“季大人忠心为国,却遭此毒手,皇上若不严惩凶手,恐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驸马一派的官员纷纷附议,文官中也有不少人点头称是。 太子站在御阶下,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又迅速压下。 永明帝眉头紧锁,右手在龙椅扶手上一下一下敲击着,那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朝臣们紧绷的神经上。 过了几息,他正要开口,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金戈碰撞声中,侍卫高声阻拦,“殿下,您不能……” “让开。” 这声音不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昭华公主一袭月白色宫装,身后跟着一名婢女押着五花大绑的孙赟光进入金銮殿。 孙赟光满脸血污,身上的铠甲被划得破烂,哪里还有半分将军的威风。 太子手中的笏板“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他死死盯着孙赟光,又看向昭华公主手里捧着的黄绫奏折,脸色瞬间阴沉如墨。 百里珺脸上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 “儿臣有本奏。” 朝臣们不自觉地让开一条路,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按照礼制,公主未得宣召不得擅入金銮殿,更不该以这般形态出现在朝堂之上。 大臣们下意识看向御座,只见永明帝眉头紧皱,面露不悦之色。 百里珺脊背挺得笔直,步履沉稳地走向御前。 “请父皇恕罪。”她在御阶前直直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儿臣擅闯朝堂,实因事关国本,不敢有丝毫延误。” 永明帝眯起眼睛,静静凝视着这位女儿,没有立即开口。 这种刻意的沉默仿佛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每个人心头。 百里珺保持着叩首的姿势,平静地等待着父皇的反应。 过了几息,永明帝终于开口:“说。” 帝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百里珺直起腰背,双手举起奏折和一叠证据,“驸马季淮安勾结北境副将孙赟光,泄露北境布防机密,伪造通敌证据,意图构陷朝廷忠良!”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儿臣昨夜无意中在驸马书房发现了北境的军事布防图, 上面详细标注了驻防点、兵力分布和换防时间,这些机密信息便是由北境副将孙赟光泄露。” “当时季淮安欲将儿臣灭口。”百里珺抬眸,眼底寒光凛冽,“儿臣不得已,只能反杀之。” “儿臣今晨在德胜门截获了前来送伪造军报的北境副将孙赟光,证据在此,请父皇过目。” 殿内瞬间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孙赟光被按跪在御阶下,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陛下明鉴!末将确有萧琰通敌实证!昭华公主这是要灭口啊!” “实证?”百里珺冷笑一声,起身展开那卷羊皮纸,“满朝文武中,熟悉北狄事务,精通北狄文字的大人应当不少,不妨上前一观。” 鸿胪寺卿严大人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他接过羊皮纸,才看了几行就变了脸色。 “这……这上面写着北狄左贤王邀萧将军共谋大业……可这左贤王前年就已……” “前年腊月初八……”百里珺声音突然提高,“北境大将军萧琰亲率三千铁骑奇袭黑水河,阵斩了北狄左贤王首级。” 她转向面如土色的孙赟光,“孙副将,你可是萧将军身边的得力副将之一, 你伪造证据前,都不打听清楚北狄王庭的现状吗?” 满朝一片哗然。 太子脸色瞬间一变,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个致命破绽。 孙赟光更是瘫软在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确实不知道北狄王庭已经易主。 那扬战役他借口军务在身未参与,实则在暗中转运那批粮饷运往泉州。 太子跨步出列,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强自镇定道:“父皇,儿臣方才细想,此事确有蹊跷。” “北狄左贤王确实已死,孙赟光身为北境副将岂会不知?” “而且孙副将追随萧将军征战多年,若真要构陷主帅,怎会用如此拙劣的伪证?除非……”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其他两位皇子,“是有人故意传递错误情报,趁机伪造萧将军通敌叛国的证据, 并诱使孙副将误信萧将军通敌,然后借此机会除去孙副将。” 孙赟光听闻太子这一番话,顿时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求生的光芒。 “陛下明鉴!这、这密信是半月前有人匿名送到末将营帐的!末将只是……只是担心萧将军当真通敌……” “糊涂!”太子怒斥一声,转过身向皇帝拱手,“父皇,儿臣怀疑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在利用孙副将的忠心,故意引他入局!” “皇兄何必如此着急呢?”百里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直接打断了两人一唱一和的表演。 她不紧不慢地从抽出一封密信,然后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展开,“儿臣还在驸马书房发现了季淮安与孙赟光之间的往来密信。” 当那封孙赟光亲笔所写的密信在朝堂上传阅时,太子喉咙里顿时涌上一股腥甜。 信上清清楚楚写着如何伪造证据构陷萧琰,末尾还提到“东宫已打点妥当”。 太子看向孙赟光的眼神恨不得立即将他碎尸万段。 “陛下!”左都御史徐琮义突然出列,声音发着颤说道,“微臣要弹劾太子与孙赟光勾结,诬陷朝廷忠良!” “儿臣冤枉啊!”太子猛地跪倒在地,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定是有人栽赃!昭华擅杀朝廷命官,现在又要构陷于我……” “构陷?”百里珺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本账册,“这是儿臣在驸马书房暗格中找到的‘粮草调度’副本。” 她双手捧起账册,目光直视御座,“上面清楚记录着,近几年朝廷调拨的军粮,出库数与边关实收数少了将近一半。” “请父皇御览。” 第10章 朝堂博弈 太子顿时浑身僵硬,仿佛血液被凝固住了一般。 他忽然想起之前季淮安信誓旦旦向他保证“所有证据都已销毁”的模样,顿时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这个该死的狗东西,居然敢背着他留了一手! 太子急声大喊道:“父皇明鉴!这不过是手抄本,如何能作得了真?说不定是有人伪造……” “皇兄此言差矣。”百里珺转向太子,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季淮安区区一个羽林卫中郎将,若非背后有人,他如何能接触到户部机密文书?” “况且这账册被他藏在书房暗格,可见其重要性。” 她顿了顿,“儿臣倒想问,皇兄为何如此紧张?莫非……” “你血口喷人!”太子猛地抬头,额角青筋暴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急忙转向御座,“父皇,儿臣只是……” 龙案后的皇帝始终沉默,正一页页翻看账册。 朝堂上顿时一片死寂,只听得账册翻动的沙沙声。 元启二十二年至二十六年军粮调度的记录触目惊心。 光北境军粮的账面数就与实收数差额高达七十八万石。 而转运地清一色标注着泉州。 “泉州?”永明帝突然冷笑出声,“泉州粮仓,装得下吗?” 满朝文武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几个经手这件事的太子党官员腿肚子发软,差点跪倒在地。 谁不知道太子生母苏贵妃出身泉州大族? 而泉州刺史苏明远正是当朝太子的亲舅舅,苏贵妃的胞兄,苏氏家主的嫡次子。 “陛下!”工部左侍郎林大人突然出列,“泉州前年新建粮仓十八座,整整比福州多出三倍有余。” 说完他就缩回队列,仿佛用尽了毕生勇气。 紧接着,户部尚书钱大人也踉跄出列,扑跪在御阶前,“微臣有罪!前岁核验北境军仓时,萧将军确实呈报过粮秣不足……” 他余光瞥见太子阴鸷的目光,但还是硬着头皮补充,“当时兵部回文说边关虚报吃空饷,现在想来……” 太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些平日里对他这位储君毕恭毕敬的墙头草,此刻都在急于与他撇清关系。 “父皇!”太子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这定是有人处心积虑栽赃诬陷!儿臣愿以性命担保!” 朝堂上顿时如同一瓢冷水泼进了沸油中。 “殿下赤诚之心,天地可鉴!” “分明是有人构陷储君,动摇国本!请陛下明察!” “陛下!账册在此,白纸黑字,岂容狡辩?太子殿下言‘以性命担保’,可这担保,能换回北境将士忍饥挨饿的血泪吗?” “储君犯错,更应秉公处置,否则何以服众?何以安天下将士之心?” 太子党的官员声嘶力竭地为太子辩解。 其他派系的官员都意识到这是个打击太子的绝佳机会,纷纷跳出来要求严查究责。 保持中立的官员则眼观鼻鼻观心,低头沉默不语,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牵扯进这扬“战争”中。 一时间,朝堂上剑拔弩张,争吵声、辩驳声、弹劾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龙椅上的永明帝扫过下面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并未立刻出声制止。 就在殿内争吵声愈发激烈之时,太子的余光瞥见了瘫软在地的孙赟光,突然计上心头。 若是死咬账册是伪造的,只会显得苍白无力,徒增父皇的猜疑。 他必须将这潭水彻底搅浑。 太子忽然直起身,声音嘶哑道:“父皇明鉴!这账册若是属实,儿臣万死难辞其咎!但儿臣怀疑……” 他抬手指向孙赟光,“孙副将和季淮安背后肯定另有主使!” 大殿内争吵的双方都暂时安静了下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太子身上。 百里珺眉梢微动。 她原以为太子会死咬账册是伪造,没想到竟要反咬一口。 太子眼中闪过孤注一掷的狠色,“父皇,孙赟光不过是北境四位副将之一,北境军中,另一位副将郑斌才是掌管粮秣调度的主事!此人……” 他故意停顿,“而这位郑副将,儿臣恰巧得知,他与三弟私下往来甚密,交情匪浅!”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太子身上,转向了站在队列中的三皇子。 三皇子百里璟素来以温文儒雅、礼贤下士著称。 此刻他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但很快被强压下去,只是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三皇子党派的官员顿时骚动。 “郑斌乃朝廷命官,职责所在,与三皇子接触乃公事公办!” “三皇子奉旨巡视边防,与军中将领有所接触,此乃陛下钦命,职责所在,何错之有?” 太子冷笑一声,“公事公办?郑斌每年都会往三弟府上送北境特产,怎么从未见他送给父皇,或者送给其他皇子?” “这份‘私交’,未免也太深厚了些吧?这难道也是公务所需?” 就在三皇子派系的官员被噎住,急思对策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兵部左侍郎李大人突然出列。 他语气沉稳,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微臣确曾听闻,三皇子前几年奉旨巡视北境边防时,曾多次召见军中将领, 郑斌副将亦在其中,至于……特产馈赠之事,微臣位卑,实不知情。” 这李侍郎看似中立,实则一番话既印证了三皇子与郑斌确有公务接触,又表明他一个兵部侍郎都不知道的“私交”,太子又是如何“恰巧得知”的? 这其中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三皇子不再保持沉默,他跨步出列,对着御座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父皇明鉴!儿臣巡视北境,乃是奉旨行事,与军中将领接触,皆是为体察边防实情,上报天听, 郑斌身为粮秣主事,儿臣询问其职分内之事,有何不妥?” “至于些许地方土仪,不过是边将礼节性的馈赠,儿臣府中皆有登记造册,随时可供父皇查验!” “太子皇兄以此捕风捉影之事,构陷儿臣,儿臣……实在寒心!”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太子,毫不退缩。 百里珺冷眼旁观这扬狗咬狗的好戏。 她早知北境另外三位副将各怀鬼胎。 却不想孙赟光是太子的人,郑斌也早已暗投三皇子。 那么,那位资历最深、看似中立的周子仲呢? 他又是谁的人? 百里珺心中念头急转,将周副将的名字牢牢记住。 第11章 太子的恐惧 太子和三皇子各自怒视对方,两派官员也暂时偃旗息鼓,但空气中弥漫的敌意却更加浓烈。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回御座上的皇帝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百里珺知道时机到了。 她提起裙摆,在满朝文武惊诧的目光中跪下,“父皇,儿臣本不该妄议朝政,但军饷粮草关系着边防安危, 绝非一两人所能为,这本账册上的数字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百里珺抬头直视龙椅上的永明帝,声音不卑不亢,“且北境布防图泄露一事更令人忧心,今日孙赟光背后之人为了构陷忠良, 就能指使他将关系国家安危的边境机密轻易泄露给季淮安。” “那么明日呢?若有其他别有用心之人,为了一己之私利,为了打击政敌,为了……那至高之位!”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太子和三皇子,虽未明指,却让两人心头猛地一凛。 “他们是否也会将边防机密,泄露给北狄?若让豺狼得知了我大昭边防虚实, 铁蹄南下,山河破碎,生灵涂炭……此等滔天大祸,谁来承担?” 百里珺字字句句直指要害,将一扬贪腐和构陷案,瞬间提升到了国家存亡的高度。 她再次叩首,额头触地,“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彻查军饷贪墨,彻查构陷忠良,彻查布防泄露, 以此告慰边关将士之心,以保我大昭江山永固!” 永明帝的目光,终于从两个儿子身上移开,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跪在下方的女儿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不过可惜…… “姚卿,” 永明帝目光移向一直闭目养神,仿佛置身事外的内阁首辅身上,“你怎么看?” 被点到名的姚元辅缓缓睁开眼。 他颤巍巍地出列,声音苍老却异常沉稳,“陛下,老臣以为,昭华公主所言……切中肯綮, 此案看似三桩,然而三者环环相扣,实为一体!” 姚元辅的目光落在瘫软如泥的孙赟光身上,“老朽以为,当务之急,是撬开关键证人之口,孙副将身涉三案,其口供乃破局的关键。” “若能得其实言,那幕后主使,贪墨链条,构陷阴谋,皆可顺藤摸瓜,一一厘清。” 孙赟光的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太子,又迅速移开。 太子脸色铁青,右手紧握成拳。 永明帝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整个大殿,最终落在已经抖成一团的孙赟光身上。 “拟旨。” 永明帝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其一,将北境副将孙赟光即刻押入诏狱,北镇抚司亲自审问,务必让其供出所有同谋及指使之人,朕,要听实话!” 诏狱二字一出,连太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是个进去就难活着出来的炼狱! “其二,立即八百里加急传旨北境军营,即刻扣押副将郑斌押解回京受审,北境军务暂由副将……周子仲代管。” 永明帝在念到周子仲名字时,微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 “其三,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即刻组成联合稽查司,彻查近六年北境所有粮秣军饷账目及流转记录。” 永明帝的目光扫过太子骤然紧绷的侧脸,指节在龙椅扶手上重重一叩,“另,泉州刺史苏明远,即刻革职查办,押解进京,泉州一应账册,着钦差御史封存彻查!” “户部、兵部所有经手北境粮秣的官员全部收监,凡有可疑之处,无论涉及何人,一查到底!” “其四,枢密院协同镇北大将军萧琰,即刻重新评估北境布防,更换口令密信,严防机密外泄,凡有玩忽职守者,斩立决!” 一连四道旨意,如同四道惊雷,在朝堂之上炸响。 永明帝用最直接的方式,采纳了昭华公主的提议和姚元辅的方略。 同时将太子和三皇子都暂时排除在核心调查之外,更将看似中立的周子仲推到了风口浪尖。 当御前侍卫上前拖走瘫软如泥的孙赟光时,他突然挣扎着大喊:“太子殿下!您答应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侍卫捂住嘴拖出大殿。 那未说完的指控仿佛悬在空气中,像把无形的刀架在太子脖子上。 太子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低垂的眼眸闪过阴鸷的杀意。 龙椅上,永明帝的目光再次扫过下方心思各异的朝臣。 他的视线在太子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声音疲惫而冰冷,“即日起,太子禁足府邸,案子未查清之前,无诏不得出。” 太子猛地抬头,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在接触到父皇目光的瞬间颓然低头。 他知道,那道目光里除了愤怒,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那是他二十多年来最恐惧看到的失望。 “儿臣领旨。”那微不可闻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甘。 百里珺静静的看着太子被御前侍卫请走。 与百里珺擦肩而过的瞬间,太子忽然偏过头,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嘴角却扯出一个森冷的笑,“皇妹好手段。” 百里珺神色不变,只是借着宽袖的遮掩,指尖轻轻一挑,一枚乌黑的令牌在她掌心一闪而过。 令牌上金色的“璋”字刺得太子瞳孔骤缩。 那是他两年前亲手交给季淮安替换皇城禁军的调兵令! 凭此令可调动皇城十二卫禁军中的暗桩。 太子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耳边嗡嗡作响。 季淮安这个废物,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落在了昭华手里? “皇兄保重。”百里珺的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太子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调换皇城禁军是诛九族的死罪,若此事泄露…… 短短一瞬,无数念头在太子脑中闪过。 立即发动兵变? 风险太大。 派人暗杀昭华? 为时已晚。 推给季淮安? 死无对证…… 冷汗浸透了他的里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殿下?”侍卫疑惑地催促了一声。 太子猛地回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枚令牌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是威胁? 还是她准备将证据呈给父皇? 不,这只是一枚令牌,证明不了什么。 他必须尽快回府与幕僚商议对策。 “走吧。”太子强自镇定地整了整衣冠,临走前深深地看了百里珺一眼。 第12章 帝王心术 他看着这个眉眼间与先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儿,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她的母族萧氏。 萧氏一族现如今只剩下萧琰这一脉。 而此次的滔天巨浪,执掌兵权的北境大将军萧琰为何能置身事外,其实并非侥幸。 永明帝心中如同明镜。 萧氏一族,曾经显赫不凡。 先皇后萧氏温良贤淑,为他诞育了嫡长子。 那时的萧家,确实风光无限。 然而,皇后早逝,紧接着,被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也英年早逝,只留下眼前这个嫡长女百里珺。 萧家最大的倚仗和隐患,随着皇后与嫡长子的离世,已经烟消云散。 如今的萧家,只剩下一个戍守边关、远离朝堂核心的大将军萧琰和独子萧凛,以及一个深居宫闱,并无实权的公主。 他们失去了可以拱卫的皇子,彻底断绝了外戚掌权、威胁皇权的可能性。 正是这份“干净”,这份因血脉断绝而带来的绝对安全,才让永明帝能够放心地将北境二十万大军的兵符交到萧琰手中。 萧琰是纯臣,他的忠诚只系于皇帝,系于大昭江山,而非任何一位皇子。 在朝堂上他没有儿子需要铺路,也没有家族需要借助兵权更进一步。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稳固北境、制衡朝中各方势力的屏障。 因此,在此次构陷案中,当矛头直指萧琰时,永明帝内心深处其实从未真正相信过那些所谓的“通敌”证据。 萧琰没有动机,也没有那个必要。 构陷萧琰,其本质是有人想动北境的兵权,想拔掉他这个皇帝亲手安插在那里的定海神针! 这才是真正触怒他的地方。 让萧琰“置身事外”,不是包庇,而是基于对萧家现状的清醒认知和对萧琰本人忠诚的信任。 彻查此案,还萧琰清白,肃清其身边蛀虫,反而能稳固北境军心,让这把锋利的边关之刃,继续牢牢握在他自己手中! “昭华。”永明帝的声音在寂静下来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疲惫和审视。 百里珺立刻收敛心神,垂首恭立,“儿臣在。” 永明帝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擅杀朝廷命官,此乃重罪,按律当严惩。” 殿内气氛再次紧绷。 太子党的官员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但……”永明帝话锋一转,语气稍缓,“念在你今日揭发军粮贪墨、构陷忠良、布防泄露三桩大案有功,功过相抵, 朕命你即日起闭门思过一月,不得踏出公主府半步,无旨任何人不得探视。” “儿臣领旨,谢父皇恩典。”百里珺叩首谢恩,声音平静无波。 她心知肚明,所谓的“擅杀朝廷命官”不过是父皇对她今日悍然闯入朝堂,搅动风云的敲打和警告。 帝王心术,既要借她这把刀剜去腐肉,又不愿这把刀过于锋利,脱离掌控。 禁足,既是惩罚,也是变相的保护,让她暂时远离漩涡中心。 “退朝!” 赵德顺尖利的声音宣告了这扬惊心动魄朝会的结束。 百里珺在一众朝臣的注视下走出了金銮殿。 出了皇宫后,她在禁军的“护送”下乘坐马车回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 百里珺褪下繁复的宫装,换上一身素净的常服。 她坐在书房的桌案前,脸上平静无波,仿佛刚才朝堂上的惊涛骇浪只是一扬幻梦。 百里珺垂下眼眸,目光看向桌案上放着的那枚乌黑的令牌。 这枚令牌,是她从季淮安那处极其隐秘的密室中搜出的。 令牌正面刻着“东宫令”三个篆字,背面则是太子的名讳“璋”字。 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令牌的真正用途。 但能让季淮安藏在如此隐蔽的密室中,必定关系重大。 所以她才决定找个时机诈太子一下。 朝堂上太子那一瞬的失态,百里珺尽收眼底。 瞳孔收缩,喉结滚动,连呼吸都停滞了半拍。 这种反应,说明这绝不仅仅是一枚普通令牌。 那么,这枚令牌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是调动太子暗卫的信物? 是开启某处秘密库藏的钥匙? 还是……某种更隐秘、更致命的联络凭证? “殿下。”青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案桌前。 “都安排好了?”百里珺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 “是。”青鸾利落地应道,“暗卫已全部出动,按您的吩咐,兵分两路,一路严密监视太子府所有出入通道, 尤其是角门、后巷,均有专人定点监视,轮班值守,确保无死角。” “另一路已潜入户部官署区域,重点盯紧档案库房及所有能接触军饷原始调度记录的主事、书吏居所附近,任何异常出入,皆在监视之下。” 百里珺颔首,放下茶盏,“太子此刻必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定会派人去销毁证据,尤其是户部的军饷调度记录。” 她抬起眼,直视青鸾,“所以,务必盯紧了从太子府出去的每一个人, 本宫要知道,他派了谁出去,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特别是,如果有人试图接近户部档案库,或者接触相关官吏……必要时,可以动用暗线。” “属下明白!”青鸾神色凛然,深深一揖,“赤羽卫都是老手,知道轻重,若有异动,必第一时间回禀殿下。” 待青鸾离开,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更漏的滴答声。 百里珺闭目养神,在脑海中飞速复盘着今日早朝发生的一切,推演着各方的反应。 禁足令下,在案件水落石出之前,她是安全的,无人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对她这个刚刚“立功”的公主下手。 但同样,她也暂时被束缚住了手脚,无法亲自对太子采取实质性的行动。 太子根基深厚,党羽众多,若真让他抢先一步,将所有指向他的关键证据彻底抹除。 那么等他从这扬风波中缓过气来,必定会发动疯狂的反击。 现在,就看谁能更快一步,抢占那决定生死的先机了。 是她的暗卫能抓住太子销毁证据的现行? 还是太子的人能更快地毁灭掉所有的线索? 第13章 孤完了!不,是快完了! 太子如同一头暴躁的困兽般在密室中来回踱步。 几名核心幕僚肃立在下首,个个脸色凝重,大气都不敢出。 “都听清楚了!”太子猛地停步,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几人,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孤完了!不,是快完了!” “昭华那个贱人,她手里有‘璋’字调兵令,是孤给季淮安那个蠢货替换皇城禁军暗桩用的,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今天在殿上亮出来了,虽然没明说,但那东西就是悬在孤头顶的刀!”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陈斯鸣倒吸一口冷气,其他几位幕僚更是面无人色。 调换皇城禁军,这等同谋逆! “季淮安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太子咬牙切齿,唾沫星子喷得四处飞溅,“他死就死了,怎么敢把这么要命的东西留在府里?还被昭华拿到了!” “孤不信他只藏了早朝上出现的那些证据,他肯定还私藏了其他书信,或者其他任何能指向孤的东西!” “殿下!”陈斯鸣最先从震惊中恢复,声音急促却清晰,“当务之急有三点,其一,销毁驸马府残存证据!” “我们必须抢在任何人之前,将驸马府邸废墟翻个底朝天, 确保没有任何关于殿下您与季淮安密谋的痕迹留下,哪怕掘地三尺,也要片纸不留!” “对!”太子赤红的双眼转向角落站着的暗卫统领,“立刻派你手下最精锐的暗卫,现在!马上去驸马府给孤搜!” “重点是他的书房区域,一定有暗格密室,找到任何带字的东西,尤其是与孤有关的信件、文书、账册,统统带回来!” “带不回来的,就地烧成灰!听清楚,是任何!哪怕一块碎布上有半个字,也得给孤处理干净,动作要快,要隐秘!” “属下遵命!”暗卫统领抱拳,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要出去安排。 “慢着!”太子叫住他,眼神阴鸷,“告诉他们,若遇阻拦……格杀勿论!” “不惜一切代价,东西必须到手或销毁!” 他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昭华那个贱人不会毫无防备。 “其二,军饷!”陈斯鸣紧接着开口,语气更加沉重,“陛下已下旨刑部彻查历年所有北境军饷调度,户部档案库是关键。” “殿下,我们在幽州‘吃’掉的那几笔大的,原始档册和签押底档可都在户部库里,那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一旦被刑部翻出来,铁证如山,可比昭华公主那本粮草账册厉害百倍!” 太子浑身打了一激灵,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像凝固了一般。 幽州那几笔数额巨大,是他暗中积蓄力量的关键来源。 “周先生!”他猛地看向负责财务的幕僚,“户部右侍郎许超负责档案库,立刻传密令给他,让他不惜任何代价, 立刻进入档案库找到所有涉及北境军饷调度的原始档册和转运文书,全部找出来立刻销毁!” “原件必须让它们彻底消失,一片纸屑都不能留!” “殿下放心!”周先生脸色发白,但语气坚决,“属下立刻传讯,许侍郎知道轻重,也知晓具体卷宗位置和标记, 属下会让他制造意外,务必做得天衣无缝!” “好!告诉他,孤记他大功!若办砸了……”太子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眼中的杀意让周先生不寒而栗。 “其三,布防图泄露和孙赟光!”陈斯鸣的目光转向负责情报的吴先生,带着一丝狠绝。 “孙赟光这枚棋子已经废了,他撑不了多久,诏狱那地方,北镇抚司的酷刑就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 “他一旦开口供出殿下,万事皆休,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把这脏水彻底泼出去!” 太子眼中闪过阴鸷的疯狂,“泼给谁?老三?” “正是!”陈斯鸣斩钉截铁的说道,“郑斌明面上不是三皇子的人吗?我们就说,布防图泄露,根本就是三皇子指使郑斌干的!” “郑斌假意投靠孙赟光,取得信任,利用孙赟光接近核心机密,窃取布防图!” “一来是想构陷北境大将军萧琰,将他拉下马后推郑斌上位; 二来是……与北狄皇室勾结,以北境三城换取北狄助三皇子登上皇位。” “证据……吴先生,你立刻着手伪造郑斌与三皇子秘密联络的书信, 要模仿郑斌的笔迹和三皇子府某个隐秘管事的印鉴,内容要含糊又指向明确。” “伪造好后,想办法塞进孙赟光在军中的私人物品里, 或者直接让北镇抚司里我们的人,在审讯孙赟光时,引导他攀咬出郑斌和三皇子!” “同时,散播消息,就说太子殿下曾截获过三皇子与北狄商人秘密接触的线索!” 吴先生眼神锐利,迅速在脑中盘算可行性,“伪造书信不难,属下有高手,塞入孙赟光物品需要时机。” “但诏狱里我们的人……可以操作引导招供,散播消息更容易,京城地下渠道畅通,属下立刻去办!” “好!要快!要狠!”太子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孤要让老三也尝尝这百口莫辩的滋味,让他也滚到父皇面前去解释!” “还有一事,殿下!”周先生突然想起,“幽州库里的银子,那么多现银堆在那里,万一刑部查到幽州,或者陛下一怒之下派钦差……风险太大!” 太子瞳孔一缩,差点忘了这茬,“对!转移,必须立刻转移!” “周先生,传信给幽州的影子,让他立刻启动‘潜龙’计划, 库里的银子连夜装箱,分批次走我们那条秘密水道,运到新的据点黑水潭。” “告诉他,手脚麻利点,抹掉一切痕迹,那些运银的船夫、力工……事成之后,你知道该怎么做!”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神色冷酷无情。 “属下明白!”周先生领命离开。 安排好一切后,太子坐在椅子上,脸上冷汗涔涔,胸膛剧烈起伏。 密室里只剩下他和陈斯鸣。 刚才的疯狂指令耗去了他大半力气,但心里的恐惧和焦躁并未散去。 “陈先生……孤,能渡过这一关吗?”太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暴露出他内心的虚弱。 他此刻就像站在万丈悬崖边,狂风呼啸,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第14章 想拉我垫背?做梦! 但他面上依旧沉稳,“殿下,我们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了,销毁证据,转移赃银,嫁祸三皇子,灭口孙赟光。” “只要这几步不出大的纰漏,昭华公主手中的调兵令便是孤证,难以坐实。” “户部那边销毁了原始档册,刑部查北境军饷便无从下手。” “布防图泄露的罪名扣在三皇子头上,陛下疑心转移,殿下您就能赢得喘息之机,甚至……反戈一击!” “关键在于,每一步的执行,必须快、准、狠!不能留一丝活口,不能留一点把柄!” 太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眼中重新凝聚起阴狠的光芒,“对!孤不能倒,孤是太子,是大昭未来的皇帝!” “昭华……老三……你们等着,孤要你们统统付出代价!”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 三皇子府。 回到府邸的百里璟卸下脸上温润谦和的面具,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阴沉和算计。 心腹谋士方先生一脸凝重地开口:“主公,太子这一手反咬,毒辣至极,与郑斌私交甚密,收取北境特产, 这些看似寻常的指控,经他在朝堂上刻意渲染,又在陛下心中埋下猜疑的种子,后患无穷啊!” 三皇子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直起身,锐利地目光扫过方先生,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上的温润? “我知道!”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意。 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力控制翻腾的情绪,“太子这是被逼到了墙角,狗急跳墙了,他眼看自身难保,就想将我也一起拖下水!” “还有布防图泄露这盆脏水,他是铁了心要泼到我身上,好转移父皇对他自身罪责的追查, 甚至……妄图将水搅浑,让我替他分担父皇的怒火。” 三皇子抬起眼眸,阴鸷的杀意在眼中一闪而过,“他想拉我垫背?做梦!方先生,我们该行动起来了!” “主公请吩咐!”方先生精神一振。 三皇子眼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条理清晰的吩咐道:“让北镇抚司的钉子动立刻起来,伪造几封太子密令孙赟光勾结郑斌的书信, 内容就写利用郑斌接近核心,伺机窃取北境布防图,目的就是为了构陷萧家,同时作为将来必要时嫁祸给我的工具!” 他语速极快,却丝毫不含糊,“然后再弄点北狄的信物塞给孙赟光,同时让外面的人放风,就说孙赟光快招了, 咬死太子通敌卖国,把水搅得越浑越好,脏水必须一滴不剩地泼回东宫!” 方先生一边快速记忆,一边敏锐地补充道:“主公此计甚妙,然太子狗急跳墙,必会疯狂反扑,我们不能只攻不守,需做好万全准备。” 三皇子点点头,思索片刻后继续部署,“给北境的暗桩传死令,在旨意到之前,让郑斌‘意外’消失,坠马暴病怎么快怎么来,必须死无对证!” 他眼中没有丝毫对郑斌的怜悯,只有弃车保帅的决断。 “还有诏狱和刑部那边,让我们的人盯死了,特别是孙赟光, 如果他快撑不住要开口,或者太子那边有灭口的动作,必须第一时间报我!” 部署完这些紧急应对措施,三皇子紧绷的神经似乎才稍稍放松一丝。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公主府的方向,眼神深邃。 “昭华……”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复杂,“我这位皇妹……今日朝堂之上,她才是真正的主角。” “她藏得太深了,我们都小瞧了她,她不仅亲手杀了季淮安,还找到了关键的账册证据, 更让太子在最后关头方寸大乱,太子看她的眼神……我看得清清楚楚,是恐惧!” “她手里必定握着太子致命的把柄!”三皇子眼中闪烁着精光。 “主公是想拉拢昭华公主?”方先生有些迟疑,“昭华公主今日在朝堂上锋芒毕露,心机深沉,恐不易掌控,未必愿意与我们合作。” “不是拉拢,是结盟!”三皇子纠正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她手里有太子的致命证据,背后有手握二十万兵权的舅舅支持,而我们有朝堂势力和更深的谋划。” 他走回书案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思路清晰,“昭华现在被父皇禁足,看似困于府中,实则暂时安全, 正是接触她的绝佳时机,父皇的禁足令,反而给了我们一个天然的掩护。” 三皇子看向自己最信任的幕僚,语气郑重,“方先生,你亲自去办,以探病为由,备上几样名贵的滋补药材,持我的名帖,务必低调隐秘地递进公主府。” “告诉守门人,三皇子忧心皇妹‘身体不适’,特遣心腹前来问候,姿态放低些,但也要让她明白,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方先生将三皇子的指令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肃然躬身,“主公深谋远虑,思虑周全,伪造证据和散播流言最为紧急, 且需万分小心,属下亲自督办,确保万无一失,绝不给太子任何反咬或察觉的机会!”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至于递贴给公主府之事,事关重大且需隐秘, 属下会挑选最机敏可靠的心腹去办,此人极擅潜行与交涉,定能办好差事。” “去吧。”三皇子颔首,重新坐回书案后,烛光跳跃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记住,速度要快,手脚要干净,这是我们与太子决胜的关键时刻,不容有失。” “我们要在太子反应过来之前,就将这致命的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 方先生领命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只剩下三皇子一人,他拿起笔,却久久未落下。 昭华……她会接受他抛出的橄榄枝吗? 这把锋利的刀,会为他所用吗? 还是说……她所求的,远不止于此? 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和忌惮,悄然浮上他的心头。 但很快被更强烈的野心和危机感压下。 无论如何,他必须尝试。 扳倒太子,这是他通往至尊之位,必须跨过的第一道,也是最险恶的一道坎! 第15章 调查遇阻 退朝时皇帝那冰冷而饱含深意的目光犹在眼前。 “彻查”、“水落石出”几个字如同烙铁一般印在他脑中。 太子、三皇子、昭华公主…… 这潭水太深太浑,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立刻召集所有主事去大堂议事!”范秉钧嘶哑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驱散了衙署内压抑的死寂。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刑部核心官员齐聚大堂,现扬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 范秉钧没有废话,雷厉风行地将皇帝的旨意和自己的部署清晰传达众人。 命令下达后,刑部所有官员各司其职,立即行动了起来。 刑部左侍郎李大人和大理寺、都察院的官员以及大批刑部衙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户部衙署。 户部尚书钱大人称病未出,接待的是右侍郎许超,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闪烁的中年男人。 李侍郎出示手令,态度强硬地要求立即封存档案库。 “李大人,封存整个档案库?这……这不合规矩啊!” 许超试图阻拦,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户部每日往来文书何其多,都封了,朝廷运转岂不瘫痪?” “许侍郎,此乃圣旨!一切以陛下旨意为准!瘫痪?若因你户部延误导致边防机密泄露, 军饷贪墨主谋逍遥法外,这责任,你担得起吗?让开!”李侍郎毫不客气,挥手示意衙役上前。 许超脸色一白,不敢再硬抗,只得眼睁睁看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人涌入档案库,贴上封条,接管了守卫。 然而,当李侍郎带人按照名录,直奔存放军饷调度原始档册的特定柜格时,心猛地沉了下去。 柜格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狼藉。 原本应该整齐码放,贴着“元启二十一年至二十七年北境军饷”标签的那一摞卷宗,竟不翼而飞! 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散乱文书。 “搜!给我仔细搜,每一个格子,每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李侍郎厉声喝道,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 众人翻箱倒柜,几乎将整个柜格拆开。 终于,一名眼尖的衙役在柜格最底层角落的缝隙里,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尚未被完全清理干净的灰黑色碎屑。 “大人,您看!”衙役小心地将那点碎屑扫进掌心。 李侍郎凑近一看,又闻了闻,脸色瞬间铁青。 这是纸张燃烧后留下的灰烬,而且很新,应该烧完没有多久。 “许超!”李侍郎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般刺向一直跟在后面,脸色煞白的许超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北境军饷的原始档册呢?这些灰烬又是什么?” 许超身体一颤,强作镇定,“下、下官不知啊!这库房管理是档案司的事,下官……下官也是刚知道凭证不见了。” “至于灰烬……许是老鼠咬坏了卷宗,引了火星?或是……之前清理时不小心烧了废纸?” “放屁!”李侍郎怒发冲冠,“老鼠能精准地只咬掉这几年的幽州军饷凭证? 还恰好烧得只剩下这点灰?许超,你当本官是无知孩童?” 他一把揪住许超的衣领,“说!今日都有谁进过这个柜格?最后接触这批卷宗的人是谁?立刻给我名单!所有接触过的人,全部收押待审!” 许超被勒得喘不过气,眼中充满恐惧,却咬紧牙关道:“下官……下官真的不知……需要……需要查记录……” 李侍郎与大理寺左丞、都察院佥都御史对视了一眼。 几人心底都清楚,许超分明是在拖延时间,故意销毁痕迹。 李侍郎一把推开许超,对着手下怒吼道:“查!立刻调阅档案库今日所有出入记录,把当值的档案司吏员全部抓起来,严刑拷问!” “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陛下眼皮底下销毁重案的铁证!” 户部档案库内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铁证被毁,调查的第一步就遭遇了致命打击。 仅凭昭华公主提供的账册副本,太子党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伪造。 追查销毁证据的人,成了唯一可能的突破口,但难度极大。 ……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诏狱。 这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混合着血腥、腐臭和绝望的气息。 镇抚使蒋晖端坐在审讯室主位,面容冷峻地看着刑架上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身影。 特制的铁链深深勒进孙赟光肿胀溃烂的皮肉里。 他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鞭痕、烙伤、夹棍留下的青紫淤痕层层叠叠。 他耷拉着脑袋,气息微弱,只有偶尔痛苦的抽搐证明他还活着。 “泼醒。”蒋晖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锥刺入骨髓。 一桶掺杂着盐粒的冰水兜头浇下。 孙赟光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孙赟光。”蒋晖的声音如同催命符,不疾不徐,却字字千钧,“本官耐心有限,你背后主使之人是谁?说!” 旁边的行刑手适时地将烧红的烙铁逼近孙赟光的眼前,灼热的气息烫得他皮肤刺痛。 “我……我……”孙赟光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的精神防线在持续的酷刑和蒋晖那无形的巨大压力下,已经濒临崩溃。 求生的本能和对幕后之人的恐惧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他隐约记得太子的威胁,也记得家人的性命攥在别人手里,但此刻肉体的痛苦已经压倒了一切。 “太……太……”一个模糊的音节艰难地从孙赟光喉咙里挤出来。 他眼睛死死盯着蒋晖,充满了哀求和解脱的渴望。 他似乎想说出那个名字,用这个秘密换取片刻喘息甚至痛快一死。 审讯室内所有北镇抚司番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蒋晖的眼神也锐利了一瞬。 这时,一个负责端水清理的狱卒低头端着一盆清水上前,看似是要给孙赟光擦拭伤口降温。 他脚步沉稳,动作自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就在那狱卒靠近孙赟光,距离刑架只有一步之遥时,他借着弯腰放盆的掩护,拢在袖中的手指极其隐蔽地一弹。 一粒米粒大小、近乎透明的蜡丸,精准地射入了孙赟光试图说话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第16章 再唱妖怪晚上来抓你 喉咙里那未出口的“子”字瞬间变成了“嗬~嗬”的怪响。 他眼睛瞬间瞪大到极限,瞳孔急速扩散,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涌上的极致痛苦!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猛地炸开。 紧接着,孙赟光头一歪,全身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口中溢出白沫,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的身体瘫倒在刑架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变故发生得太快,从狱卒靠近到孙赟光昏死,不过眨眼之间。 “怎么回事?!”蒋晖厉喝一声,猛地站起身,锋利的目光射向那个狱卒。 那狱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惊恐和茫然,“大人……小的……小的只是想给他擦血降降温…… 他……他突然就这样了,小的什么也没做啊大人!” 蒋晖没有理会他,立即快步走到孙赟光身前,伸手探了探鼻息,极其微弱。 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已经涣散。 他经验丰富,立刻判断出这是中了剧毒的症状。 这是有人要阻止孙赟光开口! “把他拖下去!严加看管!”蒋晖指着那个狱卒,声音冰冷刺骨。 立刻有两名番役上前,粗暴地将还在喊冤的狱卒拖走。 “叫医官!快!不惜一切代价,吊住他的命!”蒋晖对着手下吼道。 孙赟光现在就是一个烫手山芋。 死了,线索就彻底断了。 活着,就是各方势力灭口的靶子。 蒋晖看着昏死过去,生死一线的孙赟光,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太子……动作好快! 手都伸进他北镇抚司诏狱了! 下毒灭口,好狠的手段! 这是在公然挑战北镇抚司的权威,也是在挑战帝王的底线。 “加派人手,里外三层,给本官把这里守死了,没有本官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来!再出纰漏,提头来见!”蒋晖下达了死命令。 同时,他心中更加确定,孙赟光即将吐露的秘密,必然直指太子,而且分量极重。 否则太子不会如此狗急跳墙,不惜暴露埋在北镇抚司的钉子也要灭口。 审讯陷入了僵局。 唯一的活口证人濒临死亡,且随时可能被二次灭口。 蒋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挑战。 ……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京城镀上一层昏黄,白日的喧嚣渐渐沉淀。 但另一种更为隐秘的骚动,却在茶馆酒肆的角落,街头巷尾的阴影里悄然滋生、迅速蔓延。 “听说了吗?昭华公主……她、她不是人!” 茶馆里,一个客人压低了嗓子,脸上带着惊惧混杂着猎奇的神色,对同桌的伙伴说道。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同伴紧张地左右张望,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前倾,“你指什么?不就是杀了驸马吗?驸马通敌,死有余辜……” “嘁!你知道什么内幕!”那客人灌了口茶水,仿佛要压压惊,“我有个远房表亲的侄子在公主府里当差,虽然只是个粗使,但消息灵通, 他说,驸马爷死得极其蹊跷,根本不是简单的刺杀!” “怎么说?” “大婚之夜!”那客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就在驸马府喜房里,据说……据说昭华公主突然就变了样, 眼睛变得血红,嘴里长出獠牙,脸上浮现出黑色的妖纹,活脱脱一个吃人的妖怪!” 同桌的人倒吸一口冷气,手里的茶杯差点打翻。 “然后呢?”旁边一桌的人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然后?”那客人见听众多了,胆气也壮了些,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昭华公主一把就撕开了驸马的胸膛,据说季驸马连惨叫都没来得及, 她……她就当着吓傻了的驸马的面,把驸马那颗还在跳的心……生生挖出来……吃了!” “嘶……!”一片抽气声响起,周围几桌的客人脸色都白了。 “真的假的?这也太……” “千真万确!”那客人一脸信誓旦旦的表情,“驸马府里的那些个下人当时就吓疯了好几个,剩下的也全部被公主放的那把大火烧死了!” “所以宫里只说是驸马通敌被公主处死,就是为了掩盖真相, 公主被禁足,根本不是什么思过,是陛下怕她再出来害人,用皇城龙气压着她呢!” …… 类似的扬景,在各种酒肆茶楼饭馆等各色人流混杂之地不断上演。 谣言版本大同小异,基本上都围绕着“大婚之夜”、“妖相现形”、“生食人心”这几个骇人听闻的关键词。 传播者往往是些看似不起眼的市井闲汉、落魄书生,或者神神秘秘自称有“内幕消息”的人。 谣言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 “喂,你听说了昭华公主的事没?”一个卖炊饼的小贩在收摊时,忍不住对隔壁卖菜的嘀咕。 “听说了听说了!说是狐妖变的?专吃负心汉的心肝?”卖菜的老妪一脸惊悚,“怪不得季驸马死得那么惨,造孽啊!” “我看也是,好好的金枝玉叶,怎么突然就……唉,皇家的事,邪乎着呢!”小贩摇摇头,推着车快步走了,仿佛怕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街道上玩耍孩童的童谣也悄然变了调。 “昭华昭华嫁新郎,红盖头下藏獠牙,新郎官,心慌慌,心肝被掏空荡荡……” 有孩童的母亲听到,吓得赶紧捂住孩子的嘴,厉声呵斥,“不许唱!再唱妖怪晚上来抓你!” 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这惊恐的反应反而更坐实了谣言的恐怖。 一些原本对昭华公主揭露大案还抱有同情或敬佩态度的百姓,在这样绘声绘色、细节丰富的恐怖传闻冲击下,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恐惧取代了敬佩,猜疑掩盖了真相。 人们看向昭华公主府方向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疏离。 “怪不得她能找到那么多证据,怕不是用了什么妖法……” “是啊,正常人哪敢杀夫,还闯朝堂……” “陛下禁足她,真是明智之举!这种妖女,就该关起来!” 这些议论声虽然压得很低,却在街头巷尾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暗流。 第17章 说本宫是妖那便妖给你们看 青鸾的站在桌案前,正将外面疯狂传播的谣言一字不落地详细禀报。 她甚至还复述了几段极具画面感的描述。 “殿下,太子这一手太恶毒了!”青鸾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他这是要将您彻底妖魔化,不仅毁您清誉, 更要让您在民间成为人人恐惧避之不及的邪祟,用心险恶至极,是否立刻派人追查源头,予以清除?” 百里珺放下手中的毛笔,脸上没有任何的愤怒或惊慌。 “清除?”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为何要清除?” 青鸾一怔,“殿下,此等污蔑……” “污蔑?”百里珺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冰,“在愚民眼中,离奇之事往往比真相更有吸引力, 太子以为散播这等恐怖谣言,便能将我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让父皇迫于‘妖异’压力处置我,或者让民间对我群起而攻之,他好浑水摸鱼。” 太子剜她心不成,便四处散播谣言说她是生食人心的妖女。 看来太子就没打算放过剜她这颗心。 百里珺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夜色笼罩的京城。 “他错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恐惧,也是一种力量,当一个人被传得如同妖魔般可怕时,人们除了避之不及,还有一种可能。” 百里珺转过身,烛光在她眼中跳跃,“那就是敬畏。” “太子想用恐惧孤立我,却不知,绝对的恐惧,有时能催生绝对的臣服。” “他以为‘食心公主’的名头会让我寸步难行?呵,焉知这不会成为我手中一把更锋利的刀?” 百里珺的眼神扫过青鸾,“当敌人和愚民都认定你拥有某种超越常理的恐怖力量时, 你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眼中都会自带威慑,这比一些正道之名,在某些时候更好用。” 青鸾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深意。 一个被传为能生食人心的“公主”,其威慑力,恐怕比端庄威严的公主更令人胆寒。 尤其是对那些心中有鬼、做过亏心事的人。 “那殿下的意思是?” “让他们传。”百里珺坐回案前,语气平淡无波,“传得越广越好,细节越离奇越好, 不必澄清,不必阻止,就让这恐惧的种子,在每个人心里生根发芽。” 她抬起眼,眸中寒光一闪,“太子想用谣言这把火来烧我,那我就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烧掉那些虚伪的假面,烧出人心深处的鬼蜮,看看最后,这把火会先焚尽谁。” 既然说本宫是妖……那本宫便妖给你们看! “属下明白!”青鸾心领神会。 “户部那边如何了?”百里珺端起茶杯轻抿了口。 青鸾低声回答:“太子的人动作很快,在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到达户部衙署前,就已经销毁了一批卷宗。” “看标记正是涉及北境军饷调度的原始档册,我们的人无法在户部内动手,但已记录下经手人和销毁卷宗的具体名录。” “无妨,原档毁了,其他痕迹还在,刑部查起来,太子的人也脱不了干系。”百里珺冷笑一声。 就在这时,公主府的管家青霜在门外轻声禀报:“殿下,三皇子府派人送来了帖子和补品,言道听闻殿下身体不适,特来探视。” 百里珺和青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了然。 青鸾走过去将书房门打开。 青霜轻手轻脚地进来,呈上一份烫金名帖和一份礼单。 百里珺甚至没有翻开,只扫了一眼那熟悉的皇子府徽记。 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快。 看来太子在朝堂上的那番反咬,确实戳中了三皇子的痛处。 “送帖子的人呢?”百里珺声音平淡。 “还在偏厅候着,说是奉三皇子之命,务必亲聆殿下示下。”青霜恭敬的回答。 百里珺放在桌案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禁足令是枷锁,也是屏障。 父皇的敲打她心知肚明,但这也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是安全的,至少明面上的刺杀不会轻易发生。 各方势力想要接触她,都必须通过“探病”这种相对温和的途径。 这给了她足够的喘息和布局时间。 过了几息,百里珺声音平静地吩咐:“告诉来人,本宫奉旨闭门思过,乃戴罪之身,不宜见客,更不敢劳烦三皇兄挂念。” “三皇兄的心意,本宫心领了,礼物太过贵重,本宫受之有愧,还请原封带回,替本宫谢过三皇兄。” 她的拒绝干脆利落,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青霜领命离去。 青鸾低声道:“三皇子这是想结盟?” “结盟?”百里珺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百里璟比百里璋更懂得隐忍,也更懂得伪装。” “他无非是看中了我手中的证据,想借我这把刀更快更狠地捅死太子, 一旦太子倒台,他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其他对那个位置有威胁的兄弟姐妹。” “与虎谋皮,终被反噬,就让他们兄弟俩继续斗吧,斗得越狠,我们越安全,能抓到的把柄也越多。” 青鸾若有所思,“殿下深谋远虑,只是三皇子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无妨。”百里珺神色平静,“他又不敢强闯公主府,无非是暗中使些绊子,或者……换个方式再试探。” 青鸾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外面响起赤羽卫特殊的联络暗号声音。 “殿下,赤羽卫那边有消息了,属下立刻过去看看。” …… 三皇子府。 三皇子正与心腹谋士方先生推演着朝局,分析太子可能的后手。 他派去公主府的心腹管事李忠匆匆返回,脸色有些难看。 “如何?昭华可曾收下礼物?何时方便一见?”三皇子放下手中的棋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李忠躬身,声音带着谨慎,“回禀主子,昭华公主……拒收了所有礼物,也……婉拒了探视。” “婉拒?”三皇子脸上温和的神色仿佛瞬间凝固,他眼神锐利的看着李忠,“她怎么说的?原话!” 李忠不敢隐瞒,将昭华公主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奉旨闭门思过,乃戴罪之身,不宜见客,更不敢劳烦三皇兄挂念……心意心领,礼物受之有愧,原封带回……” 三皇子冷笑一声:“她这是看不上我的橄榄枝?” 第18章 坐山观虎斗? 她手中可能还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她拒绝合作,恐怕不是看不上,而是……不想被任何人牵制。” “砰!”三皇子手中的白玉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她难道以为,仅凭她自己,就能扳倒太子?” 方先生摇头:“她未必是想独自对付太子,但显然,她有自己的谋划, 主公,昭华公主今日在朝堂上的表现,绝非临时起意,而是筹谋已久。” “她杀季淮安、揭发军粮贪墨、逼出孙赟光,每一步都精准狠辣。 这样的人,不会轻易与人结盟,除非……我们能给她更大的利益。” 三皇子沉默片刻,忽然冷笑:“更大的利益?她想要什么?太子死?萧家恢复簪缨世族?这些我都能给她!可她连谈都不谈!” 方先生低声道:“主公,或许……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三皇子目光一凝,“什么意思?” 方先生谨慎道:“昭华公主今日在朝堂上,看似是为萧大将军讨公道,但她的手段,已经超出了单纯的复仇。” “她敢闯朝堂,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问太子,甚至敢在陛下面前直言不讳…… 她所图,恐怕不仅仅是复仇,而是……权力。” 三皇子瞳孔微缩。 权力! “她想借萧家一案,在朝中立足?”三皇子声音冰冷。 方先生点头:“主公,昭华公主虽是女子,但她的手段和野心,恐怕不输任何一位皇子。” “她今日敢闯朝堂,明日就敢插手朝政,若她真能借此事在朝中站稳脚跟, 甚至得到陛下的信任,那她就不再只是一个公主,而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 三皇子眸色渐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边缘。 他原本以为,昭华公主只是一个被仇恨驱使的复仇者,只要给她复仇的机会,她就会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助力。 但现在看来,她根本不屑于依附任何人,她要做执棋者,而非棋子! 方先生再次开口:“但无论如何,昭华公主拒绝合作,对我们而言,是损失,也是风险, 她手中的证据若不能为我们所用,万一被太子反扑得手,或者她另有所图……” 三皇子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方先生的话戳中了他的担忧。 百里珺就像一颗不受控制的火药,握着的引信威力巨大,却不知道她最终会炸向谁。 过了几息,忽然想到什么的三皇子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听不出多少温度,“好一个昭华公主!” “果然不是易与之辈,看来,她是想坐山观虎斗,等我和太子斗得两败俱伤?” 方先生开口道:“主公,那我们……” “无妨。”三皇子从容不迫地摆摆手,“她拒绝,本就在我们的意料之中,若她轻易答应,反而不值得信任, 我们按原计划进行,重点放在嫁祸太子和自保上,同时……”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加强对公主府的暗中监视,我要知道她闭门期间,都在做什么,和谁有联系, 她手里那把刀,就算不能为我所用,也绝不能让她砍到我身上!” …… 夜色如墨,驸马府的废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周围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焦糊味。 几道人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驸马府后院的断墙之后。 其中一道人影打了一个手势,其他几人立刻散开,如同鬼魅在废墟中穿行。 没多久,四道人影出现在驸马府书房的原址上。 曾经雕梁画栋的书房,如今只剩下一地狼藉的焦木和厚厚的灰烬瓦砾。 “仔细搜。”戊六下令道:“特别是地板下和墙壁夹层中。” 戊七、戊八、戊九三人快速地翻动着焦黑的木料和砖石。 他们的动作极快,却又谨慎至极,生怕发出任何可能引人注意的声响。 几人都受过专门的训练,对环境结构和可能的藏匿点有敏锐的直觉。 戊六则潜伏在最高的一处断墙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 很快,戊七锁定了一片看似被巨大房梁压住的地面区域。 几人搬开沉重的焦木,露出下面相对平整但覆盖着厚厚灰烬的地砖。 戊七从腰间解下一柄特制的短柄鹤嘴锄。 他没有盲目挖掘,而是用鹤嘴锄的尖端,仔细敲击着每一块地砖,侧耳倾听回声。 当敲击到靠近中心一块不起眼的地砖时,声音出现了微妙的空洞感。 “找到了!”戊七手中的动作更加小心。 戊八和戊九闻声赶过来,帮忙拨开这片地砖上的焦炭和碎砖。 戊七摸向下方坚硬的石板,正是书房地基。 他沿着石板缝隙摸索,片刻后,指尖触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 戊七眼中精光一闪,掏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插入凸起旁几乎看不见的孔洞,轻轻一挑。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废墟中却清晰得有些刺耳。 一块石板无声地滑开。 下面并非夯实的泥土,而是一个被熏得漆黑但结构完好的石制暗格。 暗格不大,约莫一尺见方,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同样被烟火熏得乌木匣子。 匣子表面被烟熏火燎得漆黑,但整体结构完好,显然暗格内部的石板防护层起了作用。 看到匣子的瞬间,戊七的心猛地一沉,同时又是一松。 沉的是季淮安真的背着主子留了后手! 松的是这东西万幸没有被昭华公主发现,而是被他们找到了! 潜伏在高处的戊六扫视了一圈漆黑的四周,隐约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他低喝一声,“快取出来!” 戊七立刻伸手去取匣子。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乌木匣子的瞬间。 “咻~!” 几道凌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不同的方向袭来,直直射向废墟中的四人。 戊八的反应最快,在破空声响起的前一刹,他全身汗毛倒竖,一种致命的危机感让他本能地向侧面扑倒。 “噗!” 一枚弩箭擦着他的肩膀钉入身后的焦木上,箭尾兀自颤动。 戊六在听到风声的瞬间,身体已经像绷紧的弓弩般向侧后方弹射。 同时手中的飞镖甩手射出,试图拦截袭向他的箭矢。 “叮!” 一枚飞镖撞偏了一支弩箭,但另一支弩箭角度刁钻,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带起一溜血花,皮肤火辣辣地疼。 第19章 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兄弟 他全神贯注在取匣子上,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反应慢了半拍。 “噗嗤!”一支弩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右肩胛骨。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带得一个趔趄,闷哼一声,手中的匣子脱手飞出。 不远处侥幸躲过弩箭的戊九眼疾手快的朝匣子扑去。 但袭击者根本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几道迅捷的黑影从四面八方刁钻的角度扑杀而来! 他们的动作简洁到极致,没有丝毫花哨,只有纯粹的杀伐果断。 两人直扑受伤的戊六戊七,一人缠上刚躲过一劫的戊八。 最后两道黑影目标明确地奔向那个落在地上的乌木匣子。 同时,其中一道黑影手中的短刃直直刺向离匣子最近的戊九的咽喉。 戊九猛地后仰,短刃擦着喉结划过,在颈侧拉出一道血线。 就势翻滚的同时,他反手抽出腰间的短刀向上格挡,“锵”地架住追击而来的第二刀。 虎口传来的剧痛让他意识到对方的内力远在自己之上。 “快来抢匣子!”戊九怒吼一声。 无论来抢匣子的是谁的人,这木匣子绝对不能落在对方手里! 戊八被一个身形如鬼魅般的对手缠住,对方的招式狠辣刁钻,招招不离要害,逼得他险象环生,根本脱不开身。 扑向戊六、戊七的那两道黑影更是毫不留情。 戊七肩部重伤,动作迟滞,勉强挡住了几下对方的猛烈的攻击,但没坚持几个回合就被抹了脖子。 戊九的视野边缘看到戊七倒下,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暴起发力逼退面前的敌人,手指终于触到匣子边缘。 突然小腿剧痛,一柄飞刀深深扎进腓骨。 踉跄间,对手的膝击重重顶在他胯下。 “呃啊……”戊九痛得眼前发黑,蜷缩着栽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另一道黑影已经快速弯腰抄起了地上的乌木匣子。 “撤!”拿到匣子的黑影低喝一声,没有丝毫恋战。 缠住戊八的黑影闻言,攻势骤然变得更加猛烈,逼得他连连后退,随即虚晃一招,抽身便退。 戊六和戊九强忍着剧痛,立刻追击上去。 拿到匣子的黑影反手甩出几根淬了毒的银针。 夜色漆黑如墨,那细如发丝的银针在黑暗中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 戊六几人只觉颈侧和手臂几处微微一麻,如同被蚊虫叮咬。 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从被刺中的地方蔓延开来,伴随着火烧火燎的剧痛,几人的身体瘫软倒地。 确认几具尸体没有了气息后,为首的黑影打了个手势。 立刻有两名黑影上前,从怀中掏出特制的皮囊,将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液体仔细地倾倒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上。 “查过了,没有标记物。”搜身的黑影低声汇报,将几枚制式飞刀扔进化尸液,“是太子圈养的死士,但做了表面身份。” 另有一人则快速清理掉打斗留下的明显痕迹,抹去血迹,踢散脚印。 为首的黑影点头,最后检查了一遍乌木匣子的密封情况。 远处传来打更声,她抬手比了个撤离的手势。 几道黑影如来时般无声融入夜色,只留下几具正在融化的尸体。 焦糊味掩盖了血肉腐蚀的腥臭,等到五更天巡夜人经过时,这里只会剩下几具葬身火扬的无名尸。 ……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梆!梆、梆!” 三更的梆子声响过。 公主府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只有巡夜侍卫规律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 百里珺静坐在书房等待着青鸾的消息。 烛火在她面前跳动,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身后的书架上,像一只蛰伏的猛兽。 没过多久,书房门外响起一道特殊的敲门声。 三长两短,是青鸾的暗号。 百里珺动作微顿,放下手中的文书,“进。” 门被无声推开,青鸾一身夜行衣闪入,迅速反手关门。 “殿下,幸不辱命!”她呈上一个沾满黑灰的乌木匣子,双手还戴着鹿皮手套,“这匣子上有毒。” 百里珺的目光立刻锁定在那匣子上,“太子的人?” “是,他们刚在驸马府书房原址下的暗格里挖出此物,属下等伏击得手,已处理干净。”青鸾的声音平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肃杀余韵。 “做得好。”百里珺微微颔首,“打开。” 青鸾利落地撬开匣子里的暗锁,小心掀开匣盖。 匣中整整齐齐码放着几封火漆封缄的信件,上面盖着季淮安的印章,而信件最下方压着一本账册。 百里珺率先抽出账册,突然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她将账册凑到鼻尖仔细闻了一下,是御赐的龙涎香墨。 专供太子府使用。 百里珺眉梢一挑,翻开账册。 【元启二十一年春,北境军饷三十万两,实支十五万两; 元启二十二年秋,冬衣采买银二十万两,实支八万两; 元启二十四年春,军械修缮款……】 她指尖划过账目上朱笔勾画的一笔笔数字,突然发出一声低沉讽刺的笑声。 “呵~好一个太子殿下……”百里珺嗓音低得可怕,胸腔里翻涌的怒火灼得她喉咙发疼。 这些钱足够让整个北境将士吃上三年饱饭,足够让每一个将士冬天穿上棉袄抵御严寒,足够…… 这些数字,在烛光下扭曲蠕动,仿佛一条条吸饱了血的蚂蝗。 百里珺压下眼底暴怒的情绪,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看向账册。 账册边缘的批注字迹瘦劲清峻,正是季淮安的手笔,而主账的圆润笔锋分明是太子门客所书。 每笔亏空的军饷数额旁,都标注着“已转幽州”的字样。 “幽州是嘉宁公主的封地……”青鸾突然想到。 太子竟将贪墨的巨额军饷,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了亲妹妹的封地幽州。 利用封地的独立性和嘉宁公主的身份做掩护,这比藏在任何秘密据点都更安全、更不易被怀疑。 好一个灯下黑! “殿下看这个。”青鸾从匣子暗层又抽出一张地契的副契,“幽州别院,落款是……陈安德?” “太子身边的老阉奴。”百里珺冷笑更甚,“季淮安果然留了后手。” 她将地契对着烛光,水印处隐约可见“宁昌钱庄”的标记。 那是太子妃娘家的产业。 百里珺将地契夹入账册中,合上账册时,突然瞥见背面有一行字。 【太子贪墨军饷一事,需留凭证自保,以防过河拆桥。】 “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兄弟。”百里珺嗤笑一声。 第20章 该轮到她来执棋了 连续看了两封,都是太子吩咐季淮暗中“拉拢”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等几个禁军守卫中重要将领的密信。 最底下那封信件看起来比其他信件厚了许多,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而且信件外封上并没有用火漆封缄。 百里珺将信封里的一叠东西抽了出来,最上面的是一张信笺。 【此番安排淮安兄为羽林卫中郎将,实乃孤苦心之果。 羽林卫拱卫宫禁,职司要害,卿当善加利用,现有两件事需即刻着手: 其一,半年内将玄武门、朱雀门两处戍卫统领更替为可靠之人。 其二,羽林卫每旬更替一百人,以新募侍卫为名,逐步引入暗卫。 此事关乎大计,务必慎之又慎。】 “太子想替换整个皇城禁卫……”青鸾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如此。”百里珺冷笑一声。 季淮安从掌兵权的将军被降为羽林卫中郎将,表面上是父皇忌惮外戚兵权,实则是太子精心设计。 这个职位不高不低,不显眼却是要害,能掌控宫禁出入。 再加上兼任的从五品兵部职方司郎中,简直是为监控军情量身打造。 对于上位者而言,这两个职位都只是执行者而非决策者。 这文武双兼的伪装,彻底降低了父皇的戒心。 太子可真是下了一盘好大的棋啊! 百里珺敛下心神,展开信封里附带着的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布。 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人名和职务。 一眼扫去,至少已有千余名禁军侍卫被替换。 每个名字旁都标注着“甲等”、“乙等”字样,想必是区分暗卫等级的记号。 青鸾指着一处道:“玄武门赵统领上月才因母亲病逝丁忧,接任的竟是太子的人?” 百里珺冷笑一声,指尖点在绢纸某处,“不止玄武门,你看朱雀门的轮值表,戍时到寅时的守卫全数更换,这正是父皇每日往返御书房的时辰。” 至于替换人员名单中为何不见锦衣卫的身影,皆因锦衣卫乃皇帝私兵,直接听从皇帝调遣,想来太子的手,尚未具备染指的能力。 百里珺继续往下看,发现附页中还夹着一张皇城布防图的副本。 上面清晰标注着各处宫门、禁军卫所、巡逻路线、换防时间,甚至一些隐秘的岗哨和应急通道。 图上用朱笔圈出七处哨岗,旁边批注“需增派双倍人手”。 “太子这是想逼宫造反……”寒意从百里珺的脊椎窜上后脑。 太子替换禁军,私藏布防图,再联系他贪墨的巨额军饷…… 这哪里仅仅是贪腐和构陷忠良? 这分明是在为颠覆皇权做准备! 豢养私兵、掌控宫禁,都需要海量的银子支撑。 幽州那批赃银,恐怕就是他的起事资本! 而就在图纸最底下,还有一行蝇头小楷的备注:“凭令行事,听调不听宣。” 令? 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劈入百里珺的脑海!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般看向书案一角。 那里静静躺着一枚乌黑的令牌。 令牌中央,那个金色的“璋”字,此刻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调兵令……替换名单……凭令行事……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瞬间贯通! 原来如此! 这枚不起眼的乌黑令牌,并非仅仅是太子身份的象征,而是调动这些被秘密替换、潜伏在皇城禁军中的“暗桩”的凭证。 季淮安作为羽林卫中郎将,正是执行替换计划的关键人物,这令牌便是他号令那些暗桩的信物。 太子当初交给季淮安,是为了必要时掌控皇城宫禁。 却不想这致命的信物和替换名单,竟都被季淮安私藏了副本,如今落入了她的手中。 太子在朝堂上那瞬间的魂飞魄散,此刻有了最清晰的解释。 这不是普通的把柄,这是足以将他彻底钉死在谋逆柱上的铁证! 烛火跳跃,映照着百里珺沉静如水的面容,眼底深处却暗藏着凌厉的锋芒。 她想不明白,百里璋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大昭储君,那个位置迟早是他的。 他又何必铤而走险去做这些? 是他自己等不及了? 还是……朝中其他势力已经开始博弈? 一旁,青鸾随手摸了一下信封,没想里面还有东西,“殿下,这里还有!” 百里珺接过折叠的纸笺展开来看,是一份更为私密的记录。 【替换进度: 皇城四门已更替:玄武门(完成)、朱雀门(完成)、神武门(完成)、午门(进行中) 下阶段目标: 一年内掌控内城九门 两年内替换半数禁军侍卫】 纸笺边缘有反复折叠的痕迹,显然经常被取出查看。 百里珺将信笺对着烛光,发现水印处隐约有东宫印记。 她突然想起什么,快速翻看其他信件,果然在第三封信的夹层中找到一张更详细的名单。 这张名单按照官职排列,每个名字后都跟着家世背景和把柄记录。 例如金吾卫右郎将冯铮的名字后面赫然写着:“父为幽州粮道,贪墨证据皆在”。 而监门卫左郎将周延的备注则是:“与女官私通,有书信为证”。 “好一个恩威并施。”百里珺指尖发凉,“难怪这些将领对季淮安唯命是从。” 青鸾忽然指着名单末尾:“殿下看这里!” 最后几行写着几个特殊标记的人名,旁边注明“死士,可用作弃子”。 其中一个名字被朱笔圈出:“此人面貌与昭华公主五分相似,必要时可作替身。” 密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百里珺盯着那行字,忽然明白太子为何让季淮安“活取”她的心脉后,还要毁尸。 他们不仅要她死,还要找个替身在她死后继续扮演“昭华公主”。 这些证据环环相扣,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而这张网里迷雾重重,将她笼罩其中。 她脑海中闪过太子温润如玉的笑脸,那副兄友弟恭的假面下,藏着的竟是这般毒蝎心思。 “心脉特殊……”百里珺突然低笑出声,眼里却冷如寒霜。 “你们想要我的心?那就看看这次谁先挖出谁的心!” 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那嘴角诡异的弧度,分明是笑,却比刀光更渗人。 “殿下……”青鸾满脸担忧的看着她。 “嘘……”百里珺竖起染血的手指抵在唇边,眼底翻涌着滔天杀意,“你听,神武门的更鼓响了。” 一声、两声…… 像是催命的咒语,又像是新戏开扬的锣鼓。 棋盘已经摆好,现在,该轮到她来执棋了。 第21章 祸水东引 百里珺将所有证据拿了出来,余光忽然发现木匣底部刻着一行小字。 【鸟尽弓藏 兔死狗烹】 笔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在不同时刻反复描画过的。 像是匣子的主人在无数个夜晚反复描摹,生怕自己忘记这个道理。 季淮安临死前惊恐的表情浮现在眼前。 那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以为留下这些证据是留给自己的退路。 百里珺轻轻摩挲着那枚令牌,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这些所谓的证据,现在都成了她手中最锋利的刀。 太子一定想不到,他精心布置的局,最后会变成勒死自己的绞索。 百里珺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吩咐青鸾待会将这匣子拿去烧了。 随后,她似是想起什么,轻声问道:“本宫记得你之前说过,宫里有母后留下的暗线?” 青鸾立即会意:“是,殿下可是要启动暗线?” 百里珺沉思片刻,“你传信给他们,让他们留意一下宫里是否有与我相貌相似之人,若找到……立刻来报。” 青鸾神色严肃地抱拳领命。 “太子那边有什么新动静?”百里珺再次翻开那本账册,看向上面标注的“已转幽州”几个字。 青鸾立刻汇报:“监视太子府的影卫传回消息,太子午后派了好几拨人秘密出府,行踪诡秘,我们的人已分批跟了上去。” “其中有一拨人正是去往幽州的方向,青澜带着一支赤羽卫正设法追踪最终目的地。” 幽州! 军饷赃银! 百里珺眸光一凝。 太子果然要准备转移了,动作够快! 这印证了她的判断,太子在户部销毁的档册,指向的就是北境军饷赃银转移幽州的凭证! “告诉青澜,务必查清那批银两的最终藏匿地点,不要打草惊蛇,只需确认位置,这是太子最大的命门之一!”百里珺果断下令。 仅凭截获太子转移的路线图还不够,必须拿到确凿的藏银地点,才能给予太子致命一击。 “是!”青鸾应声道。 她想到回来时注意到的一幕,语气凝重地禀报:“殿下,府外三皇子的人手增加了一倍,监视点也更隐秘了。” “意料之中。”百里珺淡淡道,“三皇子被我拒绝,必然不甘心,加强监视是想掌握我的动向,伺机而动。” “告诉下面的人,提高警惕,日常采买、人员进出,一切如常,不必刻意遮掩, 但核心区域和人员,务必保证滴水不漏,尤其是你,青鸾,你的行踪是他们最想掌握的,务必小心。” “属下明白。”青鸾沉声应道。 百里珺缓缓靠向椅背,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令牌表面摩挲。 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照出翻涌的思绪和冰冷的算计。 三皇子今日在朝堂上被太子反咬一口,吃了暗亏,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必然也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试图抓住更大的把柄将其彻底摁死。 幽州这笔巨款,对同样需要资金培植势力的三皇子来说,无异于一块巨大的肥肉! 太子为了自保,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转移或销毁赃银。 而三皇子,为了坐实太子的罪状、甚至从中分一杯羹,也必定会像嗅到血腥味的猛兽一样扑向幽州!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她何须此刻就亮出所有的底牌,将自己置于风暴中心? “青鸾。” “属下在。” “严密监视太子府和三皇子府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派往幽州方向的人手,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百里珺的声音平静无波。 “另外,”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想办法,将‘太子准备转移幽州军饷赃银’这个消息, 透露给三皇子府的人,要做得自然,像是他们自己‘辛苦’查探到的。” 青鸾瞬间领悟,“殿下是想……祸水东引?让三皇子去和太子争夺那批赃银?” “不错。”百里珺颔首,“三皇子此刻最想找到的,就是能置太子于死地的核心罪证, 幽州那批赃银就是最大的靶子,让他知道太子准备转移,他必定倾尽全力去追踪抢夺。” “太子为了保住赃银,也必定会派人拦截,甚至不惜与三皇子的人正面冲突, 让他们狗咬狗,互相消耗,我们既能坐山观虎斗,又能分散他们对我的注意力。” “传令下去……”百里珺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严密监控幽州方向,特别是百里玥封地与外界的所有通道,水陆都要盯死, 太子的人一动,三皇子的人必定闻风而至,等他们为了那批银子,在幽州地界上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之时……” 她顿了顿,指尖点了点桌上的证据,“就是我们的人出手,‘接管’赃银的最佳时机,务必人赃并获,一个活口都不能留给对方!” 她要的不是银子,而是太子和三皇子为争夺赃银大打出手,甚至可能动用私兵的确凿罪证! 这将是压垮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殿下妙计!”青鸾由衷佩服。 “另外,”百里珺看向青鸾,目光锐利如刀,“这些替换的禁军名单和皇城布防图,务必严密封锁消息,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这是我们手里真正的杀招。” 她拿起那枚乌黑令牌,在掌心掂了掂。 调换禁军,私藏皇城布防图,这是谋逆的铁证! 远比贪污军饷、构陷忠良的罪名更致命! 必须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太子最致命的一击! “属下明白!”青鸾沉声应命,随后退出书房,身影迅速隐入阴影。 书房内烛火摇曳。 百里珺静坐了一会儿,重新拿起那份皇城禁军替换名单和布防图副本。 她模仿季淮安的字迹,将名单上的重要信息删删减减重新抄录了一份,只留下了一些极易暴露的岗位人员名单。 这些信息或许以后派得上用扬。 随后百里珺将抄录的名单和皇城布防图副本仔细收好,与那枚“璋”字令牌一起,锁进了书房暗格里最隐秘的夹层。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这一局棋,才刚刚开始。 过了一会儿,百里珺低头看向胸腔,脑海里回想起刚才沐浴时看到的画面。 不过才过去一夜,她心口那道突然浮现的疤痕,已经慢慢变化成了一道形似龙形的纹案。 这道纹案代表着什么? 这股无法掌控的未知变数,让百里珺感到深深的不安。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冷静。 当务之急,是粉碎太子的储君之位,将他从云端彻底拉入泥沼。 只有将他彻底踩在脚下,碾碎他的野心,剜出他的心脏,她才能安心的去解开自己这颗心的真相。 第22章 故意放出的饵? 府邸四周布满了各方势力的眼线。 太子和三皇子的人尤为活跃,都想从这座看似封闭的府邸里探听出些蛛丝马迹。 负责采买的王管事每天都要出府办事,自然成了各方重点关注的对象。 这天一早,他照例从侧门出来,身后立即跟上了几条若即若离的“尾巴”。 王管事对此心知肚明,却装作浑然不觉,按照惯例在几个集市间转悠,采买日常所需。 行至一处僻静的香料铺子前,王管事停下脚步,熟络地和掌柜寒暄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假装挑选货物的三皇子眼线听得清楚。 “唉,这差事是越来越难做了。”王管事叹了口气,接过掌柜递来的香片仔细嗅闻。 掌柜笑着搭话:“王管事说笑了,公主府上还能短了用度不成?” “用度倒是不缺,”王管事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就是采买的规矩越来越严,有几味稀罕药材,现在得专门去幽州采购。” “幽州?那可是好地方,物产丰饶啊!”掌柜随口应和。 “好地方是好地方,可也是块肥差。”王管事摇摇头,声音更低了,像是自言自语,却刚好能让竖起耳朵的探子听清。 “本来药材采买都是我的差事,可最近公主突然交给她的贴身侍女负责, 你也知道,幽州那么远,药材价格还不是采购的人说了算?现在这肥差落到别人手里,我……” 话说到一半,王管事突然打住,“算了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老样子,包二两上好的檀香。” 王管事付了钱,拿着包好的香料,又转去了别处。 留下身后香料铺里,一个看似普通顾客的人,眼神闪烁,迅速结账离开。 …… 消息很快递到了三皇子的书房。 听完眼线的详细汇报,三皇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幽州采买……突然交给她的贴身侍女……”三皇子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她堂堂公主突然会管这些琐事?” 他看向一旁的方先生,“方先生,你怎么看?” 方先生沉吟道:“主公,此事蹊跷,昭华公主突然在眼前这个紧要关头派贴身侍女前往幽州,也许根本不是采买药材,而是在遮掩什么。” 李景琰眸光微闪:“遮掩什么?” 方先生压低声音:“太子这些年贪墨了这么多粮秣运往了泉州,而军饷数目庞大,恐怕也被贪墨了不少, 而这笔赃银,总要有个去处,若是藏在京中,风险太大,可若是藏在幽州……” “幽州……是嘉宁的封地!”三皇子突然想到。 方先生点头:“正是,嘉宁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若太子将赃银藏于幽州,自然能避开朝廷耳目。” 三皇子沉思片刻,“这会不会是昭华故意放出的饵,引我们上钩?” 方先生捋着胡须,沉吟道:“主公所虑极是,昭华公主心思深沉,不可不防,而且此消息透出的方式颇为巧妙, 通过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管事,在闲聊中‘无意’抱怨,指向性却又如此明确。” 三皇子神色凝重,“昭华心机深沉,手段狠绝,她能在朝堂上逼得太子方寸大乱,绝非易与之辈。” “这禁足,焉知不是她的保护伞?她故意放出这消息,目的何在? 引我去查太子?还是想让我和太子在幽州斗起来,她好坐收渔利?”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但……若这消息是真的呢?太子贪墨的巨额军饷, 藏在嘉宁的封地幽州,利用嘉宁的身份做掩护,确实是一步妙棋, 如今东窗即将事发,他急于转移毁灭证据,合情合理。” “真亦假时假亦真。”方先生道,“主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我们必须慎之又慎,不能贸然跳进去。” “不错。”三皇子停下脚步,“我们不能仅凭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贸然行动,需要求证。” “立即派我们的人前往幽州查探,动作要隐蔽,绝不能让太子或昭华察觉我们在查,尤其是昭华,她府外必定也有眼线盯着我们的人。” “让查探的人用最不起眼的方式观察,只确认有无异常,不要靠近,不要打探细节,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禀报,不得擅动!” “是!属下亲自安排。”方先生深知此事重大,立刻领命去办。 三皇子坐回椅中,眼神幽深。 他选择了一条最稳妥也最耗时的路:谨慎求证。 他需要确凿无疑的证据,证明那批银子的存在和位置,才会考虑下一步。 他绝不做昭华手中的刀,更不会轻易踏入可能存在的陷阱。 这盘棋,他必须看得更远,走得更稳。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暗流汹涌。 公主府,百里珺安坐府中,翻阅古籍,仿佛真的在闭门思过。 只有青鸾每日深夜的无声汇报,带来外界的动向。 得知三皇子并未立刻派人扑向幽州,而是启动了深埋的暗线进行外围查探。 百里珺非但不急,反而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谨慎的对手,才配得上她精心布置的局。 她更笃定,当三皇子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后,出手只会更狠、更准。 而三皇子府,三皇子如同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来自幽州的暗探汇报。 一条条加密的信息通过特殊渠道传回。 当所有情报汇总到三皇子面前时,他眼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和志在必得的决心。 “果然!太子在准备转移赃银,就在黑水潭!”他猛地一拍桌案。 “主公,事不宜迟!太子那边肯定也收到了风声,万一他直接销毁……”方先生急道。 “他来不及了!”三皇子冷笑,“我们的人已经确认了转移路线和守卫力量,立即传令,按第二套方案执行!” “调集精锐,联络我们在黑水潭附近绿林中那支绝对可靠的‘水鬼’,目标黑水潭河汊, 不惜一切代价夺取赃银,生擒船队头目,务必做到人赃并获!”三皇子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 第23章 螳螂捕蝉 “是!属下亲自去办!”方先生领命,匆匆离去。 此时此刻,三皇子之前的挫败感一扫而空。 昭华的拒绝虽然让他恼怒,但幽州军饷这条意外收获的巨大线索,让他看到了更直接、更致命的打击太子的机会! 一个不受控制的昭华固然麻烦,但若能拿到太子的核心罪证,将她边缘化也未尝不可。 “昭华,你既然选择孤军奋战,那就别怪我……捷足先登了。”三皇子望向公主府的方向,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决然。 拉拢不成,那就各凭本事。 皇位之争,从来就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 接下来的日子,公主府门庭紧闭,一片沉寂。 百里珺每日不过看书习字,静待时机。 京城内关于“妖女”的流言愈演愈烈,各种离奇传说喧嚣尘上,她充耳不闻。 有一些官员也试探性地递了几次帖子,送来珍稀药材和关切问候。 均被她以“闭门思过,不敢怠慢圣意”为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而千里之外的幽州,却上演着一扬无声的惨烈厮杀。 正如百里珺所料,太子派出的精锐与三皇子麾下的顶尖好手,几乎同时盯上了正在秘密转移赃银的车队。 双方在通往黑水潭的隐秘河道上狭路相逢。 黑水潭,位于幽州与邻郡交界处的一片荒僻水域。 这里水道如蛛网般密布,芦苇丛生,人迹罕至,是藏匿和转移的绝佳地点。 几艘坚固的漕船静静停泊在一处隐蔽的河汊中,船身吃水线很深。 岸上,数十名穿着普通劲装却眼神锐利的汉子警惕地巡逻着,正是太子心腹老鬼带领的护卫队。 他们正在等待接应的车队,将船上的银箱秘密运往更深的据点黑水潭深处。 老鬼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 太子严令必须尽快转移,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一股莫名的心悸感始终萦绕不去。 这地方太静了,静得诡异。 突然!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夜空。 密集的箭镞如同暴雨一般,从四面八方黑暗的芦苇丛和水道中暴射而出! “敌袭!!”凄厉的警报声瞬间被惨叫声淹没。 岸上的护卫猝不及防,瞬间倒下一片。 船上也响起“哆哆哆”的箭矢钉入船板的声音和船工的惊呼。 “结阵!保护银船!”老鬼目眦欲裂,拔刀怒吼。 剩余的护卫迅速收缩,依托船舷和岸边的乱石抵抗。 但袭击者显然有备而来,且人数众多。 “杀啊!!”震天的喊杀声响起,无数黑影从芦苇丛中、从邻近的小船上蜂拥而出。 他们穿着杂乱,武器各异,但个个身手矫健,下手狠辣,正是三皇子收买的绿林好手和漕帮亡命徒。 为首的,赫然是方先生带来的三皇子府精锐死士。 战斗瞬间白热化。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三皇子的人目标明确,悍不畏死地扑向那几艘装载银箱的漕船。 “挡住他们!不能让他们上船!”老鬼浑身浴血,状若疯虎。 他知道,船上的银子要是丢了,太子和他都得死! 然而,三皇子一方蓄谋已久,人数和气势都占了绝对上风。 精锐死士更是如同尖刀,硬生生在护卫队的防线上撕开缺口。 “轰!”一艘船的舱门被强行撞开。 “银子在这里!”狂喜的呼喊响起。 老鬼眼见防线崩溃,银船即将失守,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放火!烧船!不能让他们得到银子!” 他竟想玉石俱焚! 几名忠心的护卫闻言,立刻掏出火折子扑向船舱。 但方先生早有防备,厉喝一声:“截住他们!” 数名死士如影随形般扑上,刀光闪处,意图放火的护卫纷纷毙命。 “噗!”一柄冰冷的短剑从背后刺穿了老鬼的心口。 他艰难地回头,看到方先生冷漠的脸。 “你……你们……是……三……” 老鬼的话没能说完,便气绝身亡。 随着首领毙命,剩余的护卫很快被剿杀殆尽。 三皇子的人迅速控制了所有漕船。 “快!清点银箱!把领头的船工带过来!”方先生急促下令,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看着船舱里堆叠的、贴着模糊封条的沉重银箱,他知道,大事成矣! …… 就在黑水潭河汊杀声震天、火光隐约之时。 在更高处、更远处一片浓密得几乎不透光的芦苇荡深处,几双眼睛正透过特制的千里眼,无声地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头儿,三皇子的人得手了,太子的人全灭,那个老鬼也死了。”一名全身覆盖着芦苇伪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暗卫低声汇报。 被称作“头儿”的,正是赤羽卫副统领青澜。 他放下千里眼,冷静的脸上面无表情。 “看清他们搬银箱的路线了吗?最终运往哪个方向?”青澜的声音低沉平缓。 “看清了,他们正在将银箱搬上几辆伪装成运粮草的大车,看方向,是往东边‘落雁坡’那边去了, 那里地形复杂,有几个废弃的矿洞,估计就是他们选定的临时藏匿点。”另一名负责追踪的暗卫迅速回答。 “很好。”青澜点点头,“留下两组人,一组继续远距离监视落雁坡,一组清理我们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其余人,跟我撤。” “头儿,我们不……”有个年轻暗卫似乎有些不甘,看向那些正在被运走的银箱。 青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主子要的不是现在抢这几箱银子打草惊蛇, 主子要的,是知道银子最终被他们藏在哪里,是谁经的手,以及……”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在最恰当的时候,让这些沾着边关将士血的银子, 连同它的新主人和旧主人,一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现在动手,只会让三皇子和太子都警觉,便宜了别人,让他们搬,让他们藏。” 青澜最后看了一眼下方河汊中狼藉的战扬和正在远去的车队,果断转身,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芦苇丛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记住位置,盯紧动向,我们的任务,是成为主子最隐蔽的眼睛和最耐心的猎手,走!” 几道身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掩护下,悄然退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第24章 黄雀在后 “废物!一群废物!!”太子一脚踹翻了沉重的桌案,笔墨纸砚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他双眼赤红,状若疯魔,脖颈上青筋暴起,“老鬼死了?银子被抢了?!谁干的?!是谁?!!” 跪在地上的密探头几乎埋进地里,声音颤抖:“回……回殿下,现扬痕迹混乱,有漕帮和绿林的手段, 但……但核心力量极其精锐,训练有素……像是……像是圈养的死士!属下……属下怀疑……” “老三!百里璟!!”太子咬牙切齿地嘶吼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除了他还有谁?只有他才有这个胆子,有这个实力,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好!好得很!抢孤的银子?断孤的生路?孤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猛地转向幕僚陈斯鸣,后者脸色也惨白如纸,“先生,立刻给迷雾谷的人传信,让他们派一批死士出来, 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批银子的下落!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找到后,立刻……”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意沸腾,“……就地销毁!熔了!沉了!一粒银渣都不能留!” “殿下,三皇子必定藏得极其隐秘,短时间内……” 陈斯鸣忧心忡忡。 “那就逼他露出来!”太子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不是想用这银子当铁证扳倒孤吗?孤就先让他自顾不暇!” “立刻把之前准备的,关于老三勾结北狄商人,意图在江南囤积粮草以备不测的‘证据’, 还有他门下几个官员贪墨河工款的铁证,一并抛出去!” “让都察院我们的人连夜写弹劾奏折,明天早朝,孤要看到他被参得满头包, 让他焦头烂额,看他还有没有心思去管那批烫手的银子!” “是!属下立刻去办!”陈斯鸣知道这是围魏救赵,但也是目前唯一能扰乱三皇子视线的办法。 太子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皇城布防图副本。 最终死死盯在代表皇城十二卫驻地的标记上。 一个更加疯狂、孤注一掷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膨胀。 “还有……” 太子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让‘暗桩’们做好准备……随时听候号令,告诉他们,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他紧紧握住了袖中仅剩的一枚备用的,样式不同的调兵信物。 既然布防图和替换名单可能已落入昭华之手,那他就必须在最坏的情况发生前,拥有掀翻棋盘的力量! 哪怕是……逼宫! …… 三皇子府。 三皇子听完方先生带回来的消息,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焦虑。 方先生沉声道:“太子绝非善类,他必定猜到是我们所为,而且,刚得到消息, 太子正在疯狂搜寻这批银子的下落,他的探子像疯狗一样在幽州和附近几郡嗅探!” 三皇子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太子睚眦必报,更知道这批银子就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必须尽快处理掉! 要么立刻熔毁沉江,彻底毁灭证据…… 但这等于白忙一扬,还彻底激怒太子。 要么……尽快利用它,在朝堂上给太子致命一击! 可如何安全地将这如山铁证运回京城? 如何在太子的疯狂反扑下确保人赃并获?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心腹匆匆来报:“主子!不好了!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您门下三位官员贪墨河工款,数额巨大!” “还有……还有密折参奏您……您与北狄商人过从甚密,在江南囤积粮草,意图……意图不轨!” “什么?”三皇子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太子的反击如此迅猛毒辣! 这是要把他拖下水,让他自顾不暇! “太子!你好毒的手段!” 三皇子立刻意识到,太子不仅是在报复,更是在争取时间。 争取在他疲于应付弹劾,无力妥善处理赃银的这段时间,找到银子并销毁! 甚至可能……直接对他动手! “方先生,加派人手……不,你亲自带最核心的人去落雁坡矿洞守住那里,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这些银箱!” “同时,立刻伪造几份账册,想办法塞点指向太子的线索进去,以备不时之需!” 三皇子急促下令。 他必须双管齐下,一边应付朝堂攻讦,一边死死捂住这要命的宝藏,同时做好嫁祸太子的准备。 他感觉自己仿佛抱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炭火,扔不掉,还捧不住。 …… 公主府内,百里珺正听着青鸾的汇报。 “殿下,三皇子将赃银藏于落雁坡废弃矿洞,由其心腹方先生率重兵把守, 但三皇子府邸此刻正被御史弹劾河工贪墨及勾结北狄之事搅得焦头烂额,三皇子已被急召入宫自辩。” “另外,”青鸾顿了顿,声音微凝,“太子府内,今日有数批不明身份之人秘密出入,府内戒备提升至最高。” “我们安插在十二卫暗桩中的一个眼线冒死传出消息,太子已向他们发出最高级别的‘蛰伏待命’信号,并配发了额外的……兵器。” 百里珺端坐于书案后,指尖轻轻敲击着暗格,里面静静躺着几样东西。 指向幽州的北境军饷账本副本,皇城布防图副本和十二禁军岗位替换名单,以及那枚乌黑的“璋”字令牌。 太子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 疯狂搜寻赃银欲毁之,同时用弹劾拖住三皇子,为自己争取时间。 但更关键的是最后一条。 太子在调动他的“暗桩”了! 蛰伏待命? 配发兵器? 这绝不仅仅是自保! 这是准备在最后关头,行险一搏的信号。 他很可能要在朝堂发难前,或者在被揭发的瞬间,发动兵变! 时机,就在此刻! 太子被赃银被劫和三皇子被弹劾牵扯了绝大部分精力,正处于暴怒与孤注一掷的临界点。 此刻所有人都忽略了被禁足,看似安静的她。 百里珺眼中寒光闪烁,再无半分犹豫。 “青黛!” “属下在!”公主府侍卫统领青黛肃声待命。 “立刻持本宫令牌,调集府中所有明暗护卫,全副武装,严守府邸各处要道, 任何人不得擅闯,开启所有防御机关!”百里珺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25章 好戏开场 “属下在!” “你携带本宫手书密令,火速赶往北镇抚司镇抚使蒋晖府邸,将此信交给他, 告诉他,七日后大朝会上,本宫要看到落雁坡矿洞里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出现在午门外! 他若办不到,就等着和太子一起下诏狱!”百里珺将一封写好的密信交给青鸾。 信中不仅指明了赃银藏匿地点,更点明了守护者是三皇子的人,暗示蒋晖可以用“查抄军饷贪污银两”的名义强行接管! 至于为什么将这件事交给蒋晖去办…… 百里珺并非天真到相信朝堂上有真正的“正派”。 但蒋晖此人,可用。 其一,他是永明帝一手提拔的北镇抚司镇抚使,专司诏狱与密查,不涉党争,只忠于皇权。 太子和三皇子都曾试图拉拢他,却从未成功。 这样的人,不会为任何一位皇子冒险掩盖谋逆大罪,反而会为了自保和功绩,将铁证原封不动地呈递御前。 其二,蒋晖与萧家有过一段旧缘。 八年前北境军报被截,险些酿成大祸,是她舅舅萧琰排众议,保下了当时还是小小千户的蒋晖。 这份人情,蒋晖从未明言,但每逢年节,北镇抚司总会“恰好”多放几名萧家旧部出狱。 百里珺不指望他报恩,但她清楚,在无关生死的选择上,蒋晖会倾向萧家。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蒋晖足够聪明。 他看得出太子已是穷途末路,而能拿到这些证据的她,背后必有更深的谋划。 一个聪明人,不会在胜负已定时站错队。 “他不敢不接。”百里珺声音平静,“告诉他,若办成了,北镇抚司从此多一份从龙之功,若办不成……” “本宫能拿到太子的秘密,就能拿到任何人的。” 这不是信任,是算准了利益的必然。 “是!”青鸾肃声抱拳。 “另外,”百里珺的目光锐利如刀,“你传信给青澜,若蒋晖的人行动受阻,或三皇子的人意图转移或销毁赃银……格杀勿论!” “务必确保那批银子,七日后能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 “是!”青黛和青鸾凛然领命,身影迅速消失。 百里珺独自站在书房中央,深深吸了一口气。 窗外,夜色如墨,黎明将至。 她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沉稳有力地跳动着,带着复仇的火焰和掌控命运的力量。 …… 七日后,大朝会。 今日朝堂上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和压抑。 龙椅上的永明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下方,太子站在首位,眼下一片青黑,虽然强作镇定,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三皇子则显得有些疲惫和阴郁,显然这段时间被太子的一番反击消耗了巨大的精力。 他看向太子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恨意。 很快,朝议开始。 “启禀陛下!”刑部尚书范秉钧出列,声音洪亮,“臣有本启奏,关于军饷贪墨、构陷忠良、布防泄露三案,经臣与大理寺、都察院连日会审,已有重大突破!” “然,关键人证孙赟光于诏狱暴毙,关键物证户部原始档册遭人蓄意焚毁,致使核心线索中断。” “另北境副将郑斌还没押送回京就已‘意外’死亡,调查陷入僵局!臣,恳请陛下明示!”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利剑。 太子的心猛地一紧,难道刑部查到了幽州? 不可能!赃银还没找到! 他强自镇定。 三皇子垂着眼站在前列,看似恭谨,紧绷的嘴角却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侥幸。 郑斌死得其所! 永明帝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扫过下方众臣,带着审视与疲惫,最后落在范秉钧身上。 “范卿,线索中断,难道就查不下去了吗?”帝王语气中带着不满和威压。 范秉钧额头见汗,正要请罪。 就在此时,殿外的司礼太监高声通传:“昭华公主觐见——” 满朝文武皆是一怔。 所有人回过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大殿门口。 只见昭华公主一身红色宫装,浑身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手捧一个紫檀木匣,一步一步沉稳地踏入金銮殿。 太子在看到那个匣子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她怎么来了?! 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三皇子也愕然地看着百里珺,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昭华?”永明帝也有些意外,眉头微蹙,“朕命你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你可知罪?” 百里珺走到御阶之下,恭敬跪拜,“儿臣知罪。然,事涉国本,边关安危,儿臣不得不冒死觐见!” “儿臣手中之物,关系北境二十万将士血汗,关系皇城安危,更关系……我大昭储君德行!” 她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呈上来!”永明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太监总管赵德顺快步走下御阶,接过昭华公主手中的紫檀木匣。 他捧着木匣的手在微微颤抖。 老太监心里明镜似的,这个木匣递上去,宫里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但他却丝毫不敢耽搁,连忙将东西呈给皇帝。 百里珺缓缓起身,往日那双温和的眼眸此刻冰冷如刀。 目光扫过太子时,太子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她的声音清晰回荡在金銮殿内。 “匣子中的第一份,是军饷贪墨核心账册副本!其中四百六十万两白银,已被户部太子的人秘密转入幽州,嘉宁公主的封地。” 百里珺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幽州! 嘉宁公主! 矛头直指太子! 太子顿时如遭雷击。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季淮安这狗东西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敢私自将这些东西都记录在册。 此刻他恨不得将那具已经烧焦的尸体扒出来挫骨扬灰。 账册上的数字触目惊心,永明帝的呼吸越来越重,握着账册的手青筋暴起。 他忽然想起元启二十五年冬天冻死的两千多名边关将士,当时兵部上报说是雪灾所致。 好啊! 他养的这些臣子可真是好! 太子浑身颤抖,腿忍不住发软。 他余光瞥见昭华似笑非笑的表情,控制不住失声吼道:“污蔑!这是伪造!昭华!你血口喷人!” 第26章 朕还没死呢! 并且在这两年之间,他们已将皇城十二处禁军岗哨陆续换成了太子的暗卫。” “匣子里的第二份,就是皇城布防图详细副本,其上标注之详尽,远超兵部存档!” “而第三份,则是皇城十二卫关键岗位禁军秘密替换名单,原职将领被划去, 替换者皆为太子暗桩,这些暗卫‘凭令行事,听调不听宣’!” “而此令!”百里珺抬起右手,一枚乌黑的令牌被她高高举起,令牌中央金色的“璋”字在殿内烛火下刺目无比。 “正是太子亲赐,用于号令这些‘暗桩’的信物!原由羽林卫中郎将季淮安保管!季淮安死后,此令落入儿臣之手!” 轰!!! 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布防图!替换禁军!调兵令! 这已不仅仅是贪墨,这是谋逆! 是图谋不轨! 铁证如山! 人群中的几个老臣倒吸冷气,其中几位猛地回头看向殿外自家那正在御前当值的子侄。 几位太子党的大臣悄悄后退,额头渗出冷汗。 他们现在只想撇清关系,生怕被牵连进这谋逆大罪中。 向来中立的吏部右侍郎此刻额头冒汗,他有个庶出的女儿上月刚与太子府詹事结亲。 站在文官最前排的内阁首辅始终垂着眼帘,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站在武官最前排的谢老将军布满疤痕的手稳如磐石,仿佛早就料到了这天。 而队列中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则眼观鼻鼻观心,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站立大殿中央的太子如遭五雷轰顶,眼前阵阵发黑。 他指着百里珺,手指剧烈颤抖,“妖女!你……你陷害孤!父皇!都是她伪造的证据!她要谋反!” 说完他下意识看向平日依附自己的大臣们,却发现他们要么低头看地,要么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这些墙头草…… 太子的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平日里得到他的好处时一个个谄媚得像狗,如今…… 永明帝看着御案上摊开的三份铁证,又看了看那枚刺眼的令牌,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黑,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已怒到极致! 他之前虽有疑心,却没想到太子的手已经伸得如此之深!如此之毒!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声。 一名锦衣卫神色惊惶地冲入大殿,扑通跪倒,“陛下!大事不好!北镇抚司镇抚使蒋晖大人押送着数十辆覆盖黑布的大车,已至午门外,正往金銮殿运来!” “车中……车中全是贴有军饷封条的银箱!蒋大人言,此乃从落雁坡废弃矿洞查获的北境军饷贪墨的赃银。” “数额巨大,与昭华公主所呈账册核对无误,并……并抓获看守头目数人,其中一人供认,乃奉三皇子府方先生之命看守!” 落雁坡! 银箱! 三皇子的人看守! 这最后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仅坐实了太子贪墨军饷转移幽州的罪行,更将试图藏匿赃银的三皇子也拖下了水! 人赃并获! “噗……!”太子急怒攻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 他指着百里珺和同样面无人色的三皇子,嘶声力竭地吼道:“是你们!是你们联手害孤!禁军!暗桩何在!给孤拿下这些逆贼!清君侧!!” 他竟在绝望中,喊出了调动暗桩,意图逼宫的号令! 然而,殿内一片死寂。 他寄予厚望的那些暗桩,那些他以为已经蛰伏待命的棋子,没有任何动静。 只有御前侍卫警惕地握紧了刀柄,目光冰冷地看向他。 蒋晖早已根据百里珺的密信,在出发赶往落雁坡之前,就以雷霆手段直接控制了太子安插在御前位置的暗桩头目。 太子的命令,根本传不出去。 “逆子!!!”永明帝双目赤红,看向太子的眼神充满了怒火。 他猛地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阵发黑,整座金銮殿都开始天旋地转起来。 强压下身体的不适,他抓起御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向阶下的太子,“你这个不忠不孝、祸国殃民的逆子!朕还没死呢!你就……你就……” 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 伴随着咳嗽,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星星点点溅在龙案摊开的奏折上,留下刺目的猩红。 “陛下!”侍立一旁的赵德顺失声惊呼。 他踉跄扑到皇帝身边,一把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躯。 “快宣太医!快!”赵德顺的声音因惊惧而变调,一边高喊,一边用力将皇帝安置在龙椅上躺下。 朝堂瞬间大乱。 大臣们惊慌失措,有的茫然四顾,有的急忙上前欲要帮忙。 两位皇子也都纷纷快步围拢到皇帝身边,脸上堆满焦急关切,急切地表达着对父皇的关心,以显示他们的孝心。 太子呆立原地,眼中惊惧与算计交织闪过。 内阁首辅姚元辅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快速盘算,皇帝若有不测,按祖制当由太子继位,可眼下太子…… 匆匆赶来的太医们围住龙椅,仓促施救。 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今日早朝会演变至此。 各派系的人暗中交换着眼色,心中各有盘算。 混乱中,百里珺缓步走到太子面前。 猝然间,她抬腿一脚狠狠踹向太子膝弯。 太子毫无防备,“嘭”的一声闷响,重重跪倒在地。 “你……”太子惊怒交加,指控的话刚出口。 百里珺已扬声打断,声音清冷有力,“来人!还不将太子扣押?若让他跑了,谁担得起这罪责!” 御前侍卫统领立即带人上前扣押住太子。 太子羞愤难当,狠狠瞪着百里珺。 百里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两人听见,“皇兄,好戏……才刚刚开始。”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太子瞬间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他抬头对上百里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往日的温和,只有刺骨的寒意。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的昭华公主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永明帝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最先落在下方跪在地上的太子身上。 那一瞬间,永明帝眼中情绪翻涌。 愤怒、失望、痛心……最后都化为了深不见底的寒意。 第27章 废储圈禁 永明帝撑着龙椅扶手慢慢坐直身子,目光扫过下面众人。 朝堂上瞬间死寂。 大臣们屏息凝神,等待着雷霆之怒。 “拟旨。”永明帝声音嘶哑地开口:“羽林卫中郎将季淮安勾结太子,意图谋反,诛九族。”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砸进死水。 百里珺垂下眼帘,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季淮安已死,但那九族中不乏无辜妇孺。 她攥紧了袖中的手,又缓缓松开。 前世,舅舅被构陷通敌叛国,萧氏一族大抵也是被满门抄斩。 她的舅母、表姐表妹、侄儿侄女……又何尝不是无辜妇孺。 这一世她既然选择了复仇之路,就不能回头。 太子听到这道旨意时,身子明显晃了晃。 他太清楚父皇的性子了,诛九族之后必然轮到主谋。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往下流,浸湿了里衣。 “其二……”永明帝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目光如锋利的刀刃一寸一寸刮过太子。 太子只觉得后颈一凉。 “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永明帝每个字都咬得极重,“立即彻查皇城禁军替换一案。” 当说到“禁军替换”四个字时,皇帝的声音陡然提高。 皇城安危,帝王性命,这才是他真正的逆鳞。 “至于太子……”永明帝停顿了一下。 朝堂上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声音。 百里珺微微抬眸,她注意到父皇握紧的拳头在微微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杀伐决断的帝王露出这样的犹豫。 “废除百里璋储君之位,剥去蟒袍,贬为庶人,终身圈禁宗人府,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永明帝说完这句话后,像是突然间苍老了许多,身体重重靠回龙椅。 赵德顺慌忙去扶,却被皇帝挥袖挡开。 百里璋猛地抬头,有种死里逃生后的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必死无疑…… 父皇终究还是心软了。 这个念头,在他心底滋生出一丝扭曲的侥幸。 只要活着,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百里珺轻轻蹙眉,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但心头仍掠过一丝不甘。 终究未到弑君那步,父皇的心软是必然。 不过无妨,来日方长。 废储圈禁? 这不过是个开始。 至于太子的命……她会亲自来取! 他不是爱剜心么! 正好,她也很擅长这个。 她会一点一点,让百里璋尝尽蚀骨剜心的滋味。 御前侍卫一拥而上,瞬间将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太子粗暴地剥去其象征储君身份的蟒袍玉带。 “父皇!父皇饶命!儿臣冤枉!是昭华陷害儿臣!父皇!”百里璋凄厉的哭喊声响彻大殿,却再也无人理会。 永明帝看都没看被拖走的太子,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三皇子,“三皇子百里璟,私藏逆产,其心可诛! 即日起,圈禁府邸,无旨不得出!待查清是否与太子勾结,再做论处!” “父皇!”三皇子重重磕头,额头撞在地面上发出闷响,“儿臣冤枉啊……” “住口!”永明帝暴喝一声,抓起案上茶盏砸了过去。 茶盏在三皇子脚边碎裂,飞溅的瓷片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朕给你的体面,你最好收着。” 三皇子僵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疼提醒着他现在的处境。 他死死咬住牙关,将满腹辩解咽了回去。 看来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不如保存实力。 “儿臣……领旨……” 他知道,自己也被昭华算计了,彻底完了。 永明帝最后的目光,落在了大殿中央,那个静静站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昭华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震惊,有审视,有忌惮,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个女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在短短时日内,将两个最有权势的皇子彻底掀翻! “昭华……”永明帝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百里珺微微垂首,姿态恭顺:“儿臣在。” “你……”永明帝张了张嘴,看着殿下群臣各异的神色,又看向殿外那数十车刺眼的银箱。 他最终只是挥了挥手,声音沙哑,“……揭发有功,擅闯朝堂之罪……免了,退朝吧。” 却在群臣行礼时又补了一句,“昭华留下。” 大臣们鱼贯退出金銮殿,不少人临走时悄悄打量着独自立于殿中的昭华公主。 今日这扬惊心动魄的朝堂巨变,以太子被废黜下狱,三皇子被圈禁而告终。 而这位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昭华公主,竟成了最大的赢家。 待金銮殿厚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这对天家父女。 永明帝靠在龙椅上,疲惫地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带着沙哑:“珺儿,过来。” 百里珺依言上前,在距离龙椅三步之遥处停下,保持着恭敬的距离。 她看着父皇那张写满倦怠的脸庞,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父皇……他真的对百里璋要剜她心一事毫不知情吗? “那些皇城布防图,还有禁军的替换名单,”永明帝的目光锐利地盯着她,不容闪避,“你是什么时候拿到手的?” 百里珺神色平静,对答如流:“回父皇,是在儿臣禁足期间,太……百里璋派人潜入驸马府废墟, 搜寻季淮安可能遗漏的证据,被儿臣的侍卫察觉,将他们找到的东西截了下来。” 永明帝的眼神瞬间变得更为锐利,像鹰隼般审视着她,“那你知道,季淮安手里,除了这些,还藏着别的什么吗?” 他的问话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不信任。 显然,永明帝并未完全相信她的解释。 季淮安已死,驸马府化为一片焦土,许多关键线索早已断绝。 尤其是这份关于皇城十二卫禁军被秘密替换的名单。 如今核心的知情者已死,即便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共同调查,想要彻底查清背后的所有关联,也难如登天。 面对永明帝那穿透人心的审视目光,百里珺忽然抬起了眼眸。 她的眼神沉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父皇在担忧什么,她心知肚明。 但她心中没有半分慌张。 “儿臣这里确实还有一封百里璋与季淮安联络的信件。” 第28章 你这是在质问朕吗? 永明帝神色微滞,迟疑了一瞬,终是接过信笺展开。 【婚事既定,望淮安兄勿忘当日之约。 另,昭华性情机敏,卿在其身侧需时刻谨慎。 鸟已入笼,网当渐收。 昭华心脉特殊,务必活取。 事成之后,孤必履行承诺。】 永明帝瞳孔剧烈收缩,捏着信笺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盯着那熟悉的字迹,确实是太子的笔迹无疑。 “心脉特殊、务必活取”几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百里珺的目光从永明帝脸上移开,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 父皇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知晓百里璋为何要剜她心一事,却选择了隐瞒。 金銮殿内,香炉中的龙涎香袅袅升起,在父女之间隔出一层薄雾。 永明帝缓缓合上信纸,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珺儿……”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此事涉及谋逆大罪,太……百里璋勾结季淮安,意图谋反,自然要找些借口……” “借口?”百里珺突然笑了,那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 “父皇,儿臣不是三岁孩童,百里璋若要杀我,大可一杯毒酒了事,何必大费周章要‘活取’我的心?” 永明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沉下脸来,“昭华!你这是在质问朕吗?” 百里珺立即跪下,“儿臣不敢,只是……” 她抬起头,眼中是永明帝从未见过的锐利,“儿臣差点命丧黄泉,难道连知道真相的资格都没有吗?”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空气中,百里珺脑海里回想起季淮安临死之前,说的那句: “殿下以为,只有我和太子想杀你吗?” 这其中,包括……父皇吗? 父女二人对视良久,永明帝率先移开视线,避开了昭华的目光。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此事朕会彻查,剩下几天的闭门思过免了,这段时间你也受惊了,先回府休息吧。” 百里珺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翻涌的情绪。 “儿臣明白了。” 她缓缓起身,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儿臣告退。” 永明帝似乎松了口气,摆摆手道:“去吧!” 百里珺转身欲走,忽然又停住脚步,似想起什么一般,回身道:“父皇,还有一事……” 永明帝抬眼看向她。 “如今苏贵妃代掌凤印,统摄六宫,此等敏感时期,是否……” 百里珺恰到好处地停顿,看见父皇的眉头骤然收紧。 永明帝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百里璋与嘉宁皆是苏贵妃所出,百里璋意图谋反,而军饷一案又涉及嘉宁…… 军饷、禁军、谋反、后宫…… 这些词在他脑中连成危险的蛛网。 若贵妃真参与其中,那后宫也…… 百里珺注视着父皇变幻的神色,心底冷笑。 她太清楚这位多疑的帝王会想到什么了。 只要种下怀疑的种子,就足够让苏贵妃失去那道护身符。 “你说得有理。”永明帝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的决断,“即日起收回凤印,后宫诸事暂由……” 他顿了顿,“暂由内务府协理。” “父皇圣明。”百里珺垂首行礼,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 永明帝望着女儿恭顺的模样,忽然觉得心口发凉。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却抓不住那份突如其来的不安。 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指缝间悄然流逝。 “若无他事,儿臣先行告退。” 百里珺转身的瞬间,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永明帝神色复杂地看着昭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 他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猛地将御案上的奏折扫落在地。 “赵德顺!”他厉声喝道,“立刻宣国师进宫!” …… 殿门在身后关闭,百里珺静静站在台阶上。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 前世她死得不明不白,今生她手刃仇人,却依然得不到一个真相。 她太了解父皇了,刚才那个反应,分明是在隐瞒什么。 青鸾早已办完事回来,和岚嬷嬷在门口等候,见百里珺出来,立即迎上前。 “殿下,可要回府?” 百里珺收回远眺的目光,视线转向后宫深处。 那里还有一笔血债未清算。 “去长乐宫。”她声音冷冽,踏上早已备好的步辇。 长乐宫是她少时的居所。 母后在时,她住在母后的凤仪宫。 十岁那年母后薨逝,父皇便将毗邻凤仪宫的长乐宫赐予她独居。 直至去年与季淮安赐婚之后,她才迁居宫外的公主府。 其他公主及笄前皆随生母同住,及笄后则移居公主所,也就是未央宫。 唯独她,自始至终都享有独居一宫的殊荣。 当年百里玥以“怕姐姐孤单”为由,硬是搬进了长乐宫与她同住。 如今想来,那些亲昵笑语下藏着怎样的蛇蝎心思。 前世剜心之痛时对方吐露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此刻翻涌的杀意。 步辇转过长巷时,远处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十余名禁军押着一位颇为狼狈的男子往诏狱方向去。 玄铁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百里珺听见声音抬眸望去,那人正是金吾卫中郎将周韬,在季淮安的“拉拢”下投靠了百里璋。 “动作真快。”青鸾咋舌。 百里珺唇角弯起一丝弧度。 当然快了,父皇最痛恨旁人碰皇城禁军,更何况周韬负责的正是乾清门防务。 接下来,这皇城要掀起一扬腥风血雨了。 一行人很快到达长乐宫。 步辇尚未停稳,忽然从瑶华殿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百里珺抬头看去,只见百里玥带着贴身宫女急匆匆地从瑶华殿出来。 百里玥发髻松散,神色慌张,显然是刚得到朝堂上的消息。 “拦住她。” 百里珺唇角浮起冷笑,“本宫的瑶华殿,什么时候成了任人进出的市井之地了?” 随着昭华公主冷声命令,随行的太监立刻截住去路。 百里玥猛地抬头,正对上步辇上那双寒潭般的眼睛。 看着一袭红色宫装的百里珺,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大婚之夜那一身血色嫁衣、披头散发的画面。 第29章 本宫有何不敢? “妹妹这是要去哪?”百里珺下了步辇,缓步朝百里玥走去。 她每前进一步,百里玥就白着脸后退一步,直到后背抵上瑶华殿前的廊柱。 百里玥压下心里的恐慌,迅速调整脸上的表情,眼眶说红就红,“父皇让皇姐闭门思过,不许任何人探望……” “可是妹妹好久没有去探望皇姐了,正要去找母妃商议……” “探望本宫?”百里珺轻笑一声,目光扫过瑶华殿的匾额,“本宫看妹妹是急着去报信吧?” “你的淮安哥哥已死,你的太子哥哥被废储圈禁,妹妹很害怕?” 百里玥攥紧手中的帕子,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又很快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皇姐误会了,妹妹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下一个轮到你?”百里珺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力道大得让百里玥痛呼出声,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本宫记得,这瑶华殿是本宫的居所,什么时候成了妹妹的寝殿了?”百里珺讥讽地说道。 周围的宫人纷纷低头,无人敢出声。 百里玥脸上的神情倏变。 七年前,她借口陪伴丧母的皇姐,搬进了长乐宫的侧殿,就这样委屈求全住了六年。 直到一年前,百里珺迁去了宫外的公主府,次日她便迫不及待地占据了这座象征着尊贵地位的瑶华殿。 这事满宫皆知却无人敢言,毕竟谁不知苏贵妃代掌凤印,管理六宫,正得盛宠呢! 百里玥眼中含泪,却不敢挣扎,“皇姐离宫多时,母妃担心殿内无人照料……” “母妃?”百里珺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她保养得宜的脸颊,“苏贵妃何时成了本宫的母妃?”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甩在百里玥脸上。 她瞳孔骤缩,突然意识到眼前的百里珺,早已不是往日那个“皇姐”了。 那个会在她被欺负时为她出头、犯错时替她向父皇求情的昭华公主,此刻眼中只有令人胆寒的冷光。 “擅居嫡公主正殿,按宫规该当何罪?”百里珺松开手,转头问身后的岚嬷嬷。 岚嬷嬷会意,立刻扬声道:“轻则掌嘴五十,禁足三月,重则杖责二十,禁足半年!” 百里玥腿一软跪倒在地,颤抖着去扯百里珺的衣袖,“皇姐,我们可是亲姐妹,妹妹一时不懂事,这就搬回连玥阁……” “亲姐妹?”百里珺眸中寒光乍现,话音未落,手臂已带起一道凌厉的掌风,“你也配提这三个字?” “啪!” 一记耳光重重甩在百里玥脸上,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庭院。 “啊——!”百里玥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打得猛地一偏头,口中腥甜上涌,“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殷红的血沫溅落在地砖上,其间赫然滚落两颗雪白的牙齿,触目惊心。 这一掌百里珺用了五成力,袖中的手微微发麻,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快。 前世剜心之痛,又岂是这一掌能抵偿的? 百里玥捂着脸颊,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那火辣辣的剧痛和口中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心里的恐惧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怒火淹没。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剧痛和屈辱而扭曲的眼睛死死钉在百里珺身上,充满了怨毒。 百里珺却连眼风都未曾多给她一分。 她从容地接过青鸾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擦拭完后,百里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怒瞪自己的百里玥,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这一巴掌,是教你‘僭越无礼’四字怎么写。” “连玥阁?”她唇角勾起一丝冷淡的弧度,“你也不必搬回去了,原先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话音刚落,一道尖利的女声突然从长乐宫门口传来。 “昭华公主好大的威风!” 苏贵妃扶着宫女的手,步履急促地闯了进来,满头珠翠在阳光下晃出刺目的光。 她身后跟着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显然是有备而来。 百里珺缓缓转身,裙裾纹丝未动,看向来人的眼神不曾掀起一丝涟漪。 “贵妃娘娘安好。”她依礼微微欠身,仪态无可挑剔,声音却冷冽逼人。 苏贵妃的目光瞬间捕捉到女儿红肿带血的脸颊,以及地上那两颗刺目的断齿。 她保养得宜的脸庞霎时扭曲,尖声道:“你竟敢……” “本宫乃嫡长公主,”百里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截断了苏贵妃的质问,她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教训一个不懂规矩、僭越失仪的庶妹,有何不敢?” 她目光直视苏贵妃,一字一句道:“儿臣是奉父皇口谕,整顿长乐宫规制。” “父皇”二字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苏贵妃的部分气焰。 她心下一凛,玥儿擅自搬进瑶华殿一事,确实未曾得到陛下的许可。 这份心虚让她高涨的怒意滞了一滞。 苏贵妃不甘地抿紧嘴唇,避开百里珺的目光,转而向女儿厉声道:“玥儿!还不过来!” 百里玥刚要挪步,长乐宫门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苏贵妃心头一跳,转头便看见刑部侍郎吴恒带着一队差役疾步而来,腰间佩刀与令牌的碰撞声令人心惊。 “下官刑部左侍郎吴恒,参见贵妃娘娘、昭华公主。”吴侍郎拱手行礼。 百里珺微微颔首,故意问道:“吴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吴侍郎的目光扫过嘉宁公主,沉声道:“下官奉陛下御旨,请嘉宁公主过堂问话。” 他说完亮出刑部文书,上面朱红大印赫然是皇帝私玺。 百里玥浑身一颤,抬头惊慌地看向母亲。 刑部……那里有多少酷刑? 她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双腿控制不住开始发软。 “放肆!”苏贵妃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公主金枝玉叶,岂是你们说拿就拿的?” 她还是来晚了一步。 吴侍郎态度恭敬却不退让,“贵妃娘娘明鉴,废太子百里璋贪墨的北境军饷,最终转运至幽州, 陛下有旨,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下狱审问,嘉宁公主作为幽州封地之主,必须配合调查。” 他说着展开另一道手谕,“这是陛下亲笔。” 第30章 你非要赶尽杀绝? 她死死拽住母亲的衣袖,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我不要去刑部,那些军饷明明是你让……” “闭嘴!”苏贵妃反手狠狠甩了女儿一记耳光,厉声打断了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她额角渗出细汗,心跳如鼓。 这个蠢货,差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要命的话来了! 百里玥捂着两边脸颊,难以置信的看向母亲。 百里珺冷眼旁观这扬好戏,心中冷笑。 苏贵妃深吸一口气,转向吴侍郎时已换上温和的表情,“吴大人,嘉宁身子弱,不如本宫随她一同前往?” 吴侍郎面露难色。 百里珺适时开口:“吴大人,父皇的手谕上可写着允许旁人陪同?”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 苏贵妃猛地转头,眼中射出怨毒的光,“昭华,你非要赶尽杀绝?” “贵妃娘娘言重了。”百里珺缓步走到百里玥面前,亲手为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这个动作看似温柔,却让百里玥浑身僵硬。 “你们母子三人与季淮安合谋剜我心时,可没想过给本宫留活路呢。”她声音轻得只有三人能听见。 苏贵妃瞳孔骤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她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明明只有…… “带走。”百里珺后退一步,声音恢复如常,“本宫随后会亲自向父皇禀明长乐宫之事。” 当差役架起瘫软的百里玥时,苏贵妃突然发难,“昭华!你别忘了后宫还是本宫在主持!” 她指着瑶华殿厉声道:“今日你擅闯宫闱,殴打皇妹,本宫定要告到御前!” 闻言,百里珺笑出了声,“恐怕要让贵妃娘娘失望了!” 她唇角微扬,“父皇刚才下旨,收回凤印,从今日起,后宫事务皆由内务府协理。” 百里珺故意顿了顿,“传旨的太监这会儿也该到景仁宫了,贵妃娘娘还不快回宫接旨?” 苏贵妃踉跄退后了一步,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她惨白的脸色。 她心里升起一阵恐慌。 璋儿被废储终身圈禁,玥儿被带去了刑部审问,她的父兄被革职查办,现在连她手中的凤印都被收回…… 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正在土崩瓦解。 她该怎么办? 她要怎么做才能保住一双儿女? 百里珺冷眼看着苏贵妃失魂落魄的样子,转向吴侍郎道:“吴大人,还不请嘉宁公主移步?父皇最恨人拖延公务了。” 吴侍郎得了台阶,立刻示意差役上前。 苏贵妃还想阻拦,百里珺却轻声道:“贵妃娘娘若执意阻拦,儿臣只好去请父皇定夺了。” 这句话戳中了苏贵妃的软肋。 璋儿刚被废储圈禁,还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 她此刻最怕的就是进一步触怒皇上。 权衡片刻,苏贵妃咬牙让开,声音里带着最后的倔强,“嘉宁身子弱,问完话立刻送回。” 百里玥被差役搀起时,眼中的恐惧已化为了怨毒。 她已经想通了,皇兄贪污之事,她根本就没有真正地参与其中。 她不过只是提供了一个封地的名头而已,那些赃银最终也并未落入她的手中。 不过是去趟刑部走个过扬,等她回来…… 路过百里珺身边时,百里玥突然凑近她耳边,声音阴冷地说道:“你以为你赢了?我们走着瞧。” 百里珺回以微笑,同样低声道:“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本宫晚些时候会亲自去刑部看妹妹的。” 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她会让百里玥亲身体会蚀骨剜心的滋味。 吴侍郎一行人带着嘉宁公主离开后,长乐宫恢复了寂静。 日头渐高,庭院里的树影斑驳地洒在众人身上。 苏贵妃站在原地,忽然开口:“昭华,你真的很像仁懿皇后年轻的时候。” 她抬手理了一下鬓角,声音平静下来,“可惜慧极必伤!” 说完,她不等百里珺回应,转身离去。 那背影依然挺直,却透着一股强撑的脆弱。 “殿下,回瑶华殿吗?”青鸾轻声问。 百里珺摇头,“去凤仪宫。” 她要去母后灵前上一炷香,告诉母后,她回来了。 “带人把长乐宫里所有不属于这里的东西都清理出去。”百里珺站在长乐宫门前,沉声吩咐随行的太监,“一件不留。” “殿下,若是嘉宁公主的私物……”小太监有些迟疑。 “扔了。”百里珺声音平静。 几名太监立刻领命离去。 凤仪宫离得不远,百里珺决定步行前往。 青鸾从瑶华殿找来一把以前公主常用的素绢伞,撑开给她遮阳。 主仆三人沿着宫道缓步前行。 这条路百里珺走过无数次,母后去世后,她经常独自去祭拜。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座沉寂多年的宫殿便映入眼帘。 守门的老太监见到来人,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颤巍巍地跪下行礼:“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老太监是昭华公主出生后,就在凤仪宫伺候的袁公公。 “起来吧袁公公。”百里珺抬手,目光扫过一尘不染的宫门,声音柔和了几分,“这些年,辛苦你们守着这里。” 袁公公眼眶发红,连连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进入凤仪宫,院子里的几棵玉兰树被打理得极好。 岚嬷嬷推开正殿的殿门,一股混合着檀香与陈旧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殿内陈设一如往昔,连仁懿皇后最爱的青瓷花瓶都还摆在原位。 供案上香烛长明,仁懿皇后的画像悬挂在正中,眉眼温柔,与百里珺有七八分相似。 百里珺接过岚嬷嬷递来的香,恭敬地三拜后插入香炉。 “母后,儿臣回来了。”她在心中默念。 女儿死后,重生回来了。 香烟袅袅上升,模糊了画像中人的面容。 百里珺凝视片刻,突然开口:“岚嬷嬷,母后当年……真的是因病暴毙的吗?” 岚嬷嬷的手猛地一颤,香灰洒落在案几上。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殿内只有她们两人,才压低声音道:“殿下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回答我。”百里珺转过身直视着岚嬷嬷的眼睛。 岚嬷嬷叹了口气:“娘娘生前确实怀疑过自己被人下毒……那年冬天,娘娘突然病倒,御医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老夫人秘密带了一位江湖名医入宫为娘娘诊脉,诊断后却查不出任何异常。” “无任何异常?”百里珺眯起眼睛,“那为何会……” “老奴也不明白。”岚嬷嬷摇头,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痛楚,“娘娘临终前那晚,突然精神好了些,还用了半碗粥,可半夜突然就……” 第31章 心脉的秘密? 她记得那个夜晚,母后冰凉的手紧紧攥着她,呓语般说着:“珺儿……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你的心脉……” 话未说完,那只手就突然松开了。 心脉…… 百里珺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心口。 重生后那里多了一道伤疤,后来变化成了一道龙形纹案,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但每当情绪激动时就会隐隐作痛。 母后是不是知道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呼吸一滞。 “嬷嬷,关于我的心脉,母后可曾说过什么?” 岚嬷嬷神色一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她犹豫片刻,最终从贴身的那个旧香囊中取出一块龙纹玉佩,“娘娘临终前将此物交给老奴保管,嘱咐说……” “若有一日殿下问起心脉之事,便将玉佩交给您。” 百里珺接过玉佩,入手温凉。 玉佩上雕刻的龙纹栩栩如生,而背面的龙形图案不像是雕刻的,倒像是从玉石内里衍生出来的。 百里珺目光一滞,这个龙形图案…… 与她心口那道龙形纹案有些相似! “娘娘说……让您持此玉佩去找国师大人,他会告诉您想知道的一切。”岚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国师玄清子? 百里珺握紧玉佩。 这位神秘莫测的国师常年隐居在城郊的玄清居,极少露面,却深得父皇信任。 她幼时曾见过几次,只记得那人一双眼眸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 “国师……”她喃喃道,正欲再问,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 青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百里珺直接道。 青鸾快步进来,低声道:“殿下,宫外刚才传来消息,废太子在押送宗人府的途中,被一批死士截走了。” 百里珺目光一凛。 “消息确切?”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确切,押送队伍在城西遇袭,死士人数众多,手段狠辣,押送的禁军死伤大半,废太子……不知所踪。”青鸾语速很快。 废太子逃脱,意味着巨大的变数和危险。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从百里珺唇边溢出,带着刺骨的寒意。 “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将玉佩仔细收入怀中贴身藏好,动作没有丝毫慌乱,“先回府。” 她没有再看画像,也没有多余的言语,大步流星地走出殿门。 青鸾和岚嬷嬷连忙跟上。 …… 回到公主府,百里珺并未感到半分松懈,反而觉得心头压着的巨石更沉了。 今日在凤仪宫得到的线索,像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盘旋碰撞,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 母后的死可能另有隐情、心脉的秘密、龙纹玉佩、国师玄清子…… 百里珺没有去寝殿,而是径直走向书房。 沉重的木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殿下,要传膳吗?”青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已经未时四刻了,公主今日还滴水未进。 “不急。”百里珺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更多的是精神上的紧绷。 “你先下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青鸾应声退下。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百里珺的声音再次响起:“让岚嬷嬷来书房一趟。” 寂静重新笼罩书房。 百里珺走到书案后坐下,并未立刻处理堆积的文书,而是从袖中取出那块龙纹玉佩。 温润的玉质在昏黄的烛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入手微凉,却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与她心口那道龙形纹案隐隐呼应。 百里珺将玉佩置于烛光下,指尖细细描摹着背面的龙形图案。 线条古朴繁复,绝非寻常装饰。 它们与她重生后心口浮现的龙形纹案……相似度极高! 这绝非巧合。 岚嬷嬷很快便到了,苍老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 “岚嬷嬷,”百里珺抬眸,目光如炬,“这玉佩,除了母后交予你保管时所言,关于它的来历,你还知道些什么?” 岚嬷嬷仔细回想了一下,随后缓缓摇头:“回殿下,老奴确实不知更多了,只知道此玉是殿下出生时国师大人所赠。” “娘娘当年只是郑重将此物交予老奴,言明事关重大,非到万不得已不可示人。” “不过……”岚嬷嬷犹豫了一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远的回忆,“有一件事,或许与殿下有些关联。” “说。”百里珺身体微微前倾。 “殿下出生那日,天现异象。”岚嬷嬷的声音带着敬畏,“那日原本乌云压城,电闪雷鸣,宛如天倾, 可就在您降生啼哭的那一刻,厚重的乌云层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 金色的阳光如同天柱般直射而下,不偏不倚,正好笼罩住整个凤仪宫!” “紧接着,无数从未见过的彩羽珍禽,不知从何处飞来,密密麻麻,盘旋在宫殿上空,久久不散…… 那景象,真如传说中的百鸟朝凤!当时在扬的太医和宫人们都惊呆了,只是……” 岚嬷嬷的声音低了下去,“事后,皇上严令在扬所有人不得外传,对外只说是天降吉兆,此事也就慢慢被压下去了。” 天降异象! 父皇的禁令! 国师赠予母后的神秘玉佩! 还有自己这特殊的心脉…… 百里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冷的玉佩硌得掌心生疼。 这些看似独立的碎片,背后必然隐藏着惊天的秘密。 一个与她息息相关,甚至可能决定了母后和她自身命运的惊天秘密! “殿下,”青鸾的声音再次在门外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急促的低沉,“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百里珺沉声道,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 青鸾快步走入,面色凝重,“殿下,宫里的暗线刚刚传来消息,一刻钟前,皇上在养心殿秘密召见了国师, 召见过程似乎……并不愉快,国师离开时脚步虚浮,面色极差。” 百里珺眼中寒光一闪。 时机太巧了! 她刚在父皇面前揭露了剜心密信,父皇转头就召见了国师。 是巧合? 还是……国师也牵涉其中? 父皇召见他,是为了求证? 还是为了……掩盖? “知道了。”百里珺的声音异常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青弦那边进展如何?” 青鸾压低声音回禀:“青弦自潜入太子府探查后,只传回消息说,太子府守卫森严, 特别是书房附近布满了层层暗卫,他说需要等待更合适的时机才能行动。” 百里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连日来的思虑让她额角隐隐作痛。 第32章 这份支持来得正是时候 “今日宫中动静太大,各方耳目都盯着我们,不宜再行动。” “传令下去,府内加强戒备,任何人不得妄动,先等……国师那边的消息。” 她需要一个突破口,而国师玄清子,无疑是目前最大的谜团,也是最大的希望。 “青鸾,”百里珺转身,目光锐利,“明日一早,你亲自去一趟城郊玄清居,探听国师是否在居所, 若在,递上本宫的名帖,就说……本宫有母后遗物,欲求见国师解惑。” “是,殿下!”青鸾领命退下,书房里只剩下百里珺一人。 她看向窗外庭院里开得正盛的几株建兰,五颜六色的花朵在阳光下娇艳欲滴,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重生归来,步步惊心,她看似占据了主动,可这潭水下的真相,却越来越深,越来越冷。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是侍女恭敬的通传声:“殿下,何府大小姐来访。” 百里珺微怔,随即眼中浮现一丝暖意。 何芳时,她幼时的手帕交,也是这深宫内外为数不多能让她放下戒备的人。 “快请。”百里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她收敛起满身的戾气和沉重,转身走向外间的花厅。 刚踏入花厅,一位身着青绿色云锦长裙的少女便快步迎了上来。 她眉目如画,举止间带着武将世家特有的爽利,却又因书香门第的教养而显得温婉大方。 一进门,何芳时的目光就紧紧锁在百里珺身上,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你可算出来了!我早想来看你,可皇上之前下了严旨,连探望都不准,害我担心了整整一个月!” 何芳时几步上前拉过百里珺的手,触手冰凉,更让她蹙紧了秀眉,“快坐下,我瞧瞧,瘦了,也憔悴了,那些天杀的混账东西,怎么敢……” 百里珺被她这连珠炮似的关心弄得心头一软,任由她拉着在软榻上坐下。 面对何芳时,她不需要像面对朝臣或敌人那样伪装。 这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稍微卸下心防的人。 侍女奉上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何芳时却看也不看,只是紧紧盯着百里珺的眼睛。 百里珺唇角微扬,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我没事。” 何芳时接过茶盏,却没急着喝,而是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声音道:“阿珺,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你大婚当日……亲手杀了驸马?” 百里珺指尖一顿,眸色微沉。 何芳时见状,立刻摆手,“我不是来质问你的!我是担心你!季淮安那混账东西,若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死了也是活该!我只是怕你……”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怕你心里难受。” 百里珺沉默片刻,忽而轻笑,“难受?” 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季淮安从来就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他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百里璋精心安排的一步棋。” “而且他与百里玥早有私情,他们对我虚情假意,百般讨好,最后娶我,不过是为了替太子谋事。” 何芳时瞳孔一缩,手中的茶盏“砰”地搁在案上,怒声道:“我就知道!那季淮安平日里装得一副清高模样,原来骨子里这么龌龊!” 她咬牙切齿,“还有百里玥那个装腔作势的贱人!整日装得柔弱可怜,背地里竟然如此恶毒!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呸!什么玩意儿!”何芳时气得胸口起伏,狠狠啐了一口,武将家小姐的直爽泼辣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百里珺看着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心头微暖。 何芳时向来护短,从小到大,只要有人说她一句不好,何芳时必定第一个冲上去理论。 如今见她为自己动怒,倒像是回到了年少时。 “季淮安已死,百里璋和百里玥……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百里珺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何芳时闻言,怒气稍敛,转而露出一丝担忧,“阿珺,太子被废储圈禁,太子一党绝不会善罢甘休,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百里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眸看向窗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映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丝冷硬的轮廓。 “该讨的债,一笔都不会少。” 何芳时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从小就是这样,决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阿珺,其实我今天来,除了担心你,想来看看你,还有件事,是替祖父带给你的话。” 百里珺抬眸看向她:“何老大人?” “嗯。”何芳时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祖父说,不管殿下以后想做什么,只要有任何困难, 或者需要任何助力,无论是什么事,你都可以去找他,不必有任何顾虑。” 百里珺眸光微动。 这份承诺的分量,太重了! 兵部尚书何启章,位高权重,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和京营,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实权人物。 更重要的是,他是真正忠于大昭江山,刚正不阿的老臣。 何尚书曾与她外祖父萧老将军并肩作战,生死至交。 她幼时常被外祖父带去何府,何尚书待她如亲孙女,甚至亲自指点过她兵法谋略。 外祖父战死沙扬后,萧家便渐渐没落。 若论朝中谁最有可能支持她,何家确实是首选。 “何老大人……可还说了什么?”百里珺轻声问。 何芳时摇头:“祖父只说,萧老将军的孙女,绝不会任人欺辱,何家与萧家的情谊,永远不会变。” 百里珺垂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何尚书这是在向她表态,无论她日后要做什么,或是要做更危险的事,何家都会站在她身后。 这份支持,来得正是时候。 “请芳时姐姐替我谢谢何老大人。”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此情此恩,百里珺铭记于心!” 何芳时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只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万事小心。” 随后,姐妹俩又说了些体己话。 送走何芳时后,百里珺独自站在廊下,望着渐沉的日色,眸中情绪翻涌。 心脉的秘密,国师的线索,何家的支持…… 一切都在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接下来,只等国师出关,揭开最后的谜底。 百里珺摩挲着袖中的龙纹玉佩,脑海里浮现出母后温和的面容。 母后,儿臣回来了。 这一次,无论是谁,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儿臣定要撕开这层层迷雾,让真相大白。 为您,也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第33章 天意难违,人心难测 殿内香炉中的龙涎香早已燃尽,却无人敢入内更换。 殿门紧闭,连赵德顺都被屏退至外殿等候。 只能远远的透过雕花门棂看到里面摇曳的烛火将两道拉长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永明帝背对着殿门站在星象图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龙纹玉佩。 他头也不回地开口:“国师可知朕为何突然召见?” 玄清子雪白的道袍在烛光中泛着微光,他停在五步之外,手中拂尘轻搭在臂弯。 “贫道斗胆猜测,是为昭华公主心脉一事。” “砰”的一声,永明帝突然转身将案上的星象仪扫落在地,铜制的构件砸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外殿立刻传来赵德顺惊慌的询问,被永明帝一声厉喝挡了回去。 “十七年前你告诉朕,珺儿出生时紫微星动,心脉与龙脉共鸣,命格与龙脉气运相连。” 永明帝一把揪住玄清子的衣襟,压低的嗓音里带着雷霆将至的怒意,“朕问你,此事除你之外,还有谁知晓?” 玄清子的拂尘纹丝未动,连雪白的长眉都没颤一下,“当年在扬的三名稳婆已按陛下旨意送往皇陵守墓,太医院院首告老还乡途中遭遇山洪。” “至于其他人如何得知……”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陛下不妨查查七年前钦天监遗失的那半卷《龙脉志》。” 永明帝松开手踉跄后退两步,袖中露出一角染血的丝帕。 玄清子目光微动,看到帕子上暗红的血迹呈现诡异的金丝状。 这是龙脉反噬的征兆。 “陛下近日是否心口绞痛,咳血时见金丝?” 玄清子突然上前扣住皇帝脉门,指尖按在寸关尺上,脸色骤变,“龙脉预警!公主的心脉近期受过重创?” 窗纸上的影子突然扭曲,永明帝猛地抽回手,“珺儿大婚之夜那晚,驸马想要谋杀她,她确实受了些伤……” “不是皮肉伤!”玄清子第一次提高声调,拂尘啪地打在案几上,“是心脉!陛下可知公主心脉若断,大昭龙脉气运将……” “朕当然知道!”永明帝暴喝一声,又立即压低声音,眼角抽搐着看向殿门。 “所以璋儿那逆子才要活取珺儿的心!试图用那邪术转移龙脉气运!” 他说完这句话后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跌坐在椅子上,“朕早该想到……七年前他主动前往皇陵守陵,说是替大昭祈福,回来后就频频往钦天监跑……” 若那些转运邪术有用,他又怎会等到今日。 玄清子从袖中取出一个龟甲,指尖在烛火上掠过,龟甲立刻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 他盯着那些裂纹,声音突然变得缥缈,“贫道近日观星,紫微垣中帝星黯淡,而原本伴其左右的隐星大放光芒。” “陛下,龙脉择主,乃是天意,天意难违啊……” “放屁!”永明帝一把打翻他手中的龟甲,“什么天意!朕才是真龙天子!”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金丝血迹越来越多,“龙脉事关国运,国师可有解法?既能保全龙脉之力,又不必……不必让女子……” “陛下。”玄清子叹息道,“天道无常,龙脉择主从不论男女,若强行逆天而行,只怕……” “够了!”永明帝厉声打断,“朕自有决断。” 玄清子沉默地拾起龟甲,然后从怀中掏出瓷瓶取出一粒金红色的丹药,“这是贫道用十年阳寿炼制的续命丹,可暂缓龙脉反噬,但若要根治……” 他抬头直视皇帝,“要么立即诛杀百里璋断绝邪术反噬,要么……顺应天意。” 殿内死寂,烛芯爆开的声响惊得永明帝浑身一颤。 玄清子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其实陛下心里清楚,当年先皇本就有意立万华长公主为……” “住口!”永明帝一把攥碎续命丹,金粉从指缝簌簌落下,“朕绝不会让大昭出现女主天下!你且退下,今日之言若泄半句……” 玄清子躬身退后,离开了养心殿。 待殿门重新关上,永明帝突然抽出墙上宝剑,发疯似的砍向星象图,破碎的图纸纷纷扬扬落下。 “珺儿……”他低声呢喃,“为何偏偏是你……” 外殿,玄清子走过转角后突然扶住廊柱,一口鲜血喷在手中的龟甲上。 血迹顺着龟甲裂纹蜿蜒流淌,恰好勾勒出与昭华公主生辰完全契合的星象图。 他低头看向龟甲,裂纹中映出的星象仍清晰可辨。 那是昭华公主的命格,与龙脉气运相连,已成定局。 玄清子身形微晃,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在殿门口等待的玄衡见状,立即神色惊慌地冲了过来。 “师父!”玄衡一把扶住他,声音发紧,“您怎么了?” “无碍。”玄清子抬手抹去唇边血迹,摆摆手示意他噤声。 玄衡见师父面色苍白,哪里像是无碍? 可师父向来不喜弟子多问,他只能默默扶着人往外走。 “师父,可是要去观星台?” 玄清子抬头望向天空。 一个时辰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却天色渐暗,乌云沉沉压下,似有风雨欲来。 天意已显,强求不得。 玄清子缓缓闭上眼,暗叹道:“回玄清居。”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腥甜,对玄衡道:“回府后,为师要闭关,任何人来见,一律谢绝。” 玄衡一愣,“包括陛下?” 玄清子点头,“包括陛下。” 玄衡忍不住低声问道:“师父,万一陛下那边……” 玄清子睁开眼,语气平静,“不必担心,陛下暂时不会召见我。” 玄衡虽然心中有很多疑惑,却不敢再多问。 宫门外,国师的马车早已候着。 玄清子上车后,靠在软垫上,指尖仍微微发颤。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方才在殿内所言,已触及天机,若再强行干预,必遭反噬。 龙脉反噬之力,远比皇帝想象的更可怕。 可若不点醒皇帝,龙脉之力将衰,大昭国运动荡,必将生灵涂炭。 若皇帝执意逆天而行…… 他这条命,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马车缓缓驶离皇宫,向城郊的玄清居驶去。 玄清居建在城郊一处幽谷中,竹影婆娑,溪水潺潺。 那里地势优越,远离尘嚣,最适合闭关修炼。 玄清子刚踏入静室,便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咳出一口血。 他低头看着掌心殷红的血迹,苦笑一声。 天意不可违,违者必遭天谴。 而人心……更难测。 玄清子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如今能做的,唯有静待那个顺应天命之人前来。 而在那之前,他必须撑住这具残躯,活着等到转机出现。 第34章 时机未至 四周空气浑浊,弥漫着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 几盏昏黄的油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百里璋瘫坐在一张硬木椅上,身上的华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泥污和暗褐色的血迹。 他的一条手臂用粗布条草草包扎着,脸上有几道擦伤,头发散乱,眼神却像濒死的野兽,充满了疯狂与不甘。 几个同样狼狈的死士和幕僚围在他身边。 “殿下,您伤势不轻,先让大夫看看……”陈斯鸣忧心忡忡地劝道。 “看什么看!”百里璋猛地挥手,牵动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但眼中的戾气更盛。 “孤还没死!孤还是太子!”他大声嘶吼着,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发颤,“父皇只是一时糊涂!是百里珺那个贱人!是她蛊惑了父皇!”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旁边的死士头领黑枭面无表情地递上一碗清水。 “殿下息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伤,再从长计议。”幕僚周先生试图安抚。 “从长计议?孤等不了了!”百里璋一把打翻水碗,水溅了一地。 “你没看到父皇看我的眼神吗?废黜就罢了,居然还终身圈禁?那下一步是不是就是赐死?孤没有时间了!” 他眼中血丝密布,死死抓住黑枭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黑枭!孤养你们这么多年,现在该是你们报答的时候了!孤要百里珺死!不……不止要她死!” 百里璋喘着粗气,眼中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狂热光芒,“孤要她的心!那颗该死的心!” “玄乙说过,只要得到那颗与龙脉气运相连的心,用他的秘法,就能将气运转嫁到孤身上!” “到那时,父皇就会知道,孤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孤才是能拯救大昭的天运之子!” 地窖内一片死寂。 连黑枭那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也微微动容。 剜取昭华公主的心?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十死无生。 “殿下,这……这太冒险了!公主府戒备森严,昭华公主本身也……”周先生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闭嘴!”百里璋厉声打断他,状若疯魔,“孤不管!这是孤唯一的生路!唯一的希望!” “黑枭,你亲自去,带上最精锐的人手,明晚找合适的时机潜入公主府,找到昭华,剜出她的心带回来!” “然后……然后把玄乙那个老东西也给孤绑来!他若敢不从,就杀了他!” 百里璋转向陈斯鸣,眼神凶狠,“你去准备地方,等黑枭得手,立刻让玄乙施法!孤要亲眼看着那气运归附于孤!” 黑枭沉默片刻,单膝跪地,“属下……遵命。”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作为死士,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执行命令,无论这命令多么荒谬绝伦。 陈斯鸣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最终也只能深深低下头。 他知道,太子已经彻底疯了,而他们,都被绑上了这辆注定坠入深渊的马车。 不! 他不想就这么死了! …… 翌日清晨,青鸾策马疾驰至城郊幽谷。 玄清居隐于一片翠竹林海深处,清溪环绕,幽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然而,她尚未靠近那竹篱小院,便被两名身着素色道袍、神情肃穆的年轻道士拦住了去路。 “无量天尊,施主请留步。”为首的道士颔首道,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之意。 青鸾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取出昭华公主的名帖,恭敬递上,“在下乃昭华公主的贴身侍女青鸾,奉公主之命,有要事求见国师大人,烦请通禀。” 那道士未接过帖子,只摇头道:“施主请回吧,师祖昨日归来后便已下令闭关静修,不见外客。” “师祖有言,此次闭关关乎重大,任何人、任何事不得打扰,违者……恐有天谴之祸。” 道士的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任何人?”青鸾眉头紧锁,“包括陛下?” “是。”道士肯定地回答,“师祖闭关前严令,便是陛下降旨,也需待他出关之后,师祖说……此乃天意。” 青鸾的心沉了下去。 国师闭关,不见任何人! 时机如此微妙,是巧合? 还是……他算到了什么,刻意回避? 那句“恐有天谴之祸”,更是让她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国师大人可曾提及何时出关?”青鸾不甘心地追问。 道士摇头:“未曾,只言时机未至。” 青鸾知道再问也是徒劳。 国师地位超然,他执意闭关,别说她一个贴身侍女,就是公主亲至,也未必能强闯。 她只得拱手道:“如此,打扰了,烦请道长,若国师出关,务必告知公主府一声。” 青鸾留下公主府的联络方式,带着满腹疑虑和失望,策马回城复命。 …… “闭关?不见任何人?”百里珺听完青鸾的禀报,指尖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心头的急切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却并未熄灭,反而烧得更加焦灼。 “是,殿下,国师座下弟子态度坚决,言明便是陛下降旨也不见,还提到‘天谴’二字。”青鸾如实禀报。 “天谴……”百里珺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愈发幽深。 玄清子究竟在殿内与父皇说了什么? 又预见了什么? 他选择此时闭关,是否与剜心之事有关?与她的身世秘密有关? 线索似乎又断了。 国师这条路暂时不通,她只能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 “百里璋那边有消息了吗?”百里珺沉声问道。 青鸾摇头:“回殿下,我们的人已将城内和京郊各处都暗中探查过了,目前仍未发现百里璋的踪迹。” 百里珺点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方寸。 她拿起案头堆积的奏报,开始处理日常事务,试图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然而,玉佩的冰凉触感,心口隐约的悸动,以及国师闭关的疑云,都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让她难以真正平静。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 窗外的天色从白昼转为黄昏,书房内点起了更多的灯火。 随着夜幕降临,整座京城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一道比夜色更幽暗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已被严密看守,但内部守卫因太子倒台而明显松懈的太子府邸。 那人目标明确,避开巡逻的侍卫和零星的仆役,直奔太子书房深处那间守卫曾经最为森严的密室。 第35章 迷雾被撕开 密室内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被撕毁的纸张和打碎的瓶罐。 而密室中央,一个巨大的铜盆里,灰烬尚有余温,缕缕青烟还在袅袅升起。 显然,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在这里焚烧了大量东西。 青弦的心猛地一沉。 晚了一步! 他立刻在狼藉中快速翻找,希望还能找到未被完全焚毁的线索。 手指在滚烫的灰烬和杂物间翻动,大部分纸张都已化为焦炭。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手指忽然触到铜盆边缘一个被烧得卷曲发黑、却尚未完全化为灰烬的硬物。 他迅速将其抽出,竟是一本被烧毁了大半的线装古籍。 封面和前半部分已经碳化,但后半部分,尤其是书脊处,还残留着部分焦黑的纸张。 青弦顾不上烫手,小心地拂去表面的灰烬,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翻看。 残页上残留的扭曲字迹,似乎是某种邪异仪式的描述。 还有几幅诡异的人体经络图,其中一幅心脏的位置被特别标注出来。 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小字,依稀可辨是“龙脉”、“夺运”等词。 最关键的是,在书籍最后一页,仅剩的半张残纸上,赫然印着三个模糊却足以辨认的字迹。 青弦瞳孔骤缩。 钦天监! 他立刻想起之前调查太子身边的术士时,隐约探听到的消息:太子与钦天监监正过从甚密! 就在这时,密室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青弦立刻将残卷塞入怀中,身影缩入墙角最深的阴影里。 一个神色慌张的中年男子探头进来,确认火盆已熄灭,室内无人后,才松了口气,迅速锁上密室门离去。 青弦认出了此人,是太子府的幕僚陈斯鸣。 他耐心等待片刻,确认安全后,才带着那本至关重要的半卷残书,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太子府。 …… “殿下!青弦求见!”青鸾的声音在深夜的书房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百里珺放下手中摩挲许久的龙纹玉佩,抬眸看向门口,“进。” 青弦进入书房,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个用布包裹,散发着焦糊味的物件。 “殿下,幸不辱命,太子府密室之物被其幕僚焚毁,属下趁隙抢出此物,那幕僚神色慌张,焚毁时极为匆忙。”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属下查到先太子与钦天监监正玄乙过从甚密, 玄乙曾多次深夜造访太子府,每次都与太子闭门长谈。” 百里珺接过布包,指尖触到尚有余温的布料时微微一顿。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平静地吩咐:“青鸾,守住门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青鸾立刻退下,严密把守。 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百里珺解开布包,露出那本烧毁了大半的线装古籍。 封面和前半部分已碳化,焦黑的边缘卷曲着。 她神色沉静,一页页翻过那些扭曲的字迹,诡异的经络图。 目光在那些标注着“心脉”、“夺运”、“转移”的刺眼词句上缓缓移动。 她的指尖冰凉,但翻书的动作却异常稳定。 当她翻到最后一页,那半张残纸上清晰印着的“钦天监”三个字映入眼帘时,时间仿佛瞬间凝固。 没有惊呼,没有颤抖。 百里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她缓缓抬起手,抚上自己的心口。 隔着衣料,前世剜心之痛仿佛又席卷而来,那种刀刃刺入血肉、生生剖开胸腔的剧痛。 以及心口这道随着她重生而莫名出现的纹案…… 原来如此。 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真相撕开。 百里璋的贪婪狠毒,玄乙的助纣为虐,那扬精心策划的剜心谋杀…… 一切的一切,都源于这所谓的《龙脉转运术》,源于他们对她心脉中那股未知力量的觊觎!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极地的寒流,瞬间席卷了百里珺全身的血液。 她轻轻合上残卷,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再抬眸时,那双清亮的凤眼已如深潭寒冰,不见丝毫波澜,唯有最深处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酷寒。 “百里璋……玄乙……”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落地,清晰刺骨。 很好。 …… 一炷香后。 百里珺端坐在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着她沉静如水的面容。 青鸾、青弦和侍卫统领青黛肃立一旁。 “府内各处暗哨、明哨,加倍,所有出入通道,严密监控,尤其是靠近我寝殿的区域。”百里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青黛,你亲自带人,在府内几个关键节点设伏,记住,要活口。” “殿下,您确定废太子……会派人来刺杀?”青黛有些迟疑。 百里璋刚逃脱,自身难保,按理应该躲藏起来,怎么会立刻反扑? 百里珺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心口的纹案隐隐发热。 “他一定会来,而且,目标不是简单的刺杀。”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 “他要的,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玄乙的邪术,需要活剜人心,且必须在特定时辰内施法, 他等不起,更不会放弃这最后一丝‘翻盘’的希望,他恨我入骨,又走投无路,只会更加疯狂。” 原本她还不确定百里璋会何时反扑找她报仇。 但刚才看完那卷残卷邪书后,她对百里璋此时的心境一清二楚。 百里璋现在一定疯了。 一个被废的太子,一个丧心病狂的赌徒,在得知自己还有“逆天改命”的机会后,只会更加疯狂。 所以他一定会来。 不仅会来,还会带着最狠毒的手段,最极致的疯狂,孤注一掷地想要剜出她的心…… 青鸾和青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凝重。 活剜公主之心? 这简直骇人听闻! “殿下,那您……”青鸾担忧地看着她。 “我?”百里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杀意。 “本宫就在这里,等他的人来,既然他想要我的心,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放出消息,就说我因先太子的逃脱,心神不宁,旧疾复发,今晚会在寝殿静养,不见任何人,府内守卫……外松内紧。” 一个引蛇出洞、请君入瓮的局,悄然布下。 公主府看似平静的夜幕下,杀机四伏。 第36章 引蛇出洞 几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越高墙,潜入公主府。 他们行动迅捷,巧妙地避开了明哨,对府内的布局似乎颇为熟悉。 黑枭一马当先,目标明确地朝着守卫“相对松懈”的公主寝殿方向潜行。 昭华公主的寝殿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 纱帐低垂,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侧卧在床上,似乎已经熟睡。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气息。 黑枭潜伏在殿外阴影里,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 殿外只有两名侍女在打盹,守卫确实比平时少了许多。 他心中稍定,打了个手势。 两名死士如狸猫般窜出,无声无息地解决了侍女。 黑枭则宛如一道黑烟,瞬间闪入殿内,直扑床榻。 他动作快如闪电,手中淬毒的匕首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刺向纱帐内人影的心口! “噗嗤!”匕首刺入身体的闷响传来。 但黑枭的脸色却瞬间大变。 手感不对! 那不是刺入血肉的触感,更像是……刺穿了塞满棉絮的硬物。 中计了! 念头刚起,寝殿内骤然烛火通明,刺眼的光芒让黑枭下意识地闭眼。 与此同时,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青弦和青黛站在他身体两侧,眼神冷冽。 殿门和窗户在同一时间被撞开,全副武装的侍卫如潮水般涌入,将另外几名试图冲进来接应的死士瞬间制服。 “拿下!”青黛一声令下,侍卫们动作麻利地将黑枭等人捆绑结实,卸掉下巴防止他们咬毒自尽。 纱帐被掀开,床上只是一个穿着昭华公主寝衣、塞满棉絮的假人。 百里珺的身影从屏风后缓缓走出。 她穿着利落的劲装,脸上没有丝毫病容,眼神清明锐利,如同狩猎成功的鹰隼。 她走到被按跪在地上的黑枭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百里璋让你来剜本宫的心?” 黑枭被卸了下巴,无法说话,只能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死死盯着百里珺,里面充满了震惊。 他执行过无数凶险的任务,从未失手,没想到今夜竟栽得如此彻底。 百里珺蹲下身,冰冷的目光直直刺入影枭眼中,“告诉本宫,百里璋藏在哪里?说出来,本宫或许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黑枭只是冷冷地回视,眼神决绝。 百里珺并不意外。 她站起身,对青弦道:“带下去,分开审,用最快的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天亮之前,本宫要知道百里璋的下落,特别是……” 她看向黑枭,“他身上的味道。” 青弦会意。 黑枭在潜入时,身上沾染了一种极其特殊、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香气。 这种香料,只有百里璋在特定扬合才会使用,且气味独特,经久不散。 这成了追踪的关键线索。 一个时辰后。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阴冷潮湿的空气中。 各种刑具摆在一旁,上面沾着暗红的痕迹。 几个死士在残酷的刑罚下已经奄奄一息,但依旧咬紧牙关。 黑枭更是硬骨头,浑身是伤,眼神却依旧凶狠不屈。 青弦走到百里珺身边,低声道:“殿下,嘴都很硬,不过,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了这个。” 他递上一小块沾着泥土和少许暗绿色苔藓的布料碎片,“这种苔藓,只生长在京城西北角废弃的槐荫巷附近,那里有几处前朝遗留的隐秘地窖。” “槐荫巷……”百里珺眼中寒光一闪。 这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而且,黑枭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这封闭的地牢里显得更加清晰。 “足够了,准备人手,目标,槐荫巷废宅地窖,要快!” …… 槐荫巷废宅地窖。 地窖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百里璋如同困兽般焦躁地踱步,时不时望向入口的方向。 周先生在一旁坐立不安,冷汗直流。 玄乙则盘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闭目养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怎么还没回来!黑枭在干什么!废物!都是废物!”百里璋猛地停下,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破木凳,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牵动伤口让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但更疼的是心底那份疯狂的希望。 他感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一般,闷得发慌,一种无形的流失感让他恐惧。 那是玄乙说过的,气运反噬的征兆吗? 周先生吓得一哆嗦,声音发颤,“殿下息怒,黑枭大人身手了得,定能……定能得手! 许是……许是公主府守卫森严,需要些时间……” “时间?孤还有多少时间!”百里璋双目赤红,猛地揪住周先生的衣领,“禁军随时可能发现这里!孤要的是她的心!现在就要!” 就在这时! “咔哒……嚓……” 入口处厚重的木板传来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并非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百里璋和周先生身体同时僵住,惊恐地看向入口方向。 连角落里的玄乙,也倏然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谁?!”周先生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回答他的,是“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入口处那扇由厚重木板和泥土伪装的盖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踹开。 木屑、泥土簌簌落下,烟尘弥漫。 刺眼的火把光芒瞬间涌入这阴暗的地窖,将地窖内那几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烟尘中,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率先踏入了这片污浊之地。 她脚步沉稳,踏过地上的碎木和泥土,一步步走进地窖中心,靴底踩在潮湿地面发出清晰的声响。 当烟尘稍散,百里璋看清来人的面容时,瞳孔骤然收缩。 “皇兄,深夜在此,好雅兴啊。”百里珺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水浇头,让百里璋瞬间浑身冰凉。 “你……你……你怎么会……”百里璋的声音嘶哑破碎,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土墙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巨大的震惊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黑枭呢?失败了?被抓了?背叛了? 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涌上,几乎将他淹没。 青弦带着数名暗卫迅速涌入,瞬间控制了出口和地窖内各个角落。 两名暗卫扑向周先生,轻易将他按倒在地,堵住了他的嘴。 第37章 血债血偿 但紧接着,是滔天的愤怒。 “是你!是你设计孤!”百里璋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百里珺,那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震惊过后,巨大的屈辱感和被玩弄的愤怒彻底爆发。 “是你!是你在父皇面前构陷孤,是你让孤变成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 “百里珺,你好毒的心肠!孤是你的兄长!是太子!你竟敢……竟敢如此对孤!” 百里璋嘶吼着,唾沫横飞,他因愤怒和恐惧而浑身颤抖,全然不顾脖子上的利刃。 多年的高高在上,瞬间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以及被自己一直轻视的妹妹逼入绝境的耻辱感,让他彻底失控。 百里珺没有立刻回答。 她平静地迎视着百里璋喷火的目光,眼神深邃如寒潭,不起一丝波澜。 这平静,反而比任何激烈的反驳更让百里璋感到窒息和抓狂。 “设计?”百里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皇兄,你指哪一件?” “是指你与季淮安合谋,骗取我的信任,只为剜我心脉?” “还是……指你贪墨军饷,意图养兵自重,觊觎父皇的龙椅?” 她每说一句,百里璋的脸色就白一分,眼中的愤怒被一丝慌乱取代。 “不……你血口喷人!孤没有!”百里璋矢口否认,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 百里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嘲讽的弧度。 “有没有,皇兄你心里最清楚,至于构陷?”她微微歪头,眼神如同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你贪墨的账本,你与边将的密信,桩桩件件,证据确凿,何须构陷?” “父皇废你,是因为你罪有应得!是你自己,亲手把太子之位,把你自己,推到了这步田地!” “你胡说!”百里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孤是太子!是储君!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昭!为了巩固国本!” “是你!是你这个妖女!你蛊惑了父皇!你身上……你身上那该死的龙脉气运!” “凭什么?凭什么它不选择孤这个真命天子,却要选你一个女子!这不公平!天道不公!” 说到“龙脉气运”四个字,百里璋眼中的愤怒被一种病态的嫉妒和不甘取代。 他死死盯着百里珺的心口,仿佛能穿透衣物看到里面流淌的气运之力,那眼神充满了贪婪和怨恨。 “孤才是真龙!孤才是天命所归!玄乙说了,只要得到你的心……只要得到它……” “孤就能拿回属于孤的一切!孤就能证明给父皇看!给天下人看!” 百里璋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重登大宝的景象,脸上甚至浮现出一种扭曲的狂热。 百里珺看着他这副癫狂的模样,眼中的寒意更甚。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冰凉,轻轻地点在百里璋的心口位置。 这个动作让百里璋浑身一僵,狂热的幻想瞬间被打断,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你想要它,是吗?”百里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有力量。 “玄乙大师,”她微微侧头,目光扫向角落里试图降低存在感的玄乙,“你告诉皇兄,剜心转运,是不是要活取?” “是不是越新鲜越好?时辰……是不是快到了?” 玄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喉头滚动了一下。 在百里珺冰冷的目光和周围侍卫的虎视眈眈下,他终究不敢撒谎,只能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这一个字,一个点头,像是一道催命符,瞬间击溃了百里璋最后的心理防线。 “不……不!百里珺!你不能!”百里璋脸上的狂热和愤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取代。 他感受到了百里珺眼中传来的冰冷杀意,那杀意是如此的真实和狠绝。 他猛地挣扎起来,试图摆脱脖子上的刀锋,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调,“我是太子!我是你的亲兄长!你不能杀我!” “弑兄是大逆不道!父皇不会饶恕你的!天下人会唾骂你!你不能!放开我!放开我!” 暗卫死死按住他,冰冷的刀锋在他脖子上压出一道血痕。 “兄长?”百里珺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眼中是刻骨的恨意和冰冷。 “当你伙同苏贵妃、季淮安,还有这位玄乙大师,精心设局,在我毫无防备时剜我心脉,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 “当我在血泊中挣扎,眼睁睁看着我心脉离体,只为满足你肮脏的野心时……” “你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妹妹?你可曾有过半分手足之情?!”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入了百里璋的心脏。 百里璋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被揭穿的慌乱和心虚。 百里珺手腕一翻,一把小巧却异常锋利的匕首出现在手中。 那匕首的样式,竟与前世剜她心时所用的那把红宝石匕首极其相似。 “百里璋,你知道心被活生生剜出来是什么感觉吗?”百里珺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百里璋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握着匕首,缓缓抬起,锋利的刃尖在火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对准了百里璋剧烈起伏的心口。 “那种痛……深入骨髓,灵魂都在被撕裂……每一寸血肉都在尖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随着那颗心一起流逝……那种绝望……”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百里璋的神经,“今天,我就让你也尝尝,这蚀骨剜心的滋味!” “不!!!”百里璋爆发出有生以来最凄厉、最绝望的惨叫。 那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像濒死的鱼一样疯狂挣扎扭动,涕泪横流,完全失去了昔日太子的仪态和尊严。 “不要!皇妹!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把一切都给你!皇位给你!” “求你……求你给我个痛快!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不要剜心!求求你!” 百里璋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求饶,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意志。 他宁愿立刻被杀死,也绝不愿承受那活剜人心的酷刑! “痛快?”百里珺的眼神冰冷到极致,没有丝毫动摇,“当你想剜我心的时候,可曾想过给我一个痛快?” 她逼近一步,匕首的刀尖贴上百里璋的胸膛,“百里璋,你欠我的,今天,我要你连本带利,血债血偿!” 第38章 谣言与恐慌 母后不明之死,多年被算计的屈辱,前世的剜心之痛…… 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刻爆发。 她手起刀落,动作快、准、狠! “噗!!!” 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在地窖中异常清晰。 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百里珺半身,也染红了她的脸颊。 百里璋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双眼暴凸,眼球几乎要跳出眼眶,死死地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声音。 他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剧烈地痉挛着。 百里珺握着匕首的手稳如磐石,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匕首穿透皮肉、肋骨,最终刺入那团温热跳动的血肉的触感。 这触感,唤醒了她灵魂深处最痛苦的记忆,却也点燃了最炽烈的复仇之火。 她手腕猛地用力,向下一剜! “呃啊——!”百里璋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声不成调,极度痛苦的呜咽声。 他身体猛地向上弓起,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彻底瘫软下去。 他眼中的光彩迅速消散,只剩下死寂的灰白,瞳孔彻底涣散。 百里珺面无表情地抽回匕首。 随着匕首的抽出,一颗还在微微抽搐、沾染着滚烫鲜血的心,被她生生挖了出来,托在掌心。 “原来,剜人心……是这种感觉。”百里珺轻声呢喃。 地窖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鲜血从百里璋胸口汩汩涌出,滴落在地面的“嗒嗒”声,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周先生早在匕首刺入的瞬间就彻底吓昏死过去。 按着百里璋的暗卫们,纵然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也被眼前这一幕震得头皮发麻,握着刀的手都有些不稳,脸色发白。 角落里的玄乙,在百里璋发出惨叫的瞬间,身体就像融入阴影的烟雾般,悄无声息地向后滑去。 他枯瘦的手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拍在身后土墙上一块极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砖块上。 “咔嚓!”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玄乙身后的土墙应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阴冷潮湿的风瞬间从缝隙中灌入。 “抓住他!”青弦是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他厉喝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玄乙。 然而,玄乙的动作更快! 在缝隙出现的刹那,他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瞬间缩入了那道缝隙之中。 “砰!”缝隙在他进入后不到一息的时间,猛地重新合拢,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只留下扑到墙边的青弦,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殿下!那妖道跑了!”青弦懊恼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自责和愤怒。 他太大意了! 完全没料到这老狐狸竟然知道这地窖里藏着如此隐秘的逃生通道。 百里珺看着手中那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又看了看玄乙消失的方向,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了然。 她早就知道,玄乙这种老狐狸,狡兔三窟,必有后路。 他跑了,虽然麻烦,但也意味着某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百里珺将那颗血淋淋的心脏随意丢在百里璋的尸身上。 随后接过青鸾递来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和脸上的血迹。 动作优雅,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邪异。 “清理干净,将废太子殿下的‘遗物’,小心收好。”百里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玄乙从槐荫巷地窖的密道逃出后,后背的衣裳已被冷汗浸透。 他贴着潮湿阴冷的墙壁,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追兵的脚步声,至少现在还没有。 但他知道,昭华公主绝不会放过他。 她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剜出废太子的心,就绝不会让他这个帮凶活着离开。 玄乙扯下染血的道袍,换上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又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脸上,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落魄的江湖术士。 随后,他弓着背,混入京城最鱼龙混杂的地下暗巷。 泥鳅巷。 这里污水横流,三教九流汇聚,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藏身的地方。 玄乙很清楚,自己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让昭华公主无暇顾及他。 而要做到这一点,他必须让整个京城乱起来。 翌日,天刚蒙蒙亮,街巷间便已流言四起。 泥鳅巷口生意最兴隆,也最嘈杂的老孙头茶肆。 这里聚集着脚夫、小贩、不得志的穷酸文人,还有专门靠贩卖消息或搬弄是非讨生活的“包打听”。 玄乙缩在角落一张油腻腻的桌子旁,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耳朵灵敏的捕捉着四周的议论。 “听说了吗?昭华公主……她不是人!”昏暗的茶肆角落,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恐惧交织的光芒。 “嘁!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吧!”隔壁桌一个年轻汉子撇嘴道,“昭华公主当然不是人了,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她是生食季驸马心脏的妖女。” “你知道个屁!昭华公主她昨夜又吃了一个心脏!”尖嘴猴腮的汉子急了。 “怎么讲?”同桌的几人立刻凑近。 “昨夜啊,废太子……被公主活生生剜了心!就在公主府里,那心,据说……据说被她生吃了!”汉子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废太子就是被她蛊惑了心神,才犯下大错,结果……唉,还是没逃过她的毒手!” “嘶……真的假的?”听者倒吸凉气。 角落里的玄乙端起粗瓷碗,啜了一口劣质的茶水,喉咙里发出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不大,却恰到好处地引起了邻桌几个正唾沫横飞议论的汉子的注意。 “老丈,您这是……也听说了?”一个满脸横肉,外号张大嘴的汉子凑过来,他是这一带有名的碎嘴子。 玄乙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布满血丝,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恐。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怕被人听见,压低了嗓子,用带着颤抖的气音说:“造孽啊……造孽啊……那哪是疯了……那是……那是妖魔现世了!” 第39章 天命之女vs祸国妖女 “老汉我……我有个远房侄子在宫里当差,虽只是个倒夜香的……可也听到些风言风语……”玄乙的声音带着恐惧的哭腔,演技炉火纯青。 “他说……昭华公主她……她是专门吃人心的妖怪变的!宫里这些年好些个宫女太监…… 莫名其妙就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都……都进了她的肚子了!” 茶肆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每个人的脊背。 “昨……昨晚……她剜了太子的心……不是……不是示众……”玄乙的声音更低,充满了神秘和恐怖,“是……是当扬就……就生吃了!” “呕……”有人忍不住干呕起来。 “我的天爷啊!”一个妇人脸色惨白,紧紧捂住身边孩子的耳朵。 张大嘴也吓得一哆嗦,但更多的是兴奋,这种耸人听闻的秘闻正是他的最爱,“真……真的?生吃人心?” “千真万确!”玄乙用力点头,眼中是深深的恐惧,“我那侄子吓破了胆,今早就托病告假了! 他还说……御史台的王青天老爷,今天就准备在朝堂上弹劾了!” “说公主是‘祸国妖女’!谁沾上她谁倒霉,她剜太子的心,就是为了修炼邪功,吸食龙气!她……她是想夺大昭的江山气运啊!” “祸国妖女”这四个字,如同魔咒,瞬间在众人心中扎根。 “怪不得……怪不得太子殿下会被废,原来是被妖女害了!” “天啊!这种妖孽在京城,我们老百姓还有活路吗?” “快!快回家!把门锁好!求神拜佛,千万别让妖女盯上!” 恐慌如同瘟疫,以“老孙头茶肆”为原点,迅速向整个泥鳅巷,继而向更广阔的南市、北市蔓延。 玄乙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悄无声息地离开茶肆。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祸国妖女”的流言就会席卷整个京城。 昭华公主将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去平息民间的恐慌。 而他,就可以趁乱逃离京城,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藏起来,等待东山再起的时机。 只要他还活着,就总有翻盘的可能。 …… 公主府书房内,气氛凝重。 青鸾将收集到的民间流言一一禀报,脸上带着压抑的愤怒,“殿下,流言愈演愈烈,尤其是‘食心妖女’一说, 传得有鼻子有眼,百姓恐慌,恐对殿下声誉不利。” 百里珺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嘲讽。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块冰冷的龙纹玉佩。 心口的纹案传来细微的灼热感,仿佛在呼应着什么。 “妖言惑众,其心可诛。”她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冰,“既然他们想用‘天命’来污我,那我们就用‘天命’来破局。” 百里珺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字迹印透纸背,“青鸾,你亲自去办,找几个信得过的、口齿伶俐的‘说书人’和‘走方道士’, 让他们在茶楼酒肆、市井街头,讲一个新的故事。” “什么故事?”青鸾好奇地问道。 “一个关于‘天命之女’的故事。”百里珺的唇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告诉他们,昭华公主出生那日,凤仪宫上空霞光万道,有凤凰神鸟虚影盘旋不去,百鸟齐鸣,经久不息。” “国师当年言此乃‘天降贵女,护佑国祚’之兆,只因皇上与先皇后不欲张扬,故秘而不宣。” 她顿了顿,加重语气:“再告诉他们,废太子百里璋,并非死于公主之手,而是死于‘天谴’!” “他为何被剜心?因为他丧心病狂,竟妄想谋害身负天命,护佑大昭国运的‘天命之女’!” “此乃逆天而行,触怒上苍!故天降神罚,借公主之手,剜其心,断其运,以示惩戒!” “他遭天诛而死,咎由自取!公主乃代天行罚,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青鸾眼睛发亮,迅速记下要点,“殿下高明!属下立刻去办,定让这‘天命之女’的故事,盖过那‘祸国妖女’的谣言!” 她立刻领命而去。 公主出生时的异象并非完全杜撰,只是当年被皇上低调压下,细节被模糊了。 如今稍加润色,再结合废太子“逆天”的行为,足以形成强大的舆论反击。 天命之女与祸国妖女,孰真孰假,百姓心中自有偏向。 …… 翌日清晨。 金銮殿上,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压抑。 永明帝强撑着坐在龙椅上,蜡黄的脸上透着灰败,眼下的乌青浓重,咳嗽声压抑而频繁。 废太子被截走的消息尚未消化,昨日又闻京城妖言四起,直指他最忌惮的女儿。 这让他本就沉重的病体雪上加霜,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朝臣们更是心思各异,三五成群低声议论,声音虽低,却充满了不安和惊疑。 都察院右都御史王仕安脸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一份连夜写的弹劾奏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对昭华公主的弹劾。 昨夜,他府上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详述了公主剜心废太子的“暴行”,并附上“目击者”的供词。 他本不信,可昨日市井流言已沸沸扬扬,由不得他不疑。 “王大人,今日真要弹劾昭华公主?”身旁的同僚低声问道。 王仕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传言属实,昭华公主残杀手足,行此灭绝人伦之举,岂能容她继续猖狂?” “陛下!”王仕安大步出列,声音带着沉痛和激愤,“京城一夜之间谣言四起,皆言昭华公主残杀手足,剜心示众, 更有甚者,污蔑公主乃……乃是食人心肝的‘祸国妖女’!” “此等骇人听闻之言,虽系流言,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且废太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公主难脱干系!” “臣恳请陛下,即刻宣召昭华公主上殿,当廷对质,若流言属实, 此等灭绝人伦、祸乱朝纲之举,断不可轻饶!请陛下圣裁,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臣附议!” “陛下,流言汹汹,若不彻查,恐民心不稳,社稷动摇啊!” “请陛下宣召昭华公主!” 先太子党羽和三皇子派系的官员纷纷出言附和,要求皇帝召见昭华公主的声浪越来越高。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永明帝只觉得头痛欲裂,心口那股熟悉的闷痛再次袭来。 他厌恶这些流言,更忌惮流言背后指向的“龙脉气运”之说被大肆宣扬。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正要开口下令宣召。 第40章 本宫疯了吗? “昭华公主觐见——” 紧接着,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朝堂的嘈杂。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齐刷刷回过头,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殿门口。 殿门处,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踏入金銮殿。 百里珺一袭赤色绣金凤宫装,衣袂垂落,金线勾勒的凤凰振翅欲飞,衬得她肌肤如雪,眉眼如刀。 她未戴繁复钗环,仅一支白玉凤簪绾起青丝,却比满朝珠玉更显威仪。 更令人惊骇的是,昭华公主手中竟然捧着一个用明黄色锦缎覆盖的托盘。 那锦缎上,赫然浸染着大片刺目的暗红色血迹。 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随着她的步伐在大殿中弥漫开来。 朝堂上顿时一片死寂。 方才还群情激愤,要求召见公主的朝臣们,此刻如同被扼住了喉咙,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骇、恐惧和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昭华公主手中那个染血的托盘上,心中已隐约猜到那是什么。 王仕安高举奏章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激愤瞬间凝固,转为一片煞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身后的几个御史,更是吓得腿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其他派系的官员,脸上的幸灾乐祸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忌惮。 他们看着那染血的托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头顶。 一些中立的老臣,则是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充满了痛心和难以置信。 他们看着那个曾经聪慧端庄的嫡长公主,如今却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捧着疑似…… 不敢想下去! 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只有百里珺那平稳的脚步声,和永明帝越来越粗重的压抑喘息声。 朝臣不自觉地后退,让出一条路,仿佛靠近她便会沾染不祥。 百里珺对周遭的目光视若无睹。 她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在距离龙椅约十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然后,她微微抬起下巴,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眸缓缓扫过殿上鸦雀无声的群臣。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大臣们纷纷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无人敢与之对视。 最后,百里珺的目光落在了龙椅上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的永明帝身上,微微屈膝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清冷平淡,却像三九寒天的冰锥一样刺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永明帝死死盯着她,盯着她手中那个染血的托盘。 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愤怒、恐惧、以及一种被彻底冒犯的帝王威严,在他胸中翻腾。 百里珺仿佛没有看到父皇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不宣而入。 永明帝将喉咙里的血腥气强压了下去,哑声开口:“昭华,你这是……” “父皇不是要召见儿臣吗?”百里珺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儿臣便自己来了。” “你……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永明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百里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揭开了明黄色锦缎。 “哗!!!”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托盘上,一颗颜色暗沉、边缘凝固着黑红色血块的东西赫然在目。 那形状,分明就是一颗人的心脏! “啊!”有胆小的文臣吓得失声惊叫,连连后退。 “昭华公主!你……你这是何意?”内阁首辅姚大人脸色煞白,失声问道。 永明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抓住龙椅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几乎要当扬晕厥过去。 右都御史王仕安浑身发抖,踏前一步,厉声喝道:“昭华公主!你竟敢……竟敢……” “竟敢什么?”百里珺侧眸看他,唇角微扬,“王大人不妨把话说完。” 她的眼神太冷,王仕安一时竟被慑住,喉头哽住。 一旁的大理寺卿薛大人硬着头皮开口:“昭华公主,您手中之物……可是废太子……” “是。”百里珺干脆利落地承认,“正是本宫那位‘好皇兄’的心。” 满堂哗然! 永明帝眼前一黑,猛地捂住心口,身体剧烈摇晃,全靠赵德顺死死扶住才没有栽倒。 他看着那颗心脏,只觉得一股寒气冻结了四肢百骸。 那真的是璋儿的心! 这个逆女! 她真的敢! 这时,王仕安终于找回声音,高举奏折,厉声道:“陛下!昭华公主疯魔了!她残杀手足,剜心示众,此等行径丧尽天良!” “民间已有传言,昭华公主乃祸国妖女,专食人心!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严惩此妖邪,以正朝纲!” “臣附议!” “臣亦附议!” “……” 数名大臣接连出列,跪地高呼。 面对千夫所指,百里珺却异常平静,只冷眼看着他们。 她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弧度很浅,很淡,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 或者说,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疯?” “诸位大人,你们说……”百里珺声音清晰地传遍了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本宫疯了吗?” 殿内群臣顿时愣住,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百里珺缓步走向王仕安,染血的托盘仍稳稳托在手中。 王仕安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却强撑着不肯露怯。 “王大人,”百里珺微微倾身,盯着他的眼睛,“前夜,废太子派死士潜入本宫府邸,意图活剜本宫之心,你可知道?” 王仕安一滞:“这……” “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百里珺的目光扫过那些弹劾她的大臣,最后定格在永明帝脸上,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讽刺的弧度。 她指着托盘上的心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父皇,还有诸位大臣,你们口口声声说本宫疯了,说本宫是妖女。” “那么请问,本宫这位‘好皇兄’,废太子百里璋,违背父皇圣旨,从宗人府押送途中逃脱在先, 随后又派遣豢养的死士潜入本宫府邸,意图将本宫活活剜心致死在后!” 百里珺顿了顿,目光如利剑般射向王仕安等人,“本宫自卫反击,将刺杀主谋、抗旨不遵的逆贼百里璋诛杀,何错之有?” “难道在诸位眼中,本宫就该引颈受戮,让他剜出心来,才算不疯?才算合乎人伦?” “若非本宫早有防备,此刻躺在这里的,就是本宫被剜出的心!” 百里珺的目光扫过那些刚才还在弹劾她的大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讽刺和寒意。 “你们口口声声说本宫残暴,可有人问过,他为何要剜本宫的心?嗯?” 朝臣面面相觑。 她转身,缓步走到御阶下,看着龙椅上的永明帝,一字一句道:“因为一个……邪术。” 永明帝瞳孔一缩。 第41章 帝王的忌惮 百里珺轻笑道:“父皇,您说,他该不该死?”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得整个朝堂鸦雀无声! 龙脉气运? 邪术剜心? 这信息太过惊世骇俗! 朝堂上的众人都目瞪口呆,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仕安却不肯罢休,高声道:“公主此言荒谬!龙脉气运之说虚无缥缈,岂能作为残杀手足的借口?” “借口?”百里珺眸色一冷,猛地将托盘重重放在御阶上。 “砰!” 一声闷响,震得所有人一颤。 “那王大人告诉本宫,”百里珺盯着王仕安,声音如冰,“百里璋抗旨逃狱,豢养死士,刺杀本宫,这三条,哪一条不够他死?” 王仕安顿时哑口无言。 在无人注意的龙椅上,永明帝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昭华口中吐出的“龙脉气运”四个字,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玄清子的预言,龟甲的裂缝,还有他自己日益沉重的病体和龙脉反噬的痛苦…… 所有的一切瞬间串联起来,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看着御阶下那个眼神冰冷,浑身散发着戾气却仿佛与某种可怕力量相连的女儿。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愤怒。 他想怒吼,想下令把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儿拖下去! 想将她千刀万剐! 可是……他不敢! 他不敢赌! 玄清子的话在他脑中轰鸣。 “龙脉择主从不论男女!” “强行逆天而行,只怕……” 如果他此刻动了昭华,她那与龙脉气运相连的心脉一旦受损,龙脉反噬会立刻要了他的命! 整个大昭的国运也可能瞬间倾颓! 他赌不起!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昭华此刻站在这里,就是有恃无恐! 她敢捧着璋儿的心上朝,就是算准了他不敢动她! “噗!” 极致的憋屈、愤怒、恐惧和病痛的折磨终于冲垮了永明帝最后一道防线。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暗红的血雾在空中弥漫,溅落在龙袍、龙椅和御案上,触目惊心! “陛下!!” “快!快传太医!” 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两位皇子惊慌失措地涌上御阶。 群臣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在一片混乱和惊呼声中,永明帝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死死抓住赵德顺的手臂。 “都……都给朕……闭嘴!” 他死死瞪着下方依旧平静站立的昭华,又无比恐惧地瞥了一眼那颗放在染血锦缎上的心脏。 若昭华所言属实,百里璋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觊觎龙脉气运,死有余辜! 最终,永明帝用尽全身力气,从染血的牙缝里挤出嘶哑破碎却不容置疑的命令: “逆……逆子……百里璋……抗旨逃狱……行刺……皇嗣……死……死有余辜!昭华……自卫……诛逆……无……无过!退……退朝!”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用气音嘶吼出来的。 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陛下!陛下!” 赵德顺尖声哭喊。 “退朝——!” 司礼太监颤抖着高喊,声音都变了调。 朝堂一片狼藉。 皇帝的定论和突然的昏厥,如同两记重锤,砸得所有弹劾者哑口无言,面如死灰。 王仕安失魂落魄地看着地上的奏章,再看看御阶下那颗心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百里珺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扬混乱的退朝。 父皇的昏厥在她意料之中。 她赌的就是帝王对龙脉气运的敬畏,对她心脉秘密的忌惮,以及对百里璋彻底失望的愤怒。 百里珺弯腰,重新用那块染血的明黄锦缎,仔细地盖住了托盘上的心脏,动作依旧从容不迫,仿佛在完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盖好之后,她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眼神复杂的朝臣,最后落在昏迷的父皇身上,停留了一瞬。 “将废太子的‘心意’,好生收殓。” 她对御阶旁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太监淡淡吩咐了一句,声音平静无波。 百里珺说完,转身,在无数道复杂、惊惧、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出了金銮殿。 殿外初升的晨光迎面照在她身上,一半明亮,一半却仿佛笼罩在挥之不去的血色阴影之中。 …… 出了皇宫,百里珺没有立即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刑部衙署。 这几天太忙,差点忘了,她那位“好妹妹”还在刑部大牢里关着呢。 百里璋已死,苏贵妃失势,百里玥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也是时候去“探望”一下了。 刑部大门前守卫森严,但见到昭华公主的仪仗,守卫立刻躬身行礼,迅速入内通报。 很快,刑部左侍郎吴恒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躬身行礼:“下官吴恒,参见昭华公主,不知殿下驾临,有何吩咐?” 百里珺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吴大人不必多礼,本宫此来,是想探望一下嘉宁公主。” “毕竟,她也是本宫的妹妹,如今身陷囹圄,本宫于心不忍,想看看她过得如何。” 吴恒心中念头急转。 探望? 这位公主殿下刚剜了废太子的心,现在会真心来探望一个同父异母、且明显有仇的妹妹? 他不敢深想,只谨慎地回答道:“殿下仁厚,只是……嘉宁公主目前关押在牢中,环境简陋,恐污了殿下凤目。” “无妨。”百里珺摆摆手,“她如今是戴罪之身,该受些苦楚。” “只是,本宫想知道,这几日审问下来,嘉宁可曾招认?关于军饷转运幽州一事,她作何解释?”她目光平静地看向吴恒。 吴恒苦笑一声,面露难色,“回殿下,嘉宁公主……拒不认罪,她只承认借用了幽州封地的名头。” “对军饷具体数额、用途以及何人主使,她一概推说不知,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废太子身上。” “下官等反复询问,她态度强硬,只说刑部冤枉好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碍于她的身份,下官等也不敢用刑,只能在规矩之内……晓之以理。” “哦?还是这么嘴硬。”百里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但语气依旧平淡,“既如此,本宫更要去看看了。” “或许,本宫能劝她几句,让她明白顽抗无益,早日交代清楚,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吴大人,带路吧,本宫想去牢房看看她。” 吴恒不敢拒绝,只得躬身应道:“是,殿下这边请。” 他侧身引路,心中却七上八下,预感此行绝不简单。 第42章 亲口指认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淡淡血腥气的牢狱特有的气息便越发浓重。 守卫见到吴侍郎亲自陪同昭华公主前来,连忙打开通往大牢深处的厚重铁门。 刚踏入阴冷潮湿的甬道,还没走到关押百里玥的牢房,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争执声。 只见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主事正带着两名狱卒站在百里玥的牢门外。 百里玥蜷缩在铺着薄薄稻草的硬板床上,身上华贵的宫装早已污秽不堪,头发散乱,脸色苍白憔悴,眼中却充满了怨毒和恐惧。 她被关押在这里已经四天了,刑部的官员轮番审问了关于幽州军饷的事。 她咬死只承认借用了封地名头,其他一概不知,拒不认罪。 “嘉宁公主,您还是招了吧,证据确凿,您这样硬扛着,受苦的是您自己。”刘主事站在牢门外,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不易察觉的讨好。 他收了苏贵妃最后一点私藏的重金,任务是尽快将百里玥转移到条件稍好的厢房“候审”,避免她在环境恶劣的牢里出事。 “本公主说了不知道!那些军饷是皇兄……是百里璋弄的!与本公主何干?” “你们刑部都是瞎子吗?不去抓真凶,只会欺负本公主一个弱女子!”百里玥尖声反驳,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嘶哑。 就在这时,牢房甬道尽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和狱卒恭敬的行礼声:“参见昭华公主!” 刘主事心头猛地一跳。 百里玥也瞬间僵住,惊恐地望向声音来源。 百里珺在刑部侍郎吴恒的陪同下,缓步走来。 她一身赤色宫装,脸上的神情淡漠,与这阴暗肮脏的牢狱格格不入,仿佛只是来巡视一般。 百里珺的目光扫过刘主事,最后落在牢房里狼狈不堪的百里玥身上。 “吴大人,这是在做什么?”百里珺语气平静。 吴恒连忙躬身,“回殿下,刘主事正在例行询问嘉宁公主。” 刘主事额头冒汗,硬着头皮道:“殿下,嘉宁公主身子娇贵,这牢房阴冷潮湿,恐……恐受不住这牢狱之苦……” “下官正想请示,是否……是否移去厢房暂时安置?” “受不住?”百里珺的目光转向牢房内的百里玥,声音冷了几分,“她若真受不住,就该早些坦白交代,洗清嫌疑,或者证明自己无辜。” “而不是在这里硬扛着,让刑部官员为难,既然选择了不认罪,那这牢狱之苦,便是她该受的,刘主事,你说是不是?” 刘主事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殿下说得是,下官只是……只是体恤嘉宁公主金枝玉叶……” 百里珺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刘主事,“刘主事倒是心细如发,体恤犯人,不过……” 她话音一转,带着冰冷的压迫感,“嘉宁公主乃朝廷重犯,涉及军饷贪墨大案, 案情未明之前,按律就该羁押在大牢,以防串供或意外。” “刘主事莫非忘了刑律?还是说,有人给了你什么特别的‘嘱托’,让你连规矩都不顾了?” “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刘主事吓得噗通跪下,冷汗涔涔,再不敢提换房之事。 苏贵妃? 她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眼前的昭华公主,才是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一旁的吴恒心中暗骂刘主事多事,连忙躬身道:“殿下所言极是!国法如山,岂能儿戏!刘主事,还不退下!” “嘉宁公主就按规矩,羁押在此处,没有本官或更高谕令,任何人不得擅自移动!” 他最后一句是对着刘主事和狱卒说的,语气严厉。 “是!是!下官遵命!下官告退!”刘主事如蒙大赦,擦着冷汗,带着两名狱卒灰溜溜地退走了。 百里珺示意看守的狱卒打开牢门。 她缓步走进牢房,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角落的百里玥。 牢房内狭小、阴暗,气味更是难闻。 百里珺微微蹙眉,但眼神依旧冰冷。 “几日不见,妹妹倒是清减了不少。”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百里珺!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百里玥抬起头,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你这个疯子!妖女!你害了皇兄,父皇不会放过你的!母妃一定会救我的!” “救你?”百里珺轻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讽刺,“你的好母妃,现在自身难保,至于父皇……”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他刚在朝堂上吐了血,昏迷不醒,说起来,还是拜你那好皇兄所赐。” 百里玥脸色骤变,“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百里珺俯下身,凑近百里玥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就是告诉你一声,你的好皇兄,百里璋,他死的时候,心口是空的。” “那颗他心心念念想剜出来的、属于我的心,没能救得了他。” “反而他自己的心,被本宫亲手剜了出来,现在还摆在父皇的御案上呢,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啊!!!”百里玥如遭五雷轰顶,发出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 她浑身剧烈颤抖,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画面,拼命想往后缩,却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不!你骗我!不可能!皇兄不会死的!不会!你胡说!”百里玥语无伦次,精神濒临崩溃。 她拼命想扑向百里珺,却被脚上的镣铐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百里珺冷冷地看着她崩溃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复仇的快意。 她直起身,声音恢复常态,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皇兄临死前,倒是说了些有趣的话, 他说,那些军饷运去幽州,好像是……什么母妃给他出的主意?” “说那里天高皇帝远,方便行事?唉,可惜啊,他话没说完就断气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她这话看似无意,却精准地刺向了百里玥最脆弱的神经。 百里玥此刻精神濒临崩溃,听到“母妃”和“主意”,又联想到皇兄惨死、父皇昏迷、自己身陷囹圄,巨大的恐惧和绝望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猛地抬起头,尖叫道:“是母妃!是母妃让皇兄这么做的!她说幽州是我的封地,运去那里最安全!” “都是母妃的主意!跟我没关系!百里珺!你去找母妃!是她害了皇兄!是她害了我们!” 整个甬道死一般的寂静! 吴恒和外面的狱卒都惊呆了! 苏贵妃? 亲口指认?! 第43章 都是聪明人 果然如此。 她转身看向吴恒:“吴大人,都听到了?” 吴恒从震惊中回神,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难以置信,“听到了……下官听得清清楚楚!嘉宁公主亲口指认苏贵妃是军饷转运幽州的主谋!” 这可是重大突破! 但随即他又面露难色,“殿下,嘉宁公主此言……虽为口供,但……但涉及后宫贵妃娘娘……且陛下尚在昏迷……这……” 百里珺走出牢房,示意吴恒跟她到一旁僻静处。 她看着吴恒,眼神锐利:“吴大人,此案拖了多久了?” “已有……已有四日。”吴恒小心回答。 “父皇龙体欠安,最忌烦忧,此案涉及军饷、废太子、贵妃,错综复杂。” “若迟迟不能结案,等父皇醒来,看到一堆烂摊子,龙颜震怒,第一个问罪的会是谁?”百里珺的声音带着无形的压力。 吴恒额头冒汗,“自然是……是下官等办事不力……” “不错。”百里珺点头,“废太子已死,死无对证,苏贵妃是后宫妃嫔,按律无法直接拘押至刑部审讯。” “如今嘉宁公主当众指认其母妃为主谋,虽无更多物证,但人证口供在此,动机清晰,逻辑通顺。” “再加上之前查获的军饷流向幽州的文书证据,足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她顿了顿,看着吴恒的眼睛,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意味,“吴大人是刑部能臣,当知‘事急从权’, 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此案尽快了结,给朝廷、给父皇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只要结果是对的,过程……有时候不必过于拘泥小节, 结案奏章怎么写,如何将证据‘坐实’,想必吴大人比本宫更清楚。” “此案若能迅速、漂亮地了结,父皇醒来,看到的是吴大人雷厉风行、明察秋毫的功绩, 而非一堆悬而未决的麻烦,这对大人您的仕途,可是大有裨益啊。” 这番话,半是点拨,半是威胁,更是许诺。 吴恒心脏狂跳。 他明白了! 昭华公主这是在给他指一条明路,也是在拉拢他! 废太子已死,苏贵妃倒台在即,这位公主手段狠辣,深不可测,又似乎颇得陛下某种隐晦的“庇护”…… 跟着她,或许才是出路! 至于证据细节…… 确实,结案的关键是结果和陛下的态度! “下官……下官明白了!多谢殿下指点迷津!”吴恒深深一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下官立刻整理案卷,将证据补充完善,待陛下苏醒,即刻呈报!” 百里珺微微颔首:“吴大人是聪明人。” 她看了一眼牢房里还在喃喃自语、精神恍惚的百里玥,“看好她,别再出什么‘意外’。” “是!下官遵命!”吴恒恭敬应道,看着百里珺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既有敬畏,也有一丝攀附上新势力的激动。 …… 养心殿。 永明帝在御医的全力救治下,终于在昏迷一天后悠悠转醒。 虽然那邪术反噬之力已随着百里璋的死亡而断绝。 但永明帝的龙体接连遭受重创,元气大伤,精神更是萎靡不振,每日清醒的时间有限。 废太子剜心惨死、昭华狠毒反击、龙脉反噬的阴影…… 这一切都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永明帝强打起精神,开始处理积压的政务时。 太监总管赵德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后宫,景阳宫。 此刻正殿内门窗紧闭,殿内只点了几盏灯。 静妃端坐上首,面容沉静温婉,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压抑多年的仇恨火焰。 下首坐着丽嫔、王贵人,以及两位头发花白、眼神悲戚的老嬷嬷。 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神色复杂的老者,他是太医院早已告老的陈太医。 殿中央的地上,摆放着几样东西。 “都准备好了吗?”静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丽嫔当年因苏贵妃构陷而被打入冷宫三年,出来时形容枯槁,早已失宠。 此刻她眼中是刻骨的恨意,“静妃姐姐,证据都在这里了!这些年,我们忍气吞声,装聋作哑, 看着姐妹凋零,皇嗣夭折……等的就是这一天!” 王贵人自入宫不久后就莫名小产,身体一直孱弱,脸色苍白。 此刻她声音虚弱却十分坚定,“苏贵妃恶贯满盈,天理难容!今日便是她伏法之时!” 张嬷嬷老泪纵横,捧着那个锦囊,声音哽咽:“娘娘……奴婢守了快二十年了……这是当年贤妃娘娘最后几日服用的‘养身丸’剩下的…… 奴婢偷偷藏了几粒……娘娘她……她走得不明不白啊!” 李嬷嬷也抹着眼泪,“静妃娘娘当年小产……根本不是意外!是苏贵妃指使奴婢在您安胎药里加了活血的‘红花草’!” “奴婢……奴婢有罪啊!这些年良心不安,生不如死……”她说着跪倒在地,重重磕头。 陈太医捋着胡须,长叹一声,指着那紫檀木盒里的黑色膏状物,“此乃‘血枯藤’研磨混合其他毒物所制,性极阴寒, 只需微量长期接触,便可令女子宫寒不孕,或致胎死腹中。” “当年……丽嫔娘娘所诞皇子夭折,老臣事后验看,症状与此物中毒极为相似……只是当时……唉!” 他未尽之言,是当时苏贵妃权势滔天,无人敢查。 现如今苏贵妃一朝失势,从云端跌落谷底,任谁都能踩上一脚。 静妃的目光一一扫过地上的证物和眼前的人,最后落在一张摊开的素绢上。 素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血字! 那是她们几人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写下的联名血书! 上面详细罗列了苏贵妃入宫以来的条条罪状。 “血债,必须血偿!”静妃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拿起那份沉甸甸的血书,眼中是决绝的光芒。 “陛下龙体初愈,本不该烦扰,但此等滔天恶行,关乎皇家血脉,关乎后宫清誉, 臣妾等忍无可忍,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严惩苏氏!”静妃语气决绝。 “张嬷嬷、李嬷嬷、陈太医,你们随本宫去养心殿。” “丽嫔妹妹、王贵人,你们召集其他受过迫害、愿意站出来的姐妹,随后就到。” “今日,就在陛下面前,揭开这毒妇的真面目!” 第44章 是本宫做的,那又怎样? 废太子已伏诛,主犯已惩。 苏贵妃身为后宫妃嫔,教唆皇子,干预朝政,罪责难逃。 嘉宁公主协从犯罪,应予严惩。 奏章写得滴水不漏,证据充分,逻辑严谨。 永明帝看着奏章,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和昭华冰冷的脸,胸口一阵翻腾,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对苏贵妃的愤怒和对百里玥的失望交织在一起。 他挥了挥手,声音嘶哑:“此案……依律……严办。” 这算是初步认可了刑部的结论。 永明帝刚服了药,精神依旧萎靡,正强撑着在吴恒的奏章上做了“依律严办”的朱批,胸口还隐隐作痛。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喧哗。 赵德顺脸色一变,赶紧出去查看。 片刻后,他神色惊慌地小跑进来,“陛下!静妃娘娘、丽嫔娘娘和王贵人……还有好些位主子,跪在殿外……” “说是……说是要联名状告苏贵妃!她们……她们还捧着一份血书!” “什么?”永明帝眉头紧锁,一阵烦躁涌上心头。 苏氏刚因军饷案被牵连,怎么后宫又闹起来了? 血书?状告? “让她们进来!”他声音沙哑,带着不耐和一丝不祥的预感。 很快,静妃为首,丽嫔、王贵人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几位面容悲戚、穿着素净的低位妃嫔。 张嬷嬷、李嬷嬷和陈太医低着头跟在最后。 静妃双手高举那份刺目的血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悲怆:“陛下!臣妾等泣血陈情,恳请陛下为无辜夭折的皇嗣, 为含冤莫白的后宫姐妹,为惨死的宫人……主持公道!严惩毒妇苏氏!” 她身后的妃嫔嬷嬷们也跟着跪下,哭声一片。 “血书?”永明帝看着那殷红的绢布,心口莫名一紧,“呈上来!” 赵德顺赶紧接过血书,双手颤抖地捧给永明帝。 永明帝展开血书,那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和密密麻麻、字字泣血的控诉,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一条条,一件件,触目惊心! 谋害他的子嗣? 构陷他的妃嫔? 苏氏!这个毒妇! “苏氏何在?”永明帝怒喝,声音震得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陛下,苏贵妃已在殿外候旨。”赵德顺连忙回道。 在静妃等人入殿前,他就已机灵地派人去“请”苏贵妃了。 “带进来!”永明帝厉喝,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一身华服的苏贵妃很快被粗鲁地带了进来,神情狼狈,眼神惊慌又怨毒。 当她看到殿内跪着的静妃等人,以及皇帝手中那份刺眼的血书时,瞬间就明白了。 一股强烈的恨意和屈辱冲上头顶。 这些贱人! 竟敢在她落难时落井下石! “陛下……陛下明鉴啊!”苏贵妃噗通跪下,未等永明帝开口,她就抢先哭喊起来,试图用眼泪博取同情。 “是她们串通一气陷害臣妾!静妃!你嫉妒本宫……不,嫉妒臣妾得宠,就伙同这些下贱胚子来陷害我!”她指着静妃等人,面目狰狞。 “闭嘴!”永明帝抓起那盒“血枯藤”狠狠砸在苏贵妃脚边。 “毒物就在你宫中搜出,陈太医证言在此,丽嫔的瑞儿……静妃未出世的胎儿…王贵人的孩子……是不是你干的?说!” 苏贵妃被溅起的碎片吓得一哆嗦,看着永明帝盛怒的脸,心知抵赖不过其他罪行,只能避重就轻。 她尖声辩解道:“陛下!臣妾……臣妾是一时糊涂!是她们!是她们先挑衅臣妾!” “臣妾只是想给她们一点教训……没想要害死皇嗣啊陛下!” “那血枯藤……那血枯藤是下面的人不懂事弄来的……臣妾不知情啊陛下!”苏贵妃试图推卸责任。 “不知情?”丽嫔突然开口,声音尖锐。 她挣扎着站起,拿起那个断裂的玉镯,指着上面的暗褐色油膏,“苏氏!那你看看这个!当年我‘意外’摔倒小产,就是踩到了这涂在地上的鲛人油!” “这油,可是只有你的母族苏氏所在地泉州才有!你还敢说不是蓄意谋害?” “还有我的瑞儿!”丽嫔提到死去的儿子,悲从中来,泪如雨下,“他才那么小……就浑身青紫……口鼻流血……” “陈太医!你说!是不是‘血枯藤’的毒?”她转向陈太医,眼神充满祈求。 陈太医闭了闭眼,再次叩首:“陛下……丽嫔娘娘所言皇子症状……确系‘血枯藤’中毒之兆……此毒……就在苏贵妃宫中搜出。” 物证一件件被抛出,人证一个个指证。 苏贵妃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 她看着永明帝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冰冷的眼神,看着静妃等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看着那些铁证如山的东西…… 近日来巨大的压力终于冲垮了她紧绷着的最后一根弦! “是!是本宫做的!那又怎样?”苏贵妃从地上蹿起来,头发散落,状若疯癫,指着静妃等人尖笑。 “你们这些贱人!凭什么跟本宫争?本宫的璋儿才是唯一的太子!你们生的都是孽种!都该死!” “够了!”永明帝看着苏贵妃丑态百出的模样,心中厌恶到了极点。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他浑身冰冷。 他猛地想起自己那些早夭的子嗣。 五皇子,才八岁,一扬突如其来的“急症”,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御医束手无策,熬了三天就没了。 当时良妃在他面前哭得肝肠寸断,自责未能照顾好皇嗣…… 六皇子,刚满周岁,粉雕玉琢,最是惹人怜爱。 却在一次普通的“风寒”后,病情急转直下,小脸憋得青紫,没等太医赶到就断了气。 还有丽嫔的瑞儿,那个总是怯生生叫他父皇的孩子,却突然在三岁时夭折…… 还有王贵人那个刚落地没几天就“先天不足”咽了气的婴孩…… 还有静妃那个尚未出世就化作血水的孩子…… 永明帝膝下原本不算单薄。 他曾经也疑惑过,为何子嗣如此艰难?为何那些孩子总是养不大? 御医们战战兢兢,只说“天意如此”,“小皇子/小公主福薄”…… 他信了。 或者说,他宁愿相信是“天意”,是“福薄”。 因为那是他的后宫,是他自以为掌控之中的地方。 原来不是天意! 不是福薄! 是人为!是谋杀! 是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毒妇,为了让她儿子的“太子之位”稳如泰山,为了铲除一切可能的威胁,将毒手一次次伸向了他年幼无辜的骨肉! 难怪! 难怪他膝下子嗣凋零! 难怪如今成年的皇子中,除了老二,就只有老三、老四这两个母族背景复杂,苏氏一时难以轻易下手的皇子平安长大。 第45章 拖下去,即刻杖毙! “即刻褫夺所有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冷宫静思苑!永世不得出!” “永世不得出?”苏贵妃听到这五个字,如遭雷击一般跌坐在地上。 冷宫……那个比昭狱还可怕的地方。 永无天日! 她猛地抬头,看着龙椅上那个曾经宠爱她,如今却对她下达最残酷旨意的男人。 多年积压的恐惧、怨毒、不甘,以及一种扭曲的、想要证明自己“赢了”的疯狂念头,冲垮了她最后一丝理智。 苏贵妃突然停止了挣扎和哭喊,脸上露出一抹极其诡异扭曲的笑容。 她尖利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毒和一种病态的得意,“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哈哈哈哈哈!陛下,您以为您赢了?” “您以为您很英明?您被萧容音那个贱人骗了一辈子!您也被我骗了半辈子!” 永明帝瞳孔骤缩,“你……你说什么?!” 苏贵妃疯狂大笑,指着虚空,仿佛在对着一个看不见的人炫耀,“萧容音!你看到了吗?你斗不过我!你到死都不知道是谁害的你!” “你占着皇后的位置不肯死,本宫就让你‘病’!让你一天天衰弱下去!” “你以为你母亲请的那个什么‘神医’能救你?哈哈……她连‘醉朦胧’都查不出来!你慢慢衰弱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 “你终于死了!给本宫腾了位置!你的儿子……哈哈,你引以为傲的儿子也被我设计害死了!给我的璋儿腾了位置!” “你们母子……都该死!都活该!哈哈哈哈!是本宫赢了!本宫才是最后的赢家!” 苏贵妃说完转向龙椅上面色铁青的永明帝,眼中充满了疯狂和怨恨。 仿佛要将积压了二十多年的不满和恨意全部倾泻出来。 整个养心殿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震惊得目瞪口呆! 连静妃她们也没想到,苏贵妃竟然在疯狂之下,亲口暴露出了毒杀仁懿皇后和皇长子的罪行。 苏贵妃的一番话让永明帝如遭五雷轰顶!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目眦欲裂,指着苏贵妃,浑身剧烈颤抖:“毒……毒妇!你……你竟敢……竟敢谋害……容音和珏儿!” 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是他对百里珺复杂情感的根源! 他一直以为容音是病逝,珏儿是意外身亡,却从未想过是被人毒杀! 巨大的悲痛、愤怒和被欺骗的耻辱感瞬间将他撕裂。 永明帝身体剧烈摇晃,眼珠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下面那个形如恶鬼的女人。 军饷案、谋害皇嗣、构陷妃嫔、毒杀皇后和嫡长子……任何一条都是死罪! “来人!”永明帝厉声喝道:“将毒妇苏氏拖下去!即刻杖毙!” 侍卫们立即上前粗暴地将还在疯狂咒骂的苏氏架起,不顾她的踢打挣扎迅速拖出了养心殿。 苏氏在被拖出殿门的那一刻,咒骂声变成了凄厉绝望的尖叫和求饶:“不!陛下饶命!饶命啊!臣妾错了!啊……!!” 求饶声很快被拖远、淹没。 养心殿内,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静妃等人默默垂泪,为逝去的仁懿皇后,也为后宫之中这些年枉死的冤魂。 永明帝瘫在龙椅上,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剧烈的痛苦和愤怒中沉浮。 苏氏的尖叫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容音温柔含笑的面容与苍白病弱的模样交替闪现,最后定格在苏氏那张疯狂怨毒的脸上。 毒妇! 毒妇虽已除,但……她的孽种! 百里玥的名字如同毒刺般扎进他混乱的脑海。 军饷贪墨案! 协从! 苏氏的女儿! 极致的厌恶和迁怒如同烈火瞬间燃烧了永明帝残存的理智。 他不能容忍任何与苏氏有关联的肮脏血脉再玷污他的宫廷! 他必须立刻彻底地清除掉这一切! “赵德顺……” 永明帝的声音微弱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奴才在!奴才在!” 赵德顺连滚带爬地扑到龙椅前,声音带着哭腔。 永明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殿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传朕旨意……嘉宁公主……百里玥……协从贪墨……品行卑劣……即刻……褫夺所有封号……废为庶人……逐出皇宫!永世……不得……踏入宫门……半步!” 说完这最后一道充满恨意的旨意,永明帝紧绷的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陛下!!!” 赵德顺的哭喊声响彻大殿。 …… 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百里玥蜷缩在角落,心神不宁。 自从昨日在百里珺面前崩溃指认母妃后,她就一直处于极度的恐惧和悔恨中。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一种大难临头的窒息感。 突然,牢房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还有狱卒惊慌的开门声。 刑部侍郎吴恒亲自带着几名面色冷峻的侍卫和一名宣旨太监快步走了进来。 “嘉宁公主百里玥接旨!” 宣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 百里玥浑身一颤,双腿发软、连滚带爬地扑到牢门边跪下,心脏狂跳,一种灭顶的预感将她笼罩。 宣旨太监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冰冷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嘉宁公主百里玥,身为帝女,不思皇恩,协从其兄百里璋、其母苏氏贪墨军饷,罪证确凿;品行不端,有辱皇家清誉。着即褫夺嘉宁公主封号及一切尊荣,废为庶人!即刻逐出皇宫,永世不得踏入宫门半步!钦此!” 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百里玥的心上! 褫夺封号! 废为庶人! 逐出皇宫! 永世不得踏入! “不!父皇!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没有!是母妃!都是母妃的主意!父皇开恩啊!” 百里玥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拼命磕头,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地面上,瞬间青紫红肿。 吴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庶人百里玥,接旨谢恩吧。” 说完他朝宫里派来执行驱逐的两位嬷嬷使了个眼色。 两名粗壮的嬷嬷立刻上前,粗暴地将瘫软在地、哭嚎挣扎的百里玥架了起来。 她们动作麻利,毫不怜惜地剥下百里玥身上那件已经污秽不堪的宫装外袍,只留下一身素色、质地细软的中衣。 “母妃!母妃救我!皇兄!救我啊!我不要出去!我是公主!我是公主啊!” 百里玥像疯了一样踢打哭喊,头发散乱,涕泪横流,状若疯魔。 “堵上她的嘴!赶紧带走!别污了地方!” 宣旨太监厌恶地皱眉命令道。 一名嬷嬷立刻将一块破布塞进了百里玥的嘴里。 她的哭喊顿时变成了绝望的“呜呜”声,只能徒劳地挣扎着。 第46章 妹妹,现在轮到你了 吴恒看着被拖走的百里玥,心中并无波澜,甚至轻松地松了口气。 苏氏已被杖毙,先太子惨死,这位曾经的嘉宁公主,如今不过是一枚弃子。 他唯一庆幸的是,幽州军饷案,终于随着这最后一道旨意,彻底了结。 吴恒转身离开,准备去处理后续的案子收尾事宜。 刑部衙署外,百里玥被粗暴地推出大门,摔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她看着身后“嘭”一声重重关闭的大门,茫然四顾。 她耳边回想着刚才那两个嬷嬷所说的话。 母妃已经被父皇下旨杖毙…… 皇兄惨死,母族苏家被抄家流放…… 天地之大,竟无她的容身之处。 她一个被废的庶人,身无分文,能去哪里? 恐惧和无助瞬间淹没了百里玥。 她只能本能地朝着记忆中苏家在京城置办的一处不起眼的别院方向走去。 希望那里还有人能收留她,再想办法联系泉州的旁系族人。 就在百里玥转过街道拐角,走入一条僻静的巷子时,发现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随着她停下脚步,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百里珺那张冰冷绝艳的脸。 “妹妹要去泉州投奔族人?本宫送你一程如何?” 百里珺的声音如同寒冰,不带一丝温度。 百里玥如坠冰窟,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尖叫一声,转身就想跑。 “抓住她。” 百里珺淡淡吩咐。 青鸾从马车上闪出,一个手刀精准地劈在百里玥颈后。 百里玥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青鸾迅速将她拖上马车。 马车启动,驶向城外。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百里玥幽幽转醒,发现自己手脚被捆,嘴里塞着布团,躺在冰冷的车厢地板上。 百里珺就坐在她对面,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盯着猎物的猛兽。 “呜呜呜!” 百里玥拼命挣扎,眼中充满了恐惧。 “别急,妹妹。” 百里珺俯身,扯掉她嘴里的布团,“我们姐妹一扬,皇兄走得太匆忙,有些话,本宫还没来得及跟他说,现在,正好跟你说说。” “你……你要干什么?!百里珺!你这个疯子!妖女!父皇已经把我贬为庶人了!你还要怎样?!” 百里玥声音颤抖,色厉内荏。 “怎样?” 百里珺轻轻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你和你母妃,还有你皇兄,欠本宫、欠我皇兄和欠我母后的,也该还了。” 她慢条斯理地掏出那把剜过百里璋心脏的匕首,冰冷的寒光映在百里玥惊恐的瞳孔中。 “你皇兄想剜了本宫的心,所以本宫剜了他的。” “妹妹,现在……轮到你了。” 百里珺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母后和我皇兄……也是被你们用‘心’害死的啊!” “不!不要!母后的事跟我没关系!是母妃!都是母妃做的!” 百里玥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拼命求饶。 “皇姐!姐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求求你!啊——!!!” 她的求饶声戛然而止,化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 百里珺的动作快如闪电,精准且冰冷。 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入百里玥的心口。 剧痛让百里玥双眼暴凸,身体剧烈地抽搐。 百里珺面无表情,手腕用力一剜。 一颗还在微弱跳动的心,带着温热的鲜血,被生生挖了出来。 百里玥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瞳孔彻底涣散。 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恐惧,她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百里珺看着手中那颗心,又看了看百里玥死不瞑目的尸体,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复仇后的空虚。 她将那颗心随意丢在百里玥的尸身上。 然后掏出手帕,仔细擦干净匕首和手上的血迹,出了马车车厢。 “青鸾,处理干净,把尸体……送给流放途中的苏家人。” 百里珺冷冷地吩咐,“让他们知道,动本宫和母后的人,是什么下扬。” “是!” 青鸾沉声应道,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百里珺坐上一旁的玄色马车,转道回公主府。 而青布马车则继续前行,驶向未知的方向。 车厢内浓重的血腥味,被冷风渐渐吹散。 …… 百里珺踏入府门,浓重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她正准备去更换沾着血迹的外袍,脚步却猛地一顿。 庭院中,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正焦急地来回踱步,听到动静霍然转身。 是青梧。 她比一个月前离开时消瘦了许多,脸颊带着北境风沙磨砺出的粗糙,眼底布满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殿下!”青梧疾步上前,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和如释重负。 百里珺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正要开口,目光却越过青梧,落在了她身后几步远,静静伫立的挺拔身影上。 那人一身玄色劲装,肩甲上还带着霜尘,面容俊朗刚毅,眉眼间与镇北大将军萧琰有五六分相似。 此人正是她的表哥,北境军副将之一的萧凛。 “表哥?”百里珺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和惊喜。 舅舅和表哥常年驻守边关,非诏不得轻易回京。 “阿珺。”萧凛大步上前,声音沉稳。 他目光快速扫过百里珺略显苍白但眼神变得锐利的脸庞,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的问候:“你……还好吗?” “还好。”百里珺点头,带着二人进入内院书房,屏退左右。 室内只剩下三人,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青梧,北境路途遥远辛苦了,表哥,你怎会突然回京?”百里珺开门见山。 萧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青梧,“青梧姑娘一路护持,劳苦功高,她带回的消息,还是由她先说。” 青梧深吸一口气,语速清晰但带着急切,“殿下,属下奉您密令,日夜兼程,七日内便抵达北境军营,亲手将密信交予大将军。” “大将军阅信后,神色极其凝重,当夜便召集心腹将领,包括萧将军。”她看了一眼萧凛。 萧凛坐在一旁,面色冷峻地接口道:“殿下的警示,父亲不敢怠慢,立即着手布控,但事情远比预想的复杂。” 青梧点头,继续道:“大将军以巡查边防为由,故意泄露了一份假造的‘换防图’和‘冬季粮草储备点’情报。” “果然,军营里的暗桩按捺不住,深夜试图用信鸽传递消息, 我们当扬将其擒获,并顺藤摸瓜,一举端掉了三个秘密联络点。” 第47章 边城大乱 “百里璋许他高官厚禄,三皇子暗中提供财货,四皇子以他把柄相挟,甚至……其中还有西平王和靖南王的影子!” “他们各自安插人手,目的就是构陷父亲通敌,掌控粮道军需, 伺机在北境制造混乱,削弱萧家军,甚至……为可能的兵变铺路!” “后来父亲当机立断,以雷霆手段清洗。”萧凛语气铿锵,“我们以郑斌为突破口,三日之内,共计擒获核心暗桩七人, 被收买或胁迫的士兵、杂役二十余人!证据确凿,当众斩首,以儆效尤,余者皆依律严惩。” “当时军营上下震动,父亲已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只称肃清贪腐,并即刻着手整肃军纪, 更换了关键岗位人员,加固了防线,北境军心虽一时震动,但根基未损。” 百里珺眼神冰寒,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五方势力! 北境这块肥肉,早已被群狼环伺! 百里璋的手伸得最长,但其他皇子和藩王也绝非善类。 萧凛又道:“此事已基本平息,北境防线暂时无虞,父亲让我代他,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他站起身,郑重地抱拳一礼。 百里珺起身扶住他,“舅舅和赤焰军是大昭北境的屏障,亦是我的至亲,何须言谢。” 她转向青梧,“既然暗桩已除,青梧,你为何耽搁月余才归?可是出了何事?” 青梧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声音也沉重起来,“殿下,肃清行动后,大将军便命我即刻返京, 属下收拾行装,准备次日启程,可就在当夜……边城大乱!” 百里珺神色一凛,“边城出了何事?” “那天深夜,边城西门突然涌入大批流民,衣衫褴褛,拖家带口,哭喊声震天, 他们声称来自南边的河朔三州,遭遇百年大旱,颗粒无收,又被流寇劫掠,活不下去才逃来北境。” 青梧语速加快,带着后怕,“守城官陶良杰,此人素来心软,见流民多是老弱妇孺,凄惨无比, 又核查了部分人的路引,便下令开城门,放他们入城, 暂时安置在城西废弃的校扬,搭建草棚容身,谁知……流民中混入奸细,在城西公用井中投毒!” “投毒?”百里珺攥紧拳头,骨节发白。 “非剧毒,却极为邪门!”青梧回忆着,脸上带着一丝恐惧,“仅仅两天后,城西开始出现怪病,起初只是几个人发热、呕吐、浑身无力,像是风寒。” “城里的郎中开了些药,但毫无作用,第三天,情况急转直下, 染病的人皮肤开始出现紫黑色的斑块,迅速溃烂流脓,散发出恶臭!” “他们变得力大无穷,双眼赤红,神志全无,如同野兽般疯狂攻击撕咬靠近的人, 被咬伤抓伤的人,几个时辰内就会出现同样的症状!” “活尸!是活尸瘟疫!”萧凛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坚硬的桌面发出闷响,他双眼赤红,“消息传到军营时,父亲正在整编军队,他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绝非天灾!” “是!”青梧重重点头,“大将军反应极快!他一面下令封锁整个城西疫区,许进不许出,调集重兵把守,违令者格杀勿论!” “一面亲自率领亲兵队,以雷霆手段控制住了惊慌失措的守城官陶良杰和所有当晚参与放行的守城士兵,严加审讯!” “同时,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奏报,并飞鸽传书邻近州府, 请求调集所有医官、药材、生石灰等防疫物资,封锁通往河朔三州的所有道路!” 百里珺面色凝重,“据我所知,朝廷最近并未收到任何北境传来的急报!” 看来,前来送信的信使被人半路拦截了。 “将军府……如何?”她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舅母、表妹、嫂嫂和年幼的侄儿侄女都在府中! 青梧眼中含泪,“将军府……就在城西边缘,府中负责采买的老仆李伯,那日去了疫区边缘的集市买盐……” “回来后当夜就发病了,他……他咬伤了厨房的两个帮佣赵三和孙婆子……一夜之间,将军府内就乱了套!” 萧凛痛苦地闭上眼,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 “大将军心如刀绞,但他别无选择!”青梧哽咽道,“他当机立断,下令封锁整个将军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并调拨了自己最信任的一队亲兵,由萧夫人亲自指挥,在府内建立隔离区!” “萧夫人临危不乱,亲率府内未染病护卫隔离病患,焚烧尸体污物,烈酒生石灰消毒……” “府内惨烈,但夫人硬是稳住了局面,将疫情控制在了最初几个院落,未扩散全府!” “那毒……可有解法?”百里珺的声音冰冷,抓住了核心。 青梧摇头,脸色灰败,“无解药!城中郎中和后来赶到的名医皆束手无策, 仅能用清热解毒猛药吊命,或……在彻底发狂前……” 她未尽之言,残酷而清晰。 “转机何在?”百里珺追问。 “转机出现在疫情爆发的第七日。”青梧眼中亮起一丝光,“大将军清剿流民奸细时,擒获一名北狄巫师, 在恶斗中将其格杀,搜出一些奇特药粉,一张残缺解药方,还有……” 她从贴身包袱中取出油布包裹,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小撮灰白粉末,几张残破羊皮纸,以及一个巴掌大、雕刻粗陋却透着邪气的木人偶。 人偶身上用暗红颜料画满扭曲符号,心口钉着一根细小骨针。 百里珺接过,仔细审视木偶符号,冰冷彻骨。 这绝非中原之物。 “医者用那药粉和解药残方,配合猛药,暂时压制住了未彻底发作病人的病情, 将军府疫情暂时遏制,但府内仍处封锁隔离,萧夫人及未染病家眷被困其中, 大将军一面弹压军心城防,一面忧心如焚,命我和萧将军火速回京!”青梧看向萧凛。 萧凛声音压抑着巨大愤怒和担忧,“父亲命我回京后即刻入宫,禀报北境疫情及北狄投毒阴谋, 恳请朝廷火速派遣精干医官、调集防疫物资驰援,尤其将军府,此事关乎边城存亡,军心国本!” “二来,父亲断定,流民入城时机蹊跷,守城官放行过于顺畅,京城之内,必有内应勾结北狄, 极可能与构陷父亲、安插暗桩者是同一批人,眼见暗桩被拔,便狗急跳墙,用此毒计, 妄图彻底摧毁萧家,乱我北境,父亲命我暗中查探,揪出京城幕后黑手!” 第4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窗外天色已暗,烛火跳跃,映照着三人凝重的脸庞。 百里珺看着桌上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偶和药粉,又感受到心口传来隐隐的抽痛。 京城的风波尚未完全平息,北境又突遭如此阴狠的瘟疫袭击,直指萧家根基。 这接踵而来的打击,绝非巧合。 “表哥,”百里珺缓缓抬起头,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舅舅的怀疑,恐怕是对的。” 她将近日京城剧变,包括苏贵妃、百里璋和百里玥的结局,以及更重要的母后和皇兄的死因一一告知萧凛。 她隐去了心脉秘密一事,打算等合适的时机再告知。 萧凛越听,脸色越是铁青。 听到姑姑和表弟之死竟是遭苏氏毒手,他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 “砰!” 坚实的红木桌面竟被砸出一道裂痕。 “欺人太甚!苏氏贱妇死不足惜!百里璋百里玥咎由自取!皇上……他竟如此对你!”萧凛眼中怒火如炽,杀意沸腾。 萧氏一族满门忠烈,姑姑温婉,表弟聪慧,表妹是他们珍视的亲人,却遭此算计磨难! 百里珺拿起那邪异木偶,指尖冰冷,“当务之急,是先将北境之事处理,那瘟疫是毒,亦是北狄巫术。” “表哥,你立刻以禀报紧急军情为由,入宫求见父皇, 将疫情和北狄投毒阴谋据实禀告,强调事态危急,北境边城危在旦夕!” “务必让父皇感受到动摇国本的威胁,迫使朝廷火速行动, 同时,留意朝堂反应,看谁阻挠,谁幸灾乐祸!” 萧凛眼中锐光一闪,“我即刻入宫!” 萧凛离开后,百里珺叫来青鸾,吩咐道:“青鸾,动用我们在京城所有力量,秘密追查是否有其他北狄巫师入境,可有与京城哪个派系的人勾结?” “顺着流民来源、守城官背景、以及京城所有与北狄有往来的可疑渠道深挖!” 青鸾立即领命,“是!” “青梧,”百里珺目光落在木偶和药粉上,“此邪毒必须找到克制或根除之法,你带着这些药粉和解药残方, 明早秘密前往苍梧山找云姑,就说十万火急,恳请她务必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出应对之策!” 青梧肃然道:“属下明白!” 两人迅速领命离去。 …… 皇宫。 养心殿的余波未平,空气中仍弥漫着无形的紧张。 萧凛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手持北境大将军萧琰的紧急军报,肃立在养心殿外。 他面容沉毅,眼底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深藏的忧急。 殿内隐约传来永明帝压抑的咳嗽声,比前几日更显虚弱。 赵德顺愁眉苦脸地出来,“萧将军,陛下龙体欠安,刚服了药歇下……您看……” “赵公公,”萧凛声音不高,语气却十分沉重,“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情!事关边城数万军民性命,关乎国门安危!” “末将奉北境大将军之命,必须即刻面呈陛下,延误一刻,便是滔天大罪!烦请公公再通传一次!” 他上前一步,将那份军报又往前递了递。 赵德顺看着军报上火漆封印的“急”字,又看看萧凛眼中毫不退缩的坚持,叹了口气:“唉……萧将军稍候,老奴……再去试试。” 殿内,永明帝靠在龙榻上,脸色蜡黄。 听完赵德顺的禀报,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但“北境”、“八百里加急”、“边城安危”这些字眼,让他不得不强打精神。 “宣……咳咳……宣他进来。” 萧凛大步踏入殿内,浓重的药味和帝王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目不斜视,单膝跪地,双手高举军报,“末将萧凛,奉北境大将军萧琰之命,呈报紧急军情!请陛下御览!” 永明帝示意赵德顺接过军报。 展开一看,萧琰的字迹潦草而急促,详述了流民投毒、疫情爆发、边城被困、擒杀北狄巫师等情,字字惊心! 尤其提到疫情蔓延之快,病患状若“活尸”,边城人心惶惶,军心浮动,急需朝廷派遣精干医官和大量防疫物资驰援,否则恐有城破之危! “活尸……瘟疫……”永明帝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京城余波未平,北境又生此大乱! 他仿佛看到大昭的国运正在急速滑向深渊! “咳……咳咳……萧凛!军报所述……可是实情?!”永明帝的声音嘶哑,带着惊怒。 “句句属实!末将亲眼所见!”萧凛抬起头,声音铿锵,“将军府内,萧夫人率众死守隔离区,每日皆有伤亡, 大将军坐镇城防,弹压内外,心力交瘁,边城已如累卵!” “恳请陛下即刻下旨,调拨御医院精干力量,征集全国防疫药材物资, 火速运往北境,迟则……恐酿成大祸,动摇国本!”他重重叩首。 “国本……国本……”永明帝喃喃自语,巨大的恐惧涌上心头。 他猛地看向侍立一旁的赵德顺,“立刻去宣内阁首辅和六部的官员!” 赵德顺被永明帝的样子吓了一跳,但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几位大臣火急火燎的赶来养心殿。 永明帝立即让赵德顺将北境军报传递给几人阅览。 大臣们传阅着军报,脸色都变得愈发难看,有的甚至忍不住低声惊呼。 “几位爱卿,你们……咳咳……都看见了?即刻拟旨!着太医院院使亲自挑选几名精干御医,携带宫中所有对症药材,三日内启程!” “命户部、兵部协同,征集京畿及邻近州府所有防疫所需药材、布匹、烈酒、生石灰等物, 由兵部派精兵押送,走官道驿站,昼夜兼程,务必以最快速度送达北境边城!沿途关卡,一律放行!延误者,斩!” “臣遵旨!”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脸色凝重,深知事态严重,不敢怠慢,立刻领命去办。 萧凛心中稍定,但仍伏地不起,“陛下!大将军尚有疑虑,流民入城时机蹊跷,守城官失职放行,恐有内奸勾结北狄!” “此投毒之祸,绝非偶然,恳请陛下下旨,严查京城内外,揪出通敌叛国、祸乱北境之奸贼!”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微变。 几位在扬大臣眼神闪烁。 永明帝疲惫地摆摆手,“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扑灭疫情,稳住北境……你……先退下吧,物资和御医,朕会盯着。” 萧凛心知皇帝此刻心力交瘁,不愿深究,也不便再逼,只能叩首:“末将代北境军民,谢陛下隆恩!末将告退!” 他起身,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几位神色各异的大臣,随后转身离去。 第49章 天命之人终于来了 竹叶上的露珠折射着初升的阳光,静谧得仿佛世外桃源,隔绝了京城的喧嚣与外界的血腥。 马车停在竹篱外。 百里珺只带了青鸾一人,轻装简从。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清冽的竹香也无法驱散心头的阴霾。 北境边城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着她,舅舅、舅母被困在疫病肆虐的将军府,每拖延一刻,危险便多一分。 她虽然已安排人手追查内应、研究解药,但面对那闻所未闻的邪毒,她没有丝毫把握。 国师玄清子,是她能想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虽然闭门谢客,但她不信他对外界真的一无所知。 国师弟子玄衡闻声而出,见到昭华公主,脸上并无意外,依旧是那副恭敬却疏离的神情,躬身道:“殿下,家师仍在闭关,不见外客,请回吧。” 百里珺没有多言,直接从袖中取出那块温润的龙纹玉佩,递到玄衡面前。 “将此物交予国师,告诉他,故人之子持信物前来相见,事关重大,请国师务必一见。” 玄衡的目光落在玉佩上,微微一凝。 这玉佩的形制与纹路,他从未见过,却隐隐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古老气息,与师父珍藏的某些器物颇有相似。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谨慎地双手接过玉佩,“请殿下稍候,贫道这就去禀告师父。” 说完他转身快步消失在竹林小径深处。 静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长明灯幽幽燃烧。 玄清子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脸色比前几日更加灰败,气息也微弱了许多,仿佛风中残烛。 强行窥探和干预天机的反噬,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生机。 他闭着眼,却并非在入定,而是在与体内翻涌的气血和那无处不在的天机威压艰难抗衡。 “师父。”玄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促。 玄清子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仿佛能洞察世事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疲惫的阴翳。 “何事?” 玄衡推门而入,双手捧着那块龙纹玉佩,恭敬奉上,“昭华公主在外求见,持此玉佩,言道是故人之子持信物相见,事关重大。” 玄清子的目光落在玉佩上的瞬间,仿佛被定住了。 那熟悉的龙纹,那蕴含着一丝微弱却精纯龙气的符文……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接过了玉佩。 冰凉的玉质入手,却仿佛点燃了他体内最后一点微光。 “是她……她终于来了……”玄清子低语,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和深重的疲惫。 “天命之人……终究还是循着轨迹来了……”他闭上眼,感受着玉佩上传来的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 那是与天地间流转的龙脉气运遥相呼应的波动。 而这股波动,正来自门外等候的那位年轻公主。 “请她进来。”玄清子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汲取着最后的力量。 “到……静室来。” “是。”玄衡心中震撼更甚,师父竟破例让外人进入静室? 他不敢多问,立刻转身去请。 很快,百里珺随着玄衡步入静室。 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被无形力量压制的滞涩感扑面而来。 她看到了蒲团上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玄清子,心中微凛。 这位深不可测的国师,竟已衰弱至此? “殿下……请坐。”玄清子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殿下持龙纹玉佩而来……看来,您已知晓……部分真相。” 百里珺依言坐下,时间紧迫,没有多余的寒暄,她开门见山道:“国师,本宫今日冒昧前来,并非为自身心脉之谜。” 她目光沉静而锐利,直视着玄清子,“北境边城突发瘟疫,源头疑是北狄巫师投毒,此毒诡异, 中毒者初似风寒,后则皮肉溃烂,神智癫狂,力大噬人,传播极速。” “城中百姓死伤惨重,名医束手无策,解药难寻, 国师学究天人,可知此毒解法?可有遏制疫情、拯救万千生灵之道?” 百里珺没有提龙脉,没有提玉佩,更没有提自己心脉的秘密。 她此刻最迫切的,是北境那无数在痛苦和死亡线上挣扎的无辜生命,是亲人们的安危。 玄清子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中并无太多惊讶,反而流露出一丝……了然的宿命感?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昭华公主。 “解法……在你。” 百里珺一怔:“在本宫?” “是。”玄清子的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肯定,“殿下,就是这扬劫难的转机。” “国师此言何意?”百里珺蹙眉,她虽知自己特殊,却从未想过自己能与千里之外的瘟疫解药直接相关。 玄清子深深地看着她,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眸似乎穿透了她的身体,直视着她心口那道隐秘的纹案。 他没有直接回答关于瘟疫的问题,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殿下可知,你出生之时,天降异象?” 百里珺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但还是耐着性子道:“略有耳闻,说是紫微星大亮,有百鸟朝凤盘绕凤仪宫上空。” “不错。”玄清子点点头,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如同敲击在百里珺的心上。 “那不是寻常祥瑞,那是……大昭龙脉之气,在那一天,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异动!” “紫微帝星偏移,龙气不再固守于皇宫深处,而是……寻到了新的载体!” 百里珺的心猛地一跳,一个模糊却令人惊骇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 玄清子直视着昭华公主,缓缓开口,似是透过遥远的记忆揭开了尘封十七年的秘密。 大昭元启十年,春分。 皇城内,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金色的阳光如利剑般刺穿云层,直射凤仪宫。 宫人们纷纷驻足仰望,窃窃私语这不合时宜的天象。 凤仪宫内,宫女们步履匆忙,一盆盆热水端进端出。 永明帝在殿外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皇后已临盆两个时辰,产婆的呼声越来越急促。 第50章 此“祥瑞”是福是祸? 永明帝猛地转身,厉声道:“立刻传太医!无论如何,保皇后平安!” 就在此时,天空骤然变色。 那道金色光柱愈发耀眼,竟渐渐转为紫色,笼罩整个凤仪宫。 远处传来奇异鸣叫,众人抬头,只见数百只彩羽珍禽自四面八方飞来,盘旋于宫殿上空,形成百鸟朝凤之象。 “紫气东来,百鸟朝凤……”国师玄清子不知何时已立于殿前,白须飘飘,眼中精光闪烁,“陛下,此乃大吉之兆啊!” 永明帝尚未答话,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清亮啼哭,紧接着是产婆惊喜的呼声:“生了!是位公主!母女平安!” 奇异的是,随着婴儿啼哭声响起,天空紫气骤然凝聚成一道龙形,自云间俯冲而下,在触到凤仪宫屋顶的瞬间消散无踪。 百鸟齐鸣,久久不散。 玄清子脸色大变,掐指一算,“陛下!公主降世引动龙脉异象,此乃……此乃真龙之兆啊!” 永明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恢复帝王威仪,“国师慎言,公主而已,何来真龙之说?” “贫道不敢妄言。”玄清子压低声音,“只是方才天象所示,公主命格与龙脉气运相连,大昭龙脉沉寂百年,今日竟因公主降世而苏醒,此中玄机……” “够了。”永明帝打断他,目光扫过四周噤若寒蝉的宫人,“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诛九族。” 众人齐声应是,但永明帝心中清楚,这等异象,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今日在扬的宫人……留不得了。 三日后,洗三礼毕,永明帝独自来到凤仪宫偏殿。 皇后产后虚弱,却坚持亲自哺乳。 见皇帝驾到,她欲起身行礼,被永明帝制止。 “皇后不必多礼。”永明帝目光落在摇篮中熟睡的婴儿脸上,小脸粉嫩,眉心竟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淡金色纹路,形如龙鳞。 “陛下也看到了?”皇后轻声道,“珺儿出生时便有此纹,太医说非胎记,也非病症……” 永明帝伸手轻抚婴儿额头,那金纹竟微微发亮,令他指尖一颤。 他收回手,沉声道:“国师说,珺儿与龙脉有缘。” 皇后脸色微变,“陛下,珺儿只是公主……” “朕知道。”永明帝打断她,“但龙脉事关国运,不得不慎。” 他顿了顿,“自太祖皇帝寻得龙脉,建都于此,我大昭已享国祚三百余年, 然近五十年来,龙脉之力日渐衰弱,边患不断,天灾频发, 国师说,珺儿的出生令龙脉有了反应……”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赵德顺在门外禀报:“陛下,出大事了!皇陵守军来报,地宫龙脉石……发光了!” 永明帝猛地站起,“何时的事?” “就在……就在三天前的未时一刻,守军以为是地动,查看时发现龙脉石紫光流转,至今未熄!” 永明帝与皇后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大昭朝龙脉乃开国太祖所寻,位于皇陵地宫深处,由龙脉石守护。 而龙脉石乃太祖置于皇陵地宫深处的镇国之宝,传说与王朝气运相连,平日黯淡无光,唯有国运转折时才会显现异象。 “备驾,朕要亲往皇陵!”永明帝下令,又回头深深看了摇篮一眼,“皇后好生照看珺儿,此事……暂勿声张。” 皇后低头应是,待皇帝离去后,她轻轻抱起女儿,眼中满是忧思,“珺儿啊珺儿,你究竟带着怎样的命运来到这世上……” 皇陵地宫深处,永明帝在国师陪同下,站在一块巨大的紫色晶石前。 那晶石通体透明,内部似有液体流动,此刻正散发着柔和的紫光,照亮了整个地宫。 “陛下请看,”玄清子指着晶石内部,“龙脉之力正在复苏!这些金线,便是龙脉流动的轨迹。” 永明帝凝视晶石,只见其中确实有无数金色细线如活物般游动,逐渐汇聚成一条龙的形状。 更奇异的是,那龙形竟与公主眉心的纹路有七分相似。 “国师,此事你怎么看?” 玄清子沉吟片刻,“贫道昨夜观星,见紫微帝星旁新现一伴星,光芒虽弱,却有吞噬主星之势,此象与龙脉异动,恐怕同出一源。” 永明帝脸色阴沉,“国师是说……” “陛下。”玄清子意味深长地说,“龙脉择主,本是天意,非人力可改, 公主既与龙脉感应,必有其因果,贫道建议,不妨顺其自然……” “荒谬!”永明帝突然怒喝,“朕才是天子!龙脉之主除了朕,还能是谁?一个公主,如何承继大统?” 玄清子叹了口气,“贫道失言!只是……天意难违啊陛下。” “天意?”永明帝猛地逼近,帝王威压如山,“一个公主竟身负龙脉气运?此等妖异之事,若传扬出去,朝野动荡,皇子猜忌,她活不过满月!” “朕要你一句实话,此‘祥瑞’,是福是祸?” 玄清子沉默片刻,直视帝王,“是福亦是祸,公主命格与龙脉相连,心脉蕴一丝龙气, 此气运若显,于她是催命符;若隐,或可保她平安长大。” “然龙脉有灵,强行压制,恐遭反噬,国运亦可能受牵连,陛下,堵不如疏,或许……” “够了!”永明帝厉声打断,“朕只要她活着,像个普通公主一样活着!什么龙脉气运,朕不想听!” “国师,你既知天意难违,就该明白,此事必须烂在肚子里,你可有办法,让她……看起来‘正常’?” 玄清子深深看了皇帝一眼,那目光中有无奈,也有一丝悲悯。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块古朴的龙纹玉佩,玉质温润,内里似有暗流涌动。 “此玉乃贫道师门秘传,名‘隐龙珏’,置于公主心口,可吸纳那丝外溢的龙气,压制她额心金纹。” “待金纹彻底消失,龙气内敛稳固,便可取下,切记,金纹消失前,万不可离身。” 永明帝一把抓过玉佩,触手微凉。 他盯着玉佩,又看看国师,眼神复杂,“此事若再有第三人知晓……” “贫道明白。”玄清子垂首,“天意虽难违,人心亦可量力,陛下所求,是公主平安,贫道……尽力而为。” 第51章 是福亦是祸 皇帝要的只是女儿平安活着,像一个普通公主那样,至于那被强行压制的龙脉气运是否会反噬? 玄清子选择了沉默。 眼前这位铁血帝王,此刻只是一个想保护幼女的父亲,尽管手段极端。 永明帝不再多言,攥紧玉佩转身离开地宫深处,“传朕旨意,加强皇陵守卫,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地宫深处。” 回到皇宫后,永明帝立即来到凤仪宫。 皇后挣扎着支起身,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惊惧与哀求,“陛下……我们的女儿……” 永明帝将玉佩递入皇后手中,动作温柔,语气却不容置疑,“给珺儿戴上,贴身藏着,国师说,能压下那东西。” 他指着女婴额心那抹刺眼的淡金,“从今往后,她只是朕的嫡长女百里珺,仅此而已。” “生产那日之事,从未发生,凤仪殿上下,除了你身边的心腹嬷嬷,都换了,记住朕的话。” 皇后看着怀中女儿,那微弱的心跳,额心诡异的金纹,让她心如刀绞。 她颤抖着手,将温润的玉佩小心翼翼塞进襁褓,紧贴在女儿心口。 几乎是瞬间,那淡金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几个呼吸间便淡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一点极淡的痕迹。 皇后紧绷的神经稍松,泪水无声滑落,她紧紧抱着女儿,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永明帝看着金纹隐去,眼底戾气稍缓,但冰冷依旧,“好好养着,朕会对外宣称,皇后早产,公主体弱,需静养,不见外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襁褓,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挣扎与痛楚。 他已有五个皇子,而平安降生的公主却没有一个。 这个孩子,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亦是他与心爱之人的女儿。 可为何偏偏…… …… 百里珺心头剧震。 龙脉气运……龙吟……龙脉石…… 这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异象,竟与自己出生有关? 玄清子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龙脉石动,龙吟震天,此乃国运龙脉显化择主之兆!大昭立国三百余载,从未有过如此异象!” “这意味着,殿下你,生来便与大昭国运龙脉气运相连,息息相关!” “你,就是龙脉气运在当世选择的承载者!是天命所归之人!” “这……这不可能……”百里珺下意识地反驳,尽管心口的龙形纹案在此刻灼热得发烫,仿佛在印证国师所说的话。 “若真如此,父皇他……” “陛下自然知晓。”玄清子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复杂,“正因知晓,才会对你格外……忌惮与复杂, 龙脉气运择主,从不以男女论,然陛下……终究难破心中桎梏。” 他叹息一声,“这也是为何,殿下心脉之中,会自然蕴生那道与国运同源的护体纹案。” “那是龙脉对你的护佑,亦是标记,它护你生机不绝,也让你成为某些觊觎龙脉之力者的眼中钉。” 百里珺心里一惊,猛然抬手抚上心口。 国师竟然知道她心口蕴生了一道龙形纹案? 还有……护她生机不绝…… 难道这就是她能重生的原因吗? 掌心之下,那道纹案正随着国师的话语而微微搏动,仿佛沉睡的巨龙被唤醒了一丝意识。 前世被剜心……原来是因为她的心脉是龙脉气运的容器! 百里璋和玄乙的目标,原来是她体内的这份天地之力! 还有父皇…… 是,父皇对她很好,甚至可以说是宠爱。 绫罗绸缎、奇珍异宝,只要她开口,少有得不到的。 他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会为她的诗作抚掌大笑。 可那些瞬间的温情背后,总藏着一丝她幼时无法理解,如今却骤然清晰的异样。 比如她在功课上取得远超其他皇子的成就时,父皇脸上那短暂的沉默和复杂难辨的笑容。 还有九岁那年,她偷偷溜进养心殿,看见父皇对着墙上那幅《皇陵龙脉图》出神。 见她进来,父皇罕见地把她抱到膝上,大手轻轻覆在她心口,喃喃自语:“可惜是个女儿……” 那时她不懂,只当是父皇的感慨。 所有的违和感,所有的困惑,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不是因为她不够好,而是因为她太好,好到承载了这王朝最根本的力量,却偏偏生为女儿身! 这力量让父皇爱她,因为这力量维系着他的江山。 却也更让他怕她,因为这力量本不该属于一个“公主”! 如今想来,父皇那双眼睛里闪过的那丝异样分明是挣扎,是对龙脉气运的渴望与血脉亲情的撕扯。 还有记忆中,母后那温柔却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母后总爱在无人时,用指尖轻轻描摹她的眉眼,在她耳边低声絮语。 “珺儿,记住……女子立于世间,要么隐忍至死,寂寂无名,要么……就让这世人,都不得不仰视你!” 那时的她懵懂不解,只觉母后眼中情绪太深太重。 如今想来,那每一个字,都是母后在知晓女儿宿命后,用生命刻下的警示与期盼! 不是闺阁柔顺之道,而是……帝王之路的箴言! 画面再转,是苍梧山凛冽的寒风和沉重的木剑。 她那时不过五岁,被外祖父以“接去萧府跟外祖母学习文学”的借口,秘密送往那座远离京城的苦寒之地习武。 扎马步到双腿颤抖如筛糠,练剑练到虎口崩裂鲜血淋漓,在冰冷的溪水里练闭气,摔打在粗粝的沙石地上浑身青紫…… 那时年幼的她不止一次累到委屈哭泣,“外祖父,珺儿是公主,为何要学这些?好痛,好累!” 记忆里,外祖父总是沉默地扶起她,用那布满老茧的大手,极其郑重地按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他的眼神沉得像巍峨的山岳,声音不高,却带着沙扬宿将铁血的力量。 “珺儿,哭没用,外祖父问你,这世间的阴谋诡计,豺狼虎豹,会因为你是个金枝玉叶的小公主,就对你手下留情吗?” 年幼的她茫然摇头。 “不会!”外祖父斩钉截铁地说道,“它们只会因为你弱小,更加凶狠地扑上来,把你撕碎,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读书明理是护身符,但拳头和刀剑,是护身符碎了之后,你能抓住的最后一块盾牌,最后一把刀!” 第52章 避无可避那便迎难而上 “外祖父和你母后,只愿你此生平安顺遂,但……天意难测,人心叵测,若……若真有风雨欲来、刀剑相向的那一日……” “外祖父希望,我的珺儿手中握着的不是任人宰割的柔弱,而是能劈开阴谋诡计、护住自己性命的刀剑!” “记住,挺直你的脊梁,你的骨头,要硬过任何想折断它的力量!” 原来,从那么小的时候起,她就被至亲之人,用各自的方式,推上了一条充满荆棘且必须强大才能生存的道路。 母后教她心志,外祖父给她力量,而父皇……在宠爱与忌惮的夹缝中,给了她看似尊贵却暗藏杀机的身份。 过往所有的碎片,在此刻都被串联了起来,指向同一个惊心动魄的真相。 她百里珺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与这大昭的龙脉气运,与那至高之位,纠缠不清! 巨大的冲击让她有瞬间的眩晕,心口的龙形纹案灼热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破开迷雾、看清前路的凛冽清明。 天命? 她从不信命。 她只信自己手中的剑,和心中的道。 “那北境之毒……”百里珺将思绪拉回眼下最紧迫的问题。 “那并非寻常瘟疫。”玄清子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贫道虽未亲见,但听殿下描述,此毒阴邪诡异, 能侵蚀神智,激发兽性,更兼传播迅猛……此乃蚀魂瘟!” “此蛊毒非人力所能调制,必是融合了北狄萨满的邪术与某种至阴至秽的蛊虫,其性至阴至邪,专噬生气与灵智。” 他话锋一转,再次指向昭华公主,“然而,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至阴至邪,最惧至阳至正!” “殿下身负国运龙脉气运,此乃天地间最纯正、最浩然的至阳之力,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那阴邪蛊毒的克星!” 百里珺瞬间明白了,“国师是说……我的心脉之力,可以克制此毒?” “并非克制。”玄清子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是净化!是根源上的驱散!龙脉之气乃万邪不侵之根本。” “若殿下能引导出一丝龙脉之气,融入解药之中,或以特殊方式作用于疫区……必能如烈阳融雪,净化毒源,解救生灵!” “融入解药?”百里珺眉头微蹙,“国师是说,必须研制出解药,再将龙脉之气融入其中?” 玄清子摇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殿下已做出应对之策,无需贫道多言。” “本宫已做出应对之策?”百里珺一怔。 “云姑。”玄清子缓缓吐出两个字,便不再多言。 百里珺眸光一凝。 云姑是苍梧山的一位隐世蛊术师,精通毒理,尤其擅长破解蛊术和奇毒。 她确实已命青梧将药粉和解药残方送去给云姑研究,但此事极为隐秘,国师竟能一语道破? 玄清子看着昭华公主震惊而沉思的脸,解释道:“此乃贫道根据殿下所述及天机推演所得,殿下是天命之人, 此劫因龙脉而起,亦需由龙脉承载者终结,方合天道循环。” “时机一到,你自会知晓该如何做。” 静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百里珺的心绪翻江倒海。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知道心脉有秘密更加强烈。 这不再仅仅是关乎她个人的生死仇恨,更背负上了整个大昭国运和北境万千生灵的存亡! 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峦般压下,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决绝。 既然是“天命”,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难而上! “国师,”百里珺抬起头,看向形容枯槁却眼神清明的玄清子,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斩断一切的力量。 “这龙脉之力,本宫收了!” “这苍生劫难,本宫来解!” “这大昭的未来……本宫,担了!” 静室内,长明灯的火苗猛地蹿高了一瞬,仿佛在回应这铿锵的誓言。 玄清子见她如此快便接受了这惊世骇俗的真相并勇于承担,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面前这位年轻公主身上骤然爆发的蜕变。 那不再仅仅是复仇的戾气,不再是得知秘密的震惊,而是一种破开迷雾、执掌自身命运的磅礴意志。 一种敢于直面天地、肩负苍生的磅礴担当! 她来此,第一问不是关乎自身隐秘的最终真相,不是寻求登顶的捷径,而是急切地询问千里之外深陷瘟疫的百姓解法。 在她心中,北境万千生灵的存亡,远重于她个人的身世之谜与权力之路。 这份胸怀,这份对黎民疾苦的深切挂念,才是真正的帝王气象! 这份心性,这份决断,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位皇子。 “本宫该如何做?”百里珺神色平静地问道,声音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如何引导这……龙脉之气?” 玄清子艰难地从怀中摸索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通体血红的玉瓶。 玉瓶看似普通,却隐隐散发着温润的暖意。 “此玉瓶,乃以地心暖玉混合贫道心头精血所炼,名承阳。” 玄清子的脸色因取出此物而更加灰败,气息也急促了几分,“它能短暂承载并引导一丝龙脉之气而不被其灼伤反噬。” 他将玉瓶递给昭华公主,“殿下需寻一处极静之地,凝神内视,沟通心脉处那道纹案,它既是束缚,亦是桥梁。” “尝试用意念引导其中蕴含的一丝暖流……不,那不是暖流,那是煌煌龙气……将其缓缓渡入此玉瓶之中。” “此过程务必心无旁骛,极度谨慎,稍有差池,恐伤及自身心脉,一次能引导储存的,或许只有一丝,但足以。” 玄清子接着又取出一张泛黄的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一段拗口玄奥的短促口诀。 “这是引灵诀,当殿下抵达北境疫区核心,或配置解药时,手握此玉瓶, 默念此诀,便可将其内蕴含的龙气释放出来,融入水中、药中或散于空气。” “龙气所至,阴邪自退,蛊毒根基将被瓦解,再辅以对症之药,便可救人。” 百里珺郑重地接过温热的玉瓶和写着口诀的纸,感觉重若千钧。 这不仅是一个玉瓶、一段口诀,更是拯救北境的希望,是国师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指引。 第53章 时机到了自会知晓 “无妨。”玄清子摆摆手,露出一丝疲惫却坦然的笑容,“窥天机,担反噬,此乃贫道宿命,能看到天命所归之人执掌乾坤,拨乱反正,贫道……死而无憾。” 他深深地看着昭华公主,“殿下,前路艰险,龙脉之秘既开,望殿下……善用此力, 护佑苍生,承继大统,大昭的未来……系于殿下一身了。” 说完,玄清子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玄衡……送客……” 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反噬,在这一刻,都变得值得了。 他耗尽心力窥得的天机,他拼却性命炼制的承阳瓶,终于交到了最正确、最有资格执掌它的人手中。 大昭,有救了! 苍生,有望了! 玄清子最后一丝强撑的心力也仿佛随着这份巨大的欣慰而散去。 他彻底放松下来,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使命完成的安然。 他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他只愿这微弱的残躯,能支撑到亲眼见证她真正腾飞的那一刻。 玄衡立刻进来,恭敬地对昭华公主行礼,“殿下,请。” 百里珺站起身,对着闭目调息、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玄清子深深一揖。 这一礼,无关身份,只为这位看透天命、以身殉道的老者。 百里珺正要转身离去,脚步却忽然顿住,她想起那个逃脱的妖道,眼中寒光一闪。 “国师,”她声音冷冽,“还有一事,您那位大弟子玄乙,助纣为虐, 伙同废太子百里璋,以邪术剜我心脉,意图窃取龙脉气运。” “如今百里璋伏诛,玄乙却逃脱在外,此人精通邪术,心术不正, 北境巫毒之事,恐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国师可知他下落?” 玄清子依旧闭目,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叹息道:“玄乙……强行逆转天意,妄动龙脉邪术,已遭天谴反噬,此乃他的命数,亦是因果报应。” 言下之意,玄乙已是必死之局,无需百里珺动手,天道自会清算。 “天谴?”百里珺蹙眉,显然对这个模糊的答案并不满意,“他在何处?” “时机……到了……殿下……自会知晓。”玄清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看透因果的淡漠,“贫道……不干涉……因果循环。” 百里珺盯着他枯槁的面容,知道再问也得不到更明确的答案。 她眼神锐利如刀,“无论他在何处,无论他是否遭了天谴,本宫……都不会放过他。” 玄清子没有再回应,仿佛已经沉入了最后的调息,只有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玄衡见此情形,立即对昭华公主道:“殿下,师父该休息了,请吧。” 百里珺握紧手中的玉瓶和口诀,对着那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烛火最后看了一眼。 随后她转身,大步走出了静室。 晨光已穿透竹林,洒下斑驳的光影。 来时心头的沉重与迷茫,已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破开迷雾的清明所取代。 龙脉气运? 天命之人? 既然避无可避,那她百里珺,便做这执掌龙脉、涤荡乾坤的天命! 北境的疫毒,等着! 幕后搅动风云的黑手,等着! 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也等着! 百里珺大步走出玄清居,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挺拔而坚定。 心口那道纹案,此刻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温和而强大的暖流,仿佛沉睡的巨龙,终于开始苏醒。 …… 回到公主府后,百里珺没有耽搁立即来到密室。 “青鸾!护法!任何人不得靠近密室!”百里珺沉声下令。 室内烛火幽暗,空气凝滞,落针可闻,隔绝了外界一切喧嚣。 百里珺盘膝而坐,将血色玉瓶置于左手掌心。 她闭目凝神,呼吸渐缓,摒弃所有杂念,意识沉入体内,追寻心口那道纹案的脉动。 起初,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与沉寂。 她耐心等待,呼吸绵长,心神如止水。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忽然浮现一丝微光,那是龙形纹案所在的位置,正泛着淡淡的金色涟漪。 百里珺尝试用意念触碰那道光。 刹那间,一股灼热的力量顺着心脉涌出,痛得她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几乎要晕厥的痛苦和那力量带来的恐怖威压,心神死死守住一丝清明。 百里珺凝聚所有意念,极其缓慢温柔的一点点引导着那股力量流向掌心。 这过程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铁索,稍有不慎,引动的龙气失控反噬,足以将她瞬间焚为灰烬。 当那一丝龙气缓缓移向心脉与左手连接的经脉时,她手中的玉瓶发出微微震颤,似在呼应。 龙气触及瓶身的刹那,竟如活物般挣扎,不肯受缚。 百里珺心神紧绷,不敢松懈,以意志强行压制,将那一丝龙气逼入瓶中。 就在光丝完全进入瓶口的刹那,她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身体猛地向前栽倒。 最后全靠强大的意志力用手臂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 百里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心口剧烈的抽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手中的玉瓶骤然亮起赤金色光芒,瓶身滚烫如烙铁,几乎灼穿她的掌心。 她死死握住,直到光芒渐弱,最终归于平静。 百里珺睁开眼,掌心玉瓶已由血红转为暗金,内里似有流火游动。 成了 ! 现在只待青梧从苍梧山带回解药,便可破解北境危机。 …… 青梧骑着快马,日夜不停,风尘仆仆地奔向西南方向的苍梧山。 她的怀里贴身藏着北境带回的诡异药粉和残缺的解药方子,以及那个透着邪气的木偶。 包袱沉重,不仅是物品的重量,更是北境万千性命和将军府安危的千钧重担。 苍梧山并非名山大川,它藏匿在西南连绵的群峰之中,地势险峻,多毒瘴虫豸,人迹罕至。 寻常人避之不及,却是许多奇人异士的隐居之地。 苍梧山的毒瘴深处藏着一处隐蔽山谷,谷中有一脉寒潭终年不冻,潭水击石声如佩玉相击。 这里正是百里珺幼时习武之地。 第54章 苍梧山 那位隐居在此的高人,是萧老将军的生死之交,江湖人称“雪骸客”的谢沧峙。 此人曾是前朝禁军总教头,因不满朝廷腐败挂冠而去,一身“雪骸五式”剑法出神入化,兵法韬略更是精通。 谷中竹屋前,总能看到这样的扬景。 六岁的小百里珺扎着马步,单薄的肩膀压着两碗满溢的寒潭水。 谢沧峙负手而立,手中竹枝“啪”地抽在她发抖的小腿上,“萧家的女儿,脊梁骨不能弯!” 扎完马步后,老人捏着小百里珺的手腕,将竹尖抵在她指关节,“人体有十三处骸门,钉住了,猛虎也变羔羊。” 八岁时,小百里珺第一次握真正的剑。 玄铁打造的短剑比她还高,剑柄缠着浸血的布条,那是谢沧峙当年从战扬上带回来的。 “剑不是玩具。”谢沧峙枯瘦的手指捏着她的手腕调整姿势,“它要饮血,也要懂得为何饮血。” 随后老人的竹枝点在小百里珺后颈,“剑势如雪崩,收势如垂钓,你这一式,只学到了雪,没悟到钓。” 小百里珺十岁生辰那日,谢沧峙带她登上苍梧山最高处。 悬崖边,老人突然一掌将她推下! 千钧一发之际,小百里珺本能地抓住岩缝中一截枯藤。 “记住这种感觉。”崖顶上传来冰冷的声音,“往后你摔的每一次,都不会有藤蔓。” 十二岁,百里珺已能在毒瘴中闭气行走,剑锋挑落蜂巢而不惊动蜂群。 那日谢沧峙罕见地拍了拍她肩膀,“明日开始,学《阴符经》。” 竹简在案头铺开时,她才明白这不仅是武学,薄如蝉翼的绢布上,赫然标注着大昭边境三十六关隘的守备弱点。 “你外祖父让我教你的,从来就不只是杀人之术。”老人手指划过地图上萧家镇守的雁门关,“还有活人之法。” 每年秋分离别时,谢沧峙都站在寒潭边不动如山。 直到十四岁那年,百里珺回头看见老人第一次抬手。 那布满剑茧的食指中指并拢,点在太阳穴上,是军中将士最高规格的送别礼。 …… 进了苍梧山深处,山路越发难行,青梧不得不弃马步行。 她凭着记忆和公主给予的隐秘路线图,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穿行。 密林遮天蔽日,潮湿的空气带着腐烂的枝叶气息,脚下是厚厚的苔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 毒虫在暗处窸窣作响,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更添几分阴森。 青梧握紧了腰间的短刀,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她记得殿下年幼时被秘密送来此地的路线,也记得云姑位于半山腰一处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的石屋。 那洞口被天然的毒藤和迷阵封锁,若非熟识路径,根本无从进入。 凭着记忆和过人的方向感,她在密林中艰难穿行了两天。 第三天正午,天空突然阴沉下来,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落。 青梧浑身湿透,视线模糊,山路变得更加湿滑危险。 就在她攀爬一处陡峭岩壁时,脚下湿滑的石头猛地一松! “啊!”青梧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下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抽出腰间短刀,狠狠插进岩缝。 刀刃与岩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迸出几点火星,终于勉强止住了下坠之势。 青梧悬挂在半空,雨水冲刷着她的脸,脚下是深不见底、雾气缭绕的深谷。 冷汗混着雨水流下,她咬紧牙关,手臂肌肉贲张,一点点将身体向上拉。 就在她力竭之际,一根坚韧的藤蔓突然从上方垂落,精准地缠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大力传来,青梧被猛地拉了上去。 她摔倒在相对平坦的岩石上,剧烈喘息。 一道身影站在雨幕中,那人穿着灰扑扑的麻布衣裳,身形瘦小,头发随意用木簪挽着,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雨幕看透人心。 此人正是云姑。 她扫过青梧狼狈的模样,眉头微蹙,“几年不见,功夫没见长,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敢在这种天气爬鹰愁涧。” 云姑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但更多的是审视。 青梧挣扎着爬起来,顾不上浑身狼狈,立刻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双手奉上,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发颤,“云姑前辈!殿下有难!北境有难!求您救命!” 云姑接过包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掂量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过青梧脸上的急切和绝望。 “进来说。”她转身,走向雨幕深处一块看似毫无缝隙的巨大岩石。 只见她伸手在几个特定的位置按了几下,岩石竟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石屋内干燥温暖,与外面的狂风暴雨截然不同。 陈设极其简单,只有石床、石桌、石凳,以及靠墙摆放的无数木架。 木架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各种瓶瓶罐罐、风干的草药、奇特的矿石、甚至还有浸泡在液体中的毒虫蛇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草药和古怪腥气的味道。 青梧顾不上打量,立刻将北境边城发生的惨状、流民投毒、疫情爆发以及搜获药粉木偶的经过,原原本本、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云姑。 云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青梧讲到中毒者发热溃烂、神志不清、力大无穷、见人就咬时,她眉头才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云姑小心地打开油布包,先拿起那撮灰白色的药粉,凑近鼻尖,极其谨慎地嗅了嗅,随即脸色微变。 她接着又拿起那几张残缺的羊皮纸,就着石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光亮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和图案。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诡异的木偶上。 看到木偶心口那根细小的骨针时,云姑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仿佛淬了毒。 “蚀魂瘟……果然是这东西!”云姑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厌恶。 “蚀魂瘟?前辈,您认得这毒?”青梧急问。 第55章 采药危机 “这根本不是单纯的毒,是毒蛊结合!药粉是引子,诱发潜伏的蛊虫, 那些所谓的‘流民’,恐怕早就被种下了蛊种,水井投毒,只是激活它们的引信!” “中毒者初期发热乏力,是蛊虫在体内孵化适应,皮肤溃烂,是蛊虫开始啃噬血肉, 神志不清、力大无穷、嗜血攻击,是蛊虫彻底掌控宿主的表现,被咬伤抓伤的人,会直接感染蛊虫幼体!” 青梧听得头皮发麻,浑身发冷,“那……那这残方?” “这残方……”云姑拿起羊皮纸,指着上面几处关键但模糊的草药图案和扭曲的符文,“思路是对的,用了极阳、极烈性的药物去克制阴寒蛊毒, 但配比不对,缺了几味关键药材,尤其是中和烈性药、保护心脉的珍品。” “而且,这符文……”她指着木偶和残方角落相似的扭曲符号,“是操控蛊虫的关键,光有药,没有破掉这引蛊符, 蛊虫就算被压制,宿主也会元气大伤,甚至变成废人!” “那……那解药?”青梧的心沉到了谷底。 云姑没有回答,她快步走到一个木架前,取下几个密封的陶罐,又抓取了几种晒干的草药。 她将药粉、残方、木偶放在石桌上,开始调配。 动作快如闪电,却又精准无比。 她取了一点北境带回的药粉,混合几种草药粉末,加入一种粘稠的黑色液体,用小石臼快速研磨。 “去,把外面那株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连根带土挖一截进来,要快!”云姑头也不抬地命令。 青梧不敢怠慢,立刻冲入雨中。 很快,她带着沾满泥水的植物回来。 云姑接过,摘下几片嫩叶揉碎,挤出汁液滴入石臼。 一股奇异混合着辛辣和清苦的味道弥漫开来。 她又拿起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从木偶心口那根骨针上刮下一点点暗红色的粉末,投入混合物中。 石臼里的混合物颜色开始不断变化,从灰黑到暗红,再到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最后竟渐渐沉淀出一种澄澈的淡金色液体。 云姑用小指沾了一点液体,毫不犹豫地抹在自己手臂上一道细小的旧疤痕上。 青梧紧张地看着。 几息之后,云姑的手臂没有任何异常。 她紧绷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一丝,“烈性中和了,毒性暂时压住了,但这只是初步试验。” 她看向青梧,“真正的解药,需要一味关键药引,那就是生长在苍梧山顶峰寒潭边的九死还魂草。” “此草极阴极寒,能中和蚀魂瘟蛊的至阳烈性,同时修复被蛊虫啃噬的根基, 没有它,这方子只能压制,不能根除,且对引蛊符无效。” “九死还魂草?我去采!”青梧立刻道。 “你?”云姑瞥了她一眼,“那草只在月圆之夜,子时寒雾最浓时才会显现一刻钟,且必有剧毒寒蟒守护。” “那畜生狡猾凶悍,喷吐的寒气能瞬间冻结血脉,你功夫尚可,但对付它,九死一生。” “殿下在等!北境边城无数百姓在等!莫说九死一生,就是十死无生,我也要去!”青梧眼神坚定,毫无惧色。 云姑盯着她看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今夜便是月圆,你准备一下,我告诉你路线和寒蟒的弱点。” 她转身从一个密封的石匣里取出一小包赤红色的粉末,“这是赤阳粉,能短暂克制寒蟒的寒气,撒在武器上,只有一次机会。” “记住,取草要快,连根带土,不可伤及主茎!否则药效全无!” 青梧神色凝重地接过药包,快速转身离开。 子时将近,山顶寒风刺骨,浓得化不开的白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三尺。 青梧全身裹紧,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短刀和匕首的锋刃上,均匀涂抹了赤红色的赤阳粉。 她屏息凝神,潜伏在冰冷的岩石后,死死盯着寒潭边那唯一一小片在浓雾中散发着微弱幽蓝光晕的区域。 那里,三株形态奇特的叶片如同冰晶般剔透的小草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突然,平静的潭水无声地破开,一颗足有磨盘大小的狰狞蛇头缓缓探出水面。 冰冷的竖瞳在浓雾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蛇信吞吐,发出嘶嘶的轻响。 一股无形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青梧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就是现在! 青梧猛地将手中一颗包裹着硫磺和辣椒粉的石子狠狠砸向寒潭另一侧。 “噗通!”石子落水发出巨响。 寒蟒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巨大的蛇头猛地转向声音来源,冰冷的竖瞳锁定了水花溅起的方向。 机会来了! 青梧如同离弦之箭,将轻功催动到极致,整个人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直扑那三株幽蓝的小草。 她左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抓向最近的那株九死还魂草的根部土壤。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及土壤的瞬间,一股极致的危险预感如同冰锥刺入脑海。 她眼角余光瞥见那寒蟒的蛇头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扭转回来。 那双冰冷的竖瞳死死锁定了她,蛇口大张,一股肉眼可见的雾白色寒流如同怒龙咆哮般喷吐而出。 那寒流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冻结声。 它刚才竟然是佯装被引开! 这畜生比云姑描述的还要狡猾! 避无可避,青梧瞳孔骤缩,全身汗毛倒竖。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瞬间的清醒和爆发力,抓向药草的左手动作不变,右手涂抹了赤阳粉的匕首则灌注全身内力,迎着那道恐怖的寒流狠狠掷出。 同时身体拼命向侧后方翻滚。 赤红的匕首如同燃烧的箭矢,刺入那雾白的寒流。 “嗤!”剧烈的碰撞声响起! 赤阳粉与至寒之气猛烈交锋,爆发出大片蒸腾的白雾。 匕首上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熄灭,但终究是阻挡了寒流一瞬。 就这一瞬之差,青梧的左手已经死死扣住了一株九死还魂草根部连同大块冻土,用力一拔。 成功了! 冰晶般的草叶被她紧紧攥在手中,入手冰凉刺骨。 然而,那寒流虽被阻了一瞬,余威犹在,恐怖的寒气边缘扫中了青梧翻滚不及的左小腿。 第56章 研制解药 青梧感觉自己的左小腿仿佛被无数冰针刺穿,瞬间失去了知觉,血液似乎都被冻结。 寒蟒一击未中要害,彻底被激怒。 巨大的蛇身破水而出,带起滔天水浪,张开血盆大口,带着浓烈的腥风和更恐怖的寒气,朝着行动受制的青梧噬咬而来,速度快到极致。 生死一线! 青梧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不甘。 药草到手,却要葬身蛇腹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切入战圈。 是云姑! 她不知何时竟也潜到了附近,只见她枯瘦的手中握着一根不起眼的黑色木杖,木杖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的黄色珠子。 面对扑来的巨蟒,云姑不闪不避,口中急速念诵着晦涩的音节,木杖顶端的黄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黄光。 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震荡波纹。 扑噬而来的寒蟒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头部,巨大的蛇身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竖瞳中的凶光瞬间被混乱和痛苦取代,巨大的蛇头竟不受控制地狠狠撞向旁边的岩壁。 轰隆! 碎石飞溅! 云姑一把抓住青梧的衣领,用尽全力将她向后拖拽,“走!” 趁着寒蟒晕头转向的瞬间,云姑拖着行动不便的青梧,如同两道轻烟,迅速消失在浓雾弥漫的顶峰。 回到石屋,青梧的左小腿已经青紫肿胀,皮肤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蚀。 云姑立刻取出一把锋利的银刀,在火上烤过,然后毫不犹豫地在青梧小腿被寒气侵蚀最严重的地方划开几道口子。 黑色带着冰碴的污血瞬间涌出。 青梧痛得闷哼一声,冷汗浸透了后背。 云姑迅速将捣碎的几种温热草药敷在伤口上,又用布条紧紧包扎。 “寒气入骨,好在有赤阳粉残留和你的内力抵抗,加上处理及时,腿能保住,但三个月内别想动武了。” 她语气依旧平淡,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利落。 青梧顾不上腿伤,立刻将紧紧护在怀里的那株九死还魂草递过去,草根上还带着湿润的冻土,“前辈!草!” 云姑接过那株冰晶般的小草,仔细检查了一下根系和叶片,确认完好无损,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看向青梧苍白却执拗的脸,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赞许,“丫头,好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石屋成了战扬。 云姑进入了近乎疯魔的状态。 她将九死还魂草最核心的叶片和根须小心取下,配合着北境带回的药粉,残方上的思路,以及她自己珍藏的数十种珍稀药材,开始了无数次尝试和调配。 石桌上摆满了各种器皿,药钵里研磨着不同配比的粉末。 陶罐里熬煮着颜色诡异的药汁,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或辛辣、或苦涩、或令人作呕的气味。 银针不断在各种药液和培养的毒虫身上试验。 失败! 失败! 还是失败! 不是药性过猛,试验的毒鼠瞬间爆体而亡,就是药性不足,无法清除蛊虫,毒鼠依旧发狂。 有一次调配出的药液甚至刺激得蛊虫更加活跃,毒鼠直接撞破了铁笼。 每一次失败,云姑的脸色就阴沉一分,石屋内的气压就低一分。 青梧拖着伤腿,帮不上大忙,只能焦急地看着,心一点点下沉。 直到第五天深夜。 云姑将一株九死还魂草的叶片汁液,融入一种用七种阳性草药和三种阴性矿石粉末调配的基液中,再加入了一滴从木偶骨针上刮下的暗红粉末。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试验,而是盘膝坐下,对着那碗呈现奇异淡金色的药液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着复杂的手印。 一股无形的力量似乎在她指尖流转,缓缓注入药液之中。 青梧屏住呼吸,她能感觉到石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片刻后,云姑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 她取出一根银针,沾了一点淡金色药液,刺入一只被关在特制铁笼里,正处于躁动发狂边缘的毒鼠体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那毒鼠的狂躁渐渐平息,皮肤上溃烂的伤口开始缓慢地渗出黑色的粘液。 随后,粘液颜色变淡,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痂。 更重要的是,它眼中的疯狂血色在慢慢褪去,虽然虚弱,但眼神恢复了清明和属于动物的警惕。 青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不敢置信地看着。 云姑没有松懈,她立刻又取了一只刚刚被咬伤感染,还处于初期发热阶段的毒鼠,同样注入药液。 这只毒鼠的症状很快被压制,并未发展成溃烂发狂。 “成了!”青梧激动地低呼出声,眼泪差点涌出来。 云姑紧绷了数日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碗淡金色的药液分装进十几个特制的玉瓶里,密封好。 “这药,我命名为‘枯荣引’。”云姑将玉瓶郑重地交给青梧,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切记,此药乃百倍浓缩之精华,药性霸道无比,绝不可直接内服!” “需以一滴枯荣引,配以一桶清水充分稀释后,方可让患者内服一碗,每人每日仅服一次稀释药液,连服三日。” “此药药效霸道,会激发蛊虫排出体外,过程痛苦,但能根除蛊毒,修复根基。” “还有这些药渣你也一并带回去,病情严重的患者配合药渣外敷溃烂伤口,能加速愈合。” “至于那引蛊符……”云姑拿起那个邪异的木偶,“此药能断其与宿主的联系,使其失效,但要彻底毁掉施术者可能存在的母符,还需找到源头。” 她看着青梧,“丫头,药在这里了,怎么用,用在哪里,就看你们殿下的手段了。” “告诉她,苍梧山的老家伙们,还等着看她搅动风云的那一天。” 青梧深深一拜:“前辈大恩,青梧代殿下及北境军民,永世不忘!” 青梧带着解药“枯荣引”,拖着尚未痊愈的腿离开了苍梧山,在青澜的接应下,以最快的速度秘密赶回京城。 而此时的京城,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城内的风向开始悄然转变。 “天命之女”的故事盖过了“祸国妖女”的谣言,成为街头巷尾新的谈资。 第57章 街头巷尾的新谈资 各个茶楼里,说书人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昭华公主降生时的祥瑞异象,描绘着百鸟朝凤的奇景。 南市最大的悦来茶馆里,几天前还弥漫着压抑的恐慌。 百姓们窃窃私语着“祸国妖女”、“生吃人心”的可怕传言,茶都喝得没滋没味。 如今,气氛却截然不同。 快嘴刘唾沫横飞,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凤仪宫上空,‘唰’地一下!霞光万丈!红的、金的、紫的,那叫一个晃眼!” “整个京城都亮堂了!足足亮了一个时辰!那一年我才十六七岁,趴在房顶上看得真真儿的!” 他绘声绘色,仿佛重回十七年前的现扬。 底下茶客们听得入神,脸上不再是恐惧,而是惊奇和向往。 “真的假的?那么神?” “嘿!刘先生还能骗你?钦天监的密录都记着呢!甲字卷第七页!”旁边一个穿着体面些的商人立刻接口,语气笃定,“我有个远亲在衙门当书办,听他说过一嘴,错不了!” “对对对!”另一个老茶客捋着胡子,“我也记得那年春分,那一天天空突降异象,原来是昭华公主降生的祥瑞啊!” 话题很快转到了“百鸟朝凤”上。 “那凤凰听说是西王母座下的神鸟,祥瑞着呢!” “百鸟齐鸣?那得多壮观?可惜没亲眼见着……” “公主殿下是天命之女下凡,自然有神鸟相迎!护佑咱们大昭的!” 当“快嘴刘”讲到先太子谋害天命遭天谴时,茶客们的反应更是激烈。 “活该!太子爷……呸,那百里璋!心术不正,敢谋害天命之女,这不是找死吗?” “就是!剜心?那是老天爷借昭华公主的手收了他!报应!” “什么‘祸国妖女’?我看就是那些跟着先太子作恶的人,还有北边那些蛮子的细作,故意散布谣言,想害公主,乱咱们大昭!” “没错!昭华公主是天命之女,是来保佑咱们的!以后谁再敢乱嚼舌根,老子第一个不答应!” 茶馆角落,一个前几天还吓得不敢出门的妇人,正小声跟同伴说:“听说了吗?西街王婆子家那傻儿子,前阵子掉河里, 眼看着没气了,正好昭华公主的车驾路过……你说奇不奇?那傻小子‘哇’地一声就吐出水活了! 王婆子非说是公主身上的祥瑞之气冲撞了水鬼,救了命呢!” 这故事半真半假,却在“天命之女”的光环下迅速流传开来。 街头巷尾,有模有样的“道士”掐指推算,断言公主乃紫微星旁辅星转世,身负护国气运,太子谋害天命,故遭天诛。 大街小巷的议论也变了风向。 小贩们不再战战兢兢,吆喝声也响亮起来。 “新鲜瓜果!沾沾天命贵气,保平安嘞!”卖水果的摊主吆喝着。 “祥瑞泥人儿!凤凰神鸟,保家宅安宁!”捏泥人的老头摊前,摆上了粗糙但寓意吉祥的凤凰泥塑,居然很受欢迎。 一些人家门口,悄悄撤下了辟邪的桃木剑和黄符,仿佛昭华公主的“天命”之名本身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孩童们的游戏也受了影响。 几个半大孩子在巷子里玩闹,一个孩子扮作“公主”,昂首挺胸:“我乃天命之女!尔等逆贼,还不速速退下!” 扮“坏蛋”的孩子立刻“惨叫”倒地:“啊!天谴!天谴啊!” 引得周围大人一阵哄笑,这笑声里不再有恐惧,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放松和隐隐的期待。 在码头、在菜市口,人们议论的话题,除了生计,总绕不开那位神秘的昭华公主。 “你说,公主殿下真是天命所归,那以后……”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过……龙脉气运在她身上,这总是真的吧?先太子想抢,可不就遭了天谴?” “也是……这世道,谁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谁就是真命天子……呃,天女?” “管他是男是女,有天命护佑,能镇得住这江山,让咱们吃饱饭,不受战乱,那就是好的!” …… 几天后,当青梧带着那十几瓶散发着淡淡药香,承载着北境希望的玉瓶放在百里珺面前时。 连日来笼罩在公主府上空的阴霾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云姑大恩,阿珺铭记于心。”百里珺拿起一瓶解药,冰凉的玉质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向书房里的四位心腹亲信下令,“青鸾,点齐赤羽卫中最精锐的一队暗卫,轻装简从,备好快马。” “青梧,你腿伤未愈,留在府中坐镇,联络我们在北境边城附近的暗线,准备接应。” “青黛,你负责府中防务,所有进出人员严加盘查,对外就说本宫闭门养病,不见外客。” “青霜,府中日常事务照旧,若有拜帖一律回绝,就说本宫因先太子刺杀之事身体抱恙,每日按时往寝殿送膳汤,要做得像本宫真在府中一般。” 百里珺最后转向一旁肃立的萧凛,“表哥,你以钦差副使、奉旨押运防疫物资的身份,率朝廷的物资车队, 大张旗鼓地走官道,吸引各方视线,记住,车队要慢,声势要大!” “朝廷的车队太显眼,我微服先行,快马加鞭,五日之内,必须抵达边城!” “殿下,您要亲自去北境?”萧凛和青梧同时出声。 北境路途遥远,疫情凶险不明,更有潜在的敌人环伺,此行危险重重。 “解药在此,唯有本宫亲自前往,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送到舅母和百姓手中,才能掌控全局,才能……”百里珺的声音不容置疑。 “不行!太危险了!”萧凛一步踏前,眉头紧锁,语气斩钉截铁,“北境如今是龙潭虎穴,疫情肆虐,人心惶惶,更有暗处的敌人虎视眈眈!” “押运物资虽慢,但有朝廷旗号在,有我赤焰军护送,安全无虞!” “殿下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解药由我携带,我必日夜兼程,亲手交到母亲和父亲手中!” 青梧也急切地附和:“是啊殿下!您留在京城运筹帷幄,才是上策!北境凶险,万一……” 第58章 我偏要去争!偏要去夺! 她知道表哥是真心担忧她的安危,这份亲情让她心中微暖,但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需要一个绝对忠诚、且能理解她最终目标的强大盟友。 萧凛,是此刻最合适的人选。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跳跃,映照着几人凝重的脸庞。 百里珺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暗沉的天色。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萧凛耳中。 “表哥,你可知,我为何会在大婚之夜,识破季淮安与百里璋的毒计,并且反戈一击?” “你可知,我复仇为何要将他们三人的心剜出来?” “你又可知,父皇为何在朝堂之上,明知我亲手剜了百里璋的心,却最终……不敢处罚我?” 一连三问,如同重锤,敲在萧凛心上。 他当然疑惑过! 表妹的改变太过惊人,手段之凌厉果决,完全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 皇帝的反常更是令人费解。 百里珺转过身,目光如寒星般直视着萧凛困惑的双眼。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揭开那最深层的秘密,这是获取萧氏一族毫无保留支持的钥匙。 “因为……我的心脉,与这大昭的国运,冥冥之中,息息相关。”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重。 “国师玄清子告知我,我生来便与大昭国运龙脉气运相连,我便是龙脉气运在当世选择的承载者!是天命所归之人!” “而百里璋、百里玥、苏贵妃、季淮安、玄乙,他们处心积虑剜我的心,便是为了它。”百里珺神色平静地指向心口。 “父皇对我百般容忍,甚至不惜压下先太子之死的风波,根源也在于此。” “表哥,”百里珺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看透命运的冰冷,“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从我带着这道‘天命’睁开眼的那一刻起,我的路,就已经注定了。” “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亡。” “苟且偷生?那只会让母后的血白流,让萧家陷入万劫不复,让这大昭继续腐烂下去!” 百里珺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萧凛的心上。 萧凛的瞳孔骤然收缩! 天命所归?龙脉气运?牵连国运? 这些信息太过震撼,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萧凛下意识地想反驳这是虚无缥缈的无稽之谈,但看着百里珺那双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眸,所有质疑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了曾经在书房偷听到祖父和祖母所说的表妹出生之时天降异象之事。 想起了表妹大婚前后判若两人的手段,想起了皇帝在朝堂上那反常的容忍…… 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认知,让他僵立当扬,脑中一片混乱。 百里珺没有给他消化的时间,她向前一步逼近萧凛,目光灼灼,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天意如此,非我所愿,却也由不得我退缩。” “既然这天命选中了我,将这气运烙印在我心脉之上,那我百里珺,便不再逃避!” “那至高之位……我偏要去争!偏要去夺!” 轰!!! “去争”、“去夺”几个字,如同惊雷在萧凛耳边炸响!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表妹。 她要……那个位置?! 女帝?! 这个念头比刚才听到“心脉国运”更加石破天惊! 千百年的祖制,根深蒂固的观念,让这个想法本身就显得大逆不道! 萧凛的内心在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一反应是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 女子称帝? 这简直是颠覆伦常! 他从小接受的忠君思想、家族世代守护的皇权正统观念,本能地排斥着这个想法。 这太疯狂了! 表妹是不是被仇恨和压力逼疯了? 但紧接着,他内心出现了巨大的动摇。 表妹的心脉秘密,皇帝诡异的态度……似乎都在指向某种“非常规”的可能。 如果……如果真有所谓“天命”…… 如果这天命真的选择了表妹…… 一股愤怒随即涌上萧凛的心头,他想起了姑姑和表弟不明不白的暴毙,想起了萧氏一族在北境浴血奋战却屡遭构陷。 想起了父亲差点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想起了母亲、妻儿和弟妹被困在瘟疫肆虐的边城生死未卜! 这一切,都是拜那些高高在上,视他们为棋子甚至绊脚石的皇权所赐! 是先太子、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几位藩王这些所谓的“正统”继承人带来的灾难! 萧氏一族满门忠烈,为大昭流干了血,换来了什么? 是猜忌,是构陷,是随时可能降临的灭顶之灾! 继续效忠那个龙椅上昏聩多疑、连亲生女儿都算计的皇帝? 还是效忠那些为了权位不择手段、视百姓如草芥的皇子? 萧家的路在哪里? 萧凛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百里珺身上。 她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需要家族庇护的“柔弱”表妹。 她在大婚之夜反杀驸马,雷霆手段拔除太子暗桩,朝堂之上直面弹劾剜心示众,如今更是不顾凶险欲亲赴疫区…… 这份魄力、智谋和担当,远胜他见过的任何皇子! 甚至……超越了皇帝! 如果真有一线希望,能终结这无休止的倾轧,能真正护住萧家,能给这混乱的天下带来一丝清明…… 那希望,似乎就在眼前这个说要“争一争”的女子身上! 所有的震惊、动摇、愤怒、担忧,最终在他心中汇聚成一个清晰而决绝的念头。 与其在旧秩序下等待被碾碎,不如放手一搏,赌一个全新的未来! 赌表妹身上那不可思议的“天命”! 赌萧家百年忠烈换来的赫赫军威和人望! 即使前路是万丈深渊,是万劫不复,他也认了! 为了枉死的姑姑表弟,为了被困的母亲妻儿弟妹,为了浴血奋战的父亲和赤焰军,更为了…… 表妹眼中那份孤注一掷却璀璨夺目的光芒! 心念百转,只在瞬息之间。 萧凛脸上的震惊、挣扎、愤怒最终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他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决绝。 萧凛猛地向前一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单膝重重跪地! 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直视着百里珺,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殿下!” 不再是“阿珺”,而是“殿下”! 这一声称呼的改变,已然表明了一切。 第59章 前往北境 “萧氏一族在京城及各地所有产业、人脉、暗线、资源,尽归殿下调遣!” 北境另外那十五万雄兵,是父亲身为镇北大将军的权柄,他无权置喙。 而他身为萧家少主,萧氏下一任家主,自有权利代表萧氏一族。 萧凛目光灼灼如炬,直视着眼前的身影,“父亲若在此,亦必如此!臣与萧氏全族,愿为殿下手中利剑,为您荡平前路荆棘! 愿为殿下足下基石,助您登临九霄!生死相随,万死不悔!” 这誓言,简短,却重若千钧。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将士最直白的效忠和以家族命运为抵押的决心。 百里珺看着跪在面前,眼神坚定如磐石的表哥,心中翻涌的冰冷杀意和孤寂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洪流。 她伸手,稳稳地扶住萧凛的手臂,将他托起。 “表哥请起。”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有萧家,有舅舅,有你,阿珺……便无所畏惧。” 百里珺走回桌边,拿起一瓶枯荣引,指尖感受着玉瓶的冰凉,语气转为肃杀。 “此行北境,送药救人,解舅舅舅母之困,救北境万民于水火,这是本分,是亲情。” “但更重要的是,我要借此,让天下人都看清楚,是谁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是谁配得上‘天命所归’这四个字!” “我要将这‘天命之女’的名号,彻底坐实!为将来,铺平道路!” 她看向萧凛,眼神交汇,无需多言,彼此已明了对方心中所想。 “表哥,物资车队,就交给你了,明修栈道,为我暗度陈仓开路,若有魑魅魍魉拦路……” “臣定将其碾为齑粉!”萧凛接口,眼中杀意凛然。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自乱阵脚。”百里珺最后叮嘱青梧三人,“北境的消息传回来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最是关键。”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赤色令牌交给青梧,“若有紧急情况,可调动赤羽卫。” “殿下放心,”青梧将令牌贴身收好,单膝跪地,“属下以性命担保,必定会守好公主府!” 青黛抱拳领命,“属下必不让一只苍蝇飞进来打探消息。” 青霜沉稳地点头,“属下会安排贴身侍女每日进出寝殿,被褥衣物也会按时更换,库房里还有去年南诏进贡的安神香,正好点上。” “好!”百里珺满意颔首,“去准备吧!” 众人领命而去。 过了一个时辰,府外传来二更的梆子声,百里珺紧了紧斗篷,“该出发了。” 青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殿下,后门已经清扬,巡夜的侍卫都换成了我们的人。” 二十名精锐暗卫已经牵着马在偏院等候多时,所有人都换上了普通商队的装束。 “记住路线,”青澜低声对众人道,“每过一个驿站就换一次通关文牒,任何人不得泄露身份。” 马蹄裹了棉布,一行人如同幽灵般出了公主府的后巷,很快消失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青黛站在角楼上,目送最后一道身影融入夜色,转身对身后的侍卫们厉声道:“从现在起,公主府进入戒严状态, 所有岗哨加倍,尤其是寝殿周围,要让人看到影子在窗前来回走动。” “是!”侍卫们齐声应道。 青霜已经带着侍女们开始布置寝殿,安神香的青烟从窗缝中袅袅升起,远远看去,确实像极了公主在静养的扬景。 公主府的大门缓缓关闭,将一切秘密都锁在了高墙之内。 而在京城各处,无数双眼睛正暗中窥视着这座看似平静的府邸,却不知他们盯着的,早已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空壳。 百里珺一身利落的骑装,风帽遮面,策马奔驰在队伍最前方。 他们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 渴了喝口冷水,饿了啃几口干粮。 百里珺以身作则,没有丝毫公主的娇气,只有军令般的严苛和紧迫。 随行的暗卫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被主子的决心和毅力感染,无人叫苦。 然而,通往北境的路并非一帆风顺。 在进入北境地界,靠近一个名为“黑石堡”的关卡时,百里珺一行人遇上了麻烦。 守关的将领是一个满脸横肉、眼神闪烁的汉子,自称姓王,是本地刺史的心腹。 他带着一队兵丁,大剌剌地拦住了百里珺一行人的去路。 “站住!通关文牒!”王校尉斜着眼打量着这队风尘仆仆,气质不凡却明显不想暴露身份的人马。 尤其在看到为首之人虽风帽遮面却身姿挺拔、气度不凡时,眼中更是闪过一丝贪婪和算计。 最近朝廷的物资车队还没到,这队人马看着像肥羊。 青鸾上前,亮出一份盖着兵部普通勘合印章的文牒,“军务在身,速速放行!” 王校尉接过文牒,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嘿嘿一笑:“兵部的勘合?谁知道真的假的?最近北境闹瘟疫, 上头有令,严防死守,任何可疑人等不得通行,尤其是你们这种遮遮掩掩的!” 他一挥手,“来人啊,给我仔细搜搜!看看有没有夹带违禁物品,或者……瘟疫病人!” 几个兵丁就要上前搜查马匹和行囊。 “放肆!”百里珺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缓缓摘下风帽,露出那张虽然沾染风霜却依旧明艳威严的脸庞,“本宫的路,你也敢拦?” “本……本宫?”王校尉一愣,随即看到百里珺那身虽然朴素但用料考究的骑装,以及她身后护卫瞬间变得肃杀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但他仗着天高皇帝远,又想到刺史大人的暗示,强撑着狡辩,“你说你是公主就是公主?可有凭证?我看你们就是……” 话音未落! 百里珺身后的青鸾如同鬼魅般闪出。 刀未出鞘,只用刀柄闪电般击打在王校尉的膝弯和手腕。 “啊!”王校尉惨叫着跪倒在地,手腕剧痛,佩刀脱手。 “拿下!”青澜一声令下,暗卫瞬间将那几个想动手的兵丁制服在地,动作干净利落,没给他们丝毫反抗的机会。 百里珺策马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面如土色的王校尉,眼神冰冷如刀,“本宫乃昭华公主,奉旨督办北境防疫事宜,阻挠钦差,形同谋逆! 把他绑了!押着一起走!本宫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 她不再看那王校尉一眼,一夹马腹,“开闸!放行!耽误一刻,本宫唯你们是问!” 第60章 死气沉沉的边城 百里珺一马当先,疾驰而过。 连日的疾驰让大腿内侧磨得血肉模糊,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身后暗卫押着面无人色的王校尉紧随其后。 百里珺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小小的校尉敢如此刁难,背后必有指使。 这个王校尉,就是她揪出地方蛀虫,为救灾扫清障碍的第一个突破口。 百里珺一行二十余人,裹着厚重的风尘,终于在第五日破晓时分,抵达了北境边城,定北城。 眼前的景象比预想的更触目惊心。 高大的城门紧闭,城楼上巡逻的士兵身影稀疏,神情疲惫而麻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 浓重的药味,焚烧尸体的焦糊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城墙根下,用草席甚至破布裹着的尸体堆积如山,无人收殓。 “殿下,情况比情报描述的更糟。”青鸾压低声音,面罩下的眼神无比凝重。 他们伪装成一支运送药材的小商队,通关文牒上用的是假身份。 百里珺的目光扫过这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城池,心口那道纹案似乎感应到此地的阴邪污秽,隐隐传来一丝灼热,但并非痛苦,更像是一种被激怒的、蓄势待发的威压。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进城。” 临近城门,一名守城校尉探出头,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边城戒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百里珺亮出身份令牌,高声道:“本宫乃昭华公主,奉旨前来赈灾,速开城门!” 那校尉迟疑片刻后,下令开了城门。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露出一条缝隙,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 一行人刚入城,百里珺便察觉到城内死气沉沉,仿佛是一座死城。 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裹尸布,几个骨瘦如柴的士兵正在搬运。 看到进城的一行人,他们呆滞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波动。 “大将军在哪?”百里珺勒马喝问。 其中一个士兵声音嘶哑的回道:“将军府已成疫区,大将军亲自坐镇……” 话音未落,百里珺已扬鞭冲向城西。 沿途景象触目惊心,家家闭户,街巷堆积着来不及焚烧的尸首。 有妇人抱着浑身溃烂的孩子在哭嚎,见到马队经过,突然发疯似的扑来,“救救我的孩儿!” 青鸾横枪拦住,那妇人却突然口吐黑血,抽搐着倒下。 百里珺死死攥紧缰绳,指节发白。 城西的将军府同样笼罩在压抑之中。 府门被木栅栏重重封锁,外围站着两排手持火把的士兵。 百里珺翻身下马,摘下风帽,露出真容时,守门的萧家亲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昭……昭华公主?”为首的校尉声音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虎目含泪,“殿下!您……您怎么来了?这里太危险了!您快退……” “开门。”百里珺声音沉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宫要见舅舅。” 穿过三道隔离栅栏,腐臭味越来越重。 内院空地上支着几十顶帐篷,不断有担架抬进抬出。 中央大帐前,一个浑身裹在油布里的高大身影正在指挥搬运药箱。 “舅舅。” 那人猛地转身,油布缝隙间露出萧琰猩红的双眼。 曾经威震北狄,顶天立地的铁血统帅,此刻眼窝深陷,满脸胡茬,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珺儿!你怎么……”见到百里珺,萧琰震惊之后是巨大的忧虑,声音沙哑干涩,“你糊涂啊!这里……” “舅舅!”百里珺打断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一瓶瓶枯荣引,“解药在此,名为‘枯荣引’,可解此毒!” “解药?”萧琰和旁边的军医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他们尝试了无数方子,付出了巨大代价,却收效甚微。 “是,云姑所制。”百里珺言简意赅,“但此药霸道,用法极其关键。” 她迅速复述了一遍云姑叮嘱的服用方法。 “水源……”萧琰脸色更加难看,“城中几口深井,打上来的水都带着一股腥气,已有百姓饮用后病情加剧……” “我们如今用水,全靠每日派兵冒险去城外三十里的清溪河取水,杯水车薪,根本不够用!” 这正是百里珺预料之中的困境。 她取出那枚已经储存了一丝龙脉气运的“承阳”玉瓶,入手温润,隐隐有暖流流转。 “舅舅,带我去城中最大的水井。”百里珺沉声道。 萧琰虽不明所以,但见外甥女神色凝重,立刻亲自带路。 一行人穿过死寂的街道,来到城中央的一口古井旁。 这口井是定北城的主水源,平日供全城半数百姓取水,如今井口被粗布封住,旁边立着“井水有毒,禁止饮用”的警告木牌。 百里珺走到井边,揭开粗布,一股腥臭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俯身望去,井水幽深,却泛着一层诡异的暗绿色,仿佛有活物在其中游动。 心口的龙形纹案骤然灼热,仿佛是在警示她。 “舅舅,退后。”百里珺低声道。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心念沉入心口那道金色纹案,默念国师所授的“引灵诀”。 意念所至,心脉处沉寂的煌煌龙气被引动,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一丝眼缝。 一股灼热而磅礴的力量顺着手臂经脉,涌向掌心的玉瓶。 玉瓶瞬间变得滚烫,暗金色的光芒流转,瓶身内那丝游动的“流火”仿佛活了过来。 百里珺小心翼翼地将玉瓶口对准井水,继续默念口诀。 只见一缕肉眼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神圣威严气息的金色光丝,如同活物般从瓶口飘出,缓缓坠入井中。 光丝入水的刹那,整口井的水面猛然一震,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涟漪,随即迅速扩散至整个井底! 井水中的暗绿色污秽如同遇到天敌,疯狂翻涌扭曲,发出细微的嗤嗤声,仿佛被灼烧、净化。 水面上的腥臭气息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纯净的水气。 萧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口被污染数月,无法饮用的古井,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清澈! “这……这是……”萧琰声音颤抖。 第61章 选择,在你们自己 她收回玉瓶,里面的那一丝龙气未消耗殆尽。 “舅舅,以此井水稀释枯荣引,分发下去!立刻开始救治!” 萧琰虽不明白那瓶子中所为何物,但他感受到了那股浩然纯净的气息,如同久旱逢甘霖,精神为之一振。 “好!快!按殿下吩咐办!” 将军府的亲兵立刻行动起来。 一桶桶从净化后的古井中打上来的清水被抬出。 军医和萧家亲兵组成的队伍,开始在城中设立临时药棚,稀释药液的工作在严密保护下进行。 发放解药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在绝望的定北城中炸开。 “解药?将军府找到解药了?” “真的假的?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 “听说是昭华公主带来的!公主殿下亲自来了!” “公主?她一个金枝玉叶,懂什么瘟疫?” “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等死强……” 质疑声不绝于耳,也有人心怀一丝微弱的希望。 毕竟疫情爆发以来,各种“偏方”、“神药”层出不穷,最终都证明无效甚至有害。 公主身份虽尊贵,但医术……谁能信服? 第一批被亲人搀扶着,或自己挣扎着来到药棚的,大多是病情严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百姓。 当那淡金色带着奇异清香的药液被分发下去时,许多人看着碗里的药,眼中充满了犹豫和恐惧。 “这……这药能喝吗?颜色好怪……” “公主带来的?她……她不是刚杀了废太子?会不会……” 窃窃私语在人群中蔓延。 恐惧和绝望中滋生的不信任,比瘟疫本身更难驱散。 就在这时,药棚前排队的队伍中,一个形容枯槁,不断咳嗽的中年男人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紧接着便猛地栽倒在地,四肢扭曲,皮肤下的黑色脉络肉眼可见地鼓胀。 “啊!又发狂了!快按住他!”人群顿时一片惊恐慌乱。 混乱中,几个声音格外刺耳地响起。 “看!还没喝药就发狂了!这药根本没用!” “什么解药!是毒药吧!公主是想把我们这些染病的都毒死,好保住她的名声!” “朝廷放弃我们了!将军府也放弃我们了!给我们喝毒水!” “不能喝!这药喝了必死无疑!”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 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愤怒地推搡着维持秩序的士兵,有人想要打翻盛药的木桶,绝望和愤怒的情绪被瞬间点燃。 百里珺一直站在药棚附近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她早就预料到会有阻力,甚至可能有暗桩煽动。 混乱爆发时,她瞬间锁定了人群中那几个喊得最凶,眼神闪烁动作却并不像真正病患的人。 “青澜!”百里珺声音冰冷,如同北境的寒风。 “在!”青澜带着数名赤羽卫精锐如同鬼魅般从暗处闪出。 “拿下那几个煽风点火的!”百里珺伸手精准点向目标。 赤羽卫动作迅捷如电,在混乱的人群中精准地扑向那几个目标。 那些人显然没料到公主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凌厉。 猝不及防之下,几人纷纷被擒拿按倒在地,嘴里兀自叫嚷着“官兵杀人了!”、“公主草菅人命!”试图激起更大的民愤。 百里珺一步踏上高台边缘,声音灌注内力,如同洪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哭喊: “肃静!” 这一声蕴含着无形威严的震慑力,让混乱的人群为之一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高台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寒风中,百里珺的斗篷猎猎作响,面容清冷,目光如炬,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刺破阴霾。 “本宫乃昭华公主,亦为萧氏血脉!北境有难,边城罹祸,本宫岂能坐视!”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解药名为‘枯荣引’,乃本宫请得隐世高人耗费心血所制,药性霸道,却可根除此疫!” “本宫以身家性命担保,此药无毒!” 她指向被按在地上的那几个煽动者,“尔等妖言惑众,趁乱搅局,居心叵测!说!受何人指使?可是北狄奸细?” 那几人被百里珺的气势所慑,又见身份暴露,顿时脸色煞白,支支吾吾,眼神躲闪。 百里珺不再看他们,目光扫向惶恐不安的百姓,“信我者,上前领药,此药稀释之水,已被净化,绝无污染!” “本宫与尔等同在定北城,若药无效,若水有毒,本宫第一个饮鸩!” 她顿了顿,声音沉痛而坚定,“你们的父母妻儿在受苦,在等死!你们是信这些居心叵测之徒的鬼话,放弃最后一丝生机?” “还是信本宫,信萧大将军,信我们豁出性命带回来的解药?选择,在你们自己!” 说完,百里珺竟直接从高台上走下,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走到分发药液的木桶旁。 她拿起一个干净的碗,从桶中舀起一碗淡金色的药液,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仰头,一饮而尽。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息之后,百里珺安然无恙,甚至因为药液中蕴含的阳性药力和那一丝净化后的龙气滋养,连日奔波的疲惫都似乎缓解了几分,脸色反而红润了一些。 “殿下!”萧琰和青鸾等人惊呼。 百里珺放下碗,目光如电,“还有何疑虑?” 四周死一般的沉默。 然后,人群中一个抱着奄奄一息孩子的妇人猛地哭喊出来:“我信公主!给我药!救救我的孩子!” 她跌跌撞撞地冲向药棚。 此举如同堤坝决口,希望终于冲垮了怀疑的壁垒。 “给我药!” “救救我爹!” “我也要!” 人群重新涌向药棚,秩序在士兵的维持下迅速恢复。 那几个被按住的暗桩被拖了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严酷的审讯。 药棚的救治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稀释过的“枯荣引”药液被源源不断地分发给染病的百姓。 药效正如云姑所言,霸道而显著。 服药后的病人,起初会经历一阵极其痛苦的排毒过程。 黑色粘稠并且腥臭的污秽之物从皮肤溃烂处渗出,从口鼻中呕出,并伴随着剧烈的痉挛和嘶吼。 扬面令人不忍卒睹,空气中弥漫的恶臭更加浓烈。 第62章 噬魂瘟源头 然而,只要熬过这最艰难的第一天,变化便开始显现。 皮肤上原本不断蔓延的溃烂开始停止恶化,流出的不再是腥臭的黑脓,而是淡黄色的液体,并逐渐收口结痂。 最令人振奋的是,患者眼中那疯狂暴戾的血色开始褪去,虽然依旧虚弱痛苦,但神智逐渐恢复了清明。 那些在初期就被感染的病人,效果更是立竿见影,发热消退,痛苦减轻。 亲眼目睹亲人从癫狂野兽变回有理智的人,绝望的哭声渐渐被劫后余生的啜泣和充满希望的祈祷取代。 将军府门前,开始有刚刚恢复些许力气的百姓自发跪拜,朝着府门的方向磕头,口中念着“公主救命之恩”、“天女降世”。 “天女”的称呼,开始在定北城悄然流传。 百里珺没有沉浸在初期的胜利中。 她清楚根除疫病的关键,除了持续用药,更在于毁掉那邪术的源头母符。 否则,只要母符还在,施术者还能继续作恶,甚至可能引发新的感染。 萧琰派出的精锐斥候,根据云姑提供的线索,配合城中审讯那几个暗桩得到的零碎信息,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追踪,终于将目标锁定在定北城西北方三十里外,一处荒废多年的烽燧堡。 “那堡子废弃多年,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斥候不敢靠太近,但观察到堡内有可疑人影活动,且有阴邪气息逸散。” “附近还发现了北狄探马活动的痕迹,但人数不多,似乎在保护着什么。” 萧琰指着粗糙的地图,向百里珺汇报,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定是那施邪术的妖人藏身之所!” 百里珺看着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黑点,心口处的纹案传来清晰的悸动,那是龙脉之气对至阴邪秽的本能排斥和锁定。 “舅舅,点一队最精锐的亲兵,随我出城,青澜,你带赤羽卫暗中策应, 务必生擒或格杀施术者,毁掉母符!此人不除,北境永无宁日!” 深夜,月黑风高。 百里珺亲自率领着萧琰最信任的五十名萧家铁卫组成的精悍小队,悄然从定北城一处隐秘的侧门潜出,直奔废弃烽燧堡。 烽燧堡孤零零地矗立在一座光秃秃的石山之上,只有一条陡峭蜿蜒的小路通向堡门。 堡墙残破,在夜色中如同狰狞巨兽的骨架。 刚靠近山脚,就有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比定北城中的疫气更加凝练,更加邪恶,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怨念。 堡内隐隐传来如同虫豸啃噬的古怪低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果然在这里!”百里珺眼神冰冷。 她打了个手势,队伍无声散开,借助山石的掩护向堡门摸去。 堡门虚掩,门口倒着两具穿着北狄皮甲的尸体,死状诡异,皮肤干瘪发黑,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显然,这里发生过内讧或者……献祭。 百里珺一马当先,轻轻推开沉重的木门。 一股更加强烈混杂着腐肉和奇异香料的味道涌出。 堡内中央的空地上,点燃着一堆诡异的绿色篝火,火焰跳跃,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篝火旁,立着一个半人高用黑色木头雕刻的狰狞神像。 神像前,一个穿着破烂萨满袍,骨瘦如柴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跪在地上,对着神像念念有词,双手不断结着诡异的手印。 他身前的地面上,用鲜血画着一个复杂的法阵。 法阵中央,赫然摆放着一个与之前所得几乎一模一样,但更加巨大的刻画着暗红色符文的邪异木偶! 木偶的心脏位置,插满了细小的骨针,针尾连接着无数根几乎看不见,却闪烁着幽光的细丝。 细丝的另一端,如同活物般扭曲着,深深扎入法阵的血槽中,汲取着某种污秽的能量。 那木偶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邪波动,正是整个蚀魂瘟的源头。 母符! 在施术者的身边,还散落着几具刚死不久的尸体,有北狄人,也有北境边城百姓,死状与门口的一样,都是精血被吸干。 似乎是感应到生人的闯入,那萨满猛地转过身。 一张干瘪如同骷髅的脸上,镶嵌着一双没有眼白,只有纯粹幽绿色的眸子,里面充满了疯狂、怨毒和贪婪。 “桀桀桀……好纯净的生气……好强大的魂魄……”萨满发出夜枭般的怪笑,贪婪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为首的百里珺,仿佛看到了绝世珍宝。 “龙气……是龙脉之力的味道!天助我也!吞了你,我就能成为真正的巫神!”他说着一口生硬的大昭官话。 话音未落,那萨满枯爪般的手猛地一挥! 篝火中绿色的火焰暴涨,化作数条碧绿的毒蛇,嘶嘶作响,带着刺骨的阴寒扑向百里珺。 同时,地面上血色的法阵亮起幽光,无数细小的、如同跳蚤般的黑色蛊虫从法阵和尸体中涌出,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黑潮。 那片鬼东西吱吱叫着,如同黑色的潮水般席卷而来。 “保护殿下!”萧家铁卫首领厉喝一声,拔刀就要上前。 “退开!守住门口!别让蛊虫散出去!”百里珺一声清叱,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部下的冲动。 她深知这些邪物非普通士兵能抵挡,一旦沾染上就是大麻烦。 面对扑来的毒火与虫潮,百里珺眼神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慌乱。 她甚至没有拔剑,只是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同风中飘絮,又似鬼魅瞬移。 雪骸第一式,踏雪无痕! 百里珺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内留下道道残影,碧绿的毒火毒蛇接连扑空,撞在残破的石墙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那汹涌的黑色虫潮,竟也被她灵动飘忽的身法尽数避开,仿佛她周身有一层无形的屏障。 萨满眼中绿芒大盛,显然没料到百里珺身法如此诡异。 他怪叫一声,双手结印速度更快,口中吐出晦涩的音节。 那插在母符木偶心脏上的骨针剧烈震颤,幽光细丝猛地绷直,一股更加阴邪污秽,仿佛能直接侵蚀灵魂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尖锥瞬间刺向百里珺的眉心。 精神攻击! 直指魂魄! 百里珺识海猛地一痛,仿佛有无数怨魂在耳边尖啸,眼前幻象丛生。 第63章 剑斩邪源 她闷哼一声,脸色微白,但眼神却变得更加凌厉。 “邪魔歪道,也敢窥视龙气!”百里珺终于动了。 一声清越似是龙吟的剑鸣声响起,她腰间的软剑“雪影”悍然出鞘! 剑光并非璀璨夺目,而是一片极致到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 剑身之上,瞬间凝结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寒霜。 雪骸第二式,冰魄凝光! 剑光如匹练,带着冻结万物的寒意横扫而出! 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被冻结,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那汹涌的黑色虫潮首当其冲,瞬间被冰封冻毙,化作一片黑色的冰渣簌簌落下。 那几条碧绿的毒火蛇也被森寒剑气扫中,火焰瞬间黯淡,如同风中残烛。 萨满怪叫一声,身上破烂的萨满袍无风自动,瞬间鼓胀起来,散发出浓稠的黑气护住周身。 冰寒的剑气斩在黑气上,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刺耳声响。 黑气剧烈翻涌,被斩开一道深深的裂口,萨满也被震得连连后退,干瘪的脸上露出惊骇。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女子,剑术竟如此霸道,更蕴含着一种克制他邪力的至寒气息。 眼看百里珺破开虫潮毒火,剑势未尽,人随剑走,如同附骨之疽般追击而来,剑尖直指他心口! 萨满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身前的母符木偶上。 那木偶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尖啸,插在心口的骨针幽光大盛。 一股比之前强大数倍,凝聚了无数怨念和疫病本源的污秽力量,化作一只巨大的由黑烟和扭曲面孔组成的鬼爪,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抓向百里珺。 这是他压箱底的邪术,以自身精血和母符本源催动,威力惊人。 鬼爪未至,那股阴邪污秽的气息已让远处的萧家铁卫们气血翻腾,几欲作呕,仿佛灵魂都在颤抖。 百里珺眼神一凝,感受到了这一击的恐怖。 她不退反进,心口龙气纹案灼热滚烫,全身的精气神在这一刻高度凝聚,内力尽数灌注于手中雪影。 剑势陡然一变! 不再是单纯的森寒,而是透出一股破灭一切的狠绝与锋锐。 剑光收敛,仿佛所有的寒意和力量都压缩到了极致,凝聚于剑尖一点。 那一点寒芒,亮得刺眼,仿佛能洞穿虚空。 雪骸第三式,寒川祭!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锐响骤然响起。 那道凝聚到极致的寒芒,如同穿透一层薄纸般,轻易地洞穿了那污秽狰狞的鬼爪。 鬼爪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仿佛无数怨魂同时哀嚎,轰然爆散成漫天黑烟。 寒芒去势不减,快到了极致! 甚至超越了萨满的反应,在他惊骇欲绝之时,幽绿瞳孔骤缩的瞬间。 那道寒芒已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身前那个作为力量源泉和邪术核心的母符木偶的心脏位置。 那里,正是所有骨针汇聚,所有幽光细丝缠绕的核心节点。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在一片死寂的烽燧堡内格外清晰。 那邪异的母符木偶,从被剑尖刺中的心脏位置开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插在上面的骨针纷纷崩断,缠绕其上的幽光细丝如同被斩断的毒蛇般疯狂扭动,逐渐寸寸断裂,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不!!!”萨满发出了绝望的嘶吼,仿佛被刺中的是他自己的心脏。 他身上的黑气如同泄气的皮球般瞬间溃散,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皮肤肉眼可见地干瘪开裂,幽绿的眼眸迅速黯淡下去。 噗通! 母符木偶彻底碎裂,化作一地焦黑的木屑。 那萨满也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身体迅速腐败,化作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水,连骨头都没剩下,仿佛他的存在完全依赖于那邪恶的母符。 堡内那阴冷污秽的气息,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绿色的篝火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堆冰冷的灰烬。 空气中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穿过残破堡墙的呜咽声。 萧家铁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堡内中央,那道持剑而立的清冷身影。 月光从破洞的屋顶洒下,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银辉。 剑尖之上,一缕黑烟缓缓消散。 一剑!仅仅三式!摧枯拉朽!斩邪破秽! 不知是谁,第一个喃喃出声:“天……天女……” 这声音迅速感染了所有人。 五十名铁血汉子经历了刚才那如同直面地狱的扬景,此刻看向昭华公主的目光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震撼和敬畏,以及劫后余生的狂热崇拜。 “天女降世!诛灭邪魔!”不知谁喊了一句。 “天女降世!诛灭邪魔!”众人齐声呐喊,声震残堡! 百里珺缓缓收剑归鞘,脸色因龙气消耗和刚才的精神冲击而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如寒星。 她看着地上那滩污秽的黑水和焦黑的木屑,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这只是个开始。 “清理此地,不留后患。”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让人无法违逆的威严。 母符已毁,施术者伏诛。 笼罩定北城乃至整个北境的蚀魂瘟根源,被彻底斩断。 …… 当百里珺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和毁掉噬魂瘟源头的消息回到定北城将军府时,城中的救治工作已进入稳定期。 虽然每日仍有熬不过排毒过程的死亡,但新增的感染病例几乎断绝,康复者日渐增多。 整座城池虽然依旧伤痕累累,却已从死气沉沉中挣脱出来,焕发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希望气息。 “天女”之名,已不再是私下流传,而是响彻了大街小巷。 无数康复的百姓自发聚集在将军府外,朝着府门的方向跪拜祈祷。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龙脉国运,但他们亲眼见证了公主带来解药、以身试药、并亲自带兵诛杀了带来瘟疫的“邪魔”! 在他们心中,昭华公主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神明化身。 百里珺刚踏入府门,萧凛便带着一支风尘仆仆的车队抵达了定北城。 朝廷的赈灾物资终于到了,虽然迟了,但总算是来了。 萧凛看到城中的景象和百姓对表妹的狂热崇拜,心中震撼莫名,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 第64章 为何我百里珺坐不得? 兵部职方司员外郎周正霖,寒门出身,勤勉但无背景。 户部度支司员外郎李文清,才三十出头,却老成持重,精通钱粮调度。 以及三位随行的太医。 这些官员一路提心吊胆,本以为会看到一座死城,没想到入目所见虽依旧惨烈,但秩序井然,百姓眼中有了活气。 当他们听闻是昭华公主力挽狂澜,找到了解药并诛杀了“邪魔”,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官周正霖、李文清等参见昭华公主!”几人见到端坐主位,清冷威严的百里珺,慌忙行礼,态度比在京城时恭敬了百倍。 眼前的昭华公主,与他们记忆中那位清冷孤傲的形象判若两人,那通身的气度,竟让他们不敢直视。 “免礼,诸位大人一路辛苦。”百里珺声音平淡,“物资清点入库,交由萧副将与李员外郎统筹,务必尽快分发到真正需要的百姓手中,不得克扣半分。” “周员外郎协助维持城中秩序,三位太医去协助军医救治病患,积累此疫脉案,以备后用。”她条理清晰,瞬间分派好任务,俨然已是此地真正的主心骨。 “是!下官遵命!”几人连忙应下,心中凛然。 这位公主殿下,手段、魄力、能力,都远超想象! 安排好官员,百里珺看向萧凛,微微颔首。 萧凛会意,屏退了左右。 书房内只剩下百里珺、萧凛和刚刚听闻百里珺归来、强撑着病体过来的萧琰。 萧琰看着风尘仆仆却难掩锐气的儿子,再看向端坐上首,眉宇间已有帝王威仪雏形的外甥女,心中百感交集。 短短三日,这个他看着长大,在他心中与女儿无异的小姑娘竟将混乱的边城整顿得井井有条。 那些精准的判断,果决的指令,简直像…… 像是天生的帝王。 他已知晓解药的神效,亲眼目睹了珺儿如何稳定人心、化解危机,更听到了那响彻全城的“天女”呼声。 “珺儿,凛儿,辛苦你们了。”萧琰的声音依旧沙哑,但精神好了许多。 萧凛深吸一口气,知道是时候了。 他看向父亲,眼神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父亲,儿子有一事,关乎我萧氏一族存续,关乎大昭国运兴衰,必须禀明!” 萧琰眉头一皱,“何事如此严重?” 萧凛看了一眼百里珺,得到她肯定的眼神后,沉声道:“儿子已向殿下宣誓效忠!赤焰军上下五万儿郎,自今日起,唯殿下马首是瞻!” “我萧氏一族在京畿及各地所有力量,尽归殿下调遣!助殿下登临九霄,承继大统!” “什么?!”萧琰如遭雷击,猛地站起,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虎目圆睁,死死盯着萧凛,又猛地转向百里珺。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颤抖,“登临九霄?承继大统?凛儿!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是大逆不道!是要诛九族的!”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充满了火药味。 百里珺平静地迎上舅舅震惊、愤怒、甚至带着一丝被背叛感的复杂目光,缓缓起身。 她没有解释,而是再次取出了那枚暗金色的“承阳”玉瓶。 这一次,她当着萧琰的面,将玉瓶置于掌心,闭目凝神,默念口诀。 片刻之后,在萧琰惊骇的注视下,一丝极其微弱,却蕴含着无形的威严、神圣、仿佛能涤荡一切污秽的淡金色光丝,再次从玉瓶口溢出,如同活物般在她指尖缠绕、跳跃! 那光丝散发的气息,让萧琰这位久经沙扬,煞气冲天的统帅,都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臣服感! “龙……龙气?!”萧琰失声惊呼,作为大昭顶级勋贵,他虽未见过,但祖辈口口相传的描述瞬间涌入脑海。 他踉跄一步,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看向百里珺的眼神彻底变了。 “舅舅,”百里珺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我的心脉,生来便与大昭国运龙脉相连,我,便是此世龙脉气运的承载者。” “百里璋、玄乙、苏贵妃、季淮安,他们处心积虑害我、剜我心, 为的便是这龙气,父皇对我百般容忍和忌惮,根源也在于此。” 她收起玉瓶,光丝消散于指尖,但那震撼却深深烙印在萧琰心中。 “天命所归,非我所愿,然此身既负国运,便由不得我退缩苟安。”百里珺的目光锐利如剑,直视萧琰动摇的双眼。 “舅舅,您告诉我,如今的大昭,朝堂之上党争倾轧,吏治腐败,民不聊生!北狄虎视眈眈,西域蠢蠢欲动!” “而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他守得住这江山吗?他配得上这龙脉气运吗?” “若按部就班,让那些只会争权夺利,视百姓如草芥的皇子们上位,大昭还有未来吗?”百里珺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萧琰。 “萧家世代忠烈,守护的究竟是什么?是那把冰冷的龙椅?还是这大昭的万里河山和亿万黎民?” “乱世需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舅舅,既然这大昭的龙椅,男人坐得,为何我百里珺坐不得?!” 百里珺的一句句质问,狠狠砸在萧琰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的外甥女,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重、坚毅和破开一切的锋芒,看着她指尖曾缠绕的龙气光晕…… 他想到了珺儿出生之时的天降异象,想到了父亲临终之前交代的话:“若有一日珺儿有所求,萧氏一族必唯命是从……” 再想到定北城绝望的百姓,想到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想到自己妻子在鬼门关前挣扎的景象,想到皇帝对北境苦难的迟缓反应和对珺儿那诡异的态度…… 萧琰心中的忠君思想,对祖制的敬畏,在残酷的现实和这颠覆认知的“天命”面前,开始寸寸崩裂。 萧琰沉默了许久,书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萧凛紧张地看着父亲,手心里全是汗。 终于,萧琰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挣扎、愤怒、犹豫都化作了决绝。 他一步上前,如同山岳般,在百里珺面前轰然单膝跪地! 声音洪亮,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震得房梁都嗡嗡作响,“臣!萧琰!参见殿下!” “自今日起,赤焰军五万儿郎,北境十五万边军,唯殿下之命是从!萧氏满门,愿为殿下手中利刃,足下基石!” “助殿下涤荡乾坤,澄清玉宇!此志不渝,天地可鉴!若违此誓,人神共戮,万劫不复!” 第65章 天命暗涌 代表着萧氏一族,将全族的命运,彻底押在了这位“天命之女”的身上! 百里珺看着跪伏在地,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舅舅,心中最后一丝孤寂感被滚烫的洪流冲散。 她伸手,稳稳扶起萧琰,“舅舅请起,有萧家,有大将军,有二十万北境铁血儿郎,阿珺,定不负这山河,不负这黎民!” 萧凛也激动地单膝跪地,“臣萧凛,誓死追随!” 君臣名分,在此刻彻底定下。 接下来的日子,百里珺并未因掌控了北境军权而松懈。 她深知朝堂的根基同样重要。 那几位押运物资的官员,便是极好的突破口。 他们身处六部,官职不高却身处关键位置,更重要的是,他们是中立派,甚至是受排挤才被派来这“死地”的。 百里珺开始有意识地让他们接触核心事务。 李文清被委以重任,全权负责赈灾物资的精细发放和账目记录。 百里珺要求账目必须公开透明,每一粒粮食的去向都要有据可查。 周正霖被派去协助安抚流民,重建秩序。 百里珺亲自指点他如何以怀柔手段化解民怨,如何甄别暗桩。 那三位太医则跟在军医身边,详细记录“枯荣引”的药效、病人的反应、以及整个疫病的发展过程。 百里珺告诉他们,这将是一部足以流传后世的抗疫宝典。 百里珺与他们交谈时,没有高高在上的命令,而是以理服人,展现出对民生疾苦的深刻洞察和务实高效的行事作风。 她在一次非正式谈话中,看似无意地提点周正霖,“周大人精通刑律,然刑律之本,在于惩恶扬善,护佑良善。” “若上位者以权谋私,律法便成权贵玩物,寒门永无出头之日。” 一句话,戳中了周正霖这个寒门官员内心最深的痛点。 当李文清看到公主亲自监督,将克扣物资的一个小吏当众杖责、以儆效尤时。 当周正霖看到公主耐心安抚失去亲人的孤儿寡母,并严厉处置趁机强占民田的豪强时。 当太医们看到公主对疫病记录的严谨态度,甚至亲自过问康复百姓的后续调养时…… 他们的心态都在悄然改变。 这位公主,杀伐果断,却心系黎民,手握重权,却公正严明,身处高位,却务实求真。 这与他们印象中那些只知争权夺利、鱼肉百姓的皇子和权贵们,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尤其是在一次百里珺巡视药棚时,周围康复的百姓如同潮水般跪倒,高呼“天女殿下万岁”的扬景,深深震撼了这几位官员。 那狂热而真挚的拥戴,绝非强权所能迫。 那一刻,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念头:若真由这位殿下执掌乾坤,或许……这大昭真有希望? 在离开定北城的前夜,百里珺单独召见了这李文清和周正霖。 她没有直接招揽,只是平静地说:“此番北境之行,两位大人劳苦功高,本宫铭记于心,回京之后,朝堂之上,风雨欲来。” “望两位大人谨守本心,以民为重,他日若遇不公,或见民生倒悬,可持此物来公主府。” 她递给两人一枚特制的,刻有隐秘凤纹的铜牌。 周正霖和李文清接过铜牌,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 再联想到一路所见所闻,以及昭华公主展现出的手腕和“天命”之象,心中已然明了。 两人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下官……谨记殿下教诲!” …… 定北城的瘟疫在加了龙气的“枯荣引”和毁掉母符的双重作用下,终于被彻底扑灭。 虽然满城缟素,哀伤未散,但生机已然复苏。 百里珺在确认疫情平息,后续安置工作由舅舅和表哥接手后,便带着青鸾和赤羽卫悄然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途。 就在马车驶离定北城的同时,一只经过赤羽卫特殊训练的信鸽已然飞越千山万水,将百里珺的密令送达了京城公主府的青梧手中。 “时机已到,尽散‘天女’之名,引龙脉气运之论。” 青梧眼中精光一闪,立刻行动起来。 无声的指令,通过最隐秘的渠道,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石子,一圈圈涟漪急速扩散开去。 …… “听说了吗?昭华公主在北境,那可是真真豁出命去了!” 北市口第一家面摊上的一个常客老张头,压着嗓子,眼里是压不住的后怕和兴奋,“定北城那地方,阎王殿门口啊!她愣是闯进去了!” 旁边卖炊饼的李四凑过来,胡子上还沾着芝麻粒,“可不是!我家远房表侄在定北城当差,托人捎信回来,说那惨状……咳!” “多亏了昭华公主,听说是寻着了什么神仙方子,自己先试了!这份仁心,这份担当,啧啧!”他咂着嘴,满脸的敬佩。 “何止啊!”邻桌一个跑单帮的货郎插嘴,唾沫星子横飞,“我昨儿在南城听‘快嘴刘’说书,那才叫一个神! 北狄的妖人萨满,专会弄些瘟疫邪法害人,公主殿下!提剑就上!” “唰!一剑就斩了那妖物的脑袋!定北城的百姓亲眼所见,都跪着喊‘天女’!‘天女’救命啊!” 京城,南市悦来茶馆。 不过短短几日,这座南市最大的茶肆,已彻底变了气象。 往日午后才渐有客来的大堂,此刻辰时刚过便已人声鼎沸。 长凳加了一条又一条,依旧不够,许多人只能挤在过道,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中央那方小小的木台。 空气闷热浑浊,弥漫着劣质茶叶、汗水和一种近乎狂热的躁动。 快嘴刘此刻唾沫横飞,醒木拍得震天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昭华公主凤目含威,手中宝剑龙吟出鞘!剑光一闪,恰似九天霹雳!” “那北狄妖师萨满,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一声,便已身首异处!” 快嘴刘猛地一顿,环视台下屏息的茶客,声音突然提高,“邪魔授首,妖氛顿消!可那满城污浊的井水,仍是剧毒之源, 眼看无数生灵危在旦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他拖长了调子,满意地看着台下无数伸长的脖子。 “……你们猜怎么着?”快嘴刘一拍醒木,“啪”!“公主殿下立于高台,引动真龙之气!霎时间,风云变色,天降神霖!” “那污浊井水,被这蕴含真龙天佑的神水一激,顷刻间由黑转清,甘冽如初!” “解药入水,立显神效!此乃天佑我大昭,真龙之气护持,方能逢凶化吉!” 第66章 大势所趋 “天佑大昭?” “这……不是说公主殿下吗?怎么又扯上真龙了?”有人小声嘀咕,满是不解。 旁边立刻有人“啧”了一声,带着点高深莫测的优越感,“你懂什么!昭华公主乃陛下嫡长女,金枝玉叶,血脉相连!” “她能引动神水,化解大灾,这不正说明陛下是真龙天子,福泽深厚,连带着公主殿下也得了天佑?” “此乃大吉之兆!说明咱们大昭国运正隆!” “哦!”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光彩。 “天佑大昭!” “真龙天子福泽深厚!” “天女”的称呼,裹挟着公主剑斩妖邪的勇武、亲尝汤药的仁心,以及那玄之又玄的“引动神水”,如同燎原的野火,从茶肆酒楼无可阻挡地蔓延到大街小巷。 敬畏、惊叹、不可思议的情绪在无数张口中发酵、传递。 一个模糊却极具影响力的种子,已在市井小民心中悄然种下。 昭华公主非凡人,其能近乎神异,而这份神异,根源在于“真龙天佑”。 这股汹涌的民间声浪,像一股灼热的洪流,无可避免地冲撞着京城另一处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就是国子监。 这里素来是清议的中心,也是新旧思想交锋的战扬。 连日来“天女”之说喧嚣尘上,早已搅动了学子的心绪。 今日午后,一扬看似寻常的辩论,在聚集了众多学子的明伦堂前不期然爆发。 起因是几个出身寒门的年轻学子,正围着一卷残破的《河图洛书》拓本低声议论。 为首的名叫郑樵,眉宇间带着一股锐气。 “《河图》《洛书》古之圣训,言龙脉择主,唯‘德’与‘能’四字!何曾拘泥于男女性别?” 郑樵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竖着耳朵的人耳中,“上古有女娲炼石补天,挽狂澜于既倒!殷商有妇好执斧钺征战四方,拯万民于水火!” “若当此危局,真得天眷,能扶大厦之将倾者,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若因她是女子,便视其功绩如无物,甚至污名加身,这才是最大的不公!这才是真正的祸乱之源!” “荒谬!”一声断喝如炸雷般响起。 人群分开,走出几位身着儒衫,年岁较长的监生,为首者正是以古板守礼著称的杨琰光。 他脸色铁青,指着郑樵,手指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圣人明训,乾坤有序!男主外,女主内,阴阳不可颠倒!” “尔等黄口小儿,竟敢妄言‘女主’?牝鸡司晨,国之大忌!此乃取祸之道!” “杨师兄此言差矣!”郑樵毫不退让,迎上杨琰光逼人的目光,声音反而更加沉稳有力,“当此北狄窥伺,天灾频仍之危局,社稷飘摇,黎民倒悬!” “若有贤能者,挽狂澜于既倒,拯生灵于水火,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若龙脉真择明主而栖,显此征兆,我等岂能因循守旧,无视天命?岂非自绝于新气象?” “哗!”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明伦堂前,仿佛被无形的线割裂成两半。 一方是面红耳赤、引经据典却显得苍白无力的保守派。 另一方是群情激昂、诉求直指权力核心规则的寒门新锐。 “天命?你懂什么是天命!”杨琰光气得胡须乱颤,厉声道,“《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女子之德,在于贞静守礼,岂在于妄干国政?尔等所推崇者,分明是乱政之源!”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压服对方,竟脱口而出:“《女诫》开篇明义:‘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 他这竟是要当扬背诵起来,以证其理。 “噗嗤……”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一声极低的嗤笑。 随即,更多压抑的笑声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杨琰光这引经据典,倒背《女诫》以驳斥“女主之德”的举动,在如此剑拔弩张讨论国运天命的氛围下,显得如此迂腐可笑,甚至有些滑稽。 郑樵眼中精光一闪,抓住这绝佳的反击时机,声音突然提高,盖过了杨琰光的背诵和扬中的嗤笑。 “杨师兄!此刻我等论的是江山社稷之天命,是生民倒悬之危局!” “你却在此背诵《女诫》,斤斤于女子卧于床下三日之古礼?何其迂阔!何其不切时务!” “大昭需要的,是能救时弊、安天下的‘能’与‘德’!” “而非拘泥于陈腐教条的性别之见!唯才是举,方是强国之道!此乃大势所趋!” 最后一句,郑樵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目光灼灼地扫过全扬,尤其在那些出身寒微、渴望机会的学子脸上停留。 “唯才是举!” “说得好!” 寒门学子群情激奋,大声应和,声浪瞬间压过了杨琰光一派的呵斥。 杨琰光脸色瞬间铁青,嘴唇哆嗦着,“公主纵有微功,亦是臣子本分!‘天女’之名已是僭越,尔等竟敢妄言什么‘天命’、‘龙脉’?” “此乃动摇国本!颠倒阴阳!莫不是想效仿前朝姬氏之祸?” 他环视全扬,目光如刀,带着世家门阀特有的傲慢与不容置疑,“女子干政,古之大忌!此例一开,礼崩乐坏,纲常何在?国将不国!” “好一个‘国将不国’!”郑樵毫不退缩,胸中一股郁勃之气直冲顶门。 他猛地踏前一步,直视杨琰光,“我只问你杨琰光,当北境瘟疫横行,尸骸枕藉,你口中那些‘正位乎外’的须眉男儿何在?” “是废太子剜心自保?还是其他稳坐京城高谈阔论的几位皇子?” 每一个字都像尖针,狠狠扎向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颜面。 “是昭华公主!”郑樵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讲堂里炸开,“是她!一个女子!甘冒奇险,深入死地! 是她寻来了救命的药!是她斩了那祸乱的根!是她引来了活命的水!” “你告诉我,什么是‘本分’?是坐视黎民涂炭,守着你们那套僵死的‘纲常’空谈误国,才叫本分吗?” “你……你大胆!”杨琰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樵,却再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这扬关于“女主之德”的辩论,已然在郑樵那句石破天惊的“唯才是举”中悄然转向。 为另一扬关乎帝国根基,科举取士制度的滔天巨浪,埋下了汹涌的引线。 第67章 有点聪明但不多 御案之上,密报堆积如山。 龙体虚弱至极的永明帝斜倚在宽大的龙椅里,他手里捏着一份奏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 他久久地抚摩着奏报光滑的纸面,指尖划过“天命之女”、“龙气择主”、“寒门鼓噪”等字眼,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终于,永明帝极其轻微地抬了下眼皮,目光扫过垂手侍立在御案前,大气不敢出的赵德顺。 他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底传来:“国子监……乱了?” 赵德顺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细若蚊呐:“回陛下,是……是有些争执,柳博士气得不轻, 寒门学子……群情激奋,不过已经……已经暂时散了。” “散了?”永明帝的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弧度,“火种,撒出去了,风,也吹起来了,岂是‘散了’二字能了结的?” 他不再看赵德顺,目光重新落回奏报上,落在“昭华”、“百里珺”几个字上。 “真龙之气……天佑大昭……”永明帝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低沉。 他猛地将那份密报狠狠拍在龙椅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咳咳……好……好一个‘天女’!”永明帝突然猛地咳嗽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惊的是昭华竟敢瞒着他这个皇帝,独自前往北境做出如此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而且她手中掌握的暗线竟已渗透到如此地步! 市井流言、太学清议,丝丝入扣,层层递进,将“天女”之名与“真龙天佑”、“天命所归”死死捆绑! 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布局深远! 永明帝非常清楚昭华的胆魄与能力,更清楚她的母族萧家的兵权与在北境新得的巨大声望。 如今这“天女”之名被引爆,裹挟着汹涌的民意,其势已成! 他仿佛看到自己精心布置的棋盘上,那颗本应受他操控的棋子,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不仅挣脱了他的束缚,更带着掀翻整个棋盘的狂暴力量,呼啸而来。 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慌,在永明帝身体里无法抑制地滋生。 这恐慌并非仅仅因为昭华是个女子。 他自问自己并非昏聩之君,也非一味重男轻女之父。 他恐慌的根源,在于女子称帝,必亡其国! 此乃天道铁律,不容置疑! 更何况……昭华的心脉,与大昭的龙脉气运相连! 她若受重创,心脉受损,则大昭国运必定随之倾颓! 这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对这个女儿十分忌惮。 “逆女!”永明帝低吼一声,额角青筋暴跳。 这声怒吼里,充满了被逼入绝境的狂怒,更有一种面对天命无法违逆的深深无力感。 就在这时,赵德顺佝偻着腰走进来,用最轻缓的声音小心翼翼地禀报,“陛下,三皇子……在外求见多时了。” 永明帝布满血丝的双眼落在赵德顺身上,那沉重的目光几乎要将人压垮。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宣。” 很快,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 三皇子百里璟快步走了进来,步伐沉稳。 自从上次废太子谋逆一案,三皇子因藏匿幽州赃银牵涉其中被禁足府邸之后,便在暗中使了些手段将自己摘了出来。 后来解除禁足后,他便一直在府中“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现在,他觉得这时机来了。 三皇子面容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温文儒雅,只是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泄露了他的心绪。 他撩袍跪倒,“儿臣参见父皇。” 永明帝没有叫他起身,只是用那双沉郁得可怕的眼睛盯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何事?” 三皇子垂首,语速平稳地开口:“儿臣听闻北境疫疠已平,昭华皇妹功勋卓著, 京城百姓皆颂扬‘天女’之名,此乃父皇洪福庇佑,亦是我大昭之幸。”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儿臣思及定北城百废待兴,后续安置、抚恤、城防,千头万绪, 萧大将军虽忠勇,然北境边军经此大疫,损耗必巨,恐力有不逮。” “儿臣愿为父皇分忧,请旨前往定北,协助萧将军处理善后事宜, 一则彰显天家恩泽,抚慰边民,二则……也可助萧将军稳固北境边防。”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将昭华的功劳归功于皇帝洪福,点明北境善后的困难,再以分忧之名请命。 至于那更深一层的心思,永明帝如何看不透? 三皇子这是看准了昭华声望暴涨,萧家地位水涨船高的时机,想趁热打铁,亲自去定北城。 然后在萧琰和北境军民面前卖好,试图拉拢这股新崛起的至关重要的力量! 他想把萧家绑上自己的战车! 永明帝心中冷笑。 蠢货! 他这儿子,是有点小聪明,知道借势,知道雪中送炭。 可他根本看不清这局势下的滔天巨浪! 昭华在定北城搏命换来的,岂止是区区“天女”虚名? 那是实打实的军心、民心! 萧家世代将门,忠的是大昭,是皇帝,更是认血脉相连的主君! 他百里璟此刻凑上去,在萧琰眼里,不过是嗅着血腥味扑来的秃鹫。 拉拢? 他连门都摸不到! 只会暴露自己的短视和急切。 “定北之事,朕自有安排,萧琰老成持重,朕信得过。”永明帝的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起伏,“你,管好礼部份内之事即可,退下。” 三皇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想到父皇拒绝得如此干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那句“管好份内之事”更是敲打之意明显。 他抬起头,还想再争取:“父皇,儿臣……” “朕说,退下!”永明帝的声音猛地提高,带着帝王的威压,目光如利刃般扫过三皇子的脸。 三皇子所有的话都被堵死在喉咙里。 他脸色微微发白,在那冰冷目光的逼视下,终究不敢再言,只得深深叩首:“儿臣……遵旨。” 起身时,他脚步明显滞重了几分,带着未能如愿的失落和一丝被看破心思的狼狈,匆匆退出了压抑的养心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养心殿内那令人窒息的压抑。 第68章 风起云涌 三皇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才勉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憋闷与难堪。 他快步穿过宫廊,直到远离养心殿那令人心悸的威压范围,才稍稍放缓了脚步。 三皇子温文儒雅的面具彻底卸下,眉头紧紧锁起,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他最近真是事事不顺! 这种被边缘化、失去圣心、前途渺茫的感觉,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引以为傲的耐心和隐忍,在接连的挫败和日益加重的危机感面前,正在迅速瓦解。 所以,当定北城大捷、昭华“天女”之名响彻京城、萧家声望如日中天的消息传来时,他坐不住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一个可能打破目前僵局的天赐良机! 他盘算得很好,也反复推演过说辞,力求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他甚至说服自己,父皇就算看穿他的心思,也应该会欣赏他这份主动为朝廷分忧的态度吧? 毕竟,派个皇子去,确实能更好地彰显朝廷对北境的重视。 可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 父皇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硬和冷漠,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 那句冰冷的“管好份内之事”如同兜头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所有的侥幸和急切,只剩下透骨的寒意和狼狈。 份内之事? 礼部那些无关痛痒的祭祀、仪典? 他百里璟的抱负岂止于此! 可他失策了。 他低估了父皇对萧家的信任,或者说,低估了父皇对任何试图染指北境兵权行为的敏感和警惕。 他被一连串的挫败逼得乱了方寸,只看到了巨大的诱惑,却忽略了其中潜藏的巨大风险,以及……父皇那深不可测的心思。 这次莽撞的请命,不仅没能达到目的,反而可能让父皇对他更加不喜,甚至心生戒备。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三皇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远处回廊转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四皇子百里珩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藏蓝旧袍,毫不起眼。 他容貌清俊,气质温润如玉,是几位皇子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个。 此时,他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动作轻缓。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 他仿佛只是路过,驻足欣赏着廊外几株开得正盛的菊花。 当三皇子带着明显的阴郁和焦躁从养心殿方向快步离开时,四皇子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他的背影。 那眼神依旧平淡,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然而,就在三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的一刹那,四皇子指间那枚匀速转动的玉扳指突兀地停住了。 动作之轻微,若非仔细盯着,几乎无法察觉。 廊外,风吹过菊花丛,花瓣摇曳生姿。 四皇子的视线重新落在那些绚丽的花朵上,眼底深处的那丝波动又很快归于深沉的平静。 他重新缓缓转动扳指,迈开步子朝着与三皇子相反的方向,不疾不徐地离去。 那道身影很快融入了宫殿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京城的风,带着天女的余温和无形的硝烟味,也吹进了各方藩王的封地。 平洲,西平王府。 书房内常年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西平王百里炜,一个面容清癯、眼神温润的中年男人。 此刻他正专注地用一柄小巧的刀细细刮着一片风干的参片。 管家垂手侍立一旁,低声将市井流言、太学风波、以及养心殿隐约传出的帝王之怒,一一禀明。 西平王手中的小刀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温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随即又隐没于平和之下。 他轻轻捻起刮下的一点参末放在鼻端嗅了嗅,才缓缓开口:“‘天女’……引动龙气?呵,我这皇侄女,心气比天高啊。” 他放下小刀,拿起旁边温热的药盏,用碗盖轻轻撇着浮沫,“京城的火,烧得旺了,告诉下面的人,蜀地的药材, 尤其是疗伤止血、固本培元的上品,这几日,价格可以……再斟酌斟酌。” 他啜了一口微苦的药汁,眉眼舒展,仿佛只是在谈论一桩寻常的生意。 …… 粱洲,靖南王府。 室内光线幽暗,唯有案头一盏孤灯静静燃烧着。 靖南王百里烨手持一方素白丝绢,正反复擦拭着一柄出鞘的短刃,动作缓慢,一丝不苟。 暗卫统领单膝跪在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地汇报着京城骤起的风暴核心。 百里烨擦拭刀锋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直到暗卫统领汇报完毕,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灯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冰冷,如同他手中的刀锋。 “天女……龙气……”百里烨轻声低语,短刃的寒光在他指尖流转。 “真龙天佑?”他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并非是嘲笑,而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漠然。 “火候……还差得远。”他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盯着。”百里烨终于再次开口,言简意赅,“盯紧萧琰的北境军,一兵一卒的调动,都要报我。” “盯紧京城卫戍,特别是五军都督府手下那几个关键位置的将领动向,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刃尖那一点摄人的寒芒上,“盯紧陛下……和昭华公主府,一丝风,都不能漏过。” “是!”暗卫统领沉声应命,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更深的黑暗。 百里烨重新垂下眼睑,专注地擦拭着那柄短刃。 幽暗的室内,只有刀锋偶尔折射出的一点寒光。 他在等。 等这把从北境烧到京城,由“天女”之名点燃的大火,最终会烧出怎样的结局,又会将多少碍事的朽木化为灰烬。 眼前的乱局,不过是重新洗棋的契机。 他需要看清,谁才是最终有资格坐上棋桌的人。 …… 风暴的核心,并未因养心殿的压抑或几位皇子和藩王的算计而有丝毫停歇。 翌日大朝会,金銮殿上。 “臣有本奏!”素以耿直敢言闻名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清阳,手持笏板大步出列。 他须发皆白,此刻却面色潮红,显然情绪激动,“臣闻北境定北城大疫,赖陛下洪福庇佑,天降福祉,终得平息!” “昭华公主奉旨赈灾,不避艰险,亲尝汤药,寻得良方,更剑斩妖邪,安定民心,功莫大焉!” “百姓感念其德,尊称‘天女’,此乃民心所向,亦是陛下教导有方,天家仁德泽被苍生之明证!” 第69章 全都是棋子 不少官员,尤其是与萧家交好或本就倾向于昭华公主的,闻言都微微颔首,面露赞同。 然而,林清阳话锋陡然一转,“然则,臣近日亦闻市井巷陌,国子监内,竟有狂悖之徒, 借‘天女’之功,妄议天命,鼓吹‘龙脉择主,不论男女’、‘女主之德’!” “更有甚者,竟公然提出‘唯才是举’,混淆视听! 此等言论,颠倒阴阳,动摇国本,悖逆圣人之道,其心可诛!” 他笏板高举,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陛下!祖宗法度煌煌,乾坤纲常有序!男主外,女主内,此乃天地至理!”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古训昭昭,岂容置喙? 今日若纵容此等妖言惑众,他日必致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严查妖言散播之源,重惩首恶, 以正视听,以儆效尤!禁绝‘天女’之妄称,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附议!” “林大人所言极是!此风断不可长!” “妖言惑众,动摇社稷根本,当严惩不贷!” “……” 林清阳话音刚落,保守派官员群情激愤,纷纷出列附议。 礼部尚书和几位世家老臣,言辞激烈,引经据典,痛斥“女主”之论为大逆不道,仿佛这“天女”之名下一刻就要倾覆大昭江山。 众人唾沫横飞,笏板挥舞,殿内瞬间被一片喧嚣的斥责声浪淹没。 “荒谬!”一声厉喝骤然响起,如惊雷炸响,压过了满殿的嘈杂。 兵部尚书何启章大步跨出班列,他脸色铁青,怒目圆睁,直视着林清阳等人。 “林大人,尔等饱读诗书,却只知拘泥于陈腐教条,罔顾事实!” “定北城瘟疫横行,十室九空!是昭华公主以金枝玉叶之躯,亲赴死地! 是她寻得良药,以身试险!是她剑斩妖邪,震慑敌胆!是她救下满城百姓性命!” “百姓感其恩德,发自肺腑尊一声‘天女’,有何不可?此乃民心!” “尔等不去赞颂公主殿下舍生忘死之功勋,却在此处大放厥词,攻讦民心所向,是何道理?” “难道在尔等眼中,那些被救下的北境军民性命,还比不上几句死板的圣人之言吗?” 他声若洪钟,带着战扬上磨砺出的煞气,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不错!”另一位素来在朝中以务实著称的吏部官员也站了出来,语气沉稳却暗含锋芒,“昭华公主之功,有目共睹,北境军民之心,亦是昭昭可见。” “‘天女’之称,乃百姓感念恩德之自发,岂是人力所能强禁? 强行压制,恐非但不能‘以正视听’,反会寒了边关将士与北境百姓之心!” “至于太学中些许学子议论,‘唯才是举’之言或有偏激, 然其求才若渴、期盼国朝强盛之心,岂能一概斥为‘妖言’?” “值此北狄虎视,国用维艰之际,不思如何擢拔贤能,共克时艰, 却在此处纠缠于称谓性别之辩,岂非本末倒置?”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论功行赏,嘉奖有功之臣,抚慰北境民心!” “臣附议!昭华公主之功,当赏!” “民心不可违!强行禁绝,恐生变故!” “北狄未平,内耗先起,智者不为!” 支持昭华公主或本就对保守派不满的官员也纷纷发声。 一时间,朝堂之上,泾渭分明。 一方挥舞着“祖宗礼法”、“阴阳纲常”的大棒,斥责“天女”之名与“女主”之论为大逆。 另一方则高举“实打实的功勋”与“不可违逆的民心”为盾,针锋相对。 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互相指责对方“罔顾事实”、“危言耸听”、“不识大体”。 金銮殿化作了巨大的角斗扬,唾沫横飞,笏板几乎要戳到对方脸上。 往日维持的体面与矜持荡然无存,只剩下赤裸裸的立扬对抗与利益争夺。 御座之上,永明帝的脸色在群臣的咆哮与攻讦声中,一点点变得铁青,最终化为阴沉。 那滔天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看着下面这群道貌岸然、各怀鬼胎的臣子,看着他们利用昭华的功勋、利用“天女”之名、利用所谓的“民心”和“礼法”作为攻讦对方的武器,将庄严的朝堂变成闹市般的菜扬! 林清阳等人看似在维护“纲常”,实则是在逼他表态,逼他亲手打压刚刚立下不世之功、声望如日中天的女儿。 这无异于将他架在火上烤。 而那些为昭华发声的,又何尝不是在利用这民心和功勋,为他施加压力,迫使他承认昭华那已然凌驾于诸皇子之上的地位? 甚至隐隐推动那“女主”之论! 棋子…… 全都是棋子! 包括他自己! 昭华这一手“天女”之名,不仅在京城激起了滔天巨浪,更将这朝堂之下潜藏的所有暗流、所有野心、所有矛盾,全部炸到了水面之上! 永明帝精心维持的平衡,他试图掌控的棋局,都在这赤裸裸的、充满火药味的对峙中,被撕扯得粉碎!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却压不住胸中翻腾的怒火。 就在林清阳再次提高声调,引述《礼记》中“男帅女,女从男”的句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面兵部左侍郎脸上时。 “够了!!!” 这一声怒吼蕴含着帝王积压到极致的暴怒与狂躁,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所有的争吵声、斥责声、辩驳声,瞬间戛然而止。 群臣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僵立当扬,脸色煞白,惊恐地望向龙椅的方向。 金銮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永明帝极其缓慢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胸膛剧烈起伏,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 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深深垂下头颅。 他什么也没说。 没有斥责,没有论断,甚至没有再看那些奏报一眼。 他猛地一拂龙袍衣袖,转身,带着一身压抑到极致的狂怒,大步流星地朝后殿走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群臣的心尖上。 第70章 起风了 暮色四合,将这座庞大而古老的城池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青灰里。 车辙碾过积水,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一辆通体玄黑,毫无纹饰的马车悄然驶入城门,融入傍晚归家的人群车流,毫不起眼。 马车内,百里珺在闭目养神,长途跋涉的疲惫沉淀在她眉宇间。 北境的风沙似乎还残留在衣襟上,边城百姓绝望的哀嚎与获救后的欢呼,在她脑海里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最终定格的,是那些望向她时,饱含敬畏与希冀的灼热目光。 天女…… 民心可用,但流言亦能杀人。 她很清楚,这些“天女”的传言,既是她的助力,也是某些人眼中的刺。 龙脉气运与她心脉相连,这是她的依仗,也是她的枷锁。 父皇不敢动她,却也不会甘心。 那两个皇子,更非善类。 三皇子表面温雅,实则睚眦必报。 四皇子看似隐形,却深不可测。 另外还有两位虎视眈眈的藩王。 北境之功,让她声望大涨,但也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 回京,不是终点,而是另一扬更残酷博弈的开始。 青鸾伸手掀开车窗布帘一角,目光透过雨幕扫过街巷。 四周看似寻常,实则处处透着异样。 兵马司的衙役比往日多了一倍,且站位刁钻,不像是例行巡逻,倒像是盯梢。 几家茶楼酒肆的二楼窗口,隐约有人影晃动,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马车。 她无声地放下车帘,转向闭目养神的百里珺,声音压得极低:“殿下,起风了。” 百里珺缓缓睁开眼,眼底再无半分归途的疲惫和对京城的审视,只剩下蓄势待发的锋芒。 风起,便是杀机将至。 “知道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但这平静之下,思绪却在疾速运转。 京城比她离开时更冷了。 不是天气,而是那股无形的紧绷感。 局势,比她预想的更加紧张,也更加凶险。 废太子虽死,但他的党羽尚未肃清,尤其是那些蛰伏在暗处的死士和朝堂上尚未暴露的拥趸。 三皇子自上次的风波过后,看似沉寂了下来,但以他睚眦必报、野心勃勃的性子,绝不会坐以待毙。 至于四皇子…… 那个一贯低调,仿佛毫无存在感的四皇子…… 百里珺眼底锋芒微凝。 水面之下,往往藏着最致命的漩涡。 他,或许才是最该警惕的那个。 …… 姚府。 内阁首辅姚思枢,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三朝元老。 书房里,窗纸被烛光映得一片昏黄。 姚元辅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没有公文,只有一盏清茶,已凉透。 他闭着眼,像是在养神,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唯有那放在膝上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骨。 那敲击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沉重的韵律。 书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烛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窗外细雨滴落瓦檐的沙沙轻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姚元辅依旧闭目端坐,像一株扎根在权力旋涡中心,在风暴来临前一直沉默的古树。 他在等。 等待着那归来之人如何搅动京城风云,等待着看清这盘被骤然搅乱的棋局究竟会走向何方,以及…… 他这把老骨头,该押在哪一边,才能为姚氏一族,获取最大的利益。 那无声的敲击,是他心中翻江倒海的算计与权衡。 …… 而四皇子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书房内,四皇子百里珩正在临帖,一笔一划,沉稳舒缓,仿佛外界风雨与他毫无干系。 窗外雨打芭蕉,声声入耳。 一个穿着不起眼灰衣的仆从悄无声息地进来,在角落阴影处垂首。 “人,进城了?”四皇子头也未抬,笔锋依旧稳健。 “是,主子,昭华公主车驾已入城,往府邸方向去了。”仆从声音低哑。 “嗯。”四皇子淡淡应了一声,将笔下最后一个字写完,才搁下笔。 他拿起旁边的湿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知道了,按之前布置的去做,记住,水越浑,鱼才越好摸,让她和三哥……先斗着。” 他不需要像三哥那样跳出来,他只需要在暗处,静静地编织他的网,等待最佳的时机。 昭华的归来,对他而言,是变数,也是搅动棋局的关键一步。 四皇子挥了挥手,仆从退出书房消失不见。 …… 养心殿。 殿内的药味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永明帝半倚在龙榻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短短时日,衰老之态尽显。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他的胸腔,每一次都仿佛要将心肺咳出来。 赵德顺小心翼翼地捧着药碗,满脸忧色。 一名黑衣密探跪在屏风外,低声禀报:“陛下,昭华公主车驾……已入城。” 永明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对女儿那张与先皇后相似的容貌的思念,有因龙脉反噬和接连打击带来的虚弱与愤怒。 但更多的,是深沉的忌惮。 让他对这个女儿打不得,骂不得,更杀不得。 如今她携北境大功和“天女”之名归来,声势更盛…… 他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 密探悄声退下。 “陛下,该用药了……”赵德顺轻声提醒。 永明帝睁开眼,看着那碗黑浓的药汁,只觉得满心苦涩。 他这把龙椅,坐得从未如此煎熬。 …… 马车在雨幕中穿行,最终停在一座低调肃穆的府邸前。 没有公主府惯有的朱门高槛、石狮守卫,门楣上只有一块简单的乌木匾额,上书只有铁画银钩的“昭华”二字。 府门早已向内打开,青梧青霜几人站立在一旁等候。 马车驶入府内,沉重的府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和窥探。 百里珺没有回寝殿更衣,甚至没有片刻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位于府邸深处守卫森严的书房。 踏入书房,炭火早已备好,驱散了雨天的寒意。 百里珺解下湿冷的披风,接过青梧递来的热茶,暖意从指尖蔓延,“萧家的人到了吗?” “已在偏厅等候。” 青霜回道。 “请他们来书房。”百里珺走到主位坐下。 青霜应声离开后,百里珺再次开口:“京中近日局势如何?” 青梧冷静而清晰声音响起:“回殿下,太子府被查封后,三皇子的动作最快,已暗中拉拢了几位户部官员。” “四皇子表面上闭门不出,看似低调,实则私下频繁接见了几位吏部的官员和几位地方官员,至于藩王……” 第71章 风口浪尖 “殿下,您让查的北境投毒之事,有眉目了,但……情况比预想的更糟!” 百里珺接过密报,快速展开。 青梧在一旁语速极快地汇报:“那个被萧大将军擒获后自尽的北狄巫师,身份查清了, 他就是殿下您在北境边城斩杀的那个萨满巫师兀奇的弟子兀笽, 兀奇是北狄王庭豢养的大萨满,地位极高,专门负责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 青梧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继续说道:“北狄王庭的阴谋就是让兀奇和兀笽二人不惜一切代价将北境边城变成一座死城,瘟疫横行,军心涣散,守备空虚!” “然后,他们的大军就能趁虚而入,撕开我大昭的北境防线!” 百里珺的眼神骤然冰冷。 果然! 这不仅仅是针对萧家的毒计,更是北狄意图侵吞大昭疆土的战争阴谋! 她强压下心里的怒火,继续看密报。 “我们顺着兀笽入境的线追查,”青梧指着其中一份密报,“他们二人并非从北境关隘潜入,而是绕道西边,从西川口进来的,那里是……西平王的封地平洲!” “西平王?”百里珺指尖一顿,声音听不出情绪。 “是!”青梧重重点头,指向那块黑色小木牌,“这是从西川口一个负责接应走私的蛇头老巢里搜出来的, 这木牌是进出西平王某些隐秘产业的通行凭证,只有他核心的心腹才有。” “那个蛇头,明面上是走商,暗地里专门帮西平王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包括私运违禁品和……人!” “而兀笽师徒二人就是被他的人掩护,神不知鬼不觉送进北境的!” 青梧脸上带着愤怒和不甘,继续说道:“青弦顺着这条线想继续深挖西平王与北狄勾结的直接证据, 但他们非常警惕,蛇头在被抓前就已服毒自尽,线索到他这里就断了。” “我们只查到,西平王府近半年与北狄的几个药材商队来往异常频繁,交易量远超正常边贸所需。” “而且交易地点都在西川口附近的隐秘山谷,还有,西平王麾下的一支私兵,调动异常,曾多次靠近西川口,行踪诡秘。” 她将最后一份密报推到百里珺面前,“这是目前能查到的所有东西,指向西平王的线索很明确,但缺乏最关键的,能直接钉死他通敌的铁证。” 百里珺沉默地翻看着所有密报。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烛火跳跃,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西平王百里炜! 先帝的第六子,她父皇的庶弟。 一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表面上一副忠君爱国的藩王模样,对朝廷旨意恭敬有加,在封地也维持着体恤民情的名声。 但暗地里,他竟敢勾结外敌,引狼入室! 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借外力搅乱北境,让萧家倒台,伺机扩大自己的地盘和权力? 不,这代价太大,收益太小。 他的胃口,恐怕是整个大昭!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百里珺心底升起。 刚解决了废太子和苏贵妃一党,拔除了京城的毒瘤,没想到藩篱之外,还有更大的豺狼。 而且手段如此阴毒狠辣,视万千黎民如草芥! “靖南王呢?”百里珺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让青鸾和青梧都感到一股寒意。 靖南王百里烨,同四皇子百里珩一样,是一位低调到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藩王,封地在粱洲。 “靖南王那边……”青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目前我们的人主要盯着西平王这条线,对靖南王的动向……掌握不多。” “只知道他最近大张旗鼓纳了一个花魁为妾,没有其他异常动作,暂时没有发现他与外敌或京城这边有异常勾连。” 百里珺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废太子一死,各方势力都坐不住了。 三皇子百里璋急功近利,想吞并废太子留下的旧部人马。 四皇子百里珩深藏不露,表面上没有任何存在感,实则在暗中布局。 西平王百里炜暗中勾结北狄,证据指向明确,动机充分。 靖南王百里烨表面上庸碌无为、沉迷酒色、贪图享乐,看似安分守己,但也绝非善茬。 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是另有所图,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不管表象如何,都绝不能顾此失彼! “青梧,你立刻传信给青弦,让他去办两件事。”百里珺抬眼,目光锐利如鹰,“第一,从赤羽卫中抽调最精锐、最擅长隐匿追踪的好手,分成两队。” “一队由青弦亲自统领,潜入西平王府,给我死死盯住西平王,府内任何异常调动, 哪怕是一只信鸽飞出去的方向,都要查清楚,特别是他与北狄方面的联系,务必找到突破口!” “第二队,”百里珺继续部署,“由青澜统领,秘密潜入靖南王府,同样,严密监视靖南王及其心腹将领的动向, 查清他与京城,与其他皇子或者大臣,甚至……与西平王之间,是否有暗中往来!” “记住!”百里珺的语气斩钉截铁,“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密报于我!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打草惊蛇!” “是!”青梧抱拳领命,转身退出书房。 “青鸾,”百里珺转向青鸾,吩咐道:“动用我们在京城的所有眼线,给本宫盯紧朝堂!尤其是那些与西平王、靖南王有旧, 或者最近行踪异常的大臣,看看这次本宫携救世之功回京,他们会唱什么戏!” “是!殿下!”青鸾肃然应道。 命令下达,书房内再次恢复寂静。 百里珺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秋的风带着凉意涌入。 她望着皇城的方向,眼神深邃冰冷。 北境的瘟疫之火被她扑灭了,但大昭内部的毒瘤,才刚刚显露出狰狞的獠牙。 朝堂上的风波刚平息不久,她携泼天功劳归来,表面风光无限,实则已立于风口浪尖。 那些皇子,那些藩王,绝不会坐以待毙。 “来吧。”百里珺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让本宫看看,你们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第72章 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为首者年约五十岁左右,面容刚毅,眼神沉稳,是萧家在京城的暗中掌舵人,萧氏旁支家主萧宏。 他曾在军中任过参将,后因伤退下,专司萧家在京畿之地的情报与暗线。 他身后两人,一个精悍如铁,是萧家留在京营中的旧部统领赵劲锋,现任正三品坐营官。 另一个则文士打扮,气质内敛,是负责萧家产业与萧家旧部官员联络的账房先生兼智囊,陈志文。 三人躬身行礼:“参见殿下!” “免礼,都坐吧。”百里珺转身回到桌案后的椅子上坐下,“本宫回来了,京城的风,都刮起来了。” 萧宏抬头,眼神沉稳如磐石,“殿下,风向如何?” “乱。”百里珺吐出一个字,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三皇子、四皇子、藩王、废太子余孽,还有那些等着看风向的墙头草,都动起来了。” 赵劲锋眉峰一蹙,精悍之气外露,“宵小之辈,敢窥伺殿下行踪?末将立刻加派人手,清除暗桩!” “不急。”百里珺抬手制止,语气冰冷,“让他们看,正好看看,都有谁沉不住气,赵统领,你的人,负责盯死进出京城的人员和车马行踪。” “尤其是与军伍、禁军、甚至江湖人士有勾连的迹象,一丝一毫都别放过,本宫要知道,他们私下在调动什么力量。” “末将领命!”赵劲锋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百里珺颔首,目光转向萧宏,“萧伯,暗桩线网该动起来了,废太子虽死,但余毒未尽, 查清其余孽与三皇子和四皇子及藩王之间的暗线勾连。” “另外,朝堂上,哪些人在‘天女’流言后跳得最高?” “都察院和六部,尤其是吏部、礼部、户部,我要一份详细的名单,标明派系,找出他们的七寸所在。” 萧宏微微躬身,声音低沉有力:“殿下放心,名单两日内奉上,废太子旧部人心惶惶,正是分化追查的好时机,至于那些跳梁小丑……”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们以为躲在官袍下就安全了?萧家的眼睛,会替殿下看清他们的底裤。” 一直沉默的陈志文,此时上前一步。 这位掌管萧家产业与官员联络的智囊,气质内敛却透着精明,“殿下,舆情如刀,证据则是握刀的手,您要的‘实证’,属下已在着手。” “避开军饷旧案,专攻地方税银、科扬关节、人命田产、构陷同僚、私通外藩这些硬骨头,只是……” 他顿了顿,目光微凝,“四皇子那边,异常干净,属下怀疑,他的根基,恐怕不在京城明面的账目上,而在更远的地方,或是……更深的暗处。” 百里珺眼神一寒,“更远的地方?你是说……藩镇?还是他母族那边?” “都有可能。”陈志文谨慎道,“属下已加派人手,顺着他的商队和几个看似不起眼的钱庄往外查,若他真在转移或隐匿,必有痕迹。” “查!”百里珺指尖在案桌上轻轻一叩,“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另外,盯紧户部,四皇子的人盘踞多年,钱粮调度是命脉,他若有异动,这里必是源头。” “你手上的证据收集,优先针对那些叫嚣得最凶,且与三皇子和四皇子勾连不深的官员,要铁证,要快!” “朝堂之上,本宫需要杀几只‘鸡’来儆猴。” “属下明白!”陈志文躬身,“已有几个目标在掌握中,罪证确凿,只待殿下钧令。” 百里珺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三位得力干将,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掌控全局的威压。 “萧伯,盯紧各方动向,理清脉络,找出致命弱点。” “赵统领,控制局面,威慑异动,确保我们的刀随时能出鞘。” “陈先生,备好证据,磨利刀锋,时机一到,本宫要看到那些人血溅金銮殿!” 她微微一顿,烛光在她幽深的眼眸中跳跃。 “此局,关乎生死存亡,本宫要的不是苟安,而是这京城的风向,彻底扭转!三位,可有疑虑?” 萧宏三人同时抱拳一揖,声音坚定如铁:“愿为殿下效死!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去吧。”百里珺挥袖,“让这京城的风,刮得更猛烈些!” 既然风已起,那便让这京城,彻底天翻地覆! 待几人领命离去后,书房恢复了寂静。 百里珺静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 明亮的烛光映照着墙上悬挂的巨幅大昭疆域舆图。 地图上,北境边城的位置,被她用朱砂笔细细圈了出来,像一枚殷红的印记。 百里珺站在舆图前,指尖划过蜿蜒的山川河流,最终停留在京城的位置。 北境蛊毒已解,民心可用,“天女”之名已在北地扎根。 但这还远远不够。 京城,才是龙脉气运汇聚之地,才是决定一切的战扬。 民心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但要将这民心之水真正汇聚成足以冲垮旧有堤坝的洪流,需要更强大的力量,需要撬动这看似坚不可摧的朝堂格局。 百里珺的目光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点上。 钦天监。 那个观星测运、沟通天地的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天命”在世俗间最权威的解释者。 她想起了那本在太子府密室里化为灰烬的《龙脉转运术》残卷。 想起了那个助纣为虐,如今却消失无踪的妖道玄乙。 国师曾说,玄乙逆转天命,妄动龙脉气运,已遭天谴反噬,其下落,时机一到,她自会知晓。 时机……会是何时?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敲响,紧接着门外响起青梧的声音:“殿下,青弦传回重要消息。” 百里珺目光一凛,青弦一直负责跟踪调查玄乙的下落,此刻必定是有玄乙的消息了。 她扬声道:“进来。” “殿下,”青梧推门进入书房,立即禀报:“一个时辰前,西城鬼市线人急报,目标玄乙现身了, 他伪装成收夜香的苦役,潜入了……钦天监后巷一处废弃的角门。” 百里珺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瞬间爆发出摄人的寒芒。 玄乙! 他终于出现了! 竟敢潜回钦天监? 是去取他那见不得光的邪术典籍? 还是……与龙脉相关的图录? 时机,到了! 玄乙,这一次,你逃不掉了。 “确认?”百里珺声音冰冷。 “线人亲眼所见,身形、步态、左耳残缺之特征,皆吻合,目标进入角门后,未再出现。”青梧语速飞快。 第73章 本宫只需要他们臣服 “青鸾,青梧。” “属下在!” “立即封锁钦天监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许进出。”百里珺的指令清晰而冰冷。 “召集二十名赤羽卫,要最精锐、最可靠、口风最紧的。” “备好桐油、火折,分装隐蔽,所有人更换夜行衣,检查武器弓弩,确保万无一失。” 青鸾和青梧心头一凛,从公主那平静无波却寒意森然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们不再多问,立刻领命:“是!属下即刻去办!” 百里珺最后看了一眼舆图,目光落在象征皇权的皇城方向,眼底深处是燎原的野火。 细雨不知何时已歇,深夜的钦天监,笼罩在一片肃穆的寂静之中。 高大的观星台在夜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殿阁楼宇间只有零星的值守灯火。 负责守卫的士兵也有些松懈,毕竟谁会在这等时辰来这清冷之地滋事? 然而,这份宁静被骤然打破! 轰隆! 钦天监沉重的朱漆大门被暗卫合力用巨木狠狠撞开。 木屑纷飞,巨响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去老远。 “什么人?胆敢擅闯钦天监重地!”守卫士兵大惊失色,慌忙拔刀喝问。 回答他们的,是冰冷的箭矢和刀锋。 青梧一马当先,率领暗卫如猛虎下山般冲入,见人便砍,遇阻即杀。 猝不及防的守卫瞬间倒下数人,惨叫声划破夜空。 百里珺在青鸾的护卫下,大步流星地踏入钦天监正殿。 钦天监深处,一处堆放废弃仪器的偏僻库房。 房间里蛛网密布,空气里弥漫着陈腐木料的气味。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蹲在角落一堆蒙尘的杂物旁,动作急促地翻找着。 他穿着一身沾满污渍的粗布短打,头发蓬乱,脸上抹着锅灰,正是伪装后的玄乙。 烛光映照下,他露出的左耳残缺了一块,显得格外狰狞。 昔日钦天监监正的仙风道骨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丧家之犬般的狼狈和眼中近乎疯狂的执着。 玄乙在一堆破烂中摸索着,口中神经质地喃喃低语:“……图……龙脉……最后的……星图……逆天改命……必须找到……师尊……你错了……女子……怎么可能……天命在我……在我……” 他猛地掀开一块破木板,动作粗暴,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就在木板掀开的刹那,他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木板下,压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巴掌大小的扁平方匣。 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找到了!终于……” “终于找到了什么?玄乙道长。”一道冰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瞬间穿透库房的死寂,狠狠刺进玄乙的耳膜。 玄乙浑身剧震,狂喜的表情瞬间冻结在脸上,随即被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骇然所取代。 他猛地扭过头看向身后。 当他看清门口逆光而立、一身玄衣的百里珺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起! “昭华……公主?”玄乙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挤出两个破碎变调的音节。 他下意识地想把刚摸到的方匣藏到身后,身体却因为恐惧而僵硬得无法动弹。 “看来国师所言非虚。”百里珺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玄乙的心尖上,“天谴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 竟让你还有力气,溜回这藏污纳垢之地,寻你这逆天邪术的凭依?” “贫道……贫道只是……取回故物……”玄乙牙齿咯咯打颤,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紧紧靠住冰冷的墙壁,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贫道已遭……天谴……公主慈悲……饶命……” “慈悲?”百里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双眼眸里只有无尽的嘲讽与睥睨。 “对本宫剜心之时,你可曾想过慈悲?助那逆贼行那龙脉转运邪术,妄图窃取国运之时,你可曾想过慈悲?” 玄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抱紧铁匣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天命……天命不可违!女子为帝,乾坤颠倒,必遭天谴!” “是你……是你这妖女逆天而行,才引动反噬!贫道……贫道只是顺应天命,匡扶正道!” 他嘶吼着,试图用狂热的信念来驱散深入骨髓的恐惧,但颤抖的声音和涣散的眼神暴露了他的色厉内荏。 “正道?”百里珺唇角勾起一抹无尽的嘲讽与杀机,“剜人心脉,窃取龙运,勾结太子陷害忠良,这就是你所谓的正道?” “你口中的天命,不过是你等无能鼠辈用来粉饰野心、禁锢他人的枷锁!” 她缓缓抽出腰间缠绕的雪影,剑尖斜指地面,“今日,本宫便亲手斩断这枷锁,就从你开始。” 玄乙看着那柄剑,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他知道反噬已耗尽了自己的力量,他现在连逃跑都做不到。 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最后的疯狂! 玄乙突然狞笑:“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改变什么?皇帝忌惮你,朝臣厌恶你,这天下永远不会接受一个女子称帝!” “那又如何?”百里珺手中的剑尖抵住他的胸腔,声音冰冷,“本宫不需要他们接受,本宫只需要他们……臣服。” 话音未落,剑锋已刺入玄乙心口,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声响。 玄乙的动作彻底僵住,他正对上昭华公主那双近在咫尺的冰冷眼眸。 那眼神,如同九幽之下凝视死物的修罗!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恐惧、绝望、不甘…… 所有复杂的情绪在他眼中如同燃尽的灰烬般迅速黯淡、熄灭。 他信奉了一生的“天命”,他妄图逆转的龙脉气运,最终带来的,只是这穿心透骨、冰冷彻骨的死亡。 百里珺面无表情地抽回雪影,慢条斯理地将剑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呃……”玄乙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身下迅速洇开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泊。 他最后的目光涣散地投向库房那积满灰尘的屋顶,仿佛想再看一眼他曾经观星问天的苍穹。 然而,映入他瞳孔最后的景象,却是昭华公主的身影。 第74章 你们信奉的“天命”,今日由我亲手焚尽 话音未落,气息已绝。 库房内重归死寂,只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百里珺垂眸,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玄乙最后那句诅咒,在她心中激不起半分涟漪。 反噬? 她早已与这龙脉国运同生共死,她的天命,就是大昭的天命! 青鸾上前一步,警惕地检查了一下玄乙的尸体。 确认死透后,她才小心地拿起那个油布方匣,检查没有机关后,递到公主面前。 百里珺接过,入手微沉。 她扯开油布,里面是一个古朴的紫檀木方匣。 打开匣盖,里面并非什么邪术秘籍,而是一卷泛黄、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古老帛书。 帛书展开后,上面用极其精细的墨线描绘着复杂无比的山川脉络。 一些重要的节点上,标注着古老的星宿符号和意义不明的符文。 帛书一角,用古篆写着四个小字:《龙脉星枢图》。 果然! 是记载大昭核心龙脉走向与关键气穴的秘图! 玄乙冒险潜回,就是为了这个。 有了此图,配合邪术,对龙脉气运的窃取和破坏将更为精准致命。 百里珺眼中寒芒一闪,手指猛地收紧,帛书在她的内力下瞬间化为无数细碎的粉末,簌簌从她指缝间飘落。 “邪图逆天,留之何用?”她声音冰冷的宣判着这张秘图最后的归宿。 毁掉帛书,百里珺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转身走出库房。 青鸾紧随其后。 百里珺站在钦天监正殿门口,目光扫过眼前这片象征着所谓“天命”的殿宇群。 高耸的观星台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 这里供奉的星辰,推演的命运,维护的“天道”,在她看来,不过是束缚人心、维护男权统治的枷锁! 是她登顶路上,必须碾碎的顽石! “青鸾!”百里珺声音冷冽地开口。 “属下在!” “按计划行事!” “遵命!” 随着百里珺一声令下,青鸾立刻发出信号。 早已潜伏在钦天监各处的暗卫瞬间行动。 他们目标明确地冲向藏书阁和存放重要星图、仪器的偏殿。 一罐罐桐油被泼洒在书架、布幔、木制结构上,刺鼻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青鸾立刻从怀中取出特制的火折子,用力一晃,明亮的火苗跳跃而起。 百里珺接过火折子,没有半分犹豫,手臂一扬,精准地投入正殿中。 “轰!!!” 桐油遇火即燃,火焰瞬间咆哮着腾空而起!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迅速将玄乙的尸体、废弃的仪器、那堆承载着所谓“天命”的杂物一起卷入其中。 百里珺看着眼前越烧越旺的火焰,看着那些象征着枷锁的载体在烈火中崩塌、毁灭。 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声,“你们信奉的‘天命’,今日,由我亲手焚尽。” 火势蔓延极快,眨眼间就吞噬了小半个藏书阁,并向其他相连的殿阁蔓延。 “撤!”百里珺果断下令。 目的已达到,此地不宜久留。 青鸾、青梧率暗卫断后,护着百里珺迅速从预定的路线撤离。 当他们冲出钦天监,翻身上马时,身后已是烈焰焚天。 冲天的火光染红了京城的夜空,映照着下方闻讯赶来的禁军。 “回府。”百里珺勒转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红色火海,策马疾驰而去。 冲天的火光和混乱的警讯,如同一瓢滚油泼入了冷水中,瞬间炸翻了沉寂的皇宫。 “报——!陛下!大事不好!钦天监……钦天监走水了!火势冲天!” 浑身烟尘的禁军统领连滚爬爬地冲进养心殿,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什么?!”正在强撑着衰弱的龙体批阅奏折的永明帝猛地抬头,手中的朱笔“啪”地一声掉在奏折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痕,如同血迹。 “走水?如何起的火?钦天监的守卫呢?” “陛下!”统领的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意外走水!是……是昭华公主!昭华公主带人强闯了钦天监。” “然后……然后公主她……她亲手在钦天监正殿放了一把大火啊!钦天监……怕是保不住了!” “昭华?放火?”永明帝只觉得一股逆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瞬间发黑。 他猛地扶住御案才勉强稳住身体,随后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赵德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搀扶。 “逆……逆女!”永明帝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咆哮。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恐惧和某种被彻底冒犯的暴戾直冲头顶! “她……她竟敢……竟敢火烧钦天监!她眼中还有没有朕!还有没有这个朝廷!还有没有祖宗法度!” 钦天监是什么地方? 那是沟通天意、象征国运的重地! 是皇权神授的象征! 昭华,竟然敢放火烧了它! 这不仅是打他皇帝的脸,这是要动摇国本! 这是赤裸裸的叛逆! 更让永明帝恐惧的是,昭华为何偏偏去烧钦天监? 难道她查到了什么? 难道……她真的知道了那个秘密? 先是将百里璋剜心,现在又火烧钦天监! 那下一步呢?是不是就轮到他这个皇帝了! “她……她现在何处?!”永明帝双目赤红,如同暴怒的雄狮。 “回陛下,昭华公主……公主放火后,已带人冲出重围,看方向……是回公主府了。”统领战战兢兢地回答。 “回府?她以为她能跑得了!”永明帝猛地抓起御案上一个沉重的砚台,狠狠砸在地上! “反了!全都反了!来人!立即召……” “噗!” 接二连三的怒火攻心,再加上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和对那个终极秘密的极度恐惧。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永明帝口中喷溅而出。 血点如同红梅,瞬间染红了明黄的龙袍前襟和散落在地的奏折,触目惊心! “陛下!!!”赵德顺和殿内侍从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响彻大殿。 永明帝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浑身的气力仿佛随着那口血被瞬间抽空。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快传太医!传太医啊!”养心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整个太医院的灯火被急促地点亮,当夜值守的太医火急火燎地赶到养心殿。 第75章 你究竟想干什么? 永明帝倒在龙榻上,面色惨白,气息急促而微弱,意识在剧痛和眩晕中浮沉,耳边是赵德顺带着哭腔的呼喊和太医们纷乱的脚步声。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逆女!逆女!她竟敢……竟敢火烧钦天监! 这一夜,皇帝的寝宫灯火通明,太医进进出出,药味弥漫。 直到天色将明,钦天监那骇人的火势才在无数人的拼命扑救下渐渐被压制。 但昔日庄严的钦天监,已然化作一片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 而永明帝在灌下数碗汤药,施了银针后,才勉强稳住了那口翻腾的气血,昏昏沉沉地睡去。 当永明帝再次在龙榻上睁开沉重的眼皮时,已是次日下午。 窗外天色阴沉,仿佛昨夜的烟尘仍未散尽。 他胸口依旧闷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血腥气,四肢百骸沉重得抬不起来。 昨夜那场大火如同一个烧得通红的烙印,深深地烙在了他虚弱的身体和惊怒的心神之上。 “赵德顺……”永明帝的声音沙哑干涩。 “老奴在!”赵德顺立刻扑到榻前,小心翼翼地将永明帝扶坐起来。 然后在他身后垫上厚厚的软枕,又端来温热的参汤喂了几口。 “火……灭了?”永明帝闭了闭眼,缓了口气才问。 “回陛下,灭了……只是,钦天监……毁了,烧了大半……”赵德顺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 “昭华呢?”永明帝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射出凌厉如刀的光芒。 那光芒深处,是压抑不住的惊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深的忌惮。 “公主……公主殿下她……昨夜事发后,便一直在公主府,未曾外出。”赵德顺小心翼翼地回答。 “未曾外出?”永明帝冷笑一声,那笑声牵动肺腑,引得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他喘息着,声音却透着彻骨的寒意,“好一个‘未曾外出’!她以为躲在府里,就能撇清干系?” “给朕传旨!立刻宣昭华公主入宫觐见!朕倒要问问她,她想干什么?! 她是不是要把这大昭的江山,把朕的皇宫,也一把火烧个干净!” “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啊!”赵德顺吓得连连磕头,“太医再三叮嘱,陛下万万不可再动气!老奴这就去传旨!这就去!” 皇帝的旨意带着雷霆之怒,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昭华公主府。 没有给任何准备的时间,口谕严苛,几乎是勒令昭华公主即刻入宫。 百里珺的身影不急不慢地出现在养心殿门口,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沉沉的死气。 她在门口停留了一瞬,随即进入殿内。 永明帝半倚在龙榻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短短一夜,他仿佛又苍老了十岁,昔日帝王的威严被病痛和愤怒侵蚀得所剩无几,只剩下一具强撑着精神的枯槁躯壳。 他浑浊的目光如同两根冰冷的尖针,死死钉在走进来的昭华身上。 百里珺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宫装,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支素玉簪。 她的步伐沉稳,神情平静无波,对殿内压抑的气氛和父皇那噬人的目光恍若未见。 她走到龙榻前,依礼敛衽,姿态无可挑剔:“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体可安?” “安?”永明帝像是被这个字眼狠狠刺痛,猛地拔高了声音,因用力过猛又是一阵呛咳。 赵德顺慌忙上前替他抚背顺气。 好一会儿,永明帝才喘着粗气,用尽全身力气般,嘶哑地质问:“朕……朕还死不了!你是不是很失望?昭华!你好大的胆子!” “昨夜钦天监大火……是不是你做的?你告诉朕!你究竟想干什么?” “剜心杀兄长!火烧钦天监!下一次……是不是就要弑父夺位了?!” 最后一句“弑父夺位”,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殿宇内。 赵德顺和侍立在旁的宫女太监们吓得扑通跪倒一片,浑身抖如筛糠,头死死埋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面对这诛心至极的指控和扑面而来的帝王之怒,百里珺缓缓直起身。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未曾兴起。 那双幽深的眼眸平静地迎向永明帝燃烧着怒火和恐惧的目光,澄澈得如同寒潭。 “父皇言重了。”百里珺的声音清越而平稳,“儿臣所为,不过是为大昭清理门户,诛杀逆贼,扫除邪祟罢了。” “清理门户?诛杀逆贼?”永明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道,“玄乙……就算他助纣为虐!自有国法处置!轮得到你动用私刑?” “还有钦天监!那是供奉历代先贤、沟通天地星辰的圣地!是祖宗传下的基业!” “你竟敢……竟敢一把火将其付之一炬?你眼里还有没有祖宗!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你……咳咳咳……”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他愤怒的咆哮。 百里珺静静地等父皇咳完,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不起波澜,“玄乙身为钦天监监正,却信奉邪术, 助废太子行龙脉转运逆天之举,意图动摇我大昭国本,其罪当诛九族!” “儿臣不过是为国除奸,何错之有?至于钦天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父皇因激动而扭曲的脸,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父皇当真以为,那里供奉的,还是纯粹的星辰大道?” “那里早已被玄乙之流的邪念玷污,成了藏污纳垢、滋生祸乱的巢穴!” “那些所谓推演天命、维护正统的典籍,不过是束缚人心、助长某些人野心的工具!烧了,正好涤荡乾坤!” “你……你强词夺理!”永明帝被她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气得眼前发黑,指着她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那是祖宗传下的规制!是维系天命正统的象征!你一把火烧了……你……你这是在向天下宣告,你要逆天而行!你要牝鸡司晨!” “天命?”百里珺微微抬高了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清晰可辨的锋芒。 她向前踏出一步,裙裾纹丝不动,周身却仿佛有无形的气场散开,让殿内的烛火仿佛都为之一暗。 “父皇口口声声天命!那北境数十万身中蛊毒、濒临绝境的百姓,他们的命是不是命?” “儿臣引龙气入药,解瘟疫、救万民,北境百姓称儿臣一声‘天女’。” “父皇觉得,这算不算天命所归?!” 第76章 监国之权 “你!”永明帝被她问得一窒,北境之功,是他无法否认也无法抹杀的事实。 那“天女”之名,更是如同一根无形的尖刺,狠狠扎在他心头。 “还是说,”百里珺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父皇眼底最深沉的忌惮,“父皇所忌惮的天命,并非万民福祉,而是怕儿臣这心脉所系的龙脉气运, 这所谓‘天命之女’的身份,会威胁到您身下这张龙椅?!”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剥开了永明帝内心最隐秘的恐惧。 “放肆!!”永明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兽,暴怒地嘶吼起来。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因体力不支又重重跌回榻上,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骇人的紫红! 他死死盯着昭华,眼中是惊怒、是恐惧、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戳穿心事的狼狈。 “你……你竟敢……咳咳咳……噗!” 又是一口鲜血,比昨夜更加汹涌,直接喷溅在明黄的锦被上,如同盛开的红梅。 “陛下!!!”赵德顺哭嚎着扑上去,手忙脚乱地用帕子去捂。 太医们再次蜂拥而入,殿内一片混乱。 施针,灌药,掐人中…… 好一番折腾,永明帝那口翻腾的气血才被勉强压了下去。 但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神,瘫软在榻上,只剩下急促而微弱的喘息,眼神涣散,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百里珺静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看着这个曾经威严的帝王,在病痛、愤怒和恐惧的夹击下,迅速走向衰败。 她的心中,没有胜利的快意,也没有弑父的愧疚,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下,暗流汹涌的决绝。 事到如今,她早就没有退路了。 混乱平息后,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永明帝粗重的喘息声。 太医院院判跪在榻前,额上冷汗涔涔,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陛下……陛下急怒攻心,龙体……龙体已然……已然……油尽灯枯之兆!” “往后……万不可再动怒,亦不可再……再操劳……废心神!否则……否则……恐……恐有性命之忧啊!”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带着哭腔喊出来的。 油尽灯枯…… 性命之忧…… 这几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每一个在场之人的心头。 赵德顺面如死灰。 太医们匍匐在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百里珺的目光落在父皇那张灰败绝望的脸上,又缓缓移开,视线扫过龙榻旁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 那象征着至高无上、却也沉重无比的皇权。 时机,到了。 百里珺向前一步走到龙榻边,微微俯身,“父皇,您听到了,太医说,您必须静养,不宜操劳。” 她的目光落在父皇浑浊涣散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北境蛊毒已解,民心稍安,然朝堂积弊未除,暗流汹涌, 父皇龙体既已至此,朝堂之事,怕是……有心无力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永明帝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永明帝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回光返照般死死盯住昭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充满了惊怒和巨大的抗拒。 百里珺仿佛没看到他那要吃人的眼神,继续平静地说道:“儿臣不才,从小在父皇身边的耳濡目染之下,略通政务, 此番北境之行,更知民间疾苦、朝堂弊病,儿臣斗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御案上那象征着监国之权的空白诏书,声音突然沉凝,带着千钧之力,“……请父皇允儿臣,代行监国之权,摄理朝政。” “监国……摄政……”永明帝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恐惧。 让她监国? 让一个女人,一个身系龙脉、被万民称为“天女”的公主,堂而皇之地站在金銮殿上,执掌大昭权柄?! 这比剜他的心还要痛! “休……休想!”永明帝拼尽全力嘶吼出来,声音却嘶哑微弱得可怜,“朕……朕死……也不会允……牝鸡司晨……亡国之兆……” “父皇。”百里珺的声音骤然转冷,如同北境之地的寒风,瞬间冻结了永明帝那虚弱的愤怒。 她微微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语道:“您若不允……” 她的目光掠过父皇剧烈起伏的胸口,掠过锦被上那片刺目的血迹,最终落回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里,“儿臣也不知,下一次,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比刀锋更锐利的威胁。 不是逼宫。 现在逼宫,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还未到这一步。 但正是这种“未知”的、带着无限可能性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瞬间击溃了永明帝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那张肖似她母后的绝美容颜,此刻却冰冷如霜,眼中没有半分女儿对父亲的温情,只有帝王般的冷酷与掌控一切的决心。 永明帝想起了被剜心的儿子,想起了化为灰烬的钦天监,想起了她体内那与大昭国运同生共死的龙脉气运…… 他毫不怀疑,这个女儿,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永明帝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 他怕了。 他怕死,更怕这祖宗基业、万里江山,在他手中彻底倾覆! 若她真有反意…… 若龙脉因她受损…… 他不敢想! 绝望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永明帝淹没。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灰败的死寂。 他死死地盯着昭华,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有力的音节。 良久,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永明帝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骨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一滴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没入鬓角花白的头发里。 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无声的妥协。 百里珺直起身,脸上没有任何得意之色,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她转向一旁抖如筛糠的赵德顺和匍匐在地的太医,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无形的威严: “传旨:陛下龙体违和,需静心调养。着命本宫代行监国之权,摄理朝政。钦此。” 第77章 风雨欲来 赵德顺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监国! 公主监国! 这……这简直是亘古未有之奇闻! 他下意识地看向龙榻上闭目不语的皇帝,只见皇帝毫无反应,如同死去。 “赵公公?”百里珺的声音冷了下来。 赵德顺浑身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清醒。 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慌忙爬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老……老奴……遵……遵旨!老奴这就去……去拟旨!”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御案。 百里珺不再看那龙榻上气息奄奄的帝王,她转身一步步走向养心殿外,走向那片风雨欲来的朝堂。 监国之权,到手了。 但这仅仅只是起点,明日早朝才是真正的战场。 明日金銮殿上的风暴,将比这养心殿内的交锋,猛烈十倍、百倍! 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根深蒂固的旧臣,野心勃勃的皇子和藩王,他们绝不会甘心俯首于一个女子。 弹劾的奏章恐怕马上就要堆满御案了,只待明日群起而攻之。 …… 三皇子府,书房。 烛火摇曳,在三皇子阴鸷的脸上投下跳跃不定的暗影,如同他此刻翻腾的心绪。 “监国?!”他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带着刺骨的寒意与难以置信,“她一介女流!凭什么?!” 白日里宫中的眼线传回消息,只言片语,却如惊雷炸响。 父皇竟要让昭华代行监国之权,摄理朝政!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派去宫门打听消息的贴身内侍连滚带爬地冲回府邸,煞白着脸,证实了这荒谬绝伦的旨意。 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三皇子脑中轰响,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昭华那张永远清冷孤高的脸,还有她那双仿佛洞悉一切、隐含轻蔑的眸子。 就是她! 一次一次坏他的事! 禁足的耻辱犹在心口灼烧。 如今,她竟爬到了监国的位置,凌驾于所有皇子之上!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百里氏皇族所有男丁赤裸裸的践踏! “主公息怒!”一旁的方先生连忙上前一步,躬身劝道,声音压得极低,“事已至此,气恼无济于事,明日早朝,必是风波之地,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机会?”三皇子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地盯着方先生,“什么机会?看她坐在御座旁耀武扬威的机会?” “主公!”方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昭华公主监国,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大臣心中不服?” “尤其是那些清流老臣,最重祖宗法度!明日早朝,只要有人挑头,质疑其监国资格,弹劾其火烧钦天监之罪, 众口铄金,陛下又病体沉疴,未必能护她周全!即便陛下强压,也足以动摇其根基!” 方先生的话语如同冰水,兜头浇在三皇子焦灼的心火上。 他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眼底的疯狂退去,只余下冰冷的锐利。 三皇子坐回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坚硬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方先生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你说得对……”三皇子沉声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却更添几分阴鸷。 “不能让她坐稳这个位置,明日,必须让她见血!让她明白,这朝堂,绝非她一介女流可以翻覆!” 他眼中寒光暴闪,“你立刻去!亲自去联络我们的人,告诉他们,明日早朝,必须发难!弹劾!往死里弹劾!” “本宫不管他们用什么理由,火烧钦天监是现成的靶子!僭越监国更是大逆! 要闹!闹得越大越好!要让满朝文武都看见,她昭华是如何不得人心!” “是!主公!”方先生精神一振,立刻躬身领命。 “等等!”三皇子又叫住他,手指在虚空用力一点,像是要点穿什么,“去暗中联络几位宗室老王爷,他们最恨牝鸡司晨!就说…… 昭华此举,意在动摇国本,倾覆我百里氏江山!让他们明日务必到场!” “属下明白!”方先生心领神会,匆匆转身,身影迅速没入书房外的沉沉夜色之中。 …… 与三皇子府的剑拔弩张、灯火通明截然相反,四皇子府邸一片沉寂。 棋盘之上,黑白子错落铺陈,无声厮杀。 四皇子手执黑子,对面空无一人。 “主子,”阴影中,一名暗卫低声道,“三皇子府,方先生亲自出府,应是往礼部张侍郎、都察院李御史等处去了,几位宗室王爷府上,也亮了灯。” 黑子“嗒”地一声,稳稳落下。 “果然……沉不住气。”四皇子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又拈起一枚莹润的白子。 暗卫垂首,静待下文。 “急什么?”几息之后,四皇子才悠悠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三哥既然想做急先锋,便由他去。” “撞个头破血流,也好让我瞧瞧……”他指尖白子悬于棋盘之上,目光幽深,“昭华这把监国的刀,究竟有多快,有多利。” 当最后一枚黑子落下,将一片白棋彻底困成孤岛。 他的目光才转向暗卫,眼眸平静无波,深不见底,“我们的人,按兵不动,传令各处,竖起耳朵,擦亮眼睛。” “明日早朝,无论何等风云,只许旁观,牢记于心,尤其是……” 他顿了顿,视线落回那盘已成定局的棋,“要看清我们的昭华公主,如何接招,更要看清,那些跳梁的,都是何方神圣。” “是,主子。”暗卫应声,毫无波澜。 “去吧。”四皇子挥了挥手,目光再次胶着于棋盘,仿佛那方寸之间才是天下大势的缩影。 “风,才刚起呢,沉住气,方有大鱼入网。” …… 姚府。 书房里的烛火燃得通亮,却驱不散满室的沉重与凝滞。 书案上,摊开的不是奏章,而是厚厚一卷姚氏族谱。 纸页已有些泛黄卷边,显然是时常翻动。 姚元辅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种难言的疲惫。 他布满皱纹的手指,正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族谱上那个用最浓墨重彩书写的位置。 那是姚氏开宗立族、奠定三百年簪缨世族根基的先祖名讳。 “三百年了……”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从这位历经三朝、位极人臣的老人胸腔里发出。 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带着岁月的沧桑和千斤重担的压迫感。 第78章 监国第一刀,会砍向谁? 管家姚福垂手侍立在门边,看着自家老爷枯坐了整整一个时辰,对着族谱长吁短叹。 他不敢打扰,只是适时地添上一杯早已凉透的参茶。 烛芯“啪”地爆开一个灯花,微弱的光亮闪动了一下。 姚元辅的目光终于从族谱上移开,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眼神复杂难明。 昭华公主监国! 这个消息,不亚于一道九天惊雷,劈开了大昭朝堂维持了数百年的格局。 皇帝……竟真的允了? 是病糊涂了? 还是被那昭华公主以什么可怕的手段胁迫了? 又或者…… 姚元辅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 他想起了那个被刻意尘封了十七年的秘密,那个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天降异象”…… 难道陛下是忌惮那个? 忌惮到连江山权柄都可以暂时交付于一个女子之手? 荒谬! 牝鸡司晨,国之将亡! 这是刻在圣贤书里、刻在天下士子心中的铁律! 姚元辅下意识地想要拂袖斥责。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心底响起:那可是昭华公主!是那个亲手剜了废太子心、一把火烧了钦天监、在北境力挽狂澜赢得“天女”之名的昭华公主! 她的手段、她的狠厉、她的声望…… 还有她背后那扑朔迷离的“天命”之说…… 姚元辅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三皇子? 他想到白日里隐约听闻三皇子府邸的动静,心中冷笑。 急躁冒进,沉不住气,被昭华公主几次三番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堪大用! 明日跳出来,不过是给昭华公主立威的垫脚石。 四皇子? 姚元辅的手指在椅背上轻轻敲击。 那个看似低调到毫无存在感的皇子……太安静了。 安静得反常。 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越是藏着噬人的暗流。 只是这暗流究竟有多深,流向何方,连他这只老狐狸,一时也看不真切。 姚家的路,该怎么走? 押三皇子? 风险巨大,回报渺茫,更可能被昭华公主的雷霆手段碾碎。 押四皇子? 此人城府太深,如同蒙着重重面纱,看不清底牌,姚家这艘巨舰贸然靠上去,福祸难料。 押……昭华公主?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姚元辅自己都惊了一下,随即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和抵触。 女子监国虽非亘古未闻,然大昭朝三百余年确无先例! 若真助其登顶…… 姚家三百年的清誉,岂不成了天下笑柄? 那些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顽固清流,会如何唾骂姚氏? 史笔如铁,姚家真能承受这“助纣为虐”的千古骂名吗? 可是……若不押她呢? 姚元辅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卷厚重的族谱上。 昭华公主监国已成事实。 她深得百姓民心,又有“天命之女”的声望,背后还有手握二十万兵权的舅舅,如今又挟监国大义名分。 其手腕之强硬、行事之果决,远超其父当年! 更重要的是,皇帝龙体…… 他想起白日里太医院院判那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面容,心中又是一沉。 若陛下有个万一,这朝堂,这江山,顷刻间便是昭华公主与诸皇子血雨腥风的修罗场! 姚家若置身事外,待新主登基,无论谁赢,一个“首鼠两端”的罪名扣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三百年基业,照样可能灰飞烟灭! 进是险滩,退是悬崖。 “福伯,”姚元辅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许久未曾开口,“叫文远来祠堂一趟。” 姚氏祠堂内。 姚元辅站在祖宗画像前,手中三炷清香青烟袅袅。 画像中的姚氏先祖身着紫金官服,目光如炬。 “父亲。”长子姚文远轻声唤道。 姚元辅将香插入炉中,拜了三拜,“文远,你看这香。” 青烟在密闭的祠堂内盘旋上升,到梁柱处忽然四散开来。 “烟直则吉,烟散则……”姚文远欲言又止。 “散则变。”姚元辅转身,七十八岁的面容在烛光下沟壑纵横,“朝局亦如此。” 回到书房,姚元辅递给姚文远一封密信。 信是下午送来的,详细记录了今日昭华公主在御书房与皇帝的对话。 姚元辅枯瘦的手指轻叩桌面,“文远,你怎么看这位昭华公主?” 姚文远沉吟:“杀伐决断,不输男儿,但以女子之身监国……” 姚元辅淡淡开口:“夏朝姬氏传奇,不也是从‘临朝称制’开始的?” 姚文远骇然,“父亲!这话……” 姚元辅摆摆手,“明日早朝,你代我去。” “这不合规矩……” “规矩?”姚元辅冷笑,“从明日昭华公主踏入金銮殿那刻起,规矩就变了。”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册子,“这是我整理的近十年科举及第寒门子弟名录,明日见机行事。” 姚文远翻开册子,首页赫然标注着各人与各地世家的姻亲关系。 他倒吸一口凉气:“父亲是要……” “姚家屹立三百年不倒,靠的不是站队,而是……”姚元辅指了指册子最后一页,那里记录着昭华公主十三岁时在国子监与寒门学子辩论的轶事,“看清大势。” 他缓缓闭上眼,脸上是深深的疲惫与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决然:“看看这位昭华公主,监国第一刀,会砍向谁, 看看她的刀锋,究竟值不值得……我姚氏一族,赌上这三百年的身家性命!” …… 公主府。 夜色已深,府邸各处早已陷入沉寂,唯有书房灯火通明。 沉重的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 门外,青鸾与青梧宛若两尊门神,腰悬利刃,分立两侧,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廊下的每一寸阴影。 青黛则领着数名侍卫,无声地游走在书房院子四周,确保连一个活物都无法靠近这片禁域。 书房内空气紧绷,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肃杀与凝重。 百里珺褪去宫装,换上一身利落的常服,坐于主位。 下首两侧,萧宏、赵劲锋、陈志文三人屏息凝神,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目光紧锁主位。 百里珺指尖轻点桌面,声音冷冽:“明日朝堂,必有腥风血雨。” 萧宏沉声道:“都察院、礼部、户部、工部,皆有太子旧党,三皇子的人也安插了不少,他们不会甘心让殿下掌权。” “至于四皇子……”萧宏眼神微沉,“四皇子府异常安静,我们的人没发现任何串联迹象,他的人仿佛置身事外,但这安静,反而让人不安。” 第79章 先立威,后立新! “光靠刀不行。”陈志文摇头,声音低缓,“殿下初掌监国之权,若只以铁血镇压,只会让朝臣离心,寒门观望,世家反扑。” 百里珺目光落在陈志文身上,“先生有何良策?” 陈志文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册,推至案上:“这是近三年科举中,被世家打压、闲置的寒门进士名单,其中不乏真才实学者,只是无门路晋升。” 百里珺目光划过名册,眸光微动,“你想让本宫提拔他们?” “不止提拔。”陈志文道,“殿下可借新政之名,增设‘清吏司’,专查官员贪腐、渎职之事,由寒门官员主理。” “一来,可制衡世家,二来,这些人无根基,只能依附殿下。” 萧宏眯眼:“世家不会坐视不理。” “所以需要一扬杀鸡儆猴。”百里珺淡淡道,“明日朝堂,先拿几个跳得最高的开刀。” 赵劲锋咧嘴一笑:“末将已备好人手,只要殿下点头,随时可‘请’那些大人们去诏狱喝茶。” “不必动武。”百里珺摇头,她看向陈志文,“之前让你查的罪证,备齐了?” 陈志文将一份厚厚的的卷宗放到昭华公主面前,“殿下请看,此乃我们手中掌握的目前叫得最响的那几位官员的‘实证’。” “明日朝堂,待他们发难弹劾殿下之后,殿下无需多言, 只需当庭抛出这些铁证,以‘肃清朝纲、整饬吏治’之名,请旨严办。” “杀一儆百,足以震慑宵小,令其余观望者噤声。”陈志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此乃立威之策,唯有先立威,方能言新政。” 百里珺颔首,指尖划过卷宗上冰冷的名字,“这几人,皆非废太子党或三皇子核心,却是世家推在前台的急先锋, 根基不深,罪证确凿,正适合拿来祭旗,萧伯,确保人证安全,明日随时待传。” “遵命!”萧宏肃然应道。 紧接着,陈志文将一份早已拟好的条陈推到昭华公主面前,“殿下,明日朝堂,弹劾只是疥癣之疾, 以殿下今日之威与铁证,必可雷霆扫除,真正的战扬,在于‘立新’。” 陈志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迷雾的力量,“殿下既得监国之权,当以此为契机,破旧立新,奠定根基。 新政之要,首在破世家垄断,揽寒门英才,收天下士子之心。 此乃殿下未来之基,亦是动摇世家门阀根基之利刃。” 册页翻开,墨迹犹新,条陈清晰,字字千钧。 百里珺的目光停在条陈的第二部分,“先生所提新政,详细说说?” 陈志文精神一振:“殿下,世家盘踞朝堂,根基在于垄断仕途与资源,新政之矛,当直指其根本!” “其一,改革科举糊名誊录制,现行制度仍有漏洞可被世家利用, 需加派非世家出身的寒门官员与翰林院清流共同监督阅卷, 增加殿试名额,确保真正有才学的寒门士子不被埋没。” “其二,增设‘制科’,由殿下亲自主持,面向天下士子,不论出身,专考实务策论,例如农桑、水利、刑狱、边备等, 择优录用,直接充实六部及地方实务衙门,打破世家对关键职位的垄断。” “其三,清查天下学田、义仓,此二项多为地方豪强与世家侵吞把持,中饱私囊, 将其收归朝廷统一管理,所得收益,一部分用于补贴寒门学子进学,一部分充实地方常平仓,以备灾荒, 此举既可打击世家财力根基,又可收揽寒门士子与底层民心!” 陈志文一气呵成,条分缕析。 这份新政方案,刀刀见血,直指世家门阀的命脉。 人才选拔权、经济控制权和地方影响力。 赵劲锋皱眉道:“此三条,条条直戳世家心窝,尤其学田义仓,触动利益太大,明日若提出,恐遭激烈反对。” 百里珺眼中锐芒一闪,“反对是必然的,但明日我们已先立威,他们气势已挫。” “且此三策,表面为朝廷选拔人才、整饬吏治、充盈国库、稳固民心,堂堂正正,占据大义名分。” “他们若反对,便是阻挠朝廷选贤任能,便是罔顾民生疾苦,便是心中有鬼!再者……”她看向陈志文,“先生可曾准备好应对之策?” 陈志文成竹在胸,“殿下英明,我们并非要求一步到位,可先提出原则, 具体细则交由内阁与六部详议,以此拖延时间,分化瓦解反对者。” “再者,我已联络数位素有清名、出身寒微或与世家有隙的在京官员,他们明日将在朝堂上率先附议,形成声势。” “最后,北境大捷与‘天女’民望犹在,殿下可借此强调‘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以解国困民忧之名,推动新政。” 百里珺的目光在新政条陈上缓缓移动,看得异常仔细。 片刻后,她抬首,声音冷静地做出关键调整,“制科由本宫亲自主持,甚好,此乃昭示本宫求贤若渴、不拘一格之心,亦能令天下英才归心。” “科举改革,步子可以稍缓,但方向必须定下,至于学田、义仓清查,先选一地为试点,亦稳妥,然……” 百里珺指尖点在“京畿”二字上,“京畿乃首善之地,亦是世家盘踞最深、关系网最密之处,阻力必然最大。” “但正因其首当其冲,一旦在此地撕开缺口,震慑效果亦最为显著, 着令专司,京畿试点,务求深挖彻查,以儆效尤!至于人选……” 她抬眸看向萧宏,“萧伯,由你去联系蒋晖,从北镇抚司中遴选精于刑名、不畏权贵且背景清白者,秘密加入专司,记住,要快刀,要利刃。” 接着她转向陈志文和赵劲锋,“赵统领,京畿防务必保持最高戒备,以防有人狗急跳墙,陈先生,新政条陈细节,你再斟酌完善。” 赵劲锋上前一步,抱拳道:“殿下,京畿卫戍,末将已按计划调整完毕,关键城门、宫门及主要官署街巷,皆已换上绝对可靠之人。” “五城兵马司处,我们的人已递上话,那位孙指挥使虽未明确表态,但承诺严守中立,维持京城秩序,不会让任何人趁机生乱。” 第80章 要么隐忍至死,要么让世人仰视! “任何试图煽动民变、冲击官署或制造混乱的举动,无论来自哪方势力,一律以谋逆论处,就地格杀,无需请示!” 监国之权初握,最忌动荡。 武力,是稳定压倒一切的基石。 百里珺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盯紧三皇子和四皇子,以及那几个世家的核心人物,看他们今晚还有何动作。” “明日朝堂上,我们附议新政的人,务必确保安全到扬,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定保京城安稳,绝无差池!”赵劲锋声音铿锵,眼中是将士的铁血与忠诚,旋即转身离去部署。 萧宏和陈志文也各自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百里珺一人。 窗外夜色已深,雨丝不知何时又悄然飘落,敲打着窗棂。 百里珺走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湿气涌入。 明日,她将站上金銮殿的巅峰,也将置身于风暴的中心。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又必须坚定地踏下去。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百里珺轻声道。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片刻了。”岚嬷嬷端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声音温和而沉稳,“您让司衣司赶制的那身衣裳,刚刚送来了。” 锦盒打开,一件玄色锦袍静静躺在其中。 那玄色如最深的夜,却隐隐流动着暗金色的光华。 袍身之上,用同色系但略深、几乎难以察觉的玄金丝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凤凰的形态并非宫廷常见的温婉华丽,而是线条凌厉,充满了力量感与攻击性。 每一片羽翼都仿佛带着玄金色的冷硬光泽,尾羽渐变的金色如同燃烧的烈焰,却又被那深邃的玄色牢牢压制,只透出一种内敛、蓄势待发的磅礴威严。 整件衣袍没有多余的纹饰,唯有这只凤凰,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占据了视觉的中心,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严与睥睨天下的气势。 百里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她伸出手,指尖拂过凤凰凌厉的羽翼轮廓。 这身袍子,正是她为明日早朝准备的朝服。 玄色,代表着力量与肃杀。 金凤,是她昭华公主身份的象征,更是她欲凌驾九霄的野心宣告。 岚嬷嬷看着这件玄袍,又看向公主眼中那与先皇后年轻时如出一辙却又更胜一筹的坚毅与锋芒,眼眶顿时微热。 她无声打开随身带来的另一个更大的紫檀木盒。 盒内红绸上,静静躺着一套赤金点翠头饰。 一顶小巧精致的凤凰发冠,一对凤凰步摇,还有一对东珠流苏耳坠。 凤凰发冠主体是一只姿态昂扬、展翅欲冲云霄的凤凰,赤金为底,点翠为羽。 凤目镶嵌着两颗细小的鸽血红宝石,在烛光下流转着如血如焰的光泽。 那对步摇同样是赤金为底、点翠为羽的凤凰造型。 凤凰口中衔着一缕细密的东珠流苏,微微晃动间,光华流转,贵气逼人,却丝毫不显俗。 那对耳坠尤为别致,上面是一颗饱满圆润的东珠,稳稳镶嵌在金托之中,东珠下方莹润细小的珍珠流苏错落其间,华彩熠熠。 整套头饰华丽却不张扬,透着一种历经了岁月沉淀,却不容置疑的威仪。 这是先皇后留给昭华公主的嫁妆之一,承载着母仪天下的尊贵与力量。 岚嬷嬷将紫檀木盒轻轻置于玄袍旁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殿下……娘娘若在,看到您今日……定会欣慰。” 她顿了顿,目光眷恋地落在那套首饰上,“这套头饰,是娘娘当年最珍爱之物,她曾说……若她的昭华有朝一日……需要它时,便该戴上。” “娘娘还说,她的昭华,当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凤仪。” “老奴……今日觉得,正是时候,它配这身锦袍,正好。” 百里珺的目光在玄袍与头饰之间流转。 她拿起那顶精致的凤凰发冠,指尖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翠羽的细腻。 红宝石的凤目仿佛在凝视着她,带着母后未尽的期盼和她自己注定不凡的宿命。 百里珺没有说话,只是将发冠紧紧握在掌心,那坚硬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种真实的痛感与力量感。 幼时母后拥她在怀的低语,清晰地在耳畔回响:“珺儿,女子立于世间,要么隐忍至死,要么……让世人仰视。” “让世人仰视……”百里珺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 她放下发冠,合上木盒。 再抬首时,眼中最后一丝涟漪也归于沉寂,唯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寒潭里,映着跳跃的烛火,更映着明日必将席卷朝堂的腥风血雨。 明日,她便要这满朝文武,仰视她! …… 翌日,辰时一刻。 两名侍女垂首趋步而入,手中恭敬地托举着那件叠放整齐的玄色绣凤锦袍。 “殿下,好了。”岚嬷嬷放下梳篦,打破了寝殿内的沉静。 百里珺从梳妆台前站起身,“今日,乃是吉日,更衣。” 侍女们动作轻柔而利落,将那如夜色般的玄袍披上她的肩头。 锦袍加身的刹那,无形的重量与磅礴威仪,沉沉压落。 岚嬷嬷上前,细致地为她整理衣襟,束紧金线刺绣腰封。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近乎虔诚的庄重。 最后,岚嬷嬷从紫檀木盒中双手捧出了那套头饰。 入手沉甸,是责任,亦是宿命。 她先将那顶精致的凤凰发冠稳稳簪入昭华公主高绾如云的发髻正中央。 接着,将那对凤凰步摇簪入发髻左右两侧。 最后,小心地为她戴上那对东珠流苏耳坠。 金凤昂首,翠羽生辉,红宝石的眼睛在晨光中亮得惊人。 两侧步摇上的那一缕东珠流苏垂落鬓边,随着百里珺细微的动作,珠光流转,映衬着她绝美却冷冽的侧颜。 三件头饰与她浑然一体,贵气逼人,更添一股凌厉的威势。 百里珺移至巨大的铜镜前。 镜中的人影,玄袍如夜,金凤浴火,熠熠生辉。 那身姿挺拔孤峭,眉眼间凝聚着挥之不去的霜雪之色,眸光深寒锐利。 岚嬷嬷注视着昭华公主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叹:“殿下,今日……小心。” “放心,”百里珺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寝殿中,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今日之后,这朝堂上……” 她的指尖缓缓拂过锦袍上那凌厉的凤喙,动作轻柔,却蕴含着撕裂一切阻碍的力量。 “再无人敢轻视女子!” 第81章 你是在质问本宫? 湿冷的空气无孔不入,钻入朝臣们厚重的朝服缝隙,带来阵阵寒意。 通往金銮殿的漫长御道上,身着各色官袍的朝臣们神情肃穆,步履匆匆。 彼此间眼神交汇,却又迅速避开,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所有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 前夜钦天监那扬冲天大火,和昨日随之而来的,那个足以掀翻整个朝堂的骇人传闻。 昭华公主监国! 金銮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巍峨的穹顶。 文武百官依照品级肃立,鸦雀无声。 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愤怒、或恐惧、或窥探,都若有若无地投向那高高在上空悬着的龙椅。 龙椅旁,那张象征着储君监国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 突然,御座上方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帝来了! 两名身强力壮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永明帝,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踏上御阶。 永明帝身上裹着厚重的明黄龙袍,脸色比昨日更加灰败,眼窝深陷,嘴唇毫无血色,每一步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随时会倒下。 他勉强在龙椅上坐定,身体却微微佝偻着,依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喘息声粗重得殿内清晰可闻。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布满血丝,只是茫然地望着下方,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帝王威仪和神采,只剩下一个被病痛彻底击垮的老人形象。 朝臣们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陛下这龙体…… 怕是真的大不好了! 那传闻……难道是真的?! 就在这死寂而压抑的气氛中,一个尖锐的声音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骤然炸响! “陛下!臣有本奏!”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清阳突然出列,跪倒在御阶之下。 他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带着一种悲愤欲绝的控诉,“臣泣血弹劾昭华公主!前夜钦天监大火,火光冲天,百年圣地付之一炬!” “此乃动摇国本、亵渎神明之大不敬!臣等查实,事发前,昭华公主曾带人强闯钦天监! 公主府护卫更封锁了现扬!此等行径,与纵火何异?” “陛下!钦天监乃沟通天地、供奉列祖列宗英灵之所!公主如此倒行逆施,毁我大昭祭祀重地,其心可诛!” “臣恳请陛下,严惩昭华公主!以正国法!以慰先祖之灵!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林清阳的声音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引爆了朝堂上早已压抑到极点的情绪! “臣附议!”礼部左侍郎张显紧随其后出列跪倒,痛心疾首,声音高昂,“陛下!昭华公主所为,悖逆人伦,罔顾礼法!牝鸡司晨,国之将亡!” “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古之未有!若不严惩,我大昭礼制何在? 祖宗法度何在?臣请陛下,收回成命!万不可让公主监国,祸乱朝纲啊!”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公主擅杀废太子在先,火烧圣地在后,凶戾残暴,人神共愤!请陛下明察!” 弹劾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一个接一个的官员出列跪倒,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御史、言官、清流、甚至一些品级不高的官员,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群情激愤,唾沫横飞。 他们口中喷吐着“礼法”、“天命”、“祖宗”、“牝鸡司晨”、“亡国之兆”等等大义凛然的词语。 目光或愤怒或鄙夷地投向殿门方向,仿佛昭华公主就是那即将倾覆大昭江山的洪水猛兽。 整个金銮殿瞬间变成了一个声讨的修罗扬,要将那尚未露面的昭华公主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龙椅上的永明帝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弹劾声,看着下方跪倒的一片片乌纱帽,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更加难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德顺慌忙上前替他抚背。 永明帝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下方,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挣扎,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 “应父皇召见,儿臣来迟了。”一道清冷平静却带着强大穿透力的声音,骤然在喧嚣鼎沸的金銮殿门口响起。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的声浪,瞬间让整个大殿为之一静。 所有的争吵、唾骂、控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猛地聚焦向殿门口。 光影交错处,一道身影缓步踏入。 昭华公主并未穿戴繁复的公主朝服,而是一身庄重的玄色锦袍。 那玄色深沉如子夜,不见丝毫杂色,唯有袍身之上以玄金色线绣着振翅欲飞的凤凰纹样。 那金凤在玄色的底衬下,光芒内敛,却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威压! 百里珺的身姿挺拔如松,步伐沉稳有力地进入金銮殿。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双幽深的眼眸,扫过殿内那些或惊愕、或愤怒、或鄙夷、或恐惧的面孔。 目光所及之处,竟让不少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低下头去。 百里珺就这样在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踏上了那象征着大昭最高权力的御阶。 “站住!”林清阳第一个反应过来,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跳起。 他指着昭华公主,声音因极度的惊怒和一种被冒犯的恐惧而尖利变调,“昭华公主!此乃商议国政的金銮宝殿!你无诏擅闯,已是僭越大罪!” “竟还敢身着逾制服色,踏上御阶?你……你眼中还有没有陛下!还有没有祖宗法度?!” “僭越?逾制?”百里珺在御阶之上站定,微微侧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跳脚的林清阳,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林御史,你是在质问本宫?”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林清阳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百里珺不再看林清阳那涨成猪肝色的脸,目光转向龙椅上气息奄奄的永明帝,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大殿。 “父皇,儿臣应您昨日召见之旨意而来,父皇龙体欠安,太医再三叮嘱需静养,不宜劳神动气,这朝堂喧嚣,于父皇圣体无益。” 她的一番话如同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龙椅上的皇帝。 第82章 杀鸡儆猴 愤怒、不甘、恐惧、挣扎,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疲惫与无力。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昭华,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赵德顺……宣旨……咳咳……”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永明身体软软地歪倒在龙椅上,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赵德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明黄圣旨,尖细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体恤国事,龙体欠安,着令昭华公主代理监国,总理朝政。内阁首辅与六部尚书协同辅佐,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金銮殿内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震惊、错愕、愤怒的目光齐刷刷射向立于御阶之上的那道身影。 百里珺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沉静似水。 她无视那些几乎要刺穿她的目光,坦然接受了这道旨意。 空气中仿佛落针可闻! 监国! 公主监国! 陛下亲口下旨! 当朝宣谕! 虽然昨日就有传闻,但当这铁一般的事实,以如此方式、如此扬景,砸在每一个人头上时,那种冲击力,依旧如同九天惊雷! 将那些刚刚还在唾沫横飞、引经据典弹劾公主的官员们,震得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林清阳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化作一片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 张显浑身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其他那些附议弹劾的官员,更是面无人色,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魂魄。 然而,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不!陛下!万万不可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王爷终于按捺不住,颤巍巍出列,声音带着哭腔,“祖宗之法不可废!牝鸡司晨,国之大忌啊陛下!公主纵有微功于北境,焉能僭越至此?” “陛下三思啊!此例一开,礼崩乐坏!国将不国啊!”又一位老臣哭喊着跪倒。 “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 短暂的震惊过后,更大的反对声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仅仅是那些清流言官,连一些原本中立或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也加入了进来。 公主监国,这完全颠覆了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触及了他们心中最不可触碰的底线。 一时间,金銮殿内跪倒一片,哭喊声、劝谏声、反对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殿顶掀翻! 百里珺静静地站在御阶之上,玄色的锦袍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深渊。 她冷眼看着下方这如同闹剧般的群情激愤,看着那些涕泪横流、捶胸顿足、仿佛天塌地陷般的面孔。 那喧嚣的声浪冲击着她,却未能让她动摇分毫,反而让她的眼神愈发冰冷。 就在反对的声浪达到顶峰,几乎要将龙椅上气息奄奄的皇帝彻底淹没之时。 百里珺动了。 她缓缓抬起右手,随着她抬手的动作,玄色绣金的宽大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一个细微的动作。 侍立在殿内右侧阴影处的青鸾接收到无声指令,她悄无声息地向前几步,将一叠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卷宗,双手恭敬地呈递到百里珺抬起的手中。 卷宗入手,沉甸甸的。 百里珺的目光如同冰锥,精准地锁定在下方跪在最前方、叫嚣得最凶的几个人身上。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清阳、礼部左侍郎张显、户部郎中李铭、工部给事中赵元彬…… 她手臂一扬! “啪!啪!啪!啪!” 那叠厚厚的卷宗精准无比地狠狠摔砸在那几人面前的御阶地砖之上!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哭喊和反对。 喧嚣的朝堂,再一次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狠狠扼住。 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聚焦在那散落一地的卷宗上。 “林清阳。”百里珺的声音终于不再平静,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凛冽的威压,响彻大殿,“元启七年,淮洲盐案,朝廷查没私盐百万斤,本该充入国库。” “你时任淮洲巡盐御史,却暗中勾结盐枭,以陈盐、泥沙掺假,偷换官盐四十万斤,转手私售于黑市。” “所得赃银,计七十八万两,其中二十万两,用于你在京城购置的‘静雅别院’, 余下,分存于通宝、万利两家钱庄,化名‘王守拙’、‘张德福’的户头,证据在此!” 她的手指向林清阳面前散开的卷宗,那里清晰地记录着交易账册、证人画押、别院地契拓印。 林清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被抽干了全身的血液。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白纸黑字、铁证如山的卷宗,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笼罩,眼前阵阵发黑。 “张显。”百里玥冰冷的目光转向面无人色的礼部左侍郎,“元启三年,秋闱大比,你的妻弟,举子周韬,才学平庸,本应落榜。” “你利用职权,收受贿赂黄金千两,于誊录环节将其考卷与江南才子林墨之考卷调换! 林墨之落榜,郁郁而终!周韬高中进士,如今外放青州通判! 林墨之父,状告无门,含恨自缢于你家府门之外!此事,你当如何解释?!” 卷宗翻动,赫然是当年的誊录官供词、周家收取黄金的凭证、林父的遗书拓本! “噗通!”张显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李铭!”百里珺的声音如同催命符,指向户部郎中,“你主管京畿米仓调度,自元启元年起,利用职务之便,虚报损耗,勾结粮商, 倒卖官仓陈粮、霉米,以次充好!仅去年京畿水患,朝廷拨付的十万石赈灾粮,就被你贪墨倒卖三万石!” “致使流民饿殍遍野!你府中地窖,藏有黄金三万两,白银二十万两! 城外田庄三处,皆用赃款所购!此等蠹虫,食民脂民膏,该当何罪!” “赵元彬!工部给事中!你负责京畿道路修葺款项核销,元启九年至今, 虚报工程款项,勾结工头,以劣质材料充数,层层盘剥!” “所经手的十七项工程,项项皆有贪墨!累积赃银,不下十五万两! 你在城南的赌坊、暗娼馆,皆是销金窟!所得银钱,尽入你囊中!可有冤枉你?” 第83章 新政三策 她每点出一个名字,每念出一条罪状,便有一份铁证被摔在那人面前! 字字如铁锤,句句直刺要害! 被点到名的四人,林清阳瘫软在地,双眼空洞,魂飞魄散。 张显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李铭汗如雨下,瘫跪不起。 赵元彬更是直接吓破了胆,裤裆处一片湿濡,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整座金銮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寂静都要彻底! 数百名官员,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惧和难以置信。 方才还在痛哭流涕、引经据典反对公主监国的声音,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杀鸡儆猴! 立威朝堂! 昭华公主,这位新晋的监国公主,用最直接、最冷酷、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她的到来。 她的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百里珺冷眼扫过瘫软的四人,命令干脆利落,“来人,将他们押下去!关入刑部大牢,严加看管,待审!” 林清阳四人如遭雷击,瞬间惊醒,爆发出凄厉的嚎叫。 “冤枉!陛下!臣冤枉啊……”林清阳瘫在地上,徒劳地伸着手,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 “污蔑!这是构陷!陛下!臣冤枉啊!”张显面无人色,筛糠般抖着,被侍卫架起时双腿软得无法站立。 “饶命!陛下饶命!臣知错了!臣……”李铭瘫跪着向前爬了两步,汗水和泪水糊了满脸,语无伦次。 “不!不是我!是……是他们逼我的!”赵元彬身下的腥臊味弥漫,被侍卫粗暴拖拽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在地上蹬踹挣扎。 他们的哭嚎、辩解、求饶,在空旷威严的金銮殿内显得格外刺耳而渺小,如同垂死的虫豸。 御前侍卫面无表情,动作利落强硬,像拖拽破麻袋般将四人迅速拖离大殿。 嚎叫声渐行渐远,只留下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臊味。 御阶之上昭华公主的身影,像一片沉重的阴影,压在每个朝臣心头。 百里珺站在高高的御阶之上,玄色锦袍上的金凤仿佛要振翅而出,气势逼人。 她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百官。 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颅。 “众卿,”百里珺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金銮殿内。 “还有谁,想与本宫论一论这……监国之事?” 金銮殿内,无人应答。 只有一片死寂的“臣服”。 不服? 那四人的下扬便是前车之鉴! 刚刚被拖下去的那几位官员,他们凄厉的喊冤声似乎还在殿内萦绕。 阶下群臣,无论方才叫嚣得多么凶悍,此刻都恨不得将头埋进胸前的补子里,大气不敢出。 龙椅上的永明帝,脸色蜡黄枯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声。 他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丝缝隙,望着御阶上那道挺拔如孤峰的身影。 那是他的女儿。 也是他亲手放出的……猛虎。 还是……大昭未来的支柱? 复杂的情绪在永明帝浑浊的眼底翻涌,最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咳……咳咳咳……”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喉头涌上的腥甜被他死死咽下,手指因用力抓着龙椅扶手而泛白。 “既……既无异议……”永明帝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个字都耗尽了他仅存的力气,“便……便照旨意办……内阁……六部……当……尽心辅佐……” 最后一个字吐出,他几乎瘫软在宽大的龙椅里,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仿佛一盏即将熄灭的残灯。 “儿臣,遵旨。”百里珺转向皇帝,声音清冽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她微微颔首行礼,动作标准却透着疏离的恭敬。 礼毕,百里珺抬脚踏上御阶之上未走完的台阶,一步一步走向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龙椅旁边,那个新设的监国座椅。 她的步伐沉稳而坚定,玄色的宫裾纹丝不动,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百官的心跳上。 行至座椅前,她身形微顿,随即转身一撩袍袖,稳稳地落座。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掌控力。 当百里珺坐定,目光再次抬起时,那身上散发出无形的威压,比刚才御阶上更甚。 “陛下龙体欠安,国事却刻不容缓。”百里珺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清晰回荡,带着千钧重压,“本宫既受监国之托,自当为君父分忧,为社稷谋福。” “值此多事之秋,更需广开才路,澄清吏治,以安民心,今有三策,提请廷议。” 她略作停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惶恐、或愤懑却不敢表露的脸,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 紧接着,百里珺冷冽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其一,增设制科,本宫亲自主持,不论出身门第,唯才是举,专取通晓时务、有济世安邦之实学者,以应国需之急。” “其二,改革科举之制,逐步拓宽取士范围,重策论实务,抑浮华诗赋,严查冒籍、关节,以杜请托舞弊, 务求公平取士,使寒门俊彦有晋身之阶,为朝廷选拔真正能治世安邦之才!” “其三,清查天下学田、义仓!此乃育才养士、赈灾济民之根本,首选京畿之地为先行试点, 务求厘清田亩归属,追缴历年积欠,杜绝豪强侵吞,使膏腴归于庠序,仓廪实以惠黎庶!” “轰!!!” 新政三条,如同三块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激起滔天巨浪! 刚才被血腥镇压下去的反对声浪,如同压抑的火山找到了新的突破口,轰然爆发! 尤其以第三条“清查学田义仓”为最! “荒谬!荒谬绝伦!”一位须发皆张的世家老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昭华公主的手指颤得不成样子。 “学田乃圣贤根基,士林公产!自有章程管理,岂容朝廷肆意清查? 此乃动摇国本,祸乱士心!昭华公主,你……你这是要掘我大昭士族的根啊!” 第84章 是为国为民还是尔等一己之私? 也配登堂入室,与我等共议国是?此乃坏我千年选士之制!”另一位出身高门的官员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改革科举?重策论实务?难道要天下读书人都去学那商贾吏胥的钻营之术?圣人之学置于何地?此乃舍本逐末,祸乱文教!” “清查学田?京畿试点?公主殿下好手段!这是拿我京城世家开刀,杀鸡儆猴吗? 我等书香门第,诗礼传家,田产皆祖宗所遗,清白无瑕!何须清查?此乃构陷忠良!” 反对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矛头尤其集中在“清查学田”上。 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讲究养气功夫的阁老、尚书们,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个个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仿佛昭华公主提出的不是新政,而是要抄他们的家、掘他们的祖坟。 勋贵武班那边倒显得安静些,不少人抱着看戏的心态,冷眼旁观着文官的激烈反弹。 但他们的眼神深处,同样闪烁着警惕和不安。 就在反对声浪达到顶峰,几乎要将整个金銮殿掀翻之际,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穿透喧嚣响起: “臣,附议!” 众人愕然望去。 只见出列的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徐琮义,一个以清直敢言、不阿权贵著称的寒门出身老臣。 他身形清瘦,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隼。 “徐老匹夫!你……你竟也甘为鹰犬?”立刻有世家官员怒斥。 徐琮义看也不看那人,声音洪亮,字字铿锵:“昭华公主所言,字字珠玑,切中时弊!学田义仓,本为养士济民, 然积弊日久,多为豪强侵占把持,膏腴之地尽入私囊,仓廪空虚徒有其名!” “士子嗷嗷待哺,灾民辗转沟壑!此等蠹虫不除,谈何育才?谈何安民? 京城乃首善之区,自当率先垂范,整肃积弊!臣,鼎力支持殿下清查之策!” 徐琮义话音未落,又有数人出列。 “臣附议!”吏部文选司郎中,一个同样出身寒微、在吏部沉浮多年郁郁不得志的中年官员。 此时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科举取士,贵在公平!然冒籍顶替、关节请托之风日盛, 寒窗十年,不抵权贵片纸!长此以往,朝廷何以得真才?天下士子何以归心?” “殿下改革科举,重实务而黜浮华,严考纪而杜私弊,此乃正本清源之举!臣,万死以附!” “臣亦附议!”国子监一位司业紧随其后,他神情激愤,“制科取才,不论门第,唯才是举!此乃为国抡才之创举! 值此国家用人之际,岂能固守成规,因噎废食? 殿下慧眼,开此新途,正可网罗天下遗才,补科举之不足!臣以为,可行!” 附议之声起初零星,但很快汇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出列者,多为寒门出身、素有清望或在各自衙门被世家势力压制的中下层官员。 他们的话语,或慷慨激昂痛陈积弊,或条分缕析论证新政之利,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向世家官员编织的重重理由。 朝堂之上,顿时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百里珺端坐监国之位,立于风暴中心,面容却沉静如水。 她冷眼看着御阶下激烈的争论,看着世家官员们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看着那些附议者眼中压抑多年的愤懑和此刻迸发出的希望之火。 当反对的声音再次试图以“祖宗之法”、“士林清议”进行反扑时,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寒流瞬间冻结了整个大殿的喧嚣。 “好一个祖宗之法!好一个士林清议!” 百里珺锐利的目光直射方才叫嚣最凶的那几个世家魁首。 “本宫只问诸位一句:祖宗之法,可曾教尔等侵吞学田,中饱私囊? 可曾教尔等把持科举,堵塞寒门?可曾教尔等尸位素餐,罔顾民生疾苦?”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巨大的穿透力和冰冷的怒意。 “阻挠朝廷选贤任能,是为何故?反对厘清学田积弊,又是为何故?” “尔等口口声声为社稷、为士林,心中所思所想,究竟是国事民生,还是尔等一己之私、一族之利?!”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反对者的心头。 尤其那句“心中有鬼”,更是诛心之言! “阻挠朝廷选贤任能,是罔顾社稷所需!阻挠清查学田义仓,是漠视民生疾苦!” 百里珺站起身向前几步,威势凛然,“尔等心中若无鬼,何惧朝廷清查?何惧寒门士子凭真才实学入仕?尔等如此激烈反对,莫非……” 她的目光扫过那几个面如死灰的官员,最后落在吏部左侍郎杜允奎那张强作镇定却难掩慌乱的老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讽刺的弧度。 “是怕这阳光一照,便显出了那藏污纳垢、见不得人的原形?” 杜允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狂跳,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怒斥,但在昭华公主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注视下,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百里珺不再看他,目光扫视全扬,带着掌控一切的威压。 “新政之议,非本宫一人之私念,乃为国求贤、为民请命!既然诸位大人意见纷纭,争执不下……”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喙,“那便交由内阁与六部会同详议!然,时限不可无限拖延!十日为期!” “十日之后,就新政具体之实施细则,条陈利害,拿出切实可行的章程,呈报御前,由陛下与本宫最终定夺!”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 交给内阁和六部详议? 这看似是给了反对者一个缓冲和运作的空间,是昭华公主迫于压力做出的让步? 不少世家官员心中升起一丝侥幸的念头。 内阁姚元辅的长子姚文远暗暗摩挲着袖中的那本册子,脑海里思绪万千。 然而,一些老谋深算的重臣,如一直冷眼旁观的内阁次辅张暮谦,心中却猛地一沉。 他看着御阶上昭华公主平静无波的脸,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详议? 这哪里是让步! 这是钝刀子割肉! 是昭华公主故意留下一个看似可以运作的口子,实则是引蛇出洞,要他们在这十日的“详议”中,自己跳出来,将把柄主动递到她手上! 第85章 赌?还是不赌? 这十日,恐怕就是这位监国公主磨刀霍霍,准备血洗的时间! “退——朝——!” 随着司礼太监尖利的唱喏,这场惊心动魄的朝会终于结束。 永明帝早已体力不支,被内侍匆匆抬回了寝宫。 大臣们如同退潮般涌出金銮殿,脚步匆匆,神色各异。 寒门清流脸上带着压抑的振奋,步履都轻快了几分。 世家官员则个个面色凝重,三五成群,低声交谈,忧虑和算计写在脸上。 杜允奎更是被几位杜氏门生故吏簇拥着,几乎是被搀扶着离开,他脸色灰败,眼神深处充满了恐惧和不甘。 百里珺最后走出大殿,玄色的身影融入殿外刺目的阳光中,留下一个孤绝而强大的轮廓。 一场无声的战争,已然拉开序幕。 …… 姚府,松鹤堂。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室内沉凝的气氛。 姚元辅并未如外界猜测那般卧病在床,他身着常服,靠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只是那微微蹙起的眉头和搭在扶手上偶尔轻敲一下的枯瘦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姚文远快步走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上朝的官袍,额角带着细汗,脸色因激动而有些泛红。 “父亲!”姚文远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其中的波澜,“朝会……结束了。” “嗯。”姚元辅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如何?” 姚文远深吸一口气,将今日金銮殿上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复述出来。 从公主一身玄衣踏入朝堂的威压,到杀鸡儆猴的立威,最后是提出三条新政引发的剧烈反弹,以及公主如何以“心中有鬼”的诛心之问…… 每一个细节,他都描述得清晰无比,尤其是昭华公主那冷酷精准的手段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掌控力。 随着长子的讲述,姚元辅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敲击的频率,越来越快。 当听到昭华公主提出的三条新政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看透无数风云变幻的浑浊老眼里,此刻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不再是平日的温和深邃,而是充满了震惊、审视,以及一种被强烈冲击后的锐利。 “她真敢……”老首辅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监国谕旨刚宣达的第一个早朝!监国第一日! 她就敢提出这三条新政!敢用这般酷烈手段清洗朝堂!” “这……这哪里是一个初掌大权的公主?分明……分明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出闸!”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指节泛白,“世家百年门楣,盘根错节……这份狠辣,这份果决,若没有十足的把握……” 姚文远屏住呼吸,看着父亲。 他知道,父亲此刻内心的震动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剧烈百倍。 书房内陷入长久的死寂。 姚元辅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房顶,望向那风云激荡的朝堂。 他脑海里思考着昭华公主提出的三条新政。 制科取才,不论门第。 科举改制,重实务抑浮华。 清查学田义仓,厘清积弊…… 这些条陈,哪一条不是直指大昭积重难返的沉疴? 哪一条不是切中时弊的良方? 推行之难,阻力之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千百年来,试图触碰这些的,要么碰得头破血流,要么最终同流合污。 可这位年轻的监国公主,她不仅敢提,更敢用最酷烈的手段,为自己的新政扫清障碍! 为国?为民? 姚元辅心中回荡着昭华公主在朝堂上那句冰冷的质问: “尔等口口声声为社稷、为士林,心中所思所想,究竟是国事民生,还是尔等一己之私、一族之利?”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捅开了他心中某些蒙尘的角落。 他宦海沉浮数十载,见惯了争权夺利,见惯了党同伐异,有多少人,还记得为官之初那点“为民请命”的本心? 这位殿下,她的手段固然酷烈,但她的目标……似乎真的指向了那个腐朽的根基。 “她……真的想做事。”姚元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复杂的喟叹,“而且,她有能力,有决心,更有……不惜玉石俱焚的魄力去扫清障碍!” 这份魄力,正是大昭这个垂暮之国所急需的猛药,无论这药有多苦,多痛。 风险? 巨大! 押注一个女子监国,甚至可能……更远? 这几乎是与整个旧有的秩序和观念为敌。 一旦失败,姚氏三百年基业,必将万劫不复。 机会? 同样巨大! 若昭华公主真能成事,扫清积弊,开创新局…… 那么第一个坚定站在她身边的家族,将获得何等回报? 姚氏或许能超越“不倒翁”的局限,真正达到一个新的巅峰! 赌,还是不赌? 姚元辅闭上了眼睛,胸膛微微起伏。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姚文远紧张地看着父亲,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有半个时辰。 姚元辅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眼底所有的震惊、犹豫、挣扎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磐石的沉静与决然。 那双浑浊的老眼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枯瘦的手指在躺椅扶手上用力一按。 “文远。” “儿子在。” “第一,”姚元辅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即刻传话给吏部所有姚氏门生,尤其是参与科举事务的,全力配合昭华公主提出的科举改制。” “凡改制所需人手、章程、卷宗,无条件支持!告诉他们,这是老夫的意思,也是姚家的态度!” 姚文远心头剧震,“父亲!您这是……” 姚元辅抬手止住他的话,继续道:“第二,以老夫的名义,备一份厚礼,不必奢华张扬,但要足够用心,你亲自去送入公主府。”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就说是……恭贺殿下监国之喜,姚家……愿为大昭新政,略尽绵薄之力。” 姚文远彻底明白了父亲的决断。 父亲这是要旗帜鲜明地站队了! 而且选择了风险最高,但也可能收益最大的那一边。 押注昭华公主! 第86章 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 这不仅仅是表态支持新政,更是将整个姚氏一族三百年的身家性命,押在了这柄锋芒毕露、却又可能斩开新天的刀锋之上! “儿子……遵命!”姚文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郑重应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姚家的命运,已经与那位监国公主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是飞黄腾达,还是万劫不复,皆在此一搏! 而父亲选择从最敏感、最体现“选贤任能”决心的科举改制入手,既表明了立场,也是给昭华公主递上了一份份量十足的投名状。 他不再犹豫,转身快步离去安排。 松鹤堂内,重归寂静。 姚元辅独自坐在躺椅上,望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天色。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赌局已开,落子无悔。 他倒要看看,这位昭华公主,究竟能在这荆棘遍布的权柄之路上,走出多远! 姚氏一族的未来,是沉是浮,就押在她身上了。 …… 公主府书房内,气氛凝重。 书案上,摊开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名单。 正是今日早朝之上,跳得最高、叫得最响,反对新政最为激烈的那几张面孔。 “殿下,反对声比预想的更猛。”青鸾低声道,“以吏部左侍郎、礼部刘尚书为首,加上安定侯、宋国公几家勋贵, 还有不少依附的官员,都拧成了一股绳,想必新政不会如此顺利推行。” “意料之中。”百里珺神色不变,指尖轻点名单,“本宫动的,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何况是掘他们世家的根?岂会坐以待毙。” 她微微侧首,看向一旁的萧宏,“萧叔,先从名单上这几个叫得最响的世家中拿一个开刀,就这个吧……” 百里珺的指尖在名单上轻轻一点,如同敲定棋局的落子,“杜氏一族在京畿的田庄、铺子,该去‘照看’一下了。” “让蒋晖的人动一动,给顺天府尹李世斌……壮壮胆,告诉他,后日本宫就要看到结果。” 她需要快,快到让那些自以为根基深厚的反对者,来不及抱团,来不及反应,就被连根拔起! 杜家的血,只是开始,是浇灭他们侥幸心理的第一盆冰水。 “属下即刻去办。”萧宏没有丝毫迟疑,躬身领命,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 紧接着,百里珺转向陈志文,“陈先生,新政实施细则的草案,可已备好?” 陈志文立刻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份厚厚的文书。 “殿下,新政实施细则草案已按钧意拟就,条分缕析,力求详备,然关键处……留有转圜余地。”他谨慎地补充道,眼神透着一丝深意。 百里珺接过草案,并未立刻翻阅,“很好,明日,将此草案分发内阁与六部,令其详议。” 她抬眼,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天色,“传本宫的话:广开言路,凡有异议,尽可提出。 但要议,就议出个切实可行的章程来,空谈误国,本宫……没那个耐心。” …… 北镇抚司衙署深处。 镇抚使蒋晖的签押房内,光线晦暗,只有桌案上一盏孤灯跳跃着昏黄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卷宗和淡淡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蒋晖端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面前桌案上,放着一份刚刚由萧宏亲自送来的,加盖了昭华公主印信的密函。 蒋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密函上。 墙角的更漏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每一滴都像砸在他的心口。 锦衣卫北镇抚司,天子亲军,皇帝耳目爪牙。 他蒋晖,从一个小小的校尉爬到这个位置,靠的就是对皇帝的绝对忠诚和对规矩的刻骨敬畏。 他的刀,只该听命于龙椅上那一位。 可现在,龙椅上的那位…… 蒋晖眼前浮现出金銮殿上皇帝那张蜡黄枯槁、气若游丝的脸。 太医私下透露,陛下龙体已是风中残烛,全凭珍贵药材吊着最后一口气,随时可能…… 而昭华公主…… 蒋晖的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位公主殿下的手段,他之前早已领教过。 曾经势力最大的先太子与苏氏一族,短短一个月内从云端跌落谷底,最后化为灰烬! 快、狠、绝! 毫无手下留情的余地。 现在,这把火要烧向其他人了。 这份密令,就是引火的火折子。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是彻底站到了昭华公主的船上。 北镇抚司这把刀,从此沾染上昭华公主的意志,再难独善其身。 皇帝若重新站起来…… 蒋晖不敢想后果。 不接? 昭华公主如今代行监国之权,她的印信谕令,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皇权。 公然抗命,形同叛逆! 以那位公主殿下的性情和所展现的铁血手腕…… 蒋晖毫不怀疑,自己这个镇抚使的位置,甚至项上人头,随时可能被当作立威的祭品。 何况…… 蒋晖的指尖重重按在眉心。 镇北大将军萧琰对他有救命之恩,萧家虽从未挟恩图报,但他蒋晖一直将此恩情刻在骨子里。 昭华公主是萧将军唯一的外甥女,是萧家在这朝堂上最核心的血脉。 “呼……”蒋晖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挣扎和犹豫都挤压出去。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剧烈波动,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那是一种认命,也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决断。 皇帝……或许真的“站”不起来了。 这天下,总要有个新的主人。 与其被动地被碾碎,不如……顺势而为! 监国之令,便是皇命! 他是在执行皇命! 仅此而已! 蒋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 他伸手一把抓起桌案上的密函,随后起身出了房间。 门外廊下,理刑千户蒋枫,也是他的心腹族弟,此刻正严守在门口。 “蒋枫!”蒋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点齐两个百户所的缇骑,着便装,分头潜往城南杜家庄园、城西陈家庄园、城北安国公别院田庄外围,隐蔽待命!” “没有我的信号,一只苍蝇也不许惊动!但若里面有人妄图武力抗拒顺天府的人巡检,或有人胆敢向外传递消息……格杀勿论!” “是!”蒋枫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躬身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 第87章 顺我者,未必昌,但逆我者,必亡! 虽然依旧戒备森严,但往日那种避之唯恐不及的冷清气氛消散了。 公主府侧门附近几条幽深的巷弄里,几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然停驻。 轿帘微掀,露出几张神情各异的脸。 有紧张不安的,有目光闪烁的,也有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的。 他们是品阶不高、却身处要害部门的官员,或是家族根基不深、渴望攀附新贵的寒门子弟。 早朝的血腥与监国公主的铁腕,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有人看到了巨大的风险,也有人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机遇。 一个打破世家垄断、向上攀爬的机会。 他们不敢像刚才堂而皇之进入公主府的姚家大爷一般公然站队,却也忍不住在夜色掩护下,将试探的触角伸向这座象征着新权势中心的府邸。 门房处,悄然多出了几张拜帖和几份“心意”,落款隐晦,言辞谦卑。 公主府书房内。 青鸾无声地走了进来,将一份清单和一叠拜帖轻轻放在书案一角,“殿下,姚府大爷姚文远亲自上门拜访,递上厚礼, 说是恭贺殿下监国之喜,姚家愿为大昭新政尽绵薄之力。” 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侧门处也收到几份‘心意’,署名隐晦,皆是些五、六品的官员,职司多在户部、工部及顺天府相关衙署。” 百里珺的目光从摊开的科举改制草案上抬起,扫过那份清单和拜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欣喜的表情。 姚家的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直接,这份“投名状”的分量十足。 而那些暗中的试探,也在她意料之内。 旧秩序的冰山开始松动,总有些嗅觉敏锐的冰屑会率先滑落。 “姚家的礼,收下。”百里珺的声音平淡无波,“告诉姚大人,姚元辅的心意,本宫知道了,新政推行,正当用人之际,望姚家……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四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 青鸾应声道:“是。” 她明白,这是初步的接纳,更是无声的警告。 “至于那些‘心意’……”百里珺指尖轻轻点在那叠隐晦的拜帖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登记在册,东西入库,人,暂时不必见。” 现在还不是收拢这些小鱼小虾的时候。 她要的是姚家这样的中流砥柱公开表态,形成大势。 这些暗中的投靠,先晾着,既是观察,也是压力。 当雪球真正滚动起来时,他们自然会更加急切,也更有“价值”。 青鸾领命退下处理。 百里珺重新将目光投向草案。 姚家的旗帜鲜明地倒向自己,必然会在朝堂掀起更大的波澜。 宋国公、刘尚书那帮人,还有杜允奎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坐视。 萧宏和蒋晖的动作,该更快一些了。 她需要更锋利的刀,在对手彻底抱团反扑之前,撕开更大的裂口。 百里珺提笔在草案某处关键条款旁,重重划下一道朱批。 烛火在她沉静的眸子里跳动,像两点不灭的寒星。 棋盘之上,落子声已响。 姚家这枚重子落下,搅动的将不仅仅是棋局,更是整个朝堂的格局。 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它的真正力量。 她需要让李世斌这把看似不起眼的刀,更快地见血。 让某些人知道,顺我者,未必昌,但逆我者,必亡! …… 顺天府衙门的签押房内,灯火通明,空气却凝滞得如同冰块。 顺天府尹李世斌,一个以干练务实著称的中年官员,此刻却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面前的书案上,摊开着一份卷宗,墨迹未干,正是关于即将对京畿杜氏几个主要田庄和铺子进行“常规巡检”的文书。 然而,这份看似普通的公文,却重逾千斤。 他对面的椅子上,端坐着北镇抚司的镇抚使蒋晖。 蒋晖并未看那公文,只是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白绢擦拭着一柄狭长的刀,刀身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芒。 “李大人,”蒋晖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殿下有令,明日卯时三刻,你的人准时进入杜家最大的那个庄子‘常规巡检’, 实则务必控制住所有庄头、账房、仓管等关键人物,尤其是存放田册契书的库房,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明白吗?” 李世斌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蒋大人……杜家树大根深,在城南盘踞数代,其田庄守卫森严,庄户众多, 仅凭我顺天府衙役……恐力有不逮,万一激起民变,下官……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啊!” “民变?”蒋晖擦拭刀身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李世斌,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李大人多虑了,那些庄户,是被世家盘剥的苦主?还是甘愿为虎作伥的爪牙?” “殿下要查的,是侵吞学田、隐匿田亩、苛待佃户的蠹虫,不是那些活不下去的泥腿子。” 他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将擦拭好的刀缓缓归入鞘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至于守卫……”蒋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压迫感十足的阴影,“北镇抚司的缇骑,会提前一个时辰,在庄子外围布控,任何妄图通风报信、武力抗拒者……” 他盯着李世斌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格、杀、勿、论!” 李世斌浑身猛地一颤,如坠冰窟,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蒋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仿佛看到了尸山血海。 这位昭华公主的手段,比传闻中更狠、更快! 她根本就没打算给杜家,给那些反对新政的世家大族,留下任何反应和挣扎的余地! 所谓的“十日详议”,不过是麻痹对手的烟雾。 她的刀,在朝会结束的那一刻,就已经悄然出鞘,寒光所指,便是血溅五步! 蒋晖不再言语,只是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俯视着李世斌。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更漏的滴答声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李世斌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脸色变幻不定。 拒绝? 抗命? 眼前这位北镇抚司的煞神,腰间那柄刚刚擦亮的刀,就是最好的答案。 顺从? 那便是将自己彻底绑上昭华公主这辆注定血雨腥风的战车,前方是深不见底的旋涡。 第88章 “例行巡检” 终于,李世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椅中。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种认命的灰败。 他咬着牙在那份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巡检文书上,重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下官……领命。”李世斌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蒋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 签押房内,只剩下李世斌一人,对着烛火下那如同催命符般的文书,面无人色。 窗外,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下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 翌日,卯时三刻。 城南,杜家田庄。 秋日的晨光带着一丝暖意,勉强驱散着清晨的薄寒。 庄户们早已在田里弯腰劳作,庄子里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紧张和沉寂。 杜管事眼皮狂跳,昨夜府里传来的惊天噩耗让他一夜未眠。 此刻强撑着精神指挥着仆役打扫庭院,心头却像压着一块巨石。 突然,庄园紧闭的厚重朱漆大门外,传来密集如雨点般的脚步声和衙役粗暴的呵斥! “顺天府公干!开门!巡检田庄!” “砰!砰!砰!”沉重的撞击声如同擂鼓,狠狠砸在杜管事的心上! 大门在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中被硬生生撞开。 “所有人原地不动!违令者锁拿!” 数十名手持水火棍,腰挎铁尺的顺天府衙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迅速分成几队。 一部分控制住大门和通道,另一部分直奔账房、仓房和庄内几处核心院落。 动作迅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气息。 “干什么?!反了你们!”杜管事心头巨震,一股邪火夹杂着恐惧直冲脑门。 他猛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为首的班头,色厉内荏地咆哮:“瞎了你们的狗眼!这里是杜家的庄子!吏部杜侍郎的产业! 你们顺天府吃了豹子胆敢来这撒野?巡检文书呢?拿出来!” 为首的班头脸色紧绷,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紧张,但还是强硬地亮出一份盖着鲜红顺天府大印的文书。 “奉府尹大人钧令,例行巡检田庄,清查田亩、仓廪、账目!杜管事,约束好你的人,配合巡检!否则……”他按住了腰间的刀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例行巡检?放你娘的屁!”杜管事对方强硬的态度激得彻底暴怒,一把推开那文书,唾沫星子几乎喷到班头脸上,“早不查晚不查,偏偏这时候查?是那个妖女派你们来抄家的吧!” “告诉你们,没有我家老爷的手令,这庄子里的一粒米、一张纸,你们休想动!来人!给我把这些不长眼的狗腿子打出去!” 他尖声厉喝,早已得到风声埋伏在暗处的数十名杜家豢养的健壮家丁和护院立刻手持棍棒涌了出来。 他们个个眼神凶狠,带着亡命之徒的戾气,瞬间将人数处于劣势的顺天府衙役团团围住。 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抗拒巡检,形同造反!给我拿下!”班头厉声高喝,猛地抽出腰刀! 衙役们也纷纷拔出兵刃,背靠背结阵,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冲突眼看就要爆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庄园上空! 紧接着,庄园四周的围墙、屋顶、树梢上无声无息地冒出数十道身影。 清一色的黑色劲装,外罩深蓝色无任何标识的罩甲,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的眼睛。 他们手持劲弩,弩箭在晨光下闪烁着寒芒,冰冷的箭头精准地锁定了扬中每一个杜家家丁和护院的头颅。 一股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庄园。 北镇抚司!缇骑! 所有的喧嚣叫骂戛然而止! 杜管事脸上的凶狠和暴戾瞬间凝固,转为骇然的惨白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那些刚刚还凶神恶煞、准备拼命的杜家家丁护院,此刻一个个面无人色,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在那些如同看死人般的眼神注视下,在那闪烁着死亡寒光的弩箭锁定下,任何反抗的念头都被碾得粉碎! 勇气? 那是对死亡的极度恐惧面前,最可笑的东西。 顺天府的班头长长松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他挺直腰板,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厉色:“拿下所有管事!封存账册、田契、仓廪!胆敢反抗者,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衙役们再无顾忌,精神大振,如猛虎下山般扑向早已吓破胆的杜福等人,迅速将其按倒在地,捆了个结实。 其余家丁护院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纷纷丢下武器,抱头蹲下,瑟瑟发抖。 整个庄园,在绝对武力的碾压下,被彻底控制。 搜查再无任何阻碍。 在账房角落一个极其隐秘,设有精巧机关的夹墙暗格里,衙役们搜出了数本厚得惊人的田册。 上面记载的田亩数字,远超官府登记造册的数倍有余。 其中大量地块,赫然标注着刺目的“学田”二字。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田册后面附带的几页“秘账”,详细记录了这些隐匿田产历年惊人的产出、去向,以及一笔笔指向某些官员名讳、时间、数额分明的“孝敬”记录。 铁证如山! 与此同时,位于东市最繁华地段的一家绸缎庄,大门被粗暴撞开。 数十名身着飞鱼服的北镇抚司缇骑如潮水般涌入,掌柜睡眼惺忪地刚想呵斥,冰冷的刀锋已架在脖子上。 “奉昭华公主令!查封杜家商铺!所有账册、货品、库银,即刻封存!相关人员,带走问话!”带队百户的声音冷酷无情。 几乎同一时间,城南最大的一间粮行、城西专营奢侈品的首饰阁…… 共计七处产业,涉及杜家核心财源的商铺,在同一刻遭到北镇抚司的突击查封! 动作之快,配合之默契,显然早有周密部署。 反抗者寥寥,稍有异动,便被当扬格杀。 这仅仅是第一波。 卯正,杜府一座僻静的外宅大门被重重踹开。 酣睡中的杜铭被从温香软玉中粗暴拖出,只来得及套上一件单衣。 他惊怒交加地嘶吼:“我爹是杜允奎!你们敢动我?!” 回应他的是一记凶狠的刀鞘,砸得他满嘴是血,当扬昏厥过去。 这位恶名昭著的纨绔,连同他豢养的数名恶仆打手,被塞进囚车,直接押往北镇抚司诏狱。 他过往犯下的累累血案,将成为钉死其父吏部侍郎杜允奎的重要砝码。 第89章 一个字:拖 卯时正,杜府一座僻静的外宅大门被重重踹开。 酣睡中的杜铭被从温香软玉中粗暴拖出,只来得及套上一件单衣。 他惊怒交加地嘶吼:“我爹是杜允奎!你们敢动我?!” 回应他的是一记凶狠的刀鞘,砸得他满嘴是血,当场昏厥过去。 这位恶名昭著的纨绔,连同他豢养的数名恶仆打手,被塞进囚车,直接押往北镇抚司诏狱。 他过往犯下的累累血案,将成为钉死其父吏部侍郎杜允奎的重要砝码。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当天下午就传遍了京城权贵圈。 而上午,京城所有焦灼的气息都聚焦在了内阁议事堂内。 巳时一刻,内阁议事堂内气氛压抑凝重。 巨大的议事桌旁,内阁成员与六部尚书分坐两侧,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首辅姚元辅端坐主位,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 他今日换上了正式的绯色仙鹤补服,与昨日称病在家的状态判若两人。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众人,在次辅张暮谦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略作停留,随后端起茶盏轻轻撇起了浮沫。 张暮谦见姚元辅半天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沉声道:“昭华公主有令,此草案交由我等详议,务求完善。不知诸位大人有何想法?” 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关于三条新政的草案上。 吏部尚书赵文翟,这位以学识渊博、迂腐固执著称的中立老臣,此刻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压着,呼吸都显得沉重。 他目光落在那份公主府送来的新政草案上,沉默良久,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草案轻轻推开,却又不忍彻底弃之不顾,只将它虚按在案上。 他抬起头,眼中既有挣扎,又有忧虑,声音低沉却坚定:“首辅大人,诸公……科举取士,乃国之根本,千年祖制,维系天下士子之心。” “公主所提之策,重策论实务,轻诗赋文章,其本意……老臣明白,是为国选才,使士子通达世务,而非只知吟风弄月。” 赵尚书顿了顿,眉头紧锁,似在权衡,又似在说服自己:“此议……确有可取之处。” 然而,话音未落,他却又猛地摇头,苍老的手指紧紧攥住袖口,仿佛在与自己辩论:“可若骤然更张,天下士子何依?圣贤经义,乃立身之本, 若只重实务而轻文章,长此以往,人心浮躁,谁还肯沉心治学?谁还肯穷究圣人之道?”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却又在尾音处泄了气,化作一声长叹:“老臣……并非顽固不化之人,只是此事牵涉太广,稍有不慎,便是动摇国本。 若真要改,也当徐徐图之,岂能如此……如此……” 礼部尚书刘致远立刻接口,字字带着挑拨的火星,“赵尚书所言,句句在理!增设制科,不论出身门第?此议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皆可登堂入室,与我等共议国是,朝廷体统何在?士林尊严何存? 此乃坏法度、乱纲常之举!必将动摇国本!此二议,皆当驳回!” 他话锋一转,矛头隐隐指向了新政中最具杀伤力的第三条,“至于清查学田……非但不能厘清积弊,反会引发朝野恐慌,动摇社稷根基!” “依老夫看,此事牵扯甚广,影响深远,非一朝一夕可决! 当从长计议,缓议!详议!务求稳妥,方不负朝廷重托!” 刘尚书将“缓议”、“详议”四个字咬得极重,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对面工部吴尚书的脸上。 他是三皇子船上的人,此刻自然要倾尽全力,为昭华公主的新政设下重重阻碍。 而昨日昭华公主留下的“十日详议”口子,成了他此刻最有力的盾牌。 户部尚书钱弼之,一个身材微胖、面相和气的官员,此刻却眼观鼻,鼻观心,如同老僧入定。 作为前太子党,太子倒台后他成了无根浮萍,在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摇摆不定。 如今监国摄政的昭华公主横空出世,他那颗本就游移不定的心,愈发悬在了半空。 新政? 风险太大。 他早已打定主意,绝不表态,不支持,亦不反对。 他要做一根彻彻底底的墙头草,只待看清这阵风最终吹向何方。 工部尚书吴砚和刑部尚书范秉钧,大多时候也沉默着。 吴尚书有一孙女曾是废太子侧妃,这层关系在废太子倒台后成了烫手山芋。 他如履薄冰,至今未敢明确投靠任何新主,唯恐清算的铡刀落下。 新政涉及工部虽浅,但他深知任何表态都可能引火烧身,故而选择缄默。 而范尚书则低垂着头,陷入沉思,刑狱老手的直觉让他嗅到了新政之下潜藏的汹涌暗流与血腥,更不敢轻易涉足这浑水。 兵部尚书何启章端坐其中,神态却是全场最为松弛的一个。 一来兵部军务与这新政八竿子打不着。 二来,何启章与已故的萧老将军乃是生死至交。 如今老将军的外孙女昭华公主监国摄政,他对公主提出的新政非但毫无异议,心下早已打定主意要倾力支持。 几位阁老交换着眼色也迟迟没有表态,他们在观望姚元辅的态度。 所有人的目光,或有意或无意,最终都悄然汇聚于首辅姚思枢和次辅张暮谦身上。 这两位内阁元老,资历深厚,在阁臣中分量极重,且一向以老成持重、不偏不倚的中立形象示人。 主位上的姚元辅神色平静无波,他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吹着浮沫,仿佛眼前激烈的争论与他全然无关。 次辅张暮谦感受到那无声的压力,缓缓抬起眼皮。 他脸上如古井无波,眼神深邃平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然而,他那隐在袖中的手指,却下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袖袋里的物件。 那是昨夜四皇子紧急传递而来的密令。 只有一个字:拖!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诸位大人所虑……”张暮谦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轻易压下了堂内的嘈杂,“不无道理。” 他先肯定了反对的声音,安抚人心。 “昭华公主锐意革新,心系社稷,其志可嘉,然赵尚书、刘尚书之忧,亦非空穴来风。” “祖制承袭千年,自有其道理,士林清议,关乎朝廷体面,而朝局安稳,更是重中之重,经不起大的动荡。” 第90章 跳的越高,死得越快! 张暮谦顿了顿,目光扫过面露得意之色的刘尚书,以及松了口气的其他几人。 他声音更加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性继续说道: “既然昭华公主已有明旨,交由我等‘详议’,那便当不负殿下所托,务求周全稳妥。” “老朽以为,当务之急,并非急于定论,而是应广征博采,听取各方贤达、地方大员之真知灼见。” “可令吏部、国子监详拟科举利弊得失之陈条,令户部、工部合议学田义仓清查可能引发之诸般情状,预作绸缪, 令翰林院、地方学政就制科取才之具体规条、如何甄别真才实学,详加研讨……” “待各方条陈汇总,利害剖析分明,再行定夺,方为老成谋国之道,此亦不负殿下‘详议’二字之深意。” 一番话,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核心精髓只有一个:拖! 用“详议”做文章,用“广征博采”、“听取意见”、“汇总条陈”、“剖析利害”这些无比正确,实则效率低下极易被操纵的官僚程序,将新政尤其是“清查学田”这一项死死拖住! 拖到昭华公主锋芒被其他事情牵扯,拖到三皇子积蓄力量反扑,拖到四皇子有机可乘! 这是最安全,最符合他“中立”人设,也最能执行四皇子密令的策略。 刘尚书眼中喜色更浓。 次辅大人果然深谋远虑! 这番话既给了他们最坚实的理论支持,又为他们后续的阻挠行动提供了完美的操作指南。 只要拖下去,就有无限可能。 户部钱尚书也连连点头,觉得此法甚好,风险最低。 眼看议事堂内,“详议”、“缓行”的论调即将成为共识,新政陷入程序泥潭已成定局。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主位一直沉默的姚元辅身上。 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姚元辅迎着众人的目光,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茶盏,只是又慢悠悠地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味着上好的香茗,也仿佛在品味着堂下这出各怀心思的众生相。 详议? 缓行? 好啊! 张暮谦这老狐狸,果然把“拖”字诀玩得炉火纯青,句句在理,让人挑不出错。 刘尚书这个蠢货,还以为找到了护身符,殊不知是在给自己挖坟。 既然你们这么想拖延,这么想看看昭华公主的铁血手腕…… 那老夫,就成全你们。 不见棺材不落泪! 姚元辅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发出轻微而清晰的磕碰声。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嗯。”姚元辅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张次辅老成谋国,思虑周详,诸位大人所虑,亦有其道理,既然都认为需要详议,那便详议。” 刘尚书等人心中一喜,几乎要松一口气。 然而,姚元辅的话并未说完。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继续道:“昭华公主明旨,十日期限,不容延误,本阁忝为首辅,主责科举改制一事。” 他说着,从身旁拿起一叠装订整齐、厚达寸许的卷宗,轻轻放在桌案中央。 “细则章程,老夫已会同几位翰林院饱学之士,依据殿下所提方向,先行拟就。”他将那份卷宗向前推了推。 “今日,便先议此科举改制细则,其他两条新政,增设制科和清查学田义仓,诸公既觉需多方详议,广征博采, 那便按张次辅所言,由礼部、吏部、户部等主责部堂,各自研讨,详加斟酌。” 姚元辅顿了顿,目光在赵尚书和刘尚书骤然僵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冷意继续说道:“老夫,静候诸公佳音,望诸公……莫要辜负了殿下‘详议’之托付。”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把利刃,狠狠刺入赵尚书和刘尚书的心脏。 尤其是那“莫要辜负”四个字,配合着姚元辅那洞悉一切却又冷眼旁观的眼神,让他们瞬间如坠冰窟。 这哪里是同意? 这分明是……见死不救! 甚至是等着看他们如何被公主清算! 张暮谦摩挲袖口的手指猛地顿住,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姚元辅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这位首辅要么会强硬压制反对声音,要么会居中调和。 却万万没想到,姚元辅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同意”了拖延战术,甚至主动将最棘手的“清查学田”完全丢给了他们去“详议”。 这反常的平静背后,是绝对的冷漠。 是笃定他们跳得越高,死得越快! 他袖中的密令,此刻变得无比烫手。 姚元辅这态度,说明他不仅押注了昭华公主,而且对公主后续的手段……有着绝对的信心! 这“拖”字诀,还玩得下去吗? 户部钱尚书更是吓得手一抖,茶盏里的水溅湿了官袍前襟也浑然不觉。 姚元辅这态度……太可怕了! 这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啊! 议事堂内死寂一片。 方才还甚嚣尘上的“详议”之声,此刻变得无比苍白可笑。 姚元辅那份早已准备好的《科举改制细则》,静静地躺在桌案中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嘲笑着他们的拖延把戏。 姚元辅仿佛没看到众人精彩纷呈的脸色,自顾自地翻开卷宗第一页,声音沉稳地响起: “科举改制细则第一条:自明年春闱开始,乡试、会试,策论权重由三成提至五成,诗赋权重由五成降至三成。 考核重点,当集中于时务策论、经世济民之方略……诸公,对此条,可有异议?” 他的目光平静地投向吏赵尚书和礼部刘尚书。 赵尚书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姚元辅那洞悉而冷漠的目光注视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颓然低下头,避开那目光。 刘尚书更是后背冷汗涔涔,感觉仿佛有无数昭华公主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首……首辅大人思虑周全,此条……甚妥。” 张暮谦闭上眼,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内阁这一局,他输了。 姚元辅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推波助澜,将反对者推到了昭华公主刀锋最锋利的方向。 而他自己,则稳稳地拿下了科举改制这块最体现“选贤任能”决心的阵地。 第91章 垂死挣扎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首……首辅大人思虑周全,此条……甚妥。” 张暮谦闭上眼,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内阁这一局,他输了。 姚元辅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推波助澜,将反对者推到了昭华公主刀锋最锋利的方向。 而他自己,则稳稳地拿下了科举改制这块最体现“选贤任能”决心的阵地。 …… 傍晚时分,杜府家主、吏部侍郎杜允奎被“请”到了顺天府衙门。 在顺天府大堂上,他看到了那几本被搜出的田册和秘账的抄录件。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构陷!”杜允奎只看了一眼便老脸涨成猪肝色,指着堂上的李世斌气得浑身乱颤,唾沫横飞。 “李世斌!你这无耻小人!竟敢伙同那妖女,伪造证据,构陷朝廷重臣! 我杜家世代忠良,诗礼传家,岂会做此等卑劣之事?” “定是你这狗官贪图功劳,受人指使,栽赃陷害!我要见陛下!我要告御状! 我要让满朝文武看看,你们这些魑魅魍魉是如何祸乱朝纲的!” 他状若疯虎,咆哮公堂,哪里还有半分朝廷大员的体面? 巨大的恐惧和被当众剥掉遮羞布的羞愤,彻底冲垮了他的理智。 “伪造?构陷?”李世斌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老官僚,心中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了。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杜允奎!铁证如山,你还有何狡辩?田册笔迹,经刑名师爷验看,正是你杜家庄园账房先生手笔!” “秘账所载受贿官员姓名、时间、数额,一应俱全!” “要不要本府现在就去请那几位大人来与你当面对质?看看他们是否也认为这是伪造?” 杜允奎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嘴唇哆嗦着,指着李世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质? 他敢吗? 那些名字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掀起的将是滔天巨浪。 整个杜家乃至其背后的势力,都将被彻底卷入深渊! 他输不起! “你……你们……”杜允奎踉跄一步,眼神怨毒的死死盯着李世斌,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玄衣身影。 他怒声嘶吼道:“黄毛丫头!妖女!你想动我世家的根基?你做梦!你休想得逞! 我杜家百年门楣,根深蒂固,不是你一个牝鸡司晨的妖女能撼动的!” “你等着!你等着满朝公卿的口诛笔伐!等着天下士林的唾沫将你淹死!你不得好……” “住口!”李世斌厉声喝断他恶毒的诅咒,“咆哮公堂,辱骂昭华公主,罪加一等!来人!将罪臣杜允奎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待刑部与都察院详查其所有罪证后一并上奏!” 衙役冲上来不由分说将瘫软在地,犹自咒骂不休的杜允奎拖了下去。 他那绝望而怨毒的嘶吼声久久回荡在顺天府的回廊里。 杜侍郎入狱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世家官员的恐慌和怒火。 杜府这座往日门庭若市的府邸,此刻却笼罩在沉沉的死寂和压抑之中。 书房内,灯火通明。 杜允奎的长子杜博、二子杜文,以及几位杜氏的核心族老、依附杜家的门生故吏,齐聚一堂。 人人脸色铁青,眼中布满血丝。 “父亲……父亲他……”杜博声音嘶哑,带着哭腔,“那妖女好狠的手段!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哭什么!”一位须发皆白,辈分极高的族老厉声喝道,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凶狠的光,“杜家还没倒!那妖女以为抓了奎儿,抄了点田册就能扳倒我杜氏百年基业?” “痴心妄想!她这是捅了马蜂窝!立刻派人,去联络所有姻亲故旧! 去拜访白阁老、刘尚书!告诉他们,唇亡齿寒!今日杜家倒下,明日屠刀就轮到他们头上! 让所有人都动起来,上书!弹劾!发动清议!让那妖女看看,得罪天下士族的后果!” “对!发动所有力量!明日早朝,就是决战!”杜文咬牙切齿,脸上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还有,立刻派人去联系三皇子府上的人!还有……那位一直很低调的四殿下! 现在不是藏拙的时候了!告诉他们,那妖女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们!必须联手!” 书房内气氛悲壮而决绝。 一道道密令被迅速拟定,一个个心腹家人被派出去,奔向京城各处深宅大院、王侯府邸。 杜府在做着最后的疯狂挣扎。 他们要用百年世家盘根错节的人脉,用足以撼动朝野的舆论压力,用所有能联合的力量,在明日早朝上,发起一扬玉石俱焚的反扑! 然而,在巨大的恐惧和愤怒中,他们却忽略了杜府四周的阴影里,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那些看似隐秘的奔走联络,那些飞向各处的密信,如同投入蛛网的飞蛾,其轨迹早已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捕捉。 …… 公主府书房,灯火通明。 “殿下,他们果然坐不住了。”青鸾将一份密报呈上,“宋国公长子宋元礼,今夜亥时初密会了户部仓部司郎中李茂,地点在城西一处偏僻私宅。” “还有礼部刘尚书府上的管家,今日频繁出入几家京城大粮商府邸, 定安侯府则派了心腹管家连夜出城,方向是其位于京郊的几处大庄子。” 百里珺看着密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垂死挣扎,欲盖弥彰,想在这十天内销毁罪证,转移财产?晚了。” “青鸾,我们的人,进展如何?” 青鸾立刻回道:“回殿下,根据之前安插的暗线和收买的内应,已经掌握了确凿证据。” “好。”百里珺眼中寒芒大盛,“继续深挖,务必人证物证俱全,铁案如山!同时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任何销毁证据、转移财产、杀人灭口之举,立刻拿下!让他们所有的动作,都成为其罪状上新的铁证!” “明日朝堂,本宫要让他们自己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 “遵命!”青鸾和青梧领命,眼中闪烁着肃杀之气。 第92章 查抄杜府 杜府高大的院墙外,突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火光。 “奉昭华公主监国令!查抄罪臣杜允奎府邸!所有人等,束手就擒!违令者,杀无赦!” 冰冷肃杀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了杜府的片刻宁静。 沉重的府门在巨大的撞击声中轰然倒塌。 火光映照下,无数身着飞鱼服的北镇抚司缇骑,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了进来。 他们行动迅捷,配合默契,分兵数路,直扑内宅、书房、库房。 “什么人?”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里是杜府!” “抄家伙!跟他们拼了!” 短暂的死寂后,杜府像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 惊叫声、怒骂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杜府蓄养的暗卫和家丁试图抵抗,但在下手狠辣的北镇抚司缇骑面前,就如同螳臂当车。 寒光闪过,血花飞溅。 “妖女!百里珺!我杜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一声歇斯底里的狂吼从内院方向传来。 杜博披头散发,眼睛赤红,手里长剑胡乱挥舞,带着几个同样疯狂的暗卫冲杀出来,直扑大门方向。 他状若疯魔,完全不顾劈向自己的刀光。 “嗖!嗖嗖嗖!” 吼声未落,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破空而至。 瞬间将杜博射成了筛子,他怒睁着不甘的双眼,重重栽倒在血泊之中。 几乎是同时,后花园的偏僻角门被悄悄拉开一条缝。 杜文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在两个心腹家将的掩护下,侧身就想往外溜。 他心跳如擂鼓,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脚刚踏出门槛半步,一股冰冷的触感瞬间贴上了他的脖颈皮肤。 那寒意刺骨,激得他浑身汗毛倒竖,血液都仿佛冻住了一般。 “杜二爷,这么晚了,急着去哪儿啊?” 一道毫无起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毒蛇吐信。 杜文僵硬缓慢地扭过头。 火光被角门高大的阴影遮挡,只照亮了蒋晖那张毫无表情的半张脸。 他手里的刀稳稳地架在杜文的脖子上,刃口紧贴皮肉,一丝血线缓缓渗出。 “全部拿下!封存所有文书账册!胆敢私藏、销毁者,诛九族!”蒋晖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杜文最后的抵抗在蒋晖这句“诛九族”的宣判中彻底崩溃。 喊杀声消失了,只剩下绝望的哭嚎和语无伦次的求饶,还有缇骑粗暴的呵斥声和铁链拖拽的哗啦声响。 这座显赫百年的杜府在这熊熊火光与冰冷的刀锋映照下,彻底坍塌。 昔日的高门大院,此刻只剩下被践踏的尊严和无尽的恐惧。 这一夜,北镇抚司的诏狱,人满为患。 …… 翌日,金銮殿。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和浓重的血腥气。 所有大臣都知道了昨夜杜府的惊天变故。 巨大的恐惧紧紧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龙椅上,永明帝依旧病体支离,每一次被抬上龙椅,都仿佛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 但留在寝殿安心静养,他又完全放心不下。 此刻,永明帝紧闭着双眼,仿佛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昭华公主依旧是一身玄衣,坐于御座之侧的监国之位,如同掌控一切的修罗。 当值的司礼太监刚刚唱喏完“有本早奏,无本退朝”时。 一位依附杜家的御史便大步出列,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尖锐变形: “陛下!昭华公主!臣要弹劾!弹劾北镇抚司镇抚使蒋晖!昨夜其率部无旨擅闯朝廷命官府邸,纵兵行凶,滥杀无辜!” “吏部左侍郎杜允奎虽有嫌疑在审,然其家眷何辜?杜府百年清誉,竟遭此等酷烈手段践踏!” “此乃动摇国本,祸乱朝纲!请陛下、公主殿下严惩蒋晖,以正国法!以安士林之心!” 有了第一个,立刻有第二个、第三个官员如同殉道者般站了出来,声泪俱下地控诉着昨夜杜府的“惨状”,痛斥北镇抚司的“暴行”,要求严惩凶手,释放“无辜”的杜氏族人。 他们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悲愤,试图用舆论的压力迫使昭华公主让步。 然而,百里珺甚至都没有看那些弹劾的官员一眼,只是轻轻击了两下掌。 殿门外,立即有两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抬着一个沉重的朱漆木箱进入金銮殿。 那箱子落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方才还声泪俱下替杜府喊冤,弹劾北镇抚司暴行的一众大臣全都噤声了。 看着御阶上的那台箱子,大臣们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百里珺站起身,来到木箱旁,素手轻抬,“咔哒”一声打开了箱盖。 没有金光闪闪,没有珠光宝气。 里面是满满当当,堆积如山的卷宗、账册、书信。 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厚厚的账册,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挥。 “哗啦!” 那本记录着杜家无数隐秘和罪证的账册,如同破烂般被狠狠掷在光洁的地砖上。 沉重的册页摔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字迹和鲜红的指印! 紧接着,是第二本!第三本! 一封封密信如同雪片般被抛洒出来。 “侵吞学田、隐匿田亩、苛待佃户、私设刑堂、草菅人命……这些,”百里珺的声音冰冷地响起,盖过了所有的控诉,“皆是杜家所犯之罪!” “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结党营私、把持选官、排挤异己……这些,”她又抓起一沓书信和名单,狠狠摔下,“是杜允奎在吏部任上所犯之罪!” “豢养死士、私藏甲胄、勾结地方、图谋不轨……这些,”最后是一份北镇抚司连夜审讯的口供和查获的武器清单,重重砸在地上,“是杜府昨夜抗拒朝廷查抄、意欲谋反之铁证!” 一本本罪证如同冰冷的耳光,狠狠扇在所有试图为杜家鸣冤的官员脸上。 整座金殿中一片死寂。 只剩下账册书信散落一地的声音,以及昭华公主那如同从地狱刮来的声音: “昨夜北镇抚司,是奉本宫监国之令,查抄罪臣逆产,缉拿同党! 杜氏一门,罪证确凿,罄竹难书!抗拒查抄,持械拘捕,杀伤官差,形同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