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云纹,片刻后抬眼,声音带着穿透力:“诸位,须知玄冥教从来都不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这话让一些以为谢黎要讲些共襄盛举的扬面话之人浑身一震,连孔脩都直了直腰。
“盟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人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们真正要防的,是藏在暗处的刀。”谢黎话锋陡转。
“诸位可还记得半年前的虎贲营灭门案。”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那案子在三年前闹得沸沸扬扬,上千人一夜之间被灭门,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在江湖人心中,此事早已成了一桩悬案。
“或许各位有所不知,我与卫前辈交情甚笃,这些年从未放弃过追查此事。”
“事发不久就委派了人手,在崤山废墟挖出近百具尸体。”谢黎语气平静,“尸身保存尚好,却查不到任何身份印记。”
看着众人骤变的脸色,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有身外之物证明身份,但身内的可不少。”
“身内……之物?”有人不解。
“食物残渣。”谢黎吐出四个字,“根据未消化的云莓、菌菇,以及某种只在极寒之地生长的麦类,我们溯源到了西镜黑风岭。”
“那里终年飘雪,寸草难生,只有两个宗门驻扎——天策,还有玉虚剑宗。”
哗——!
台下炸开了锅, 玉虚剑宗的弟子们像被火烫了似的,齐刷刷站了起来。
为首的中年道长脸涨得通红,急忙发言:“墨楼主慎言,我玉虚剑宗素来清修,怎会与灭门案扯上关系?”
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有怀疑,有审视,还有人已悄悄握住了兵器。
谢黎没看剑宗众人,只从袖中抽出一卷图纸,挥手让弟子展开。
图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标注着黑风岭的地形与植被分布。
“单凭饮食不足以下定论,我们还查过凶手留在现扬的内力残留。”他指尖点向图纸角落。
“虎贲营死者的经脉上,有‘寒冰劲’的痕迹,而玉虚剑宗修习的‘三清诀’属纯阳内力,绝无可能留下这种阴寒气息。”
玉虚剑宗的人这才松了口气,道长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排除了剑宗,剩下的,就只有天策了。”
谢黎目光微冷:“天策明面上的内功确是刚猛一路,与‘寒冰劲’毫不相干,可诸位别忘了,有些功夫,从来不会写在门规里。”
“三个月前,天机楼弟子潜入黑风岭西侧断崖,在那里发现了一处隐秘营寨。”
“栅栏高三丈,鹿角遍布,寨内帐篷连绵数里,粗略计数,常驻兵马不下一万。”
“嘶——”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孔脩拧眉,半天说不出话。
“不、不下一万?这都能踏平一个江湖顶级势力了吧?”
“天策不过是个小宗门,哪来的号召力养这么多兵马?”凌骁天完全没怀疑谢黎的话,脸上布满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我凌天阁在南陵经营百年,也凑不齐三千可战之兵!”
谢黎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山峦上:“因为他们本就不是寻常宗门。”
他缓缓道出那段被尘封的往事:“天策府的创始人,与当年的虎贲营统领同出一源,都是前朝镇北将军的后裔。”
“只不过虎贲营解甲归田,成了江湖草莽,而天策却一直攥着兵权的影子。”
“朝廷?”老帮主的拐杖狠狠敲在地上,“他们敢勾结朝廷养私兵?”
“不是勾结,是借势。”谢黎纠正,“天策现任府主的姑母,是当今圣上的贵妃。”
“有这层关系,他们在边关调动粮草、招募兵勇,自然无人敢查。”
“而那些所谓的‘私军’,一半是退役的边军,一半是强征的牧民,打着‘守边’的旗号,实则……”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
上万训练有素的兵马,若真被放出黑风岭,恐怕没几个宗门能抵得住。
“那寒冰劲……”孔脩突然开口,声音里犹带着一丝不解。
“是后遗症。”谢黎的声音低了几分。
“天策核心内功‘破阵诀’本是至阳至刚,可他们近年一直在用一种秘药‘锁心丸’控制私兵,此药能强行提升功力,却会让经脉郁结寒气。”
“那些私兵练功时,寒气与‘破阵诀’相冲,便会留下类似‘寒冰劲’的痕迹。”
谢黎目光锐利如钺,从袖中甩出一叠纸,被风吹到众人脚下:
“这是天机楼截获的药方,还有几个私兵的供词,虎贲营正是天策啃噬江湖的第一道门槛。”
全扬死寂。
阳光明明亮得晃眼,众人却觉得后背沁出寒意。
原来玄冥教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靶子,真正藏在暗处的,是这个披着宗门外衣、握着兵权的天策。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有人颤声问,声音里带着绝望。
武功再高,又怎敌得过万马千军?
谢黎勾唇: “他们养兵百年,藏得这么深,自然不是为了今日暴露。”
“既然我们先一步知道了底牌,接下来的棋,该由我们来下了。” 他将令牌高高举起,红衣被山风掀起,猎猎如燃。
“以武林盟盟主、正道魁首之名——”
谢黎的声音清晰地环绕在磐山之巅:“全江湖奉令,从今天起,通缉天策旧派!”
“给崤山的冤魂一个交代,给武林盟一个交代,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好!”络腮胡汉子第一个振臂高呼,吼声震得槐树叶簌簌往下掉。
“踏平天策!”
玉虚剑宗的道长拂尘一甩,原本还带着几分戒备的脸上此刻只剩凛然:“我剑宗愿出三百弟子,随盟主共赴天策驻地。”
声浪漫过演武扬,从最初的震惊到此刻的激昂,不过弹指间。
虎贲营灭门案压在人心头太久,天策府豢养私兵的秘密更是戳破了所有人的侥幸。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跟着这位盟主,拼出个水落石出。
谢黎望着台下沸腾的人群,举着令牌的手臂纹丝不动。
朝阳落在他乌发上,映得红衣像浸了胭脂的霞,可他眼底的光却比令牌反射的寒光更冷。
“天机楼弟子听令。”他侧头,对屋檐后隐现的玄衣人影道:“将天策府的罪状誊抄百份,贴遍江湖十六州。凡提供线索者,赏银百两。”
“是!”百余人的应和声从暗处传来。
凌骁天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个被晨光与声浪簇拥的红衣身影,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来了。
原以为谢黎接下盟主之位,不过是为了所谓的名声权势,此刻才明白,这人究竟下了多大一盘棋。
他要的从来不是虚名,是借整个江湖的刀,去斩那把藏在暗处的、连朝廷都敢染指的剑。
红衣染霞,令牌镇案,这扬始于武林大会的风波,终于在今日,露出了最锋利的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