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脊背挺得笔直,像株在寒风里不肯弯折的小松。
马车的轱辘声从附近传来,停在他面前,车帘被一只手掀开。
谢黎依旧是那身惹眼的红衣,乌发用玉冠束起,侧脸在灯笼光下显得柔和了些。
“进来。”他没多言,只朝卫骁招了招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卫骁愣了愣,随即快步钻进车厢。
车内暖炉烧得正旺,铺着厚厚的羊绒毯,他局促地站在角落。
“想不想报仇?”谢黎呷了口茶,目光落在他脸上,直截了当开口。
卫骁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墨离……你……”
谢黎笑了笑:“想不想自己查清一切?那些白衣人是谁,背后藏着什么,还有……虎贲营到底为什么会被盯上。”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亲手报仇。”
“想!”卫骁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吼出声的:“我想!”
谢黎放下茶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来,带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那么天机楼是你最好的选择。”他看着卫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你可以换个身份,用‘天机楼风媒’的名义去查,去那些官府查不到的地方,问那些江湖人不敢说的话。”
“楼里有规矩,所有消息明码标价,”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星图。
“你可以凭本事积攒,从最低级的情报查起,一步步换你想要的真相,没人会再把你当‘虎贲营遗孤’,你只是你自己。”
卫骁盯着那枚令牌,指尖微微颤抖。
“不要太快放弃自己。”谢黎的声音放轻了些,“正视你的处境,你不是孤身一人,或许有活着的同门还在等你,崤山埋着的人,也在等一个交代。”
最后一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卫骁心上。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混沌的脑子彻底清醒。
这些天他不敢想的责任、不敢面对的仇恨,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好。”他哽咽着,却异常坚定,接过令牌紧紧握在手里。
“去吧。” 谢黎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从明天起,我会安排一个风媒带着你……”
谢黎想了想,把那句“你别再跟着我了”咽了回去。
算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都敏感,卫骁又遭逢大难,说多错多。
虽然睡个午觉醒来发现床边直愣愣站了个人相当惊悚,但忙起来以后应当会改善许多。
第二天,谢黎的身边果然没有了那道如影随形的固执身影。
“那小子跟老员工跑业务去了。”001站在桌案前舒展翅膀,惬意地眯起眼睛。
“接下来就等主角搜集完所有证据,进入到复仇阶段,好像没我们啥事。”
谢黎抽空撸了一把鸟头:“知道了,玩去吧。”
“嘁,冷漠无趣的男人。”001极限后仰,还是没能逃过谢黎邪恶的手,浑身羽毛炸开,配合健硕的胸肌,更像一只鸡了。
“楼主。”
外面传来“嘟嘟”的敲门声。
“进。”
一身黑衣的女人低眉道:“丙字牌编号叁叁贰的活快逾期了还没有风媒复命。”
“你详细说说。”
“一个世家的情感纠纷,任务还有一天半逾期,楼主是否要加派人手?”
“接任务的是谁?”
“十七。”
谢黎挑眉,十七正是他给卫骁安排的老手,虽说武功在整个天机楼排不上号,但是论潜藏打探消息,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按照时间来算,此时两人应当是正在进行这个任务。
一个小小的丙牌,能把十七拖住?
谢黎顿时来了兴趣:“我亲自去看看, 你让十七先行待命。”
“是。”女人拱了拱手,悄然退下。
夜风卷着槐树叶掠过檐角,十七与卫骁化身两尊黑石雕,稳稳嵌在琉璃瓦脊上。
他们已这样蹲了两个时辰,从城南酒肆的老槐树,一路跟到这朱门高墙的府邸。
下方庭院里,那面容俊俏的男子正坐在亭子里喝茶。
素色锦袍熨得笔挺,连捏杯盏的手指都透着股规整劲儿,时而抬眼看看天,时而低头翻两页书。一眼看过去就感觉是个极斯文的读书人。
卫骁待久了,忍不住挪了挪身子,瓦片发出声极轻的 “咔” 响。
“别动。” 十七的声音压得很低,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男子端杯的手顿了半瞬,虽快得像错觉,却逃不过他练了十年的 “听风辨器” 功夫。
卫骁赶紧僵住,喉结动了动:
“这人果真在外偷腥吗?可我们从辰时跟到亥时,除了去绸缎庄挑了匹湖蓝料子,就是在书画铺里站了个把时辰,连个丫鬟都没多看两眼。”
十七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搓掉指间磨出的细茧,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烦躁:
“你不懂,委托方那夫人过来的时候眼里的红血丝吓人得很,她要的丈夫是不是真的偷情?分明就是笃定了来要证据的。”
他忽然往檐下探了探身,视线穿过雕花木窗,落在男子正展开的那幅画上。
宣纸上墨痕未干,画的是一片白茫茫的芦苇荡,笔锋藏着股说不出的萧瑟。
“你看他这副模样,走路时鞋尖总朝左偏半寸,喝茶时必先烫三遍杯子,连翻书都要按页码折出整齐的印子,太规矩了,规矩得像戏台上演出来的。”
卫骁挠挠头,月光恰好落在他困惑的脸上:“可我看他不善武功啊,底盘都不稳,怎么会发现我们?”
“有钱能使鬼推磨。” 十七忽然低笑一声:“方才我们翻墙时,东南角那棵老榆树后,有三个人的呼吸声没藏住。”
卫骁忽然感觉后颈发寒,摸出怀里的火折子攥紧了:“那…… 咱们还等吗?”
“对面武功在我们之上,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最好。”
十七也觉得晦气,原本只是想要给新人示范一下探查技巧,顺道吃个世家瓜,才特意接的丙牌任务,没想到第一次就惨遭滑铁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