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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作者:向渟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手机震动,陈爻接通电话。


    一道年轻的男声传来:“喂,你怎么样?还活着吗?”


    陈爻后背靠着粗糙的槐树皮,闻言应声道:“放心,没死。”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夹杂着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隗善走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叹着气,语气难得认真:“大外甥啊,听舅舅一句劝,这世上所有人,年少无知的时候都以为自己选择很多,但真正能走通的,只有命中注定那一条,除此之外,其它所有路都是勉强。你别轴了,收拾收拾来我这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陈爻皱眉,不想听他这份歪理邪说:“我不是年少无知。”


    “嗯?”隗善明显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陈爻:“只是现在,我还能力不足罢了。”


    隗善听笑了。


    陈爻低头,握紧拳:“问题不大,我能撑住。”


    “你不想得到你爸认可了?你不是最佩服他了吗?”隗善一阵见血:“现在公开病情真的对吗?你要是真自信,就不会多此一举说这句话了。”


    陈爻心烦得不行:“滚蛋吧。我不想跟赌狗谈人生。”


    隗善嗤笑,尾音拖得又慢又长:“哟,急了。”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喀哒”的声响,“商人的事情,怎么能叫赌呢?”


    陈爻:……


    “阿爻,这叫投资。”隗善语重心长,“就拿你爸来说吧,他不也看你这个‘原始股’先天不足,成长性存疑,才要分散风险,增持两个私生子做潜力股么?裤子一脱广撒种,他这笔风投,回报率相当可观啊。”


    陈爻攥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满脸厌恶,一字一句。


    “别拿你那一套价值观来揣测别人。我爸……有些事做得确实不对、行事手段或许也有待商榷,但不影响他撑起了这么大的公司,不影响他重新定义了行业规则。再说我,我会走出自己的路。”


    隗善没有掩藏语气里的不屑:“是,你有本事你清高,全天下你最会喊口号。”


    下课了。


    好多同学从教室出来,看到陈爻站在树下,他们不敢上来搭话,只当他是旅游景点,每个人都靠近来打卡。


    陈爻难受,想下蹲来缓解不适,可身体又失控了。


    他握着手机,直挺挺站在那里,连手机什么时候没电的,都不知道。


    直到大课间结束,上课铃响起,这批“观光团”才终于回班。槐树边上空无一人,陈爻缓缓放下左臂。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只盯着校门的方向。


    按理说李昒茸一定会回学校拿东西的,如果今天她不来,那陈爻就等到明天。


    北方的冬天黑得很早,才下午五六点,天就黑成一片,目之所及一片昏暗,旁边的幼儿园唱着儿歌放学了。


    晚上六点整的时候,满树的小花灯倏然亮起,和暖黄色的路灯融在了一起。


    陈爻的影子支离破碎、彼此交叠,交叠成一组曝光过度的照片,最终在脚底糊成一团难辨的暗色。


    他还在等,路边有人认出他,他就侧身躲在树干后,透过叶隙看向校门。


    又过了一个小时,初中部开始放学了,乌泱泱一片人。


    又过了一个小时,高一高二放学,有人注意到他,但他不理别人,他们也没来上前打招呼。


    现在只剩毕业班还在学校。


    晚上十一点,毕业班也开始放学了。


    夜风裹着未散的寒气,呼出的白气很快凝结在眉睫上,他打个哆嗦,仰头,花灯的光晕里,还能看到细碎的尘埃在打旋儿,像一场微型雪暴。


    保安大爷见人走得差不多,将校门口的伸缩门缓缓合拢。


    “等一下!”


    忽然,校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陈爻抬手抹一把脸,一把揉碎脸上细小的冰晶。


    女生踮起脚尖,向门卫室探着身子:“一小时前,有一位姓‘戴’的同学在这里寄存了一个袋子,我是来取袋子的。”


    大爷:“你姓?”


    “我姓李。”


    大爷慢悠悠弯腰,从桌下摸出一个纸袋:“是这个不?”


    她接过鞠躬:“是这个,谢谢您。”


    陈爻走过去:“李昒茸?”


    女生吓了一跳,转头的时候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慌。


    见是他,眉眼间的防备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这寒冬更刺骨的疲惫。


    上午她突发低血糖晕倒,醒来时躺在李翰达病床旁边,跟他大眼瞪小眼。


    一家三口病倒两个,李小朗一人撑着眼皮坐在中间,左边老爹的心电监护仪滴滴滴,右边老姐的葡萄糖吊瓶哒哒哒。


    李小朗看她睁眼:“老姐,你可算醒了,咱们仨要是在医院玩萝卜蹲,估计要被护士长赶走了。”


    李昒茸在病床上老老实实躺了一下午,直到医生确认血糖稳定才被放行。她回学校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再去医院。


    此刻看到陈爻这张脸,李昒茸连个像样的微笑都挤不出来。


    “你有事吗?”


    “我想解释一些事情。”


    李昒茸不想让别人听热闹,往边上走,正好走到花灯树下,陈爻跟在后面。


    她站定、转身,怀里抱着纸袋子。


    她看着自己脚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口:“放过我们吧。”


    陈爻脸上血色褪尽。


    他一整天都没说几句话,此刻喉咙灼烧般疼痛。


    李昒茸抬起脸,花灯在她侧脸投下浅淡的绒毛,眼下泛着青,嘴唇发白。


    陈爻声音有些急:“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还是想帮忙……”


    “这件事,”她打断他,声音带着某种疲惫的决绝,“可以到此为止吗?”


    解释有什么用呢?


    况且陈家的解释,还可信吗?这个解释,会不会又是计划中的一环呢?


    所有话语都哽在喉头,陈爻只能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动作不那么怪异。


    李昒茸沉默了很久,夜风掠过她额前的碎发,轻声问:“陈爻,我可以相信你吗?”


    陈爻感觉自己身体又僵住了,他怪异地点头。


    李昒茸忽然笑了。


    “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吧。”


    她后退,朝他摆摆手。


    “不管怎么说,明天都是新的一天。”


    崇北的冬夜,天地一片浅灰色,李昒茸绛红色的毛衣领是目之所及的唯一色块,可每一次眨眼,那色块便浅淡几分。


    她应该是感受到了他的注释,脚步停下,影子在地面上迟疑地倾斜。


    陈爻仓促转身,幅度大到几乎踉跄,自导自演了一幕落荒而逃。


    雪地松软,他不知道踩到什么突起,身子一歪,右膝重重磕在地上。


    他不确定身后的人有没有在看他,歪斜着身子踉跄前行,右腿拖行,在雪地中犁出一道沟壑。


    “我扶您回去吧。”


    陈家的司机立在转角处,他一向有眼力见,说话也极有分寸,此刻却罕见地添了句,“您后面已经没有人了。”


    陈爻身子一僵,雪粒粘在睫毛上,眨眼间,视线中的一切都模糊成光斑。


    他终于一瘸一拐上车。


    玄色轿车后座,冷疗箱正渗出白雾,听到开盒的声音,司机升起隔断玻璃。


    陈爻右手去拿冰袋,冰袋冻得发脆,上面凝着一层霜,他像是没看见,直接按在右脸上。


    五秒、十秒……


    右眼爬上红血丝,控制不住地流泪。


    可右半边脸依然麻木迟钝。


    不够,还不够。


    他扯开衣领,冰袋滑进毛衣领口,直接贴着他的身体。


    低温让血管收缩,一阵尖锐的冷痛刺穿右颈的麻,从锁骨一路炸到耳蜗。


    他窒息般抽气,却又无意识把冰袋压得更重。


    冻伤的红痕浮在皮肤上,冰袋滴滴答答落水。


    他右眼不受控制地眨着,水痕从眼尾蔓延,就像带了一张半融化的面具,湿漉漉下坠。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右半边身子的迟钝,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


    每当陈董发疯往他身上砸东西,他总是下意识用右边身子去挡。


    大年初一,从李昒茸家出来以后,同样的位置,他跟陈董说李家人看不出协议的问题,陈董不该用协议拿捏他们。


    陈董听罢又开始发疯,一边骂他,一边用保温杯砸他。


    可陈爻知道,陈董从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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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智的人,他机关算尽,他毫厘不爽。


    当时,陈爻说,“您不要拿捏他们,拿捏我吧。我更有用。”


    陈董阴着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菩萨转世,我就是阎王投胎?”


    陈爻不说话,像个不谙世事的殉道者,白瓷般的脸上写满无用的单纯。


    “陈爻,善恶是要看立场的。”陈董的声音有些失真,“柯木上万名员工等着开饭,家里上百口人指着分红!我要为他们负责!”


    站在李家人的角度,敲骨吸髓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坏。


    但站在柯木的角度,坏人他来当,那他就是善。


    陈爻嘴唇发白,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在拼命克制;但这种克制,又微妙到陈董能看出他在克制。


    陈董叹口气。


    陈董不知道,陈爻也从来不是失智的人,他生长的环境太恶劣,手里的牌又太烂,他从小就会用最烂的牌打最好的仗。


    或许是身居高位太久,近年来陈董愈发固执,曾经父子俩还能坐下来好好说几句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连对视都像是在博弈。


    他的父亲,看自己儿子,眼里都藏着警惕和算计。陈爻难受、悲哀、焦急、无奈。伴君如伴虎,最近一两年,他才渐渐找到了一点跟父亲相处的门道。


    陈爻会不经意激怒陈董。


    陈董会生气、会发疯,会拿他出气。


    没关系,他任他出气。


    陈董出气之后,会自责后悔、会于心不忍,但陈董“永远都是对的”,陈董永远不会认错,只会用变本加厉的辱骂来掩饰自己的愧疚。


    这是陈董唯一“失智”的时刻。


    于是陈爻可以利用这短暂的几十秒,撕开一个口子,以弱者的身份,向强者讨要利益。


    “爸爸,您打算模糊责任认定,咬定严妈的死亡与我们无关,并在协议中藏着两条致命条款,一是李家自愿放弃一切追责权利,二是强迫他们按照指定的口径对外发声。”


    “但是这样会有一个问题,如果清绘放出任何证据,证明我们模糊真相,我们就会变成满手沾血的刽子手。”


    “现在舆论场最恨的,是掩盖事实又被发现。舆论场最喜欢的,是先抹黑再洗白,是悲情又反转。”


    所以可以利用对手公司清绘来爆出事件本身,甚至在清绘爆出陈爻李小朗冲突的视频时,在背后推波助澜,制造“二次伤害”的舆论。


    然后悲情公关,弱者相惜,反过来指责清绘利用这件事吃人血馒头。


    毕竟舆论场上,一向谁弱谁有理。


    陈董听罢,表情舒展下来,他靠在后座上,点起一根烟,不紧不慢:“你是说,你要把自己推出去?”


    陈爻点头:“对。”


    陈董:“你不是一直想证明,自己不比‘正常人’差吗?公开病情你自己受得了?”


    陈爻脸色青灰,笑容带着无助:“我本身就是废物,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董伸出大手揉着他的头发,竟露出一副慈爱的表情:“这才对嘛,我们是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要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


    陈爻垂着眼,掩盖住眼里的所有情绪。


    陈董继续道:“等到柯木上市之后,你就出国吧,休息休息,不要想这些糟心事儿了。”


    这种关切的语气,陈爻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他恍惚了一瞬,眼眶有些湿。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妈妈,此刻眼睛一亮,拉过陈爻的手:“要不去枢国吧?正好小善也在那边,还有你张姨家孩子,在那边学钢琴。”


    陈爻轻拍陈妈妈的手背,动作带着安抚,继而不动声色收回手,难得任性:“我要自己选。”


    车辆摇摇晃晃,驶向西山的别墅区。


    雪停了,暮色四合,太阳照得右脸暖洋洋。


    他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内心一片冰凉。


    他只能做到这里了。


    严卉君为了救他遇难,他却连保护她家人都做不到,只能拼尽全力。


    至少不要扭曲真相。


    至少不要让她的死,成为捅进李家人身体里的刀。


    右脸残留的冰晶融化了。


    陈爻睁开眼,将冰袋扔回盒子。


    可他好像,还是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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