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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彤管有炜

作者:聆聆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夜来微雨,催生春烟浓,又风敲窗,晨光熹,花影自重重。


    黎慕白与赵姝儿约好,今日要去罗府,遂大早就起床了。


    用完早膳,赵曦澄命她坐自己的车,顺道载她到端王府去。


    不虞,半路上童迁遣人来禀告,庆阳长公主头疾发作了。


    赵曦澄遂命杜轩杜轶驾车先去公主府。


    黎慕白想起江山眉妩图来,亦顾不得去找赵姝儿了。


    车驶进了闹市,车外喧喧嚷嚷的。


    她掀开锦帘一角,前方恰恰是锦屏街街口。


    人来人往中,只见一个戴石青色帷帽的公子,身量甚高,肩阔背挺,步履稳健,正大步流星转过锦屏街街口。


    她来不及跟赵曦澄解释,匆匆叫停马车,直接跳了下去。


    赵曦澄知她定是发现跟案子相关的线索了,便命杜轩跟着她,命杜轶驾车继续赶往公主府。


    黎慕白下车后,跑过街口,便是闹腾的集市。


    集市上车水马龙,她一下迷了眼,一壁走一壁四处张望,不意撞到一人身上,忙举目一看,却是大理寺卿王赟。


    王赟轻轻一笑,用手示意她保持安静,并暗暗指了指她的左侧方。


    黎慕白顺着望去,便见那戴石青色帷帽的公子在人群里极速走着,心下立即了然,对王赟微微颔首,举步跟上。


    两人相互掩护,一路尾随。


    戴帷帽的公子来到一处车马租赁处,租了一匹马。两人怕跟踪被发现,忙租了一辆普通青帷马车,远远跟在后头。


    王赟告诉黎慕白,大理寺近日在余音阁附近布了防,今日他来看看,恰巧见到那戴帷帽的公子。


    两人又就案子探讨一番。


    探讨完毕,黎慕白一时不知所措,便默默望向窗外。


    王赟亦看去,可见那戴帷帽的公子骑着马出了内城西门,直往郊外奔去,一带青山隐隐。


    窗畔风大,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将一窗春光挹动得无比动人。他只觉一切景象刹那淡远,唯她近在眼前。


    他突然笑道:“慕儿,不承想今日会遇上你。”


    黎慕白一顿,俄而狠狠掐了掐掌心,沉声道:“赟哥哥,你如今是大理寺卿了,我是凉王府司膳的婢女白黎,此后,还请唤我白黎罢。”


    风携着她的声音,把他铺天盖地的心事一并给卷走。


    他面上笑意亦散了个干净,须臾艰难地颔首:“好,我答应你。”


    黎慕白揪着帘子,不再言语,未几见路旁景物有些熟悉。


    王赟告诉她,这条路可通往义庄。


    那公子果真在义庄下了马。


    黎慕白与王赟为免惊动了那人,便在距离义庄尚有一段距离的岔路口,让杜轩把车驶向另一条路。


    两人远远盯梢。


    那戴帷帽的公子貌似极为机警,反复观察后,方独自跨进义庄的门。


    约摸两盏茶的功夫,他出了义庄,骑马按原路折回。


    比及他过了岔路口,黎慕白命杜轩以最快的速度把车朝义庄驶去。


    抵达义庄,王赟推醒正在打盹的邱三爷,问他刚刚是否有人来过。


    邱三爷见是大理寺卿来了,吓得一激灵,忙行礼。


    黎慕白见问不出什么,直奔女尸停放处。


    女尸较之前更肿胀些了,尸臭味也更浓。


    她掩着鼻子,怀念起赵姝儿那装了香料的布条来。可碍于王赟在此,她不便去找邱三爷要那个小木箱子。


    两人细细检查。女尸仍是原样,衣饰亦是原样,只是那圆睁的眼睛被阖上了。


    王赟问邱三爷最近有没有人动过女尸。


    邱三爷过来一看,道女尸双目一直是睁着的,他不知为何突然就闭了。


    黎慕白瞧着女尸眼睛,虽呈肿胀微凸状,但仍可看出眼尾斜挑。


    她抓起女尸旁边的浅桃红面纱,小心地覆盖在女尸眼睛以下的部位。


    王赟又去从水晶兰下挖出的骸骨停放处看了一圈,亦未见异常。


    两人决定先返城。王赟问黎慕白为何十分在意那条浅桃红面纱。


    黎慕白习惯性地掏出石黛,在掌心比划了几下,轻轻吐出“欲盖弥彰”四个字。


    王赟盯着被握在莹白指尖里的墨色石黛,一下晃了神,声如幽泉:“石黛曾留,朱光适在。”


    黎慕白比划石黛的手一滞。片晌,复又抬首问道:“大人可是有了新的线索?”


    王赟见她眼底的决绝一览无余,苦笑着摇首。


    黎慕白收起石黛,继续与他探讨案子。


    一时马车入城,杜轩把马车驶到租赁处,王赟抢先付了银钱,又邀黎慕白去附近的樊楼用午膳。


    黎慕白本想拒绝,但王赟以饭后还需请她协助案子为由,不容她推辞。


    樊楼桃园,锦重重一大片花,灿似绮霞,绚如胭脂,娇红烂漫无限,好个灼灼其华。


    黎慕白忆起初次到此处时,枝上尚只有红苞绿芽,而琴霜弹的那曲《桃花令》,仿佛仍在花间缭绕飘漾。


    少焉,花间又漾出一抹明耀的紫来。


    黎慕白愕然——这人不是去了公主府吗?


    正疑惑间,赵暄洁摇着一把玉骨折扇从花树后转出,赵明淳亦负手踱来。


    三人言笑晏晏,徐徐而行。


    赵曦澄忽瞥见月洞门处并肩而立的黎慕白与王赟,眼神一顿,眉头一皱。


    王赟上前行礼,黎慕白亦忙跟着行礼。


    寒暄过后,赵暄洁笑道:“四哥,下次你的司膳官研制出了新菜品,请不要忘了给六弟备一份。”


    “也请给我备一份。”赵明淳在一旁亦笑道,“早知今日的新品是这个,不如去四哥府上呢!”


    黎慕白听得一头雾水,垂首立着。


    几人稍作闲谈,赵暄洁与赵明淳便告辞先行离去。


    赵曦澄扫了一眼王赟,目光落在黎慕白面上,冷冷问道:“本王今日还未用膳,你身为王府司膳官,该当何罪?”


    “殿下,奴婢——奴婢正在努力研制新食谱。”黎慕白支支吾吾。


    “去了何处研制?”赵曦澄继续冷冷问道。


    黎慕白嘴角一抽——今日,她可去的是义庄啊!


    王赟见状,忙替她解围:“殿下,今日是臣请白黎姑娘协助一二,她与臣一道去了——”


    “她的私事,本王没兴趣去了解,也没闲工夫去了解。”赵曦澄打断王赟的话,“如今是她的本职之事没履行到位。”


    日中将尽,太阳暖和得有些过份,晒得黎慕白背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见赵曦澄面色益发冷峭,摸不透他在生哪门子气,忙硬着头皮回话:“禀殿下,奴婢正在研制一种有——有八种味道的食物。”


    王赟一听,上下打量着她,笑谑道,若她果真研制出了此等食物,务必也给他留一份。


    随后,他借口大理寺有事,与赵曦澄辞别。


    “殿下,那个——我与王赟是查案时碰巧遇上的。”黎慕白低声解释。


    “哦!”赵曦澄沉沉盯着她,“难不成樊楼也有线索?还是樊楼今日有新案子?”


    “不是,我们今日在一起跟踪一个戴帷帽的公子,一起查水晶兰女尸案。”


    “一起跟踪?一起查案?那戴帷帽之人可是进了樊楼桃园?”


    “没有,我们来这里是——是······”


    越解释越理不清,她索性止了口。


    不就是查个案嘛,她为何非得要向他解释她是如何遇上王赟的呢?而且,他亦是知晓她在查案的。


    赵曦澄瞧着她一副气鼓鼓模样,双颊有如染上了桃花的酡红,似醉扶东风一般,心中适才升起的不快一下消去大半。


    风起花飞,她抬手撩去额上鬓边落英。


    见她莹白的指端有几抹墨色浅痕,赵曦澄蹙了蹙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匣递与她。


    黎慕白不解地接过,在他的示意下打开匣子。


    里面卧着一根鲜红细长的管状赤玉。


    赤玉通体莹润,泛着淡淡光泽,周身雕刻梨花纹样,一端连着一朵半开的白玉梨花,另一端呈圆锥状。


    “这是我寻人打造的空心彤管,你试下,看是否趁手。”赵曦澄淡淡说道。


    “空心彤管?”黎慕白忙拿起细看。


    果然,从彤管圆锥状一端瞅去,正中心的确是空的。


    “这支空心彤管,可以安装石黛进去。”赵曦澄又拿出一个花梨木小匣子递与她,“这是一匣子石黛。石黛装好之后,按一按那朵白玉梨花,便可控制石黛伸出彤管的长度。”


    黎慕白忙打开花梨木小匣,里头是码着整整齐齐的小圆条形石黛。


    心弦似被触动,她不觉抬眸看他。


    但见密匝匝的桃花下,他眉染芳华,双瞳如天空之镜,轩然霞举似云上琉璃。


    在被弥天花色滗得软而绵的晴丝里,红尘飞不到,却另有人间芳菲。


    彤管有炜,洵美且异!


    她握着赤玉彤管的手紧了又紧。


    “怎么不试试?”赵曦澄轻声催促。


    黎慕白忙收回视线,收好两个小匣子,道:“谢殿下!我回府后就试。”


    “不必谢我!我是为我自己。你常光手握石黛,把手弄得脏兮兮的,还如何司膳?”


    言罢,他抬脚往月洞门行去。


    黎慕白嘴角一翘,随他一同上了马车。


    车内,她忍不住拿出彤管来把玩,一面问庆阳长公主头疾之事。


    原来,长公主只是偶感风寒,太医已过府诊治,并无大碍。


    赵曦澄出了公主府,就遇到前去樊楼的赵暄洁与赵明淳。


    樊楼出了新菜品,赵暄洁既然见了他,自是要拉上他去尝一尝的。


    “那殿下今日尝了樊楼的新菜品吗?”黎慕白问道。


    “没有。”赵曦澄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彤管,不由得笑问道,“你猜猜看,那新品是什么?”


    黎慕白手抚彤管,忆起冀王赵明淳说的“早知今日的新品是这个,不如去四哥府上呢”,心里一动,回道:“那樊楼新品,可是仿我的四味糕来做的?”


    赵曦澄见她答得如此之快,心里暗赞,面上仍波澜不惊:“正是!你那四味糕,如今可是风靡京城了。”


    黎慕白诧然——她无心插柳,不意竟会有柳成荫的一天。


    “下次,你再做几份,我带去庆阳姑姑那里。”赵曦澄吩咐道。


    “是!”黎慕白应诺,“殿下对长公主很是关心。”


    赵曦澄一下默然,片时后低声道:“我母后离世后,庆阳姑姑仍一如既往真心护着我。”


    马车辘辘,窗畔的光与影在他面上匆匆碾过,盛开与枯败交叠。


    黎慕白蓦地想起“江山眉妩”图来,想他屡陷险境,心里渐生出一丝不安,还夹杂着一缕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长公主的头疾是打小就有的吗?”她问。


    “并非如此。姑姑的头疾,是在成亲后出现的。那时,她都二十好几了,韶樱表妹都出生了。”


    “成亲后······”黎慕白沉吟一会,又问道,“一般女子及笄便婚嫁,为何长公主会等到二十有余才成亲?”


    见他似是不悦地瞪来,她忙又解释:“殿下,我不是要冒犯长公主。我是想着能不能找到长公主头疾的成因,然后循着这个因,或许可以找到彻底医治长公主头疾的方法。”


    “能如此,自是最好。”赵曦澄看着她道,“不过,尽力即可。姑姑自小就有主见,她说不想成亲,一向宠她的先帝也拿她没办法。至于不成亲的缘故,现今也许只有父皇知晓了。”


    黎慕白欲再细问,马车却停了下来。


    “你先回府,我还要去鸿胪寺。”赵曦澄注视她半晌,“明日便是选妃之日,信物一事就交给你来办。”


    “啊?殿下,奴婢只是一个小小的司膳官,给未来王妃准备信物这等大事,奴婢可不擅长。再说,那是您选王妃,信物应是由您亲自准备,如此方能体现殿下对未来王妃的重视。或许,您交代童管家也可以······”


    赵曦澄截住她的话,一字一顿说道:“信物既要新奇独特,又能体现我凉王府的诚意,且要——不——易——保——管!”


    黎慕白瞠目结舌——这个信物得多古怪才成?!


    赵曦澄勾了下唇角,把她赶下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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